第二十九章

在室內，這些蜘蛛通常會出現在房屋與相關的附加建築物、鍋爐室、學校、教堂、店鋪、旅館跟其他類似建築中。──《棕色隱士蜘蛛生物學》

◇◇◇

達洛尼加的司法管轄歸屬於蘭普金郡警局。不幸的是，警長公出一週，去參加反毒教育訓練研討會了。但沙爾倒是設法跟隔壁的聯合郡警長波依德．達飛排上了四點鐘的約。

哈洛必須先行告退。他下午已經跟兩個銀行家有約，他們要幫助他線上追蹤恐怖份子的金錢流向。他臨別時留下的建議：「去拜訪薩齊斯的美國林務局漁業養殖部門吧。他們那邊的人無所不知。」

剩下沙爾、金柏莉、昆西跟芮妮。達洛尼加就在喬治亞四百號州道北上一小時處，他們決定直接一日往返。這表示要工作到很晚，不過他們以前都曾經加班到更晚。

他們形成一個小小的車隊：沙爾跟金柏莉帶頭，芮妮跟昆西墊後。在他們跟節肢動物學家見面之後，沙爾的心情並沒有好轉。他開車的時候，那張黝黑的臉上一直擺著一副撲克臉，心事重重地想著一些他顯然無意分享的念頭。

金柏莉忙著打手機。她先打電話給麥克，但他沒有接。她留言給他，希望她的口氣沒像她現在感覺到的那麼不馴。她在心中爭辯到底要不要先通知她的上級，但後來決定少說兩句比較好。只要她有處理公文，她被分派到的案件有進展，沒有人真正在乎她一下午做了什麼。

她會做那些事。今晚晚一點的時候。或者明天一早就做。絕對會做到。

接下來，她試著打給阿法瑞塔案件的主要調查人員，瑪麗琳．華森。華森接了電話，而金柏莉的手機正好就在這時候斷訊了。她再試一次，結果好壞參半。

「沒有潛在的指紋……在……得。擊發……印記。」金柏莉問起湯米．馬克．伊文思命案發現哪些證物時，華森這樣回報。

「等等，你們有鞋印嗎？」

「車胎……印。」

「你們有車胎印？妳知道是哪種車嗎？」

更多靜電雜音。模糊的雜音。然後是一片死寂。

金柏莉瞥了她的手機一眼。信號強度下跌了。果然，她聽到嗶嗶嗶三聲，然後電話就斷了。

她怒容滿面地看著螢幕，等著信號強度恢復。沒這麼好運。

「她說他們有車胎印，」最後金柏莉回報：「還不確定有沒有鞋印，而且聽起來他們好像有採到一個擊發的子彈。也可能沒有。是這種模棱兩可的對話。」

「是哪種車？」

「沒談到那麼多。可是假如他們有替那個印痕翻模，我們應該就能自己檢驗了。如果我的手機訊號恢復了，我會看看她能不能用電子郵件寄來數位照片。我認識一些人，他們應該能夠很快就告訴我們，那車胎符不符合豐田的四輪傳動休旅車。」

沙爾總算正眼注視她了。他的眼神很陰暗，在思索著什麼。那雙眼睛召喚她的方式，就算是她都明白不太健康。

「妳有沒有做過工作以外的事啊？」他問道。

「從來沒有。」

他嘟噥了一聲，視線回到路面上。「我也沒有。」

她微微一笑，不過笑容裡的悲傷超過她想表現的程度。

她凝視著窗外，觀察大亞特蘭大區的水泥森林換成了平坦的棕色原野。他們下了州道，往北上了六十號高速公路，然後開始爬坡。鄉間景象又換成了驚人的深谷與高聳的山坡，濃密的綠色藤葛圍堵著這一切。他們經過奢華的公寓大樓、一個樸實的高爾夫球場，還有充滿異國風情的流水造景。

金柏莉開始把一些線索連起來了。如果過去三十分鐘包含的是收入捉襟見肘的養雞場與活動拖車停車場，那麼北喬治亞的這一區就是跟錢有關的地方。而且有很多很多的錢。哈洛先前說得對──那裡的群山之間有黃金。

