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星期三　下午一點三分

金柏莉看過太多恐怖電影。一踏進這座廢棄燈塔，她馬上察覺到盤據在內的異常沉寂。地板踩起來有些柔軟，她的腳幾乎像是踏入一團爛泥，陰影的黑暗觸手伸向各個角落，寒意竄上她的背脊。

歲月和潮氣使得前門門板膨脹，她得要用肩膀猛推，直到它發出不自然的尖叫。進入幽暗的室內，跪異的感覺完全沒有改善。低矮的天花板感覺要擠向她的頭頂。下層沒有窗戶，唯一的自然光線是從旋轉向上、直通玻璃塔頂的樓梯透入。金柏莉發現自己憋住呼吸，靜聽是否有腳步聲沿梯階悄悄步下，或者是不是有個龐大的黑暗形體自陰影幢幢的角落匯聚成形。

雪莉在外頭看著。麥克透過她的手機監聽。她不是孤單一人。她不是孤單一人。

她握起佩槍，貼在右大腿上，左肩擔著那一袋鈔票。

一陣風灌進燈塔。她聽見塔身歪曲的吱嘎呻吟，破損玻璃沙沙落在樓上的某處。她停下腳步，豎起耳朵。

又一陣風吹過，背後的門砰地關上，迴盪的聲響差點嚇死她。

金柏莉放下帆布袋，強迫自己的手暫停顫抖，給她時間研究那張粗略的地圖。雪莉說得對，圖上的X似乎就是樓梯入口的左側。

然後她看到那個箱子。

箱子不大，是木頭做的。未知嫌犯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在蓋子上畫了大大的紅色X。她小心翼翼地往裡頭偷看，可是這裡太暗了，看不清箱底是什麼樣子。

她最後一次停下腳步，環視這個陰沉的狹小空間。或許角落放了攝影機？或者是那個人就等在樓上？

她感覺有東西擦過肩膀，跳了起來，差點尖叫出聲。只是樓梯的邊緣，她倒退著撞上了。她在自己嚇自己，就像是被巡迴鬼屋嚇出全身雞皮疙瘩的小孩一樣。真是夠了。

她回到箱子旁，掀開箱蓋。在心中劃十字，迫在眉睫的危機讓人變得虔誠。接著將袋子丟進去。

啪。啪擦。炫目的亮光。

金柏莉雙臂擋在面前，反射性地踉蹌後退。

「搞什麼……」

還沒看到，她已經感覺到了。燈塔開始燃燒。

※※※

星期三　下午一點五分

麥克透過手機聽到像是小型爆炸的聲響，然後是明顯的木頭劈啪聲。

「金柏莉？怎麼了？妳還好嗎？」

他還沒獲得回應，米契爾副警長卻興奮地指著螢幕。「有動靜了。往西邊。」

「她不可能往西邊移動。」麥克皺眉反駁。「我們在懸崖邊緣，繼續往西的話──」

「是海。她在船上！」米契爾大聲嚷嚷。

麥克繼續對著手機呼喚：「金柏莉──」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她的聲音突然從對講機傳出，接著停下來咳了幾聲。「我在燈塔裡。」

