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一隻蜘蛛一年吃掉大約兩千隻昆蟲。少了蜘蛛,這個世界會充滿蟲子。──《關於蜘蛛的奇異事實》
◇◇◇
就一個懷孕又穿著四吋高跟鞋的女孩來說,狄萊拉.羅絲移動速度很快。雖然她聲稱要回去工作,她走過了五家夜店,在長長的街道之間穿梭,就像一個了解環境的女人那樣熟門熟路。
金柏莉跟沙爾在她背後氣喘吁吁地跟著,被迫保持距離,混進從每家店鋪門口湧出的成群年輕人裡,然後從他們中間掙扎出來,只為了跟上下一票漫步到街頭的人群邊緣。免不了的是,人群會偏離狄萊拉所走的路線,讓調查員的行蹤暴露無遺,直到下一波四人組走過來為止。
狄萊拉低著頭,雙手緊抓著她破爛的藍外套,合攏前襟。她在幾乎是衝刺的步調跟突然完全煞車之間交替,停下的時候她會到處張望,正是一個過著危險生活的女人會有的那種緊張偏執態度。
她走到街區的一側,猛然往右轉,結果卻又回到另一邊。為了把獵物趕出來?為了甩掉勤於追蹤真相的人?一邊努力跟上,一邊又要同時保持在視線範圍外,金柏莉已經開始頭昏腦脹了,這時候狄萊拉突然間直奔一輛夾在兩輛四輪傳動貨車中間的破爛馬自達。
這女孩在馬自達底下摸索著,最後總算拿出一個裝著鑰匙的磁鐵盒子,金柏莉看了心中一沉。
「該死,她有車。」
「我還以為當初警察第一次逮到她是在地鐵站裡。」
「這個嘛,顯然她學到教訓了,因為現在她開車。」
狄萊拉已經打開車門,滑到方向盤後面了。
「現在怎麼辦?」金柏莉吐出這句話,同時抓住她的左側腰際,這裡因為用力開始有點抽筋了。
「聽著,」沙爾瞄了一眼她圓圓的肚子,迅速地說道:「妳回去找我的車。我會跟著她。城裡的街區在每個街角都有燈光……見鬼了,妳在這裡走路的速度肯定跟開車一樣快。要是運氣好,我可以繼續盯著她,直到妳能開車來會合為止。」
就在狄萊拉開車出來的同時,他把鑰匙扔給她。沙爾匆匆跟上,衝向十字路口。金柏莉盡快往回走,同時忍不住喘著氣,希望自己不要吐出來。
該死,麥克是對的,再過一個月,她能做的就只有步履蹣跚地穿過走廊。
現在她把手壓在腰際,承諾給麥科馬克寶寶一匹小馬,只要讓她再撐個五分鐘就好。麥科馬克寶寶踢了她一下──實在很明顯,這孩子已經有麥克那種幽默感了。
她設法走到沙爾的車子旁邊。她沒吐出來。滑進駕駛座,然後掙扎著發動車子、繫上安全帶、操作不熟悉的配置。她還在發抖喘氣,一點都不像平常那個冷靜沉著的自己。她把車開出來,切到另一輛車前方,贏得一聲響亮的喇叭跟一聲大吼去妳的!
