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對一般人來説,棕色隱士蜘蛛最顯著的特徵,就是牠背上小提琴形狀的黑色斑紋,琴頸部位指向蜘蛛的後部(腹部)。──《棕色隱士蜘蛛》
◇◇◇
電話在三個晚上之後來了。金柏莉的團隊終於結束墜機現場蒐證,她跟麥克一起吃晚餐以資慶祝。他帶了一條蜜汁火腿,再加上高麗菜沙拉跟比司吉回家。
他吃火腿,她吃比司吉。
「所以我立刻把那個戒指清乾淨,」她興奮地報告:「你不會相信細節清楚到什麼程度。阿法瑞塔高中字樣就刻在嵌在中間的石頭周圍。然後在右邊是『突襲者』──他們的吉祥物──上面有個足球的圖片,刻上數字八十六,下面是字母縮寫QB(譯註:Quarter back,代表四分衛。)。」
「真的?」麥克一邊說,一邊幫自己倒了杯新鮮啤酒。「妳現在有那孩子的高中名稱,還知道他是個四分衛,運動服上的背號是八十六?」
「喔,還有更讚的咧。戒指的另一邊是他的名字:湯米,還有個紋飾,寫著〇六級。」
「那些資料在我的班級戒指上一個都沒有。」麥克說道。
「你有高中畢業戒指喔?」
「當然有啊。」
「我從來沒看到你戴。」
「呃,如果我的戒指跟湯米的一樣酷,也許妳就會戴。」
金柏莉白了他一眼,同時覺得第四個比司吉可能對她跟寶寶的健康不太好,因此改吃高麗菜沙拉。「所以現在我有了名字、高中跟畢業班級。我想,好,找個我人在這一區的某個下午,晃到阿法瑞塔高中去,跟生涯規劃顧問談談,然後叮咚,謎團就會解開。不過接著我又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
「當然。」
「我上網。我只是想看看能查到什麼關於阿法瑞塔高中的東西。」
「親愛的,那妳查到什麼關於阿法瑞塔高中的東西?」
「嘿,諷刺只會讓你將來半夜多起床換幾次尿布。」
「妳說得有理。」
她瞪了他一眼。
他聳聳肩。「說真的,我很有興趣。我花了一整天坐在一輛廂型車裡,聽著兩個販毒嫌犯進行一場非常嚴肅的討論,主題是基努.李維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懷才不遇的演員。」
「難道是因為他在《捍衛戰警》裡面的表演嗎?」
「比較可能是因為他決定不拍《捍衛戰警2》。」
「真有道理啊。」
「好啦,好啦,回到戒指這邊……」
「嗯,」她情緒緩和下來,又開始講了:「阿法瑞塔高中大得嚇死人。」
「阿法瑞塔就大得嚇死人。」他們本來想在那裡買房子的。那個正在蓬勃發展、往上流動、明顯屬於專業人士的社區,就在他們住處的南方。到最後,讓他們擔心的也是這裡蓬勃的發展。從一九八〇年的三千位居民,成長到現在超過五萬人,這個城市爆出許多裂縫:這種狀況下通常會產生的公共資源緊繃跟交通問題,全都一樣不缺。
「大概有兩千個青少年,」金柏莉說明事實。「那讓我有點擔心。那麼大的學校,要找到一個孩子可能很難。不過接著我就想到了,先查運動相關頁面。然後你絕對不會相信我發現什麼。」
「狄萊拉.羅絲?」他很幫忙地猜了一下。
「不是。湯米.馬克.伊文思。二〇〇六年校隊四分衛。他的照片、比賽統計數字、一切都在上面,就在資訊高速公路上。順便一提,我還找到所有啦啦隊員、候補隊員、戲劇社跟西洋棋社社員的名字跟照片──你隨便講某個孩子的名字,他或者她的資訊就都在線上。我告訴你,光是監視MySpace或者YouTube再也不夠了。每個公開機構都有個網站,隨隨便便給出美國未成年人的資訊跟照片。想想看這件事:我甚至沒離開我的辦公桌,光憑一個班級戒指,我就從網路上直接查到湯米.馬克.伊文思家門口了。」
「我們的兒子永遠不准在房間裡放電腦,」麥克宣布。「任何出口就是入口,而且我想要隨時知道是什麼,或者誰進到我家裡來。」
「我們的女兒可能永遠不會使用電腦,」金柏莉回嘴:「等到她可以打字的時候,一切都會在一支手機上搞定,我們哪有辦法去控制那個?」
「沒有使用電話的特權,我覺得這樣就很有效。」
「所以你會變成拿著霰彈槍、堅守宵禁時間的那種嚴厲老爸嗎?」
「絕對是。可是我會買匹小馬給她。我是說,呃,我會買給他一頂棒球帽。」
不過金柏莉已經逮到他說溜嘴了,也已經對他咧嘴一笑。「我聽到囉。你在想一個小女孩……」
「任何健康快樂的小孩都很好──」
「你想要買漂亮的粉紅色洋裝……」
