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 蜘蛛男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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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隱士蜘蛛有六隻眼睛;牠們的腿不會延伸到旁邊。牠們編織了一層有黏性的絲,以此纒住昆蟲。《蜘蛛及其近親》

◇◇◇

亨麗葉塔狀況不好。昨天晚上,他用食指跟拇指壓碎了一隻蟋蟀,擠出牠體內的器官,然後擺在加護病房陰暗的遮蔽處,就在亨麗葉塔的獠牙旁邊。他今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狀況。昆蟲肉泥顯然還在。亨麗葉塔自己後退了一吋,以她嚴重受損的腿來說,是很費力才達成的進展。

他提醒自己,年紀大些的捕鳥蛛在蛻變之後,常常好幾週都沒進食。有一次,他聽說有隻捕鳥蛛一整年都沒吃東西,還是恢復過來了。

挨餓不算危險。脫水才是。

他會幫助她。他們已經一起度過那麼多難關,他會看顧她到最後。

他沒有打開燈。做為一個習慣讓視覺適應幽暗環境的人,他反而在陰暗的主浴室裡到處移動。他已經從廚房裡拿來一個用滾水消毒過的碟子。現在他在碟子裡注入幾滴水,然後用兩個棉花球架起一邊,讓碟子傾斜到可以把水積聚在一頭,又形成一個輕微的斜坡。十全十美。

現在是麻煩的部分了。跟一般人想的相反,蜘蛛的脆弱程度惡名昭彰。就連看起來最氣勢不凡的捕鳥蛛,其實都算是比較小、行動速度有限、視力又差的生物。如果移動方式不當,牠們很容易就被壓爛。更別提蛻變過程本身、殺蟲劑、寄生蟲,還有吃蜘蛛的黃蜂帶來的危險了。無怪乎捕鳥蛛寧願獨自居住在小而陰暗的地方。

可是亨麗葉塔不能再躲了。她需要水。

他伸進容器裡的手像碗一樣覆蓋住她的身體,就好像她是一顆蛋一樣;他小心不要擠壓得太用力,這樣才能保護他自己的皮膚,不至於被刺人的體刺戳得不舒服。他的手指包覆住她身體一邊的腿,拇指蓋住另一側的腿,食指則往下蓋住螫肢。順暢的一個動作,他把手掌往上一掀,亨麗葉塔輕輕地躺在掌心裡。

他把她換到準備好的水盤裡,擺放的位置讓她的螫肢跟獠牙泡在水裡,身體的其他部分則放在上坡處。他放手了,密切觀察著她,以便確定她沒有滑到那灘淺水裡溺死。

幾分鐘後,她還堅守著原來的位置,這時他往後退開,滿意地點點頭,又瞥了一眼他的手錶。四十五分鐘應該就夠了。然後他會把她移回加護病房,同時給她一隻剛開膛剖腹的蟋蟀。但願這樣有效。

現在他有別的寵物要照顧。

主臥室很大。有兩邊是巨大的凸出窗戶,還有個迷人的圓頂天花板。在眾多昂貴夏季度假屋之中,這個地方原來是最高級的一棟,陽光普照,有遮蔭的農家長廊包圍兩側,前面的客廳裝了彩色玻璃,屋內有三個煙囪、六間臥室跟一間日光浴室。

時間讓塞滿花朵圖案的壁紙褪色了,連年疏於照料則造成油漆剝落、壁板破損、地板下陷。樓下的某些窗戶甚至合不起來,其他的門則是打不開。整間屋子歪向右邊,讓這個地方有種喝醉酒似的感覺。

然而這樣很完美。充滿了角落與縫隙,扭曲的樓梯、陳舊的櫥櫃、暴露在外的椽柱。男人第一次見到這個被棄置不管的房屋時,整個主臥室的天花板都纏滿了蜘蛛網。在走遍整間屋子的勘查過程裡,不只一隻,而是有兩隻蜘蛛從屋橡上掉到嚇一跳的房地產經紀人肩膀上。她兩次都尖叫出聲。而他當時立刻就知道,他會買下這棟房子。

他把他的收藏品分散擺放在樓上的房間裡。捕鳥蛛擺在主臥室,隱士蜘蛛在相鄰的育嬰室,姬蛛則在走廊另一頭。牠們住在玻璃容器裡或蜘蛛網上,一個月清潔一次,並且重新注入適當的水分。保持房間幽暗的百葉窗把陽光隔絕開來。加濕器讓這些空間保持適當的濕度。他把土壤帶進其中一些房間裡,以便覆蓋地板。傳統的優良土壤,裡面充滿樹葉、碎石跟大蚯蚓。土壤層有助於隔離通風良好的地板,提供一點死亡與腐敗的氣息。這是適合蜘蛛的氛圍。