她歪歪斜斜地往北前進,用一隻手開車,同時用另一隻手操作她的手機。沙爾告訴她一條十字路口,但在她飛車去接他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狄萊拉了。
「到哪去了?」金柏莉開口說道。
「上了高速公路,」沙爾喘著氣說道:「往北,動作快,找加油站。」
她找到加油站,沙爾飛快地衝進副駕駿座。他一把抓住安全帶,然後他們重新開始追捕。
一上喬治亞四百號州道,金柏莉就衝進中間車道,把油門踩到底。沙爾的眼睛緊盯著右側,金柏莉盯著左側。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差點輾過狄萊拉從中間車道冒出來的藍色馬自達。金柏莉在最後一刻看到她,踩下剎車,然後落後一段距離。她躲進右側車道,就像一般常見的那種混蛋,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就這樣衝進出口車道。接著她又在最後一刻猛然轉回北向車流裡,不過在他們跟狄萊拉的車子之間,還夾著另外兩輛車。
「妳覺得她是往哪去?」沙爾想知道。
「我沒概念。你有從沙地泉警局拿到她的地址嗎?」
「有啊。複合公寓大樓,不過我去那個公寓按門鈴時,一個西班牙裔胖子來應門,他從來沒聽過叫做狄萊拉.羅絲的人。我要大膽說一句,那妓女在撒謊。」
「她的指紋呢?」
「指紋自動辨識系統上查不到東西。」
「噢,」金柏莉嘟噥了一聲。「換句話說,我們對她連個屁都不知。機靈的女孩。」
沙爾拿起他的筆記本。「噢,不過現在我可以查她的車牌了。」
「幹得好,沙爾。幹得好。」
狄萊拉打了方向燈。不管金柏莉對狄萊拉還有什麼別的想法,她都算是個有良心的駕駛人。不超速、遵守交通規則。這讓跟蹤她變得非常容易。金柏莉對四百號州道瞭若指掌也很有幫助。亞特蘭大、沙地泉、羅斯威爾跟阿法瑞塔,整個連成一線,朝著中央幹道而去。在亞特蘭大生活、值勤,有好幾次,金柏莉覺得她似乎整天都在四百號州道上來來回回。
狄萊拉下了公路,一分鐘後金柏莉也跟上。
小小的藍色馬自達往前穿過一個辦公大樓區,進入住宅區。在金柏莉看來,這一切全都有種模糊的熟悉感,不過她沒辦法確定。這條路很寬敞,雙線道中間有個分隔島隔開。狄萊拉保持在右線。金柏莉也一樣。
現在車流變得稀疏了,時間接近午夜。五、六輛車變成了四輛,然後是三輛,到最後只剩下沙爾跟金柏莉,跟在狄萊拉後面二十碼處。
「可惡。」沙爾喃喃說道。
「噓,」金柏莉對他說道:「現在很暗。她只能看見她自己的車頭燈。只要我們別幹任何蠢事,我們應該就能夠躲得過。」
狄萊拉減慢車速。金柏莉也跟著放慢。她現在正皺著眉頭,看著她的車窗外面。她敢發誓她應該知道她在哪裡。一整排長得過分茂盛的灌木叢,骷髏般的樹木。
接著她突然知道了。她先前是從反方向來到這裡,不過現在她心中再無疑問。
就在這時,狄萊拉.羅絲猛然轉向湯米.馬克.伊文思死去的那條泥巴路。
※※※
金柏莉開過那條巷子,然後關掉她的車燈停車。「下車,」她急迫地低語道:「該走一走了。」
沙爾打開他的置物格,在深處摸索,最後總算找到一支手電筒。「我們不能開車嗎?」
「這是一條泥巴路,沒有車流,她不可能沒注意到我們。不過我想這裡對她來說也是車程終點,這條鄉間道路上唯一的東西就是一個犯罪現場。」
