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毒液主要是用來當成癱瘓劑,讓獵物失去活力,但實際上可能繼續活個四、五天。蜘蛛隨後就會隨自己方便取食。──《棕色隱士蜘蛛生物學》
◇◇◇
過了六點之後,金柏莉離開辦公室。交通正在堵塞,公路是一條長而糾纏的亂結。她想過要回去工作,等這個交通堵塞最糟的時段過去。天知道她有一百萬通電話要打,有一堆三〇二表格要填,有一堆報告要看。但她沒這麼做。
她開車到阿法瑞塔去了。
她對那個地區不熟。亞特蘭大這麼廣大,她可以花幾十年在這裡,卻仍然對這個爆炸般處處蔓生,顯示出驚人成長率的城鎮還是所知甚少。對她來說,這個城市感覺就像一張網,這張網不斷被編織得越來越大,不斷大口吞掉養雞場跟郷間小巷;到最後,今年的美麗車道,下一年就變成了最新購物中心的地點。然而這個州還算是輕鬆地吸收掉突然蓬勃起來的發展,可以在車程兩小時外的北部山區,或者三小時外的南方海灘找到和平寧靜。麥克聲稱他不願住在地球上的任何其他地方。
她自己則還在考慮這件事。
她有份地圖,有支手機,還有幾乎照相機式的記憶力。她怎麼可能迷路?
開車到珍妮.瓊斯家的路程還不壞。廢棄的房舍形成一個灰色小丘,背後襯著暗淡的天空。窗戶用木板遮起來了。庭院裡雜草叢生得無可救藥。然而這裡還不是這個街區看起來最疏於照料的地方。
金柏莉沿著小路慢慢往前走,隨著土地變得越來越大,房子變得更具規模,草地也修剪得更加完美。她轉錯了五、六次的彎,花了大約二十分鐘,才發現她單子上的下一個地址:湯米.馬克.伊文思的家。
這是一棟堂皇的磚造殖民時代風格房屋,坐落在半畝翡翠綠草坪上方。一輛銀色的BMW休旅車停在車道上。專家修剪成螺旋狀的樹籬排在車道兩旁。這就告訴她夠多事情了。
所以珍妮是沒有父親的窮酸女孩;湯米是富有的美式足球英雄。現在,這個情境是比較像灰姑娘碰到白馬王子,還是小姐與流氓的性別逆轉版?
金柏莉開始看出種種可能性。像是湯米跟珍妮.瓊斯約會,卻感覺到來自同儕團體或父母的壓力,所以不能聲張。也許珍妮對這個話題有點敏感。一旦媽咪晚上不再回家了,這一切就讓她更有理由逃跑了?
金柏莉有最後一站要去。天完全黑了,讓她很難邊看地圖邊開車。她在半哩範圍內打轉,繞過偏街小巷、辦公區與住宅區構成的迷宮,最後她自己幾乎迷了路。她認為她比較靠近珍妮的社區而不是湯米的,不過她再也無法確定了。在橡樹旁邊左轉,在大白樺旁邊右轉。
輪胎離開了柏油路。她在泥巴路上顛簸前進。這一區最後幾條鄉間道路之一。可能到了明年此時這裡就會被開發。到時候就不會留下任何東西,指出有個年輕男人曾經死在這裡。
她沒什麼困難地發現確切的地點。一個白色十字架站在那裡,在黑暗中閃爍,有個聖誕節花環枯死在底座上,紅色的蝴蝶結在風中微微拍動著。
金柏莉停在大約二十碼外。她抓住她的夾克,然後走完前往紀念碑的最後一段距離。