「我們應該在達洛尼加市中心的古城燒烤餐廳跟達飛警長見面。」沙爾開口了。

「你有地址嗎？」

「妳從來沒去過達洛尼加對吧？」

她搖搖頭。

「相信我，不需要地址的。」

十五分鐘後她搞懂他的意思了，這時候他們從一家麥當勞旁邊飛馳過去，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然後進入一個出現在十九世紀美國文學中，美如風景名信片的世界。一處迷人的公共廣場中央，高高聳立著光禿禿的闊葉樹，以及一棟有兩百年歷史的郡政府大樓，現在這裡的功能是達洛尼加黃金博物館。古色古香的店面都有招牌，聲明這裡是雜貨店、禮品店、古玩店、手工牛奶糖店。觀光客從古典風格的紅磚人行道漫步過去。

「我想我們剛剛進入時光隧道了。」金柏莉說道。

「大概是吧。」沙爾繞了市政廣場一圈，給她一個小小的導覽。花床有冬青樹做裝飾，中間穿插著像是驛馬車輪、馬匹飮水槽，或者曬到褪成白色的鹿頭骨之類的東西。這就像是拜訪某個呈現舊日西部的電影場景，只是她還在喬治亞州，她對這個州最熟知的是悶熱的夏天跟新鮮的桃子。

「在九月底到十月初的時候，」沙爾正在解釋：「這個地方擠滿來看紅葉的人。能救你一命的停車位找都找不到。妳跟妳丈夫應該找個時間來這裡看看。我是說，要是妳喜歡這類玩意的話。」

沙爾的聲音有種弦外之音，這就足夠讓她說：「當然。浪漫的世外桃源，可愛的包食宿旅館，酒鄉之旅。麥克會愛死這個。」

沙爾沒再開口，這樣正好。

他找到的停車位在一個巨大的木製碎石機機輪前面，根據上面的牌子，這玩意一度用來幫忙採金礦。他們等著芮妮跟昆西停好車，然後跟著小小的箭頭走到古城燒烤餐廳。

波依德．達飛警長已經在那裡了，占掉一個角落包廂座位的一半空間。他是個壯得像頭大熊的男人，有著眼神能看穿人的黑眼睛跟灰白的頭髮。金柏莉猜想他是前美式足球選手，也是熱衷打獵的獵人。可能把當地的小鬼頭們嚇得屁滾尿流。對他來說是件好事。

他也是黑人，讓他在喬治亞州的這一帶成了某種特例。

一看到他們，他就用洪亮的聲音說道：「特別探員馬丁涅提！」他把龐大的身體從包廂座位抬起時，動作敏捷得驚人。「還有特別探員昆西，我猜妳就是。」他拿起她的手，握了一握卻沒有用力過猛，讓她對他更尊重了一點。「請叫我達夫。就像『辛普森家庭』卡通裡的那種啤酒品牌。對，這個故事說來話長。歡迎歡迎。北喬治亞州這個景點比那個煙霧彌漫的老城市漂亮得多。你們來得正好，可以好好享受。」

跟芮妮還有昆西再多握幾下手以後，他指向一張比較大的桌子，在那裡他們全都可以有個位子。他巨人般的手臂又揮了一下，一個梳著蓬鬆法式髮型的金髮女郎就出現了，她帶來菜單跟裝在寬口玻璃罐裡的甜茶。「這裡的食物是最棒的，」達夫誇口讚美：「炸雞會讓你們大開眼界。然後還有家常肉桂捲，加上比司吉配肉汁。我推薦每樣都來一份，不過話說回來，大概要像我這樣塊頭的人才能全部吃下。」

金柏莉無法抗拒肉桂捲。芮妮也是。可以預見的是，昆西點了黑咖啡。至少還有沙爾讓警長很驕傲地點了炸雞。再多閒聊了幾句以後，他們就談起公事了。

「所以，現在像你們這樣四個大忙人一路直奔藍嶺山脈，不會只是為了來看看我們這裡的風景。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麼？」