「嘿,如果女嬰部門的衣服看起來可愛得多,我又有什麼辦法?」
金柏莉現在大笑出來,大半是因為想到她高大、黝黑、雄赳赳的丈夫穿過女童裝衣架之間的樣子。不過他可能真的喜歡小小的粉紅色洋裝。而且他大概也會買一匹小馬給他們的孩子。還會買把手槍,再加上基本的槍械安全課程。
.「嗯,如果妳笑我笑夠了,」他一邊說,一邊裝出尊嚴受創的樣子,同時站起來開始清理紙盤,「妳現在打算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在處理證物、追蹤一個案件的線索,但實際上我手上並沒有真正的案子成立?」
「我就是在想這個。」
金柏莉對於這個問題沒有什麼好答案。「你覺得沙爾怎麼樣?」
「好人一個。有堅守立場、使命必達的名聲。」
「他是那種不合群、獨立作業時表現最好,跟當權者保持距離的類型嗎?」
「實際上呢,妳才是那種人,親愛的。」
金柏莉點點頭。「的確是。」
手機響了。
麥克抬頭一瞥。「妳的,不是我的。」
她站了起來,嘆了口氣。「我就知道談工作是個壞主意。這就好像召喚野獸現形。」
第二聲鈴響。
她的胃有點太脹了。她心不在焉地揉揉肚子,請麥科馬克寶寶行行好,別在比司吉之間踢騰出一條縫隙了,同時她走向她的皮革背包,在袋子深處掏挖著。
第三聲鈴響。
她終於找到手機了,同時瞥了一眼螢幕:那是亞特蘭大地區辦公室用的區碼,乍看之下並不合理。她會接到上司或同僚打來的電話,卻不會接到執勤辦公室的電話。她聳聳肩,打開手機。「特別探員昆西。」
然後……
從很遙遠的地方,有個非常輕的聲音,就像是黑暗中的耳語。「救我。」
「請問您是哪位?」
「救……我……」
金柏莉眼神銳利地瞥了麥克一眼,急切地打手勢要他拿紙筆過來。他在廚房的桌子上匆忙地摸索。「你已經聯絡上一個聯邦探員了。請說出你的名字,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我不記得……他把名字從我這裡奪走了。也許……如果我能夠再找到的話……」
「誰把名字從你那裡搶走了?跟我說。」
麥克手上拿著紙筆,走到她旁邊,滿腹疑問地注視著她。
耳語又傳出來:「很快妳就會明白了。」
電話斷線了。金柏莉試著回撥,但電話號碼撥不過去。
她放下她的手機,覺得非常困惑。麥克還站在那裡,等著要針對一個沒有提供任何資訊的發話人記筆記。
「狄萊拉.羅絲嗎?」最後他問道。
「我想不是,」她說:「聽起來像是個男孩子。」
※※※
在凌晨兩點過後沒多久,電話又響了。金柏莉睡得不好,就好像某一部分的她正在期待這一刻。在她身邊,她感覺到麥克在第一聲尖銳的鈴響時身體一緊,就知道他也在等待。
她坐起身,打開一盞燈。她先前把她的手機、筆記本、筆和迷你錄音機都擺在床邊桌上。顯示螢幕再度出現亞特蘭大FBI的免費號碼。這回金柏莉沒有被愚弄。
她對麥克緩緩點頭確認,然後迅速打開迷你錄音機。她用擴音模式接起電話,這樣他們兩個都會聽到。
「特別探員昆西。」
起初什麼都沒有。沒有開頭問候,或者線路不良的喀喀聲響。然後,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就好像是背景音似的,又傳出那個微弱的耳語:「噓……」
金柏莉瞥了麥克一眼。她把手機拿到他們中間,她耳朵貼得近了一點,這時她突然聽見了。
呻吟。喘氣。皮肉彼此拍擊的聲音。一陣悶住的痛苦喊叫。
「妳喜歡那樣嗎?這樣對妳好嗎?回答我!」
一聲小小的、嗚咽的請求。
「我就是這麼想。」
金柏莉用手遮住她的嘴巴,悶住她本能發出的抗議叫喊。在她旁邊,麥克動也不動。他也聽到了,而且明白那表示什麼。他們正在偷聽一次性侵。金柏莉知道,因為她以前聽過這樣的帶子,那是她爸爸以前曾經帶回家的一部分工作,那時他還沒發現他年幼的女兒們會偷溜進他的書房,偷偷瀏覽他的東西。^
是錄下來的?還是現場的?她不知道,不過她見識過配合這種聲音的影像,她的胃已經開始翻攪了……
耳語又來了,更靠近電話:「噓……」
現在有敲門聲。很用力,像是金屬。手銬,野蠻地敲在金屬床頭板上,就好像有人掙扎著要逃走。然後,一個低沉、錯不了的驚喘。一把刀慢慢劃過一塊磨刀石的聲音。
突然之間,金柏莉明白這通電話就要變得更糟了。
在狂亂中,她顫抖的手試著在紙上草草寫下這幾個字V追蹤這通電話!