現在已經過了七點半。她距離有人煙的地方並不遠,但樹木形成了有效的障蔽,站在這個地點,她無法聽到過往車輛的聲音,或者辨認出來自一個熱鬧社區的遙遠燈光。新月在黑暗中隱蔽地在她頭上漂浮,唯一的照明來自她那輛車的兩個車頭燈。這裡寂靜無聲。
她禁不住顫抖起來。
湯米.馬克.伊文思,十字架上面這麼寫著。然後,沿著十字架的橫槓上是:摯愛的兒子。
金柏莉環顧四周:她身在幾乎比她的頭還高的濃密杜鵑樹叢裡;到處亂長的松樹淡薄凌亂的輪廓,揪著夜晚的天空。她感覺到她腳下的泥土路有深刻的車轍痕跡,拿起手電筒照亮車胎留下的進出溝痕。
她可以想像出一個年輕男子腳踩油門,沿著這條巷子飆車,每次他的特大號車胎撞上一條溝、把他拋上半空時就呼嘯一聲。她可以想像一個年輕男子跟一位女性朋友躲在路旁,彼此熱烈地愛撫,熱氣讓擋風玻璃都起霧了。
她卻不能想像一個大學生獨自來到這裡,毫無理由地停下車子,最後前額挨了兩槍。
湯米.馬克.伊文思認識攻擊他的人。她心裡對此毫不懷疑。
一隻貓頭鷹嗚嗚啼叫。一隻松鼠蹦了出來,瘋狂地猛衝越過小路。金柏莉注視著路另一側的草地,在松鼠消失於灌木叢中很久以後還是窸窣作響,貓頭鷹則從上方俯衝而下。
她感覺到腰際有個拍翅似的輕踢,她的孩子醒過來了。她把手貼在下腹部,有那麼一刻,站在這樣的悲劇現場面前,卻感覺到強勁的生命力,讓她產生一股說不出的哀傷。她納悶地想,湯米的父母是怎麼撐過那些假日的。他們身邊是否擺滿了兒子的照片?或者他們覺得,假裝他從未活過是最容易的?
金柏莉的父親是怎麼做的?注視著所有那些照片,造訪所有年輕男女慘遭謀殺的地點,然後每天晚上再回到自己家裡?當你可以在腦中看見另一個失去所有手指的孩子時,你要怎麼安慰自己為了膝蓋擦傷而哭泣的孩子?你要怎麼告訴你的孩子,這世界上沒有怪物這樣的東西,同時你卻天天都在見證怪物的手藝?
而當電話終於在半夜響起之時,他是怎麼忍下來的:先生,我們很遺憾要通知您,您的女兒她……
金柏莉鮮少想到她姊姊,倒是常想到她母親。不過曼蒂……那種失落,從她無法解釋的各方面來說,都更加隱晦曲折。一個孩子料得到有一天會失去父母。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失去她的手足……姊姊是一個伴侶,一個同輩。她們應該要一起變老,參加彼此的婚禮,交換育兒的建議,將來有一天會設法決定怎麼樣照顧老爸最好。
金柏莉一度是一對姊妹中比較年輕的一個。現在她成了獨生女。
別人以為她會習慣這種事,但她並沒有。
金柏莉轉過身,開始向她的車子走去,手臂環抱著她的軀幹,以便取暖。
在手機響起以前,她只走了兩步。
她想著,這裡太暗了。她太形單影隻,她的心思充滿了太多讓人不安的念頭。維若妮卡.瓊斯最後絕望的尖叫。她的姊姊躺在醫院的床上,頭被包在白色紗布裡,同時醫生關掉了大家都聽說過的維生系統開關,她跟她的父母站在一起,看著曼蒂死去。然後,就在一年之後,恐怖屋變成她母親人生中的最後一站。
曼蒂算是幸運的。她活得不夠久,不知道她的死亡決定了她們母親的命運。維若妮卡.瓊斯知道嗎?她真的明白她飽受折磨的告白對她女兒代表什麼意義嗎?