沙爾率先開口：「我們在找一位案件關係人，涉及大約十位妓女失蹤的案件。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位嫌犯身為熱愛戶外活動的人，可能對這個地區很熟悉，所以我們過來瞧瞧。」

達夫挑起一邊眉毛。他可不是傻瓜。「換句話說，你們認為他棄屍在這些山脈中的某處。」

「有這種可能性。」

這個大塊頭男人嘆了口氣，在桌上交疊著他的雙手。「好吧。所以誰是你的案件關係人？」

「我們還沒找到名字，只有圖片。」沙爾打開他的深綠色活頁夾，拿出在史巴克斯特別探員跟珍妮．瓊斯協助下畫出的合成素描複本，推過去給警長看。「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還有更多，」他提議：「我們想盡可能讓多一點執法人員看到這份畫像。」

「等一下，等一下，一件一件來。」警長在他胸前的口袋裡摸索。他終於拿出一副黑框閱讀用眼鏡，然後把眼鏡擺在他鼻梁上。他注視著素描，輕聲對自己嘟噥著。

女服務生帶著一盤盤食物來了。達夫舉起仍然抓著畫像的雙臂，女侍則把一盤火雞跟肉汁推到他前面。

「有沒有他不戴那頂帽子的圖片？」警長想知道。

沙爾搖搖頭。

達夫又多花了一點時間盯著那張素描，然後放到一旁，拿起他的刀叉，俐落地切著他的大餐。

「唔，」他唐突地說道：「事有先後，先從第一樣來。我不認得這傢伙；不過話說回來，你們白人在我眼裡看起來都一樣。」

沙爾看起來很震驚。達夫衝著他咧嘴一笑。「小子，這是個笑話。如果你把一個認識了一輩子的十六歲青年從柏油路上剝起來，因為他先前決定騎著他的新摩托車做點特技表演，你就會學到怎麼稍微笑一笑。你們這些大都會男孩調查的是陌生人。我處理的是我自己的鄰居，日復一日。如果你們的嫌犯──你們這樣叫他──住在這一帶，我可能會認識他，就算戴著那頂蠢帽子也一樣。」

「所以他不是本地人。」

「可能不是一直待在這裡，」達夫說：「而話又說回來，我們每年都有好幾萬的遊客，更別提夏季觀光客、一日健行客，還有週末才來的獵人。山區是四季都有人去的休閒地點，我們的交通流量可以證明。現在呢，你們告訴我幾件事，我們就可以看看捜查範圍能不能縮小。這些妓女最後一次活著被人看到是在哪裡？」

「大多數是在大亞特蘭大地區。特別是沙地泉。在夜店裡，不是在街上拉客。」

「所以你的嫌犯是在捷運系統分布的亞特蘭大區域。你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根據一位證人的說法，他是個戶外型的男人。我們也從嫌犯車裡取得一隻健行靴，其中包含跟查塔乎赤國家森林一致的植物組織──」

「幾英畝地。」達夫打斷話頭。

「靴子底部有微量黃金。這讓我們想到了達洛尼加。」

達夫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咀嚼。「去過黃金博物館沒有？」

「先生，還沒有。」

「應該去的。在那裡的前門臺階上有鑄幣廠的檢驗員史蒂芬森博士的話，他當時企圖阻止全喬治亞州的礦工通通衝到加州去，趕一八四九年的淘金熱，就說：『那裡的群山之間有黃金』，他指的當然是藍嶺山脈。看吧，就算在那時候，大家就已經在鼓勵在地工作、在地消費了。」

沒有人對此有所評論，所以達夫回到眼前的話題上。

「唔，咱們先從你們的嫌犯開始吧。讓我們暫時假定他是個健行者、獵人或者諸如此類的人物，而就像這個州內大半的這類人，他都在這裡度過他的週末。這類人必須有吃有睡，還要買補給物資。看看蘭普金郡，最大的城鎮是達洛尼加。在這附近，大家都會在古城燒烤、史密斯宅邸、懷利餐廳這幾個地方吃飯。要住宿的話，你有主要幾家連鎖旅館──戴斯酒店、價美旅社、假日飯店、超八旅館。史密斯宅邸也可以住人，這家店就在轉角處。這裡有好食物、價格合理的房間，而且對於你們的目的來說還有個更棒的地方，就是那片地上面有個金礦。你們可以把你們那張肖像拿到那邊的工作人員面前晃晃，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話可以告訴你們。