沙爾把事情連起來以後,瞪大了眼睛。「這是湯米.馬克.伊文思被射殺的那條路?可是為什麼狄萊拉會……」
「是啊。的確。為什麼狄萊拉會來這裡?如果我們動作夠快,我們就有可能發現原因。」
他們兩個都把他們的手電筒塞進衣袖裡,讓光線往下直射,這樣就會有細細一道光線偷偷地照亮地面,卻不會暴露他們的位置。沙爾已經開始跑了。金柏莉揉揉她的腰際,堅忍地跟上。
這條路上車轍溝痕累累,有些地方被這裡在秋季降下的滂沱大雨沖掉了,上面點綴著小塊岩石跟一團團泥巴。他們必須迂迴前進,設法安靜又平穩地移動,雖說沙爾扭到了他的腳踝,金柏莉還絆到一棵倒木的樹枝。
金柏莉可以看到正前方有微弱的光芒。行駛中汽車的車頭燈,是一輛還是兩輛,她無法確定。她突然想到狄萊拉可能是在這裡跟某人會面,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射殺湯米.馬克.伊文思的嫌犯。如果是這樣,他們應該假定這個未知嫌犯持械而且有危險,這種人碰到不請自來的兩個特別探員反應好不到哪去。
她昨天晚上跟麥克說了什麼?她不會害自己陷入槍林彈雨中,她自動要求不再執行高風險的捜索任務。他應該信任她就像過去四年裡一樣,會保護自己的安全。
她這時想到,真相喜歡在時機不對、讓人難以消受的時刻降臨:她不該做這件事的。她是個蠢蛋。
她步履蹣跚,然而現在已經太遲了。沙爾沿著泥巴路飛奔,相信她正從後方掩護他。
金柏莉抽出她的槍,祈禱會有最好的結果。
※※※
五十碼。四十碼。三十碼。靠得這麼近以後狀況就很清楚了,只有一輛車,一對車頭燈構成單一光束照在白色十字架上,跟金柏莉的車在昨晚所做的差不多。
他們減緩到半似慢跑的速度,手電筒也關上了,沿著道路邊緣溜過去,幾乎肩並肩移動,這樣他們就可以靠著觸覺與感受來行動。
二十碼。十碼。
狄萊拉.羅絲終於進入視線範圍,她的背部被車頭燈照亮了。她站在十字架前面,她的雙手看來在她身體前方緊握著。她的肩膀在起伏抽動。
沙爾碰了一下金柏莉的手臂,又指指路的另一邊。她點點頭,然後衝過空蕩蕩的路面,到比較隱蔽、有灌木叢遮著的那一邊去。她跟沙爾保持平行,同時他們往前進,逼近再逼近。兩隻聞著味道接近的捕鳥獵犬。
在最後一刻,金柏莉抬頭看。什麼都沒看到。
從左到右仔細看著。什麼都沒看到。
最後她瞥了一眼後方。
這條路在晚上成了一條黑暗漫長的隧道,吞噬了文明,在這個地方死去很孤獨。
沙爾用手指比出倒數手勢。五,四,三,二,一。
他踏進那一圈光線中,槍仍然垂在他身旁,但手指扣在扳機上。
狄萊拉倒抽一口氣。她的雙手迅速伸到爬滿淚痕的臉上。
「狄萊拉。」沙爾聲音平穩地說道。
那女孩開始大哭。而在那些讓人心痛的啜泣聲裡,金柏莉終於懂了。
「嘿,沙爾,」她說:「見見珍妮.瓊斯。」
※※※
「你們不懂,」那女孩說道:「你們不能叫我那個名字。我是狄萊拉.羅絲。這是我還活著的唯一理由。」
沙爾跟金柏莉把狄萊拉塞回她車裡,由金柏莉操縱方向盤。他們回到大馬路上,沙爾回到他的車上,然後繼續前往一間深夜營業的藥局,他們在這裡可以輕鬆地混入其他停在這裡的車輛之間。現在他們讓狄萊拉坐在沙爾的福特皇冠維多利亞裡面,同時他們兩個人都坐在前座緊盯著她。這個擁擠的地方比平常的訊問室還要擠,也更有效。
「妳為什麼告訴我們珍妮.瓊斯失蹤了?」金柏莉問這女孩。「如果我們不該知道那個名字,幹嘛讓我們注意到?」
狄萊拉,或者說是珍妮不肯看金柏莉。她低頭看著她的腿,一再地扭動著她的夾克邊緣。