電話又響了。金柏莉想走開。可是她是她爸爸的女兒,無可救藥地不知拒絕,就算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應該拒絕。
「特別探員昆西。」她回答。
沒有回應。
她等著有人叫她別出聲,等著另一個恐怖場景開始在背景播放。不過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她什麼都聽不見。
她檢查訊號強度,再試了一次。「特別探員昆西。」
還是沒人說話,但現在隨著她凝聚的注意力,她想她捕捉到某個呼吸聲,低微而平穩。她讓沉默再度覆蓋一切。這個策略不見效。
「我想幫助你,」不久後她說道:「如果你必須談談,沒有問題。」
什麼聲音都沒有。
「有人在嗎?你怕被聽到嗎?就出個聲,就像你在清喉嚨那樣。我會把那當成是肯定的意思。」可是來電者繼續保持沉默。
她現在開始覺得挫折了,繞著小圈圈走路。
「你有危險嗎?」
沒有回應。
「如果你跟我說話,提供情報,我也許能夠提供保護。不過你不能光是撥我的電話號碼。你必須願意提供資訊。」
然後,那小聲音終於又出現了,非常緊繃卻壓低了,就像個小孩子的聲音:「噓。」
「拜託你,我想幫忙……」
「他知道妳在做什麼。」
「誰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
「你可以給我一個名字嗎?」
「這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聽我說──」
「妳會是收藏品中的另一個樣本。」
「你能跟我會面嗎?講出時間地點,我就會到。」
「噓。記得抬頭看。」
電話斷了。金柏莉又在那裡多站了一會,緊抓著她的電話,完全摸不著頭緒。隨後,主要是因為她忍不住,她抬頭往上看了。
夜空在她頭上張開大嘴。群星有如針孔。城市從更遠處傳來光芒。她強逼自己看著樹木陰影幢幢的輪廓、灌木叢,還有遠處的地平線。在不知名的黑暗中並沒有任何東西逼近。沒有邪惡怪物跳出來抓她。
然後,在她右邊,一根樹的枝幹斷裂了。她忘記要保持端莊,拔腿衝向她的車子。她踩著沉重的腳步狂奔,同時摸索著車鑰匙。她猛然打開厚重的車門,跳進車裡。門關起來,門鎖鎖上,引擎發動了。
在最後一刻她讓自己鎮定下來,沒有像青少年血腥恐怖片裡那些半裸女主角一樣,猛催油門開過整條泥巴路。看在老天的份上,她是個專業人士。而且她有大量武裝。
她讓自己的呼吸穩定下來,安全地待在她那輛車的範圍內,最後一次做個總整理。她周圍的樹林裡沒有在動的東西。沒有無頭騎士東倒西歪地朝她這裡來。
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白色十字架,在她的車頭燈襲擊下被照亮了。
她慢慢開回家,設法理解來電者最後的警告是什麼意思,同時真心希望關於這個案子的一切,沒有讓她滿心恐懼。
※※※
她到家的時候麥克已經在了。她停在他的貨車旁邊,關掉了引擎。她把一個微笑黏在自己臉上,然後勇敢地走進屋裡。
玄關的燈是亮的。廚房也是。她丟下她的肩背包,脫掉她的外套,漫步走進走廊。沒看到麥克。她試著去客廳找人,那裡有大螢幕電視,還有麥克最喜歡的黑色皮革躺椅。還是沒找到她丈夫。
她回到廚房,想找出一張字條,同時開始覺得自己又無緣無故驚慌起來。他可能在洗澡,或者在後院,或者去隔壁了。有一百萬個合乎邏輯的解釋。
只是她很納悶。來電者有她的電話號碼。他還知道多少關於她的其他事情?