「至於補給物資，那邊有家雜貨店，不過那其實是給觀光客去的。大多數本地人會去沃爾瑪超市。就他們看到的來客量來說，我不確定收銀員有辦法幫到你們。如果這傢伙像你們想的那樣，認真地投入森林活動，我會從這裡往北十五哩到薩齊斯去，我是從那裡來的。」

「薩齊斯？」金柏莉插嘴說道。

「『雲端山谷』，」達夫向她確認就是這裡。「你們沒去過薩齊斯，就不算見識過美麗的地方。不過呢，雖然現在的薩齊斯小到你眨個眼睛就會意外錯過，但交通流量卻很大，因為那裡可以通往阿帕拉契山徑、幾個露營地點跟湖泊。這就表示有健行客、獵人、露營者、四輪傳動車駕駛、釣客、車手──」

「車手？」芮妮問道：「你是說像單車車手嗎？」

「摩托車手。他們每年夏天都像柏油一樣覆蓋整個路面。現在呢，如果你們講的那個人是健行客，他很有可能會待在薩齊斯。這表示他要不是在T．W．O．吃飯，就是在藍尼餐廳，而且他會在戴爾的店採購補給品。要是我的話，首先我會帶著你們的素描到那三個地方去。面對現實吧，這麼小的城鎮，沒地方躲藏的。」

沙爾做了大量的筆記。現在他抬起頭來。「可是根據你自己承認的話，達洛尼加跟薩齊斯是非常繁忙的地方──」

「每年有六萬名觀光客。」

沙爾嚴肅地點點頭。「唔，你看，現在有問題了。整個重點都在於2*傢伙已經覓地棄屍超過一年了，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有這麼多健行客、獵人、漁夫、摩托車手，怎麼還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忘記黃金吧。在那裡的群山之間有觀光客，而且他們什麼都拍照留念。」

達夫閃出一個微笑。他吃完了他的火雞肉，繼續進攻堆成山的馬鈴薯泥，後來才又開口：「如果你們的人在拋棄屍體，他並不是在一條主要健行山徑上進行的──你是對的，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人撞見他。」他舉起一隻手，開始扳著指頭數數。「這樣就扣掉了林蔭山口、史普林爾山口、阿帕拉契山徑入口、班頓麥凱山徑、屠殺山口小徑──」

「屠殺山口小徑？」芮妮開口了。

「供人通往血山的道路──」

「血山？」芮妮注視著金柏莉和莎爾。「我個人認為，如果我們要尋找屍體，我會從屠殺山口小徑還有血山開始。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

達夫又咧嘴笑了。「就像我說的，屠殺山口小徑跟血山最近相當熱門，所以這兩個地方不是用來藏屍的最佳選擇。」他對芮妮露出抱歉的微笑：「然而我們還有美國林務局道路，其中許多路都很難找，很容易迷失，而且幾乎都是很偏遠，在這整片該死的土地上交錯縱橫。」

「漁業養殖場！」金柏莉想起來了。

達夫贊許地點點頭。「沒錯。在六十九號林務道路旁邊有一間漁業養殖場。然後還有四十二號林務道路，又名庫柏山口道路。不過妳看，就林務局的標準來看，這兩條路都像是超級高速公路了。還有好幾十條其他的道路，泥濘、沒有標記、幾乎無法穿越，讓人生變得有趣多了。這些路的使用頻率，正好足夠讓人瞥見一輛四輪傳動休旅車停留過夜卻不去過問。然而這些道路山徑也夠偏遠，妳可能連走好幾哩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對於你們的人來說，這些路十全十美。」

「我們說到的這些道路有多少條？」沙爾問道。

達夫聳聳肩。「我知道就怪了。我一輩子都住在這些山脈之間，但就連我都懷疑我是否認識所有道路。你們需要的是一份像樣的美國林務局地圖。而且可能也要一份美國地質調查局地圖，因為典型的政府人員並不總是互相溝通。」