「我是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她悄聲說道:「一個接一個,一點一點地……」她終於抬起頭來。「我之前沒有說謊。我真的希望我的寶寶能過比較好的日子。我想要……我必須讓這種事結束。我想,如果我可以爭取某個人的注意,照顧我們就好。我實在是太疲憊了。」
「這種事是什麼?」沙爾溫和地催促。「從頭開始講,狄萊拉。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我們就幫得上忙。」
「這是我的錯,」女孩嘮叨地解釋:「他停車。我讓他載我一程。我根本不知道。你懂吧,有些男人會變得很暴力。要打女孩子幾巴掌才能爽到。可是這個人……他不想打女孩子。他想要擁有她。毀掉她。然後他就會殺了她。這種事情讓他開心──讓妳崩潰。」
沙爾跟金柏莉交換了一瞥。沙爾打開他的迷你錄音機。金柏莉主導發問。
「妳什麼時候讓他載妳的?」
「一輩子以前。」狄萊拉用呆滯的口氣回答。
「冬天、春天、夏天還是秋天?」
「冬天。二月。我媽把我鎖在門外,至少我這樣以為,而且我很冷。他開著他漂亮的休旅車出現。我還以為我走運了。」
「狄萊拉,是哪一年?」
女孩皺起眉頭,似乎必須想一想。「很久了。一年,兩年……兩年前了。在畢業之前。我打算要去上美容學校。每個人都覺得我是個失敗者,可是我有些計畫。我想當髮型設計師。」
「所以是二〇〇六年二月,」金柏莉補上時間:「那時候是深夜了……」
「十一點以後。」
「妳在……」
「離我家幾條街的地方。我在走路。走在大馬路上,妳知道的。」
「妳媽媽把妳鎖在門外?」
女孩的嘴唇扭曲了。「我跟湯米在一起。錯過門禁時間。那白痴。」她的嘴唇顫抖著,她看起來好像又快哭了,卻克制住自己,重整旗鼓。「我媽說如果我又亂來,她就要給我個教訓。我到家了,每個地方都鎖死了。我還以為她終於照她的話做了。所以我就跑到馬路上去了。」
「所以妳在走路,天氣很冷,一輛車冒出來。哪樣的車子?」
「我已經告訴過妳了。黑色的豐田四輪傳動休旅車,有銀色側邊,限量版。」
「那司機呢?」
「丁查拉,就跟我說的一樣。紅色帽子,艾迪.包爾休閒服,時髦的休旅車。為什麼每個人都假定因為我是妓女,我就不能說實話?」
金柏莉決定暫時忽略這件事:珍妮其實說過許多次謊。「所以妳第一次遇見他是兩年前?」
「是啊。」
「那時候他把妳釣上車。」
「是啊。」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珍妮?」
女孩的眼睛變得死氣沉沉。她顫抖著,看著只有她看得到的畫面。「他放了一捲帶子。」
「一捲帶子?」
「對,在他車子裡。那是一捲……我媽媽臨死前的錄音帶。他要我聽那捲帶子,一遍又一遍。她一直尖叫、尖叫、尖叫。然後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天殺的賤貨,就算到了人生痛苦的盡頭,她還是什麼都做錯。天殺的、可憐又可悲的差勁賤貨。」
珍妮吸著鼻涕,用手背揉著她的鼻子。她彎起另一隻手護住她的肚子,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挲著她還未出世的孩子。默默地對她的寶寶做出承諾嗎?在納悶她是否能比自己的媽媽做得更好嗎?