麥克把棉被掀到一旁,跳下床去,抓住他們家裡的電話。
「你知道我要什麼。」
「嗯─嗯─嗯。」
「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真的有那麼難嗎?只要妳愛她,這樣就可以了。給我妳信任的某個人,打電話給一個朋友,一個仰慕者。我對妳的要求就只有這樣。就只要一個名字。然後我就答應讓妳死快
「這是特別探員麥克.麥科馬克,要找特別探員琳.史陶特。我要求立即協助──」
一個迅速短促的撕裂聲。封箱膠帶從嘴巴上撕下來的聲音。
一聲哭喊。一聲漫長、尖細、恐懼的尖叫,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金柏莉把手都塞進嘴裡,而就算到那時候,她都還可以感覺到那筋疲力竭的可憐哭喊,振盪著直下她的脊梁。
那聲音現在又更近了:「嘯……」
「告訴我!」
「求求你……」
金屬切削的嗖嗖聲響。一聲新的、發自喉嚨深處的尖叫。
「我可以把妳活活剝皮。妳想看嗎?」
「親愛的上帝,親愛的上帝,親愛的上帝啊……」
「親愛的,妳媽媽沒告訴過妳嗎?沒有上帝!只有我。我就是妳的救主,我就是妳的天譴,妳最好讓我開心,要不然我會從妳那張又瘦又白的臉上,把妳的臉頰給割下來。給我一個名字!」
「我不知──啊啊啊!」
「一個名字!」
「求你不要,天啊不要,拜託,拜託……」
那女孩在尖叫。歇斯底里地哭號,現在那個男人也在大吼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一個名字,其間不時傳出潮溼的可怕雜音,還有一聲粗暴的撞擊聲。
金柏莉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精神開始剝離。從她的皮囊消失,盤旋離去,這裡有個年輕女子在求人饒命,還有個瘋漢在揮刀。
那聲音在她耳朵裡:「噓……」
麥克在房間另一頭:「琳,我必須能夠立刻追蹤電話。我太太的手機。號碼是──」
「那是什麼感覺?他媽的那是什麼感覺?感覺只會越來越糟。我只會一直一直繼續下去,直到妳告訴我一個名字……」
「上帝,上帝,上帝啊。」
「妳沒聽到我的話嗎?沒有上帝!」
「啊啊啊啊啊!」
「名字,名字,名字。告訴我一個──」
「凱倫。凱、凱、凱、凱倫。」
「凱倫什麼?她姓什麼?妳怎麼認識她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做了某件恐怖的事,傳來一聲新的尖銳慘叫。
「騙子!如果妳在乎她,妳就應該知道她的全名。如果她很重要,妳應該可以記得關於她該死的細節。」
「求你、求你、求你……」
「最後機會。讓我開心。要不然我向妳發誓,下一刀會在妳真正要緊的某個地方。我要數囉。
「維珍妮亞!」女人喘著氣說道:「她的名字是維珍妮亞。珍妮.瓊斯。」
「那妳為什麼愛她?」
「她是我女兒。」
一陣停頓。
「好極了。」那男人說道。
然後接下來的聲音完全用不著解釋了。
麥克在搖晃她。她昏過去了嗎?金柏莉不願意這麼想。她以前從來沒有昏倒過。她混亂地低頭看著床鋪。她的手機在那裡,螢幕一片空白。
這是一場惡夢嗎?
然後她抬頭一看,看到麥克臉上陰沉嚴肅的表情,他的眼睛充滿擔憂。
「來電者掛斷了,」他輕輕地說:「現在事情結束了。」
可是她搖搖頭。「不,麥克。事情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