「可是發信器──」

「是錢的位置。」

「金柏莉，妳做了什麼？」

「不知道。」她小聲回答。「可是、麥克，我碰上麻煩了。他一定是對放贖款的箱子動了手腳，我一把錢放下去，它就炸開。現在燈塔起火了。麥克……我出不去。」

「我這就過去。」麥克說。

「沒辦法的，路被封起來了。」

「我用跑的。」

他離燈塔有五公里的距離，兩人都知道這點。

金柏莉又咳了起來。「麥克，」她對著話筒輕聲說：「我愛你。」

※※※

星期三　下午一點五分

雪莉聽到奇怪的啪擦聲，緊接著是小型的爆炸。她腦中混亂了幾秒，以為會看到男子從燈塔裡逃出來；但她沒看到半個人，只見火焰從塔頂竄出。

「天啊！」雪莉站起身，衝向腐朽的燈塔。她腰間的無線電劈啪作響。她聽到麥克呼喚金柏莉，金柏莉說她被困住了。

雪莉抵達燈塔入口，用力撞門。她跟這對拖犁馬似的肩膀相處了五十年，這回總該讓它們發揮優點了。但那扇門毫無反應。她一次又一次地撞上膨脹的木門。

她摸到門板越來越燙，聽見火焰在塔頂尋找新鮮空氣、貪婪地往牆面蔓延的不祥咯吱聲。然後她聽見咳嗽聲，一陣又一陣的咳嗽，金柏莉在火場裡跌跌撞撞。

燈塔下方沒有窗戶，上半截燈塔已經燒光……

雪莉脫下外衣，纏在臉上，後退一步，使盡全身的力氣踢向門板。這回，她感覺這扇門終於稍稍妥協。再踢一腳，扭曲的門板發出尖叫。

火焰回以猛烈的啪唰聲。

雪莉被整團熱浪逼退。她感覺手臂上的汗毛烤焦了，眉毛也燒了起來。第一陣狂野的燄舌後退，火焰像是活生生的野獸在吸氣似的。

燈塔在壓力之下漸漸變形，老朽的木頭梁柱開始彎曲。

雪莉做了她唯一知道該怎麼做的事。

她衝進火場。

※※※

星期三　下午一點七分

金凱德的手機要瘋了。他接到米契爾副警長的瘋狂來電。交付贖款的結果很糟。燈塔起火。昆西探員被困在裡頭。他接到布藍尼巡警得意洋洋的來電。根據車牌比對，史坦利．卡本特的車就停在貝克維爾保齡球館外頭。他該怎麼做？

最後是莫斯雷警督，他向金凱德道歉自己無法回偵辦中心──他必須「處理一些事情」。

金凱德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狀況，現在他也不在乎了。他忙著被人觸怒。

他需要消防隊。他需要後援人力。他需要莫斯雷警督現在就去面對媒體，他需要再次找到昆西，通知他的女兒正陷入致命危機。喔對，他還得要逮到那個綁匪。

一點七分，金凱德看著他的案子在眼前分崩離析。而他離得太遠，他媽的什麼事都做不了。

他終於退回停在詹金斯牧場外的車上，打開無線電，聽金柏莉．昆西在火場求生的報告。

※※※

星期三　下午一點八分

莫斯雷警督四處奔走。他同時要做一百二十萬件事，大概只有十分鐘可以完成。他沒有費神召集媒體，他直接走向他們。

他在哈爾．詹金斯牧場外找到大部分的主流媒體記者，為了犯罪現場，他們捨棄丹伊奇的家。

他站在犯罪現場的黃色膠帶外，這總是媒體最喜歡的角度，希望沒有人注意到他汗溼的臉龐和急促的呼吸。他看著倉促準備的新聞稿，開始朗讀：「這是萬分遺憾的消息。奧勒岡州警局證實失去了一名成員。亞藍．葛洛夫警探在警局服務四年，今早她的遺體在提拉穆克郡的牧場尋獲。我們相信她是在努力執行勤務的過程中遇害。已經拘捕牧場主人，我們預期他很快就會遭到起訴。」

相機閃光燈此起彼落。幾名記者往前刺出他們的麥克風。

「可以告訴我們她是如何遇害的嗎？」

「調查尚在進行。」

「她是近日綁架案的專案小組成員之一嗎？」

「葛洛夫警探代表專案小組執行勤務。」

「所以她的死因與此案相關？」

「我們正在調查這個可能性。」

「芮妮．康納跟道奇．瓊斯呢？有任何消息嗎？」

「目前沒有。」

「可是如果有嫌犯遭到拘留……

「調查尚在進行。」莫斯雷重複道。聚集在前的記者紛紛嘆氣。

「拜託，」前排一個記者開口：「已經過了一點，你們逮到一個人。你們一定知道那個女人跟男孩的消息。

莫斯雷直視那人的雙眼。「此時此刻，我無可奉告。」

另一陣嘆氣聲此起彼落，他聳聳肩。「你要我跟你們說什麼？目前確認一名警探已死。至於蘿芮．康納跟道格拉斯．瓊斯的命運……請為他們祈禱。我只能這麼說。在場的各位，請為他們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