「珍妮,妳媽媽出了什麼事?」
女孩對著金柏莉皺起眉頭。「他殺了她,我跟妳說過了。」
「妳有看到任何東西嗎?他在哪裡做的?她的屍身呢?」
「沒有,我只聽了帶子。相信我,那樣就夠了。」
「然後呢?」
「然後他露出微笑。他說:『下一個輪到妳。』他說:『歡迎加入收藏品。』」
「妳怎麼做,珍妮?」
「我討價還價,我就是這樣做,」女孩激動地說道:「我講得口水都乾了。我答應給他這輩子最要命帶勁的口交。可是那讓他笑出聲來。『珍妮,妳當然要做這個,』他說:『妳要實現我所有的夢想。我會把妳的皮膚從妳瘦瘦白白的脖子上切下來,然後把妳拿去餵我的寵物。』
「他拿出一把我以前從沒見過的刀。又長又薄的銀色刀子。他說這是一把切片刀。然後,天啊,我做了他要求我做的每一件事,同時他還割著我的手臂跟腿,那些血淋淋的小切口都割在會痛的地方。要命,那些傷口痛得要死。然後他拿出一個罐子。
「罐子裡面有一隻長腿黑蜘蛛,上面有亮紅色的標記。他告訴我:『黑寡婦,毒液比響尾蛇還強十五倍。咬傷本身不會痛。實際上,有些人根本什麼都沒感覺到。起初是這樣。然後妳肚子就會感覺到尖銳的疼痛,我說的是結結實實,讓妳整個人彎下腰的那種胃痙攣。然後妳會開始出汗,妳的嘴巴會變得完全乾燥。妳的眼睛會腫到睜不開。妳的腳底會開始灼痛,妳的肌肉會像著火一樣。』
「『妳會痛苦掙扎好幾天。整個人弓起來,抽搐、嘔吐、祈求快點死。是有一種抗毒血清,不過,這是假定我改變心意、帶妳去醫院妳才用得到,那種機率有多高?』他對我咧嘴笑了。『通常母的黑寡婦會藉著吃掉配偶來發洩她暴力的本性。不過我發現鮮血的味道讓她相當興奮。我們何不來發掘一下?』
「他開始轉開蓋子,然後我……我央求他。我會做他要我做的任何事,什麼都可以。然後我才明白,我死定了。因為我媽媽已經說過同樣的話,然後妳看看他怎麼對她的。
「就在他拿掉蓋子的時候,我想到了。央求會讓他興奮。我尖叫得越厲害,我越是在劫難逃。所以我閉嘴了。然後在黑寡婦一條腿探出罐子外面的那一刻,我就把她拿到我手掌心,讓她坐好。我對她說話。我把她想成一隻寵物,然後妳知道嗎……這招見效了。她爬到我手臂上,然後用她的腿觸碰我的嘴唇。她很溫柔,妳知道嗎。幾乎可說是好奇。」
珍妮用自己的手指撫摸著她的嘴,就像在回想。
「然後,我真的很冷靜地舉起她,把她擺回她的罐子裡。然後我注視著那個男人的眼睛,說道:『她很美麗。讓我看別隻。』
「他把椅座放倒,然後把我幹到靈魂出竅,用力到讓我以為他折斷我的肋骨了。然後,等他完事以後,他坐回駕駛座,點亮一根菸,這時候我知道我活下來了。我只是必須學會真正喜歡蜘蛛。
「我們做了個約定。我會賣春維生。他會拿百分之五十的錢。我會閉緊嘴巴。他會讓我活著。」珍妮的嘴巴扭曲成一個酸楚的微笑。「然後就是這樣過來了。一個月一次,他會現身。很快打一炮,付錢,然後我們就下個月再見。」
「他是妳的皮條客?」金柏莉難以置信地問道。
珍妮給她臉色看。「皮條客提供保護服務。丁查拉不會保護我。有些人把我打得半死,白嫖不付錢,丁查拉怎麼會在乎?他比較像是打手,每個月來整我一次。所以不管我工作得多辛苦,我永遠都沒辦法過好日子。不管我做什麼,我永遠逃不掉。他會遵守他的第一個承諾,對吧?我是他收藏品中的一個樣本。我的玻璃瓶比大多數樣本的大些,不過還是個牢籠,而且他跟我都知道,我出不去的。」
「有任何人見證任何一次這樣的金錢交換嗎?妳付錢給他的時候?」沙爾想知道這件事。
