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星期三　中午十二點二分

距離期限還有五十八分鐘，金柏莉跟雪莉的車子開進當地信用合作社的停車場，發出刺耳的煞車聲。雪莉衝進去，亮出警徽，用三倍速度簽好兩張表格，把七千元現金塞進全新的沃爾瑪帆布袋。

銀行經理看傻了眼，愣愣地瞪著她。

雪莉轉頭道了聲謝，隨即往門邊衝刺，中途一百八十度迴轉，從行員身旁的大碗裡抓起兩根棒棒糖，接著又拔腿狂奔。

回到休旅車上，她迅速發動車子，開上路。金柏莉看著後視鏡，一輛車、兩輛車，接著是白色的監視車。幫手都到齊了。

雪莉將葡萄口味棒棒糖遞過去。金柏莉欣然收下讓血糖飆昇的甜食，同時攤開提拉穆克郡的地圖。

「好，看來我們眼前還有九公里路。然後左手邊有一條岔路，往上就是山崖，鏘鏘，燈塔到了。」

金柏莉折起地圖，低頭點錢。之前的兩萬元是麥克領出來的，他盡責地記錄了銀行提供的鈔票序號。現在當然沒空記錄新的一批鈔票，無論是銀行或是警方都無能為力。於是，金柏莉把剛領到的整袋二十元紙鈔與登記好的鈔票混在一起。如果目標掏出一疊鈔票，裡頭可能會混入一些登記過的部分，幫他們找到綁匪家。

說真的，換成小鈔的兩萬元看起來實在壯觀。體積很大，很重。休旅車前座充滿墨水味。金柏莉用拇指滑過整疊鈔票，觸感冰冷滑溜。

「時間？」雪莉簡潔問道。「還有四十八分鐘。

雪莉咕噥幾聲。「可以的。十分鐘車程，走五分鐘的路，然後就到了。」

「假設還要花十分鐘找到放置贖款的確切地點……」

「那我們還有二十三分鐘可以閒晃。」

「我想監視。」金柏莉突然提議。「如果妳不想的話可以不用，只有一個人的話說不定比較妥當。我想找個躲藏處。我一定可以找到埋伏的地方。」

「妳不相信他？」

「一點都不相信。」

「當然了，他可能也在監視我們。」雪莉邊想邊說：「他更有餘裕，可以布置好現場。如果說他已經就定位，發現妳留下來……」

金柏莉皺起眉頭，咬咬口腔內側。「我一定能想個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無線電劈啪啟動，勤務中心人員要找艾特金警長。雪莉皺著眉，回應呼喚。

兩人都沒料到接下來的訊息。在哈爾．詹金斯的牧場找到一具身分不明的女性屍體，那個男人車上有血跡。已經即刻尋找法醫前來。

金柏莉抓住儀表板。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是為了在這個世界突然拐彎時穩住身子？為了捱過這個她一直恐懼的消息？單純只是想抓住什麼東西，因為這事不可能發生？她們已經付出那麼多努力，走了那麼遠，怎麼會有這種事？神啊，她父親這輩子的運氣還不夠壞嗎？就這一次，不能讓他逃過一劫？

「我們得回頭。」她低語。

「不行。」

「可是我父親……」

「他不會希望我們驟下結論。

「喔，拜託，安排搜索詹金斯家的人是妳。是妳懷疑他可能涉案！」

「昨天下午五點去探訪哈爾的人也是我。道奇．瓊斯就是在那個時段失蹤的。」

「或許他有共犯。」

「哈爾？」雪莉哼了聲。「他太貪心了，不可能跟別人分紅。」

「可是，如果他沒有綁架……那他只是恰好在兩個人已經失蹤的時刻隨機殺了一個女人？」

雪莉的神情轉為悲傷。「我不認為這是隨機殺人。」

這時，金柏莉也想到了。「葛洛夫警探。」她輕呼。

「他已經知道交付贖款的事情。想像他出現在沃爾瑪，看到獨行女性警官，背著帆布袋。這樣的機會……」

「天啊。」金柏莉轉向窗外，盯著往後掠過的灰色柏油路面，無法穿透的雨霧。「妳知道比起猜測芮妮死了還糟的事情是什麼嗎？」她直率地丟出問題。

「是什麼？」

「猜想死者可能是一同辦案的警官，而且還感到慶幸。」

「喔，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壞消息變成希望。」

「怎麼說？」

「我們剛才經過了通往燈塔的路──那裡封起來了。」

雪莉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迴轉，輪胎滑過溼答答的路面，對向車道的一輛車子猛按喇叭。金柏莉瞥見車裡驚恐的眼眸。那輛車衝過她們身旁。雪莉開著她們的休旅車在泥地裡打轉，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一條狹窄的柏油路前，被沉重的金屬柵門擋住。橘色的建築工事標誌印著：九月一日至十二月十五日封閉維修。