「那會是另一個選擇，」金柏莉立刻說道：「美國林務局跟地質調查局團隊。你是對的，就是他們這些人在所有山林間閒蕩、收集樣本、建立資料庫。我以前跟維吉尼亞州的一個團隊合作過。比起外界的任何健行者，他們在偏遠山林裡花的時間更多。如果我們可以讓他們看我們的合成素描，再加上嫌犯交通工具的描述，他們可能知道些什麼。」

「我有些可以打電話的朋友，」達夫提議：「可以這麼說，他們就是山林的耳目。」

「所以，」沙爾從抿在一起的嘴唇之間擠出一句嘟噥：「我們可以把我們的傳單分給本地的某些機構，看看我們會不會剛好找到什麼。然後跟美國林務局還有地質調查局的人談談。」

「你知道嗎，我跟懷亞特警長，我們建立一個不錯的團隊。我們大多數的郡警，會很樂意幫忙辦些跟普通胡鬧遊客或爛醉高中生無關的案子。懷亞特在這週結束的時候會回來。我會向他做簡報，然後我們兩個都會試著盡點力。」

「我不想打草驚蛇，」沙爾說道：「此刻的第一優先是找到那些女孩，或者是她們的遺體。然後我們才去追丁查拉。」

「丁查拉？」達夫皺起眉頭。「我還以為你說你們沒有嫌犯姓名呢。」

「這是個假名。『蛛形綱』的變位語。」

「你說啥？」

「你知道的，蛛形綱，就是蜘蛛。」

「小子，我知道蛛形綱是什麼。我只是不確定為什麼一個大人自稱是某種蟲子。」

「為了捕捉獵物，」金柏莉低聲說道：「只有一個例外。沙爾，告訴他珍妮．瓊斯的事。」

等他們離開達夫的時候已經過了六點。大多數店鋪都關了，不過他們設法找到懷利餐廳，給他們看了素描。沒有人認得畫裡的人，不過經理答應會留意。沙爾把他的名片交給她，然後他們就上路了。

下一站是史密斯宅邸，一度是個豪華的私人宅邸，現在是最近剛翻修過的旅館、鄉間商店兼餐廳。大廳聞起來像是酪奶比司吉跟糖烤番薯的味道。對金柏莉來說這就夠了。

「晚餐時間！」她宣布。

芮妮跟昆西很樂意。已經吃過炸雞的沙爾，就只是聳聳肩。「我總是吃得下。」

這裡提供家庭風格的食物。他們在大廳付了吃到飽的費用給收銀臺的女孩。她給他們到樓下用餐室的餐券，在那裡他們可以享用他們吃得下的所有炸雞、烤火腿、烤牛肉、湯糰、秋葵、清蒸蔬菜，還有手工麵包捲。沒有酒類，不過有無限供應的冰茶與檸檬水。

在樓梯底部，他們發現通往二十呎礦坑的入口。金柏莉能看見的就只有一個用壓克力圍起來的黑色深洞。似乎不怎麼刺激，不過昆西跟芮妮在那裡盤桓到看完礦坑發掘史的影片紀錄。

一個臉頰紅通通的女侍替金柏莉和沙爾找了一張兩人座位，就在一戶六口之家旁邊。他們碰到了祖父母、父母親跟四歲大的雙胞胎男孩。這對雙胞胎在桌子旁邊繞圈圈跑著，同時那個非常疲倦的媽媽對金柏莉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說道：「希望你們不介意。」