「當然沒有!他不是白痴。」
「有任何人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嗎?」
珍妮聳聳肩。「他會到夜店來,他就是這樣找到我。就像任何顧客一樣。有人見過他,不過我懷疑有多少人真正看見他──如果你有聽懂我的意思。」
「他有別的女孩嗎?」金柏莉鎮定地問道。
珍妮猶豫了,她的目光又在迴避。「我不確定。」
「不確定,還是不願說?少來啦,珍妮。我們已經講到這地步了。一不做,二不休,就說吧。」
「嘿,還記得約定的條件嗎。繼續活著表示要閉緊妳的嘴巴。」
「太晚了。妳已經開始招了。現在對妳最有利的事情是給我們夠多訊息,好讓我們幫忙。」
「女孩子不會招供!她們只會……消失。」珍妮突然間抬頭了。「警察怎麼會不知道?你們怎麼可能沒猜到外頭發生什麼事?每個月都有另一個女孩子消失無蹤。而且沒有人吭一聲!就好像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些蟲子,他可以隨他高興,愛吞掉我們多少人都可以,根本沒有人會在乎。一百萬隻蒼蠅死了,第二天又會在出生一百萬隻。你們應該知道這些事。你們應該關心我們的!」
「有多少女孩子?」沙爾逼問。
「一大堆!」
「妳可以給我一些名字嗎?或者日期?我需要細節。」
「那你就到處問問看啊!我才不會替你做你他媽的工作。我已經拿我的生命冒險了!」
「那些女孩子出了什麼事?」金柏莉從另一邊發出聲音問道,讓珍妮猝不及防。
「我不知道。」
「他用他的休旅車搭上她們?」
「我會這麼猜。」
「把她們帶回家?」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去過他家。我們所有金錢交易都是在他的休旅車裡進行的。光是這樣我就已經知道太多了。」
「可是那些屍體,珍妮,」金柏莉繼續逼問她。「如果這些女孩全都如妳聲稱的,被同一個男人殺害了,她們的遺體怎麼了?」
「我不知道!」珍妮又哭喊起來,可是她的目光滑開了。「那不是妳的工作嗎?為什麼我應該要無所不知?」
「算了,」金柏莉最後宣告,然後往後坐,手臂合抱在胸前。「妳是對的。妳屁都不知道。我們把她送回去吧,沙爾。她毫無價值。我們會把她載回夜店,把她丟在店門口。要是她運氣好,也許不會有人注意到。」
「妳不會這樣做!」
「我是說,她甚至不是個很好的騙子。」
「嘿!」現在珍妮的眼睛變得火熱發紅了。「我已經夠好了。我還活著,不是嗎?」
金柏莉突然間往前一挺,直衝著那女孩的臉,逼得她往後退。「珍妮,事情就是這樣嗎?一個騙局?用妳自己的話來說,妳不過就是個玩家,想找條出路。為什麼我們應該相信妳?相信有失蹤的女孩?有蜘蛛?拜託,這比較像史蒂芬.金的小說,不像真實犯罪。說到底,妳是怎麼回事啊?妳一直不停地打電話給我,卻還是不肯告訴我任何有用的事。」
「打電話給妳?」珍妮再度搖頭。「我已經跟妳說了。從我們上次講過話以後,我還沒見過丁查拉。我沒有任何理由要打電話給妳。」
「別鬧了,妳打電話給我,讓我聽妳媽媽的錄音──」
「妳聽過那捲帶子?」這女孩似乎真心感到驚訝,然後精神大振。「所以妳知道了嘛!妳知道我沒有編故事!他真的在殺人。妳聽到帶子了,妳可以逮捕他!」
「珍妮,妳把我的電話號碼給誰了?」
「我沒有,我發誓!我身上要是有聯邦探員的名片,我會被殺。我會到處散布這個訊息才有鬼咧。」
「那是誰打電話給我的?」