「金柏莉。」
她驚得一跳猛然轉身,她的手自動伸到胸口。麥克站在廚房門口,穿著飛行員式的皮夾克,黑色的頭髮被風吹亂,就好像剛散步完回來。
「天啊,你嚇死我了。」她說著放下了手,覺得自己很蠢。
麥克繼續嚴肅地注視著她,沒打算穿過廚房、親吻她的臉頰、歡迎她回家。
「很晚了,」他終於說道。
「抱歉,卡在工作裡。」
「我打電話到辦公室了。」
「我出去了。」她對他皺起眉頭,不喜歡他的語氣。「有什麼事情嗎?如果你這麼想找到我,你
可以打電話到我手機啊。」
「我不想用手機。」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眉頭間的皺紋加深了。「媽的,怎麼回事,麥克?我總是工作到很晚。你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中開始有人查勤了?」
「妳在辦那個案子。」
「什麼案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表情很認真。「妳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金柏莉。狄萊拉.羅絲。這個玩蜘蛛的傢伙。妳扯進這個案子裡了。懷著五個月身孕。天啊,懷著五個月身孕,妳卻深陷在這個爛攤子裡。」
「我當然是。我是個聯邦調查局探員,我的工作就是深陷在爛攤子裡。」
「不,聯邦調查局的工作是陷進爛攤子裡。喬治亞調查局的工作也是。這意思是,這個州充滿了數百個完全夠格的調查員,他們全都可以處理這個案子。就像沙爾,還有你的好夥伴哈洛、邁可、約翰或者吉娜。他們每個人都技巧高超、手法細膩,就像妳一樣強悍。可是他們不能辦這個案子,對嗎,金柏莉?總是必須由妳來辦。」
「嘿,我會讓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案子踢給沙爾.馬丁涅提。我甚至安排把那枚戒指轉移給州當局監管。你的願望實現了,麥克,現在案子歸喬治亞調查局管了。」
「那妳到哪去了?」他低聲提出這個問題,她從這個語調就知道她麻煩大了。
願老天垂憐,她已經站穩腳跟,準備要好好吵一場架,事後他們兩個可能都會後悔。不過以後歸以後,現在歸現在,而且她從來就不能忍受當錯誤的一方。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必須對你報告我怎麼安排我的時間了?」她問道。
「天殺的,」麥克爆炸了:「妳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已經跟沙爾在電話上談過了。順便一提,他想跟妳談談他去拜訪過湯米.馬克.伊文思的父母了。妳去那裡查過了,不是嗎,金柏莉?妳不相信沙爾能做到這個工作。不,他過去十年來只辦過五、六十件凶殺案,見鬼了,他怎麼知道這種事情要怎麼做?妳去看過酒吧了嗎?去見過那些妓女了嗎?還是妳就只是站在街角喊道:『嘿,超嚇人先生,過來找新鮮獵物吧。』」
「我沒有做這種事!我開車繞了一下阿法瑞塔,看過珍妮跟湯米各自的家。沒有做什麼危險的事,就只是去看看。」
「那妳的電話呢?它保持安靜嗎?」
她抗拒地抿起嘴唇,這樣的回答就夠了。
這回麥克一拳捶向廚房流理臺。「夠了。身為妳丈夫,我從來沒對妳發號施令。可是夠了就是夠了。如果妳沒有足夠的理智看出這一點,我肯定有。妳不能辦這個案子,結束了,讓沙爾處理它!」
「拜託,這只是那種猛喘氣的猥褻電話而已。我才不會被一個在玩遊戲的小鬼嚇得罷手,而你竟然做出這種建議,你應該自覺羞愧。」
「金柏莉,妳懂不懂啊?」
「懂什麼?」她吼回去,她是真的大惑不解。
「這不再只是跟妳有關了。這是跟我們的寶寶有關係,這個在妳肚子裡成長、還沒有生出來的寶寶。甚至在子宮裡,這孩子已經在成長,在體驗這個世界了。我們的孩子有耳朵,妳知道的。我查過妳給我的那本該死育兒書了。過了二十週的分水嶺,寶寶就聽得到了。而我們的寶寶昨天晚上必須聽的是什麼鬼東西啊?」
她花了一秒才想到。然後點點滴滴的領悟串聯成線,她的雙手反射性地抱住她的腹部,輕柔地護著那個圓圓的弧形,這是來得太晚的保護動作。她沒想到,沒領悟到……
但是沒錯,她已經超過二十週的分水嶺了。這時候胎兒聽得到,而真正克盡母職的媽媽就會開始放莫札特與貝多芬,以便培養天才新生兒。只是金柏莉沒那時間或耐性去幹這種無聊事。不,她就只是讓她還沒出世的孩子聽一個女人死掉的聲音。
「我確定……」她開口了,接著又停下來,她無法繼續。
麥克的肩膀終於垮下來。在廚房對面,他的怒火似乎從他身上退卻了。現在他看起來就只是心神不寧。她心想,她應該走到他身邊去,把她的手臂滑過去環住他的腰,把她的頭靠在他胸前。或許要是他感覺到寶寶的動作,就像她感覺到的一樣,他就會了解他們的孩子好端端的,寶寶的生命力很強韌等等。
不過她動彈不得。
她就站在那裡。她的寶寶聽得到。而她昨天晚上讓她的寶寶聽了些什麼?