「沒問題。」金柏莉向她保證，然後拍拍她自己的腹部。

那女人的眼睛瞪大了。「喔，這是妳的第一個孩子嗎？」

「是。」

「妳跟妳先生一定非常興奮了。」她對沙爾露出一個微笑。

他的手在一碗豌豆上凍結了。「什麼？」

「我非常快樂，」金柏莉告訴那女人：「至少在這時候。」

那女人大笑。「是啊，女士，都是這樣的。這是女生還是男生？妳知道嗎？」

「不，我們想要有個驚喜。」

「我們也是，」女人說道：「而且天啊，我們還真驚喜。我可以給妳一點忠告嗎？」

「請說？」

「別生雙胞胎。」

芮妮跟昆西來了，做了他們的自我介紹。芮妮胃口很好地吃起炸秋葵。昆西細心緩慢地吃著清蒸蔬菜和烤火腿。

肉的味道不像昨天那樣困擾金柏莉了。另一個階段結束了嗎？一個新階段開始了？生命，甚至是還沒誕生的生命，都不會停滞不前。她吃了一點點火腿、秋葵和鯰魚。她開始感覺到一頓好飯、很有成果的一天，還有親友相伴，帶來的那種溫暖、滿足的光彩。

在女侍帶著續杯的冰茶回來以前，她已經忘記素描畫像的事情了。

「喔，他也是妳的朋友嗎？」女侍指著金柏莉打開的袋子問道。

「誰？」

「畫像中的男人。我們常常在這裡見到他。當然，跟他兒子在一起。我的天啊，那些青少年可真能吃。」

沙爾不咀嚼了。一隻雞腿懸在他油膩膩的雙手之間，他瞪著那張素描，再望向那女人，然後又看向那張素描。

金柏莉先恢復過來。「妳認識他？」

「我認得他。秋天他常常來這裡。差不多這麼高，對吧？不是真的很大隻，不過看起來很壯。他有點肌肉。而且總是戴著一頂棒球帽，就算在餐桌上也是。」女侍搖搖頭。「我告訴妳，在我的時代，我祖母會為了比這還小的事情打我屁股。」

「他的名字？」

「喔嗯……」她咬著她的下唇，把冰茶壺靠在腰際思考著。「巴比？巴伯？羅伯？朗？理查？妳知道的，我現在想不起來，我不確定他怎麼說的。」

「那男孩呢？」金柏莉緊跟著問道。

「瘦弱蒼白的孩子。十六七歲大。手長腳長，可是骨頭上沒肉。妳知道青春期的男生看起來什麼樣──看起來好像從來沒人餵過。他就是那樣。坐下來就吃，幾乎不講話。」

「那男孩叫什麼名字？」

女侍再度搖頭。「妳知道的，有些人來這裡是因為他們想要與人交流，他們會自我介紹，跟別人友善地對話。其他人嘛……嘿，他們只是想來吃秋葵。我們哪來資格問東問西？」

「妳記得那個男人怎麼付帳嗎？」一直專心聽這番對話的芮妮開口了。

「抱歉，女士，那是樓上處理的事情。」

「可是，如果他是用信用卡付帳……」金柏莉喃喃說道，她跟上芮妮的思路了。「我們必須跟經理談談。」沙爾宣布。

另一家人現在騷動起來了。「一切都還好嗎？這個傢伙是誰？有什麼我們應該知道的事倩嗎？」

所有眼睛都注視著沙爾。就連雙胞胎都不亂跑了。「例行調查。」他草率地撂下這句話，然後手臂伸向金柏莉的肩膀，把她拉起來。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催促。他們直接奔向經理辦公室。

事實證明，要過濾所有信用卡單據要花上一些時間。他們必須提供更多具體細節。日期、時間、總數？女侍被叫來弄清楚，她是否能夠回想起確切的日期。她想到那男人跟他兒子在九月到十一月之間來過五、六回。在一點刺激之下，她把其中一趟來訪時間範圍縮小到哥倫布紀念日週末左右。總數會是兩人用餐的價格，女侍相信時間是晚上稍晚。她很訝異這男孩可以在這麼晚的時間在外逗留。

信用卡單據不是用電腦建檔的。經理反倒是拉開一個照月份排列的檔案抽屜。看來史密斯宅邸是住宿用餐的熱門選擇，在哥倫布紀念日週末尤其如此。

金柏莉回到餐廳去找她爸爸跟芮妮，報告一個好消息。

「經理需要一些時間來清查紀錄，所以你們猜猜怎麼樣？我們要在這裡過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