男人自己痛恨土壤,討厭那種味道,還有這種東西在他的手指之間滑動、從他腳趾中間舗落的感覺。他可能會說他怕泥土,只是他不容許自己感覺到恐懼。他反而讓這種偶爾令他反胃、讓他想起心中可怕角落的物質包圍他。

他尊重這些蜘蛛。他研究牠們,餵養牠們,利用牠們來找到他自己體內的蜘蛛。

他的收藏品給了他一個聖殿作為回報。在惡咒來襲,每個人都知道最好別跟他目光相對的時候,他可以到那個地方去沉思。他會躺在覆蓋著泥土的地板上,記起他想忘記的所有事情,直到他的憤怒像泡泡一樣浮到表面為止。然後他會脫掉他的衣服,打開魚缸式玻璃容器的蓋子,看著成群隱士蜘蛛傾巢而出。他會挑戰牠們,要牠們盡情使壞。他會央求牠們壞到底。

可是蜘蛛內心深處還是一種害羞的生物。棕色隱士蜘蛛可能會從他腳上走過,爬到他毛茸茸的腿上,探索他手臂上的血管。但大半時候,牠們消失到這間舊屋的裂縫與破口之中,直到他被迫拿出黏著紙來捕捉牠們為止。

當然,黏著紙會殺死牠們。因為那是他最擅長做的事情──毀滅,甚至毀滅他所愛的。

他現在從捕鳥蛛開始,很有方法地把牠們從一個四方形玻璃容器移到另一個四方形玻璃容器裡,整齊地沿著牆邊的金屬架子排成一列。每個玻璃容器上面都標上了蜘蛛種名跟一張索引卡,他在上面記錄一天的餵食量。一個新的俘虜可能一週會吃掉十二隻蟋蟀,然而平均量是一個月六隻到八隻蟋蟀。在蛻變前後,某些捕鳥蛛什麼都不吃。

還有多樣性的問題。某些捕鳥蛛只吃蟋蟀跟粉蝨。然而比較大的蜘蛛品種,卻比較喜歡小家鼠或小田鼠,死掉但維持在室溫的(他買回冷凍死鼠,然後放在溫暖的自來水底下解凍;他經歷慘痛教訓,才學會永遠不要微波死老鼠;他花了幾乎是永恆的時間才把那股味道趕出廚房之外)。在他剛開始養蜘蛛的時候,他曾經在花園裡抓昆蟲──蚱蜢、蟬、蟑螂、蛾、毛毛蟲、蚯蚓。然而選擇野生昆蟲當食物並不安全──這些生物可能被寄生蟲感染,無意中讓他的寵物中毒。現在他向線上寵物商店採購大部分的食物,分散在幾家不同的商店買東西,這樣才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他現在的收藏包括超過一百二十種樣本,這還沒算上棕色隱士蜘蛛,牠們棕色的身體數量可能超過一千隻了。他有在花園裡抓到的蜘蛛、從國外買來的蜘蛛、自己培育的蜘蛛,當然也有個充滿小蜘蛛的育嬰房。

而就像任何真正的狂熱份子一樣,他還在補充他的收藏。

他搬到最後一個玻璃容器了。就算在半明半暗之中,他還可以感覺到那些眼睛在注視著他,野蠻、充滿算計、掠奪成性。

這讓他微笑了。

亞瑪遜捕鳥蛛。世界上最大的蜘蛛,有展開來超過十吋長的腿。他上週剛從南美洲進口這隻雄蛛。這隻捕鳥蛛到了以後,後腿往後退,發出大到房間另一頭都聽得見的嘶撕聲。牠有極大的獠牙跟充滿腦人硬刺的身體,結實修長,是個凶惡的戰鬥機器,已知會捕食從齧齒類到小型鳥類在內的任何東西。

大多數的捕鳥蛛都是溫柔的巨人。亞瑪遜捕鳥蛛卻不一樣,以態度惡劣聞名,咬一口就能讓不夠警覺的收藏家損失一根手指,甚至一整隻手。

他可以感覺到那隻蜘蛛在深夜注視著他。他也反過來注視著牠,看牠在新家馳騁,輕輕地敲打著玻璃,就好像在測試是否可能存在弱點。他有個印象是,那裡有個老在動腦的狂野智慧生物。這隻蜘蛛在研究,在等待,牠有所圖謀。

如果男人給牠機會,這隻捕鳥蛛就會出擊。

男人現在彎下腰,審視著這隻有暗色斑點的蜘蛛,蹲踞在牠那個牢籠的遠處角落裡。

「嘿,」男人說道:「想要一隻老鼠嗎?」

他讓那隻死掉的白老鼠懸在那裡,等著看那隻蜘蛛會做什麼。牠的幾條腿拱起來往外走,試探一下空氣。

「這是個約定,」男人說:「守規矩就有早餐。攻擊就挨餓。懂了嗎?」

他等了比心跳一拍略長一點的時間。那隻捕鳥蛛沒有衝向玻璃,或者擺出充滿敵意的姿勢往後退,這時男人直起身體,把他的手擺在壓了重物的紗網蓋子上,替自己做好準備。

一,二,三。他撐開角落,放下那隻老鼠,然後看著腿長十吋的捕鳥蛛從角落跳出來,在半空中截住那具屍身。死老鼠跟蜘蛛一起咚一聲落地,這時有斑點的黑色身體就已經用力纏住牠的新寶物。然後捕鳥蛛抬起頭,露出獠牙……