麥克是對的。人生改變了。
「金柏莉,」麥克冒險開口了,這次口氣比較柔和,也很疲倦。「我們會撐過去的。」
「如果我辭職的話?」她低聲問道。「不再當探員,不再當工作狂,不再做我自己?」
「妳知道我永遠不會那樣要求妳。」
「不過你這麼要求了。」
「不,我沒有,」他堅持,而且聲音再度提高了:「完全不工作跟不在暴力犯罪組工作有差別。要求妳留在家裡,跟要求妳減少工作時數到一週四十小時也有差別。叫妳放下妳所有的案子,跟叫妳不要接甚至不歸FBI管的案子也有差別。我沒有要求晚上同時出現星星、月亮和太陽。我只是要求妳做合理的判斷。」
「合理的判斷?」
「也許我可以有更好的說法。」
「麥克,現在還有什麼差別?你告訴我,真正的差別在哪裡?」
他變得很困惑。「差別在於寶寶?」
「是懷孕!我們還沒要照顧寶寶,我們在講的是我的身體。我過去四年用來工作,而且再度平安帶回家的同一副身體。」
「那不完全是真的──」
「真實得要死!你想談什麼叫信任?什麼叫合理的判斷?那就信任我會照顧我自己,還有這副身體,就像我過去四年來做到的一樣。我不是要走進一場槍戰裡,我不是在執行高風險的搜索令。我甚至不再去射擊場了,就為了避免暴露在有鉛的環境下。見鬼了,我才剛在犯罪現場待了六天,甚至從來沒有跨越黃色警戒線,就只是為了確保安全。我做產前檢查、避免喝酒、很注意我攝取的新鮮魚類。老實說,我正在照顧自己跟寶寶,做得他媽的好,然而電話第一次響起,你就準備好要拿出丈夫的派頭。『嘿,小姑娘,這對妳來說太辛苦了,該坐下來等生小孩了。』」
「我才沒有那樣說!」
「你很可能會!」
「妳是哪根筋不對?」他現在又開始吼了。「妳怎麼能這麼該死地固執啊?這是我們的寶寶。妳怎麼可以不像我這麼愛他?」
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秒,她可以看出他想收回這句話。不過當然了,已經太遲了。他已經豁出去說了這種話,從她剛發現懷孕以後,這番話就懸在他們之間的空氣中。他的恐懼,她的恐懼。她先前想過,這樣會很痛。而確實很痛。
「金柏莉──」
「我想今天晚上我們應該就到此為止。」
「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你就是那個意思,麥克。你媽媽留在家裡陪你。你的姊妹們都在家裡陪孩子。不管你嘴上怎麼說,你在內心深處都還是個傳統派。丈夫工作,老婆待在家裡。而且假如她愛她的家庭,她應該要樂於這樣做。」
「妳是對的,我們今晚應該到此為止。」
「我已經這樣做了。」
她轉過身去,踏著重重的腳步沿著走廊走向他們的臥室。
她本來預期他會跟上。他們的模式是這樣。她是頑固、驕傲、堅持己見到成了缺點的人。可是到最後,他總是能夠說服她,騙到一吻,讓她露出微笑。
她需要他來說服她。她需要他用手臂環抱住她,然後告訴她,她會是個好媽媽,她不像她突然感覺到的這樣可怕、自私,又有自毀傾向。
可是麥克沒有跟著她穿過走廊。過了一會,她聽到前門打開,關上,接著她就徹底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