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星期三　下午一點二十二分

芮妮撥了昆西的手機號碼。她把話筒貼在臉頰上，屏息聽著來電答鈴，胃裡傳來奇異的顫動，像個打電話找人約會的女學生。心想他會不會接起，思忖她要說些什麼。

「我是昆西。」他應道，有好一會兒，她內心澎湃的情緒讓她說不出話。

「是哪位？」他銳聲詢問。

芮妮哭了起來。

「芮妮？天啊，芮妮！」煞車聲，然後是他的咒罵。他在開車。現在他顯然正努力把車子停到路邊。

「別掛斷。」他大喊。「別掛斷，跟我說妳在哪裡，我這就過去，馬上就過去，現在就去。」在他的聲音中，她感受到與自己這兩三天來同樣強烈的絕望。

她哭得更凶了，沙啞響亮的啜泣敲打她的肋骨，害她頭更痛了。情緒彷彿要扯開她的身體，對她殘破的身軀使出最後一擊。但她無法停止哭泣。她前後搖晃，話筒擠在嘴邊，拚命擠出她唯一在乎一句話：「我……愛……你。」

「我也愛妳。對不起，芮妮。一切都……對不起。」接著，他以更急促的語氣問：「芮妮，妳在哪裡？」

「我不知道。」

「芮妮……」

「我不知道！是一間屋子，有地下室，淹水了。我們好冷，道奇不太好，我不太好。我要吃藥。我頭好痛好痛，我知道我應該要跟你說──」

「克憂果。我們找到了。我們會帶過去。幫我，芮妮，幫我找到妳。」

「這裡好暗。」她低喃：「好暗。窗戶、牆壁。我想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漆黑了。」

「他花了多少時間把妳帶去那個地方？妳記得車程嗎？」

「不知道。我想他用藥把我迷昏了。我猜是沒有鋪柏油的泥巴路。但是我聞到海水的味道，可能離海邊不遠？」

「芮妮，妳知道誰抓走妳？」

「白光。」

「他蒙住妳的眼睛？」

「嗯。現在我們處在黑暗中。」

「妳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哪？」昆西迅速追問。

「不知道。」

「好吧。芮妮，電話別掛。妳敢掛斷就給我試試看。我會想辦法追蹤線路。」

這時，芮妮聽見外頭傳來聲響，鑰匙啪嚓開鎖。接著前門唰地打開。

「親愛的。」男子愉快地呼喚：「我回來了！乖孩子，我下班啦！」

「喔，不。」芮妮低喃。

昆西說：「丹伊奇？」

※※※

星期三　下午一點二十五分

「我該走了。」芮妮輕聲說完，沒有等到昆西回應，就將話機塞到床底下，話筒擱在旁邊。她得要相信昆西能追蹤電話來源。她得要相信自己可以保住她跟道奇的小命，直到他趕來這裡。

她聽見水花噴濺，綁匪踏過淹水的起居室，發出溼答答的腳步聲走向廚房。他還在吹著不成調的口哨，完全沒發現他們溜出來了。

好消息是芮妮手中有刀，能攻他個出其不意；壞消息是他手中有電擊棒，體能比她好上許多。她反抗兩次都失敗了。現在她的狀況惡化，完全無法期盼局勢會有任何改變。

決勝關鍵是機智，不是靠蠻力。

她用最輕巧的腳步移向道奇。男孩依舊不省人事，不過已經沒有抖得那麼厲害了。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