「我不知道!」
「妳知道!」
「不,我他媽的不知道!」
「妳他媽的知道!」
金柏莉往後坐。她跟珍妮都在猛喘氣。她挫折地斜眼瞄了沙爾一眼。他接過主控權。
「珍妮,」他說道:「湯米出了什麼事?」女孩垮了下來。她的肩膀塌了,強悍的外殼也崩壞了。
「我讓湯米出事了,」她疲憊地說道。「每個人都必須說出一個名字。他要求如此。必須是妳愛的某個人。他已經殺了我媽,記得嗎?湯米是我僅有的了。」
「妳有看到丁查拉射殺湯米嗎?」
「沒有。可是我知道是他幹的。我看到新聞報導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不然還能發生什麼事?」
「湯米嗑藥嗎?」沙爾平靜地問道。
珍妮對他怒目相向。「湯米?不可能的。他是潔身自愛先生。見鬼了,他甚至認為他愛我。笨透了的蠢蛋白痴。」她的手在她脖子上摸索,以前她可能曾經戴過一個串在鏈子上的戒指。
「妳就是因為這樣給我那個班級戒指嗎?」金柏莉開口了。「讓我找到湯米?」
「妳說妳需要證據。嗯,那妳有了。湯米的謀殺案沒破。再加上妳聽過我媽的帶子。現在呢,把丁查拉掃進監獄吧。」
「沒別的事情比這更讓我們開心了,」沙爾說:「我們所需要的就只有他的名字。」
珍妮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知道他的名字?他是著了什麼魔,會笨到告訴我這種事?你還不懂。他有主控權。他有力量。我只是隻他抓到身邊還沒殺的蟲子而已。」
金柏莉扁起嘴坐回去。她盯著珍妮看了很久,很想知道如果光是盯著她看,是不是可以瞥見一點表面之下的真相。一方面,珍妮先跟警方接觸,又聲稱希望正義獲得伸張。另一方面,她從來沒告訴他們太多訊息。就她自己坦白的部分來說,她勇敢到足以讓一隻黑寡婦在她手臂上跳華爾滋,卻又沒勇敢到可以在丁查拉放了她的那一分鐘就逃之夭夭。她的領悟力高到可以在過去兩年中逃過連續殺人魔的毒手,卻從來沒設法注意他的車牌號碼或任何可供辨識的特徵。
與其說她很有幫助,還不如說她深具敵意。與其說是線人,還不如說是個大騙子。一個操縱者,而不是盟友。
然而老話說得好,她是他們有的最佳籌碼了。
「所以,」金柏莉說道:「這人殺了妳母親、妳男朋友,也許還有幾個妳的朋友。聽起來妳好像想要報復,爭取一點正義,讓妳自己自由。」
「我當然要──」
「當然了,除非妳計畫要永遠把妳的一半收入分給他。畢竟,一旦孩子生了,妳還能怎麼繼續?妳覺得他會當孩子的保姆嗎?在妳出門幹活的時候,他會自願看孩子嗎?」
「嘿,我絕對不會讓他靠近我的孩子!」
「然後他就會靜靜地接受這一點嗎?」
珍妮看起來好像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在我看來,」金柏莉繼續說道:「最佳的選擇肯定是把這該死的傢伙扔進監獄。」
「我一直在說的就是這個啊!」
「可是妳知道的,少了名字、車牌號碼、個人資訊……」
她讓她的聲音自然消失。珍妮沒有立刻補上這句話裡的空白部分。所以金柏莉換了另一招。她聳聳肩。「好吧,這裡還有最後一個選擇。我是說,如果妳是真心想抓到這傢伙。」
珍妮精神一振。「什麼方法?怎麼做?就告訴我要做什麼吧。」
「我們會替妳裝竊聽器。妳安排跟丁查拉見面,然後我們會用他自己的說辭把他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