這男人比他本來想像中更匆促地丟下蓋子,落回原位。

他在最後一分鐘制住自己,穩住他的脈搏,帶著薪新的敬意看著亞瑪遜捕鳥蛛。

他用指關節輕敲著玻璃。

「歡迎加入收藏品。」他這麼說道,覺得自己已經掌握這個話題的最後發言權,就漫步著下樓。

男孩在客廳裡玩電動玩具。男孩總是握著一個遙控器,眼神呆滯,臉上帶著不快的表情。青少年。男人在門口注視著他,同時仔細思考著。

現在時間慢下來了。還有一週,也許更久。他很驚訝地感覺到一股懷舊之情,老師對學生、父親對兒子有的那種感情。

他走進房間裡,關上了電視。男孩張嘴要抗議,然後很識相地決定算了。男孩蹲下來等待。

「你就不能說個早安嗎?」男人站在沙發旁邊質問道。

「早安。」

「見鬼了,我還以為表現幾分禮貌不會死。我什麼都沒教過你嗎?」

男孩現在抬起頭來,眼神炙熱而慍怒。「我說早安!」

「對啦,不過我們兩個都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男人退後了,暗自做了某些算計。「你聽到她的消息沒有?」他突然問道。

男孩瞥開視線。「還沒有。」

「你想她會做嗎?」

男孩聳聳肩。

「這樣想大概沒錯,」男人同意:「相信女人從來沒有好結果。所以,你興奮嗎,小子?拜託,我們是在談畢業典禮咧!這種事情不是天天發生。」

男孩再度聳肩。男人沒有被愚弄。

他咧嘴笑了,但這種笑容在他臉上並不是令人愉快的景象。「孩子,跟我說實話。你認為她愛你,不是嗎?你跟珍妮,坐在一棵樹上,玩、親、親。你們會結婚?會養那個小孩?住在一棟有白色尖籬笆的房子裡?」男人揮舞著他的手。「假裝這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過?」

男孩什麼話都沒說。

「我會告訴你,孩子,我會告訴你確實會發生的是什麼事。你會畢業,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你會想要把那筆錢扔在我臉上。不過你會忍氣吞聲的。你會拿我的錢。你會告訴自己,你以後會還的。等你變成什麼的時候?變成高薪的男妓、皮條客、毒販?因為呢,你知道,小學中輟生其實上不了大學,也不會是夠格的電工,或者汽車技工。

「不過你還沒想清楚這一點。你認為自由指日可待,而且什麼都會比現狀要好。

「對啦,我想你頂多撐兩個月。然後你就會露宿街頭,為了五元就替噁心老頭吹簫,或者把你能找到的任何東西打進血管裡。然後你會開始納悶。這裡真的有這麼糟嗎?陳舊的大屋子。免費的食物。電動玩具。有線電視。

「小子,我待你不薄。你很快就會發現的。我對你很好。」

男人朝著廚房走去。早餐時間到,然後他不幸的屁股就必須在電腦前面坐定了。現金存量變低了。必須做點工作。

然而在最後一刻,男孩開口了。

「多少錢?」男孩在沙發上問道,他清清喉嚨。「多少現金?」

「為什麼問?你為什麼要在乎?你必須先畢業。」

「我想知道。」男孩這麼說。他臉上又有那種表情了,眼神單調而警醒。就像樓上的亞瑪遜捕鳥蛛。這男孩正在長大。他現在也比男人高一吋了,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一點。「我想知道,」男孩說:「我的生命值多少錢。」

男人考慮著這件事。他轉過身來,回到沙發這邊,注視那男孩緊繃著身體,像是準備挨打,就覺得得到回饋了。可是男人沒有出手。他反而彎下腰去。他幾乎是輕柔地說出那些話,在男孩耳畔悄聲說出來。「蠢豬,你連你爸媽在你受孕那一晚用的破保險套都不值。不過我可憐你。我會說你值一百元。每服務一年值十元。要懂得感恩。」

男孩注視著他。「我要一萬元。」

「蜜糖,你幹起來沒那麼爽。」

「我要一萬元。」男孩再度堅持,他眼中那種空洞讓男人有那麼一點驚訝,讓他頸背上的細毛一陣震顫,雖然他小心翼翼地沒有表現出來。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男孩。「一萬?你是認真的嗎?」

「這是我應得的。」

男人突然大笑起來,揉亂了男孩的頭髮。「小子,你想要多拿一點錢?那你最好去賺。讓我告訴你,我在樓上養了一隻新的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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