她腳步踉蹌，笨拙地抱起他捲在毯子裡的身軀，走到衣櫃前，將他塞進去。

這時剛好聽見洗衣間傳來的怒吼。

時間不多了。

芮妮關上衣櫃門，隨即走到窗邊。拜託賜給她好運。拜託，這次就好，請老天爺放過她吧。

她找到老舊的金屬窗問，撥開，抓住木頭窗框上緣，用盡全身力氣往上扳。

沒有用。

她又試了一次。

更多嘩啦水聲。憤怒的腳步迅速踏過廚房。

「拜託。」她在黑暗的房間裡哀求。「拜託！」

然而這扇老窗不肯讓步。過了那麼多年，窗框如果不是膨脹了，就是從外頭用油漆糊上了。

腳步聲到了走廊。

芮妮矮身躲到門後，握住刀柄。

時間到了。

※※※

星期三　下午一點二十七分

麥克發動監視車，安全帶還沒繫上，車子已經飆過燈塔外的道路。米契爾握著無線電，急切地聯繫金凱德。

「有地點了。GPS信號停在同一個座標上，我們已經將座標輸入電腦，應該能在幾分鐘內查到地址。」

金凱德高興地低吼一聲。等結果出來，他要馬上知道那個地址。老天在上，他要找來霹靂小組，他要找人支援。

無線電通話暫時被打斷，他接起手機。是昆西，他跟芮妮搭上線了。她被困在一間屋子裡，綁匪剛回來。昆西對天發誓，那傢伙的嗓音就跟丹伊奇一模一樣。

「住址出來了！」米契爾大叫。

「丹伊奇家？」金凱德追問。

不，是史坦利在加里波第的釣魚小屋。

「我們離那裡有十分鐘車程。」麥克回報，踩下油門。

「我就要到了。」昆西扭轉車身，回到滿是砂土的路上，坎迪抓住儀表板。

※※※

星期三　下午一點二十九分

「不管你們在哪裡，快出來吧，來啊。」男子在走廊柔聲呼喚：「唷呵。來吧，道奇，跟你的老朋友說聲嗨。」

芮妮憋住呼吸，背貼著牆，待在原處。透過門板合葉上下的隙縫，她看得見一絲走廊上的動靜。

一隻腳進入視線範圍。

「我知道你們還在這裡。門從外面鎖著，窗戶都封死了。綁架執法人員跟她凶暴的小小朋友前，做好準備是很重要的。」

又一步。她看到黑色慢跑褲的褲管，現在沾上片片水漬。

「芮妮，妳不准離開這個屋子。道奇跟我說好了。如果妳逃跑，我就只能實現我的諾言，把佩姬．安活活燒死。道奇，你不想讓佩姬．安受傷害，對不對？你不想像害死你母親那樣害死她吧？」

男子的全身出現了。芮妮稍稍後退，感覺他的雙眼湊向門板與牆壁之間的縫隙。

「出來吧，道奇。」他語氣不耐。「耍蠢也該有個限度。站出來坦承你做了什麼事，我就原諒你。還記得嗎？傷害你的人是芮妮。她騙你，假裝是你的朋友。」這時，他想到別的主意。「嘿，芮妮，我們別再拐彎抹角了：妳出來，我就給妳倒杯酒。」

男子踏入門內，芮妮往他臉上狠狠甩門。她聽到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接著是尖銳的痛呼：「我的鼻子、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妳這個婊子，妳撞斷我的鼻子了！妳要我怎麼上電視？」

芮妮在門把周圍摸索，想找到門鎖。沒有。她站穩腳步，用全身重量壓住門，雙眼在房裡四處搜尋。她需要拿椅子塞在門把下，或者是沉重的家具。

她望向書桌，可是太遠太累贅了。這時，男子全力衝向房門，口中不斷咆哮，她被震得跌坐在地。

「你們不准離開這裡，聽到了嗎？你們已經死了。」

他再次撞上門板，芮妮以腳跟為支點，上身往後推，剛好擋住他的第三次撞擊。然後他以緩慢確實的動作扭轉滑溜的門把。

她試著營造更有利的局勢，摸出刀子，雙手準備就緖。

他太強壯了。他吃好睡好，沒被人關在冰冷的地下室兩天。他的肌肉量比她多。他沒有她這麼累。他要贏了。

她在心中倒數。數到十秒，她跳離門邊。

男子撞了進來，腳步踉蹌，馬上就摔到床上。

芮妮竄出門外，沿著走廊涉水前進。她在一瞬間察覺到許多事物。幾乎淹到腳踝的洪水重量。她看到前門，在將近十五公尺外隱約聳立。她掙扎著穿過廚房，進入起居室，往前、往前、往前。

車門甩上的聲音，或許是她心中的幻覺。昆西說我愛妳，或許是她腦海中的妄想。

接著是更響亮、更接近的怒吼，男子朝她疾馳而來。

她在最後一刻轉身，看到龐大的黑色形體撲上。路卡斯．班森出現在家門口時，她才十六歲。十年後，理查．曼恩拿著霰彈槍等她。她做過的惡夢全都沿著走廊湧上前，往她逼近。

芮妮站定不動，舉起刀子。她準備使出最後的抵抗。

前門突然被人撞開。「住手！警察！放下武器！」

芮妮伏倒在地。

丹伊奇往前衝刺。

昆西跟坎迪．羅德里古斯雙雙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