「公園管理部門應該要提到這件事。」雪莉繃著嗓子低喃。

她溜出車外，搖晃柵門。掛鎖牢牢扣上，也沒有空間開車繞過去。一百公尺外，麥克跟米契爾副警長停好他們的白色監視車，等待她們的下一步行動。

「感覺還有五公里路程。」金柏莉看了看地圖，報告狀況。

「沒辦法開車。」雪莉宣布。「也沒空慢慢走。」

只剩下一個選項。金柏莉也下了車，把帆布袋像是背包一般用雙肩背起。她被兩萬元的重量壓得稍稍踉蹌，接著站穩腳步。

「前段路程我來背。」她說。

兩人鑽過金屬柵門，拔腿狂奔。

※※※

星期三　中午一點十五分

坎迪打電話聯絡指揮中心，在身旁空無一人的狀況下，昆西接起電話。

「你絕對不會相信這件事。」坎迪說。

「說來聽聽。」

「史坦利．卡本特是道奇的生父。」

昆西一愣。「妳贏了。

「我讓他太太開口。根據蘿拉的說詞，她跟史坦利從小就認識，真心相愛。沒有家暴，只是非常普通的夫妻不和。他討厭她抽菸。她發現他找了個高中女孩搞外遇，有點發火。」

「道奇的母親。」昆西瞪大眼睛。突然間，他看穿了其中的可能性。「有誰知道這件事？」

「嗯，蘿拉挖出事實，不過是在道奇的母親去世後。她說史坦利帶道奇的照片回家，說他想收養這個男孩，蘿拉馬上就知道了。她讓我看了史坦利小學二年級的照片──我可以發誓，根本就是道奇的雙胞胎兄弟。」

「史坦利還真是大器晚成。」昆西開玩笑。

「確實。蘿拉基本上沒對丈夫搞大別的女人的肚子這件事感到震驚。可是呢，她說真正讓她發火的是史坦利沒有好好面對自己的責任。如果他是孩子的生父，那他們當然要照顧道奇。聽她這樣說，感覺她只是在氣他沒有早點說出來。」

「她真是開明。」

「但她並不怎麼喜歡道奇。她其實認為那個男孩是個大麻煩。可是她發誓無論是她還是史坦利都從未對道奇出手過。其實史坦利對道奇經歷過的一切深感愧疚，拚命想要彌補。

「他真是高尚。」

「蘿拉相信他可能出錢支持道奇的生活。」

「是自願還是非自願？」昆西喃喃問道。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在蘿拉得知道奇的存在後，她翻過存摺。道奇出生那年，史坦利曾多次轉帳匯款，每次都是很小的金額，所以當時她沒有多想。總額不小。她推測史坦利一年多花了兩千元，從來沒有解釋過。」

「目前還是每年轉出兩千元嗎？道奇的母親三年前已經過世了。」

「是啊，我也覺得很可疑。蘿拉不知道原因。或許他是付錢給那些養父母，或者是提供禮物資金。你可能會以為蘿拉可以直接問，可是啊，對於另一半，有很多事沒辦法直接開口。」

「道奇在收養體系裡待了三年。」昆西說出腦中想法。「如果史坦利還在付錢，那一定有哪個人不斷給予他資訊。也就是說……」

「有人知道他對道奇的關注。」

「可以假設那個人知道史坦利就是道奇的生父。」昆西重重嘆息。他只想得出一個解釋：「我相信佩姬．安．波伊德對我們隱瞞了這件事。」

「佩姬．安．波伊德？」

「道奇的社工。她認識他母親蓋比，對這個案子特別用心。」

電話兩頭沉默一會。「雖然我這個人有點憤世嫉俗……」坎迪緩緩說道。

「可是，如果那筆錢不是用在道奇身上呢？」昆西替她說完。「如果是佩姬．安自己收下了呢？我想我跟妳一樣老往壞處想。」

「兩千元可以買到許多用心。做為不讓整個小鎮的人知道你──備受尊敬的橄欖球教練──曾讓未成年少女懷孕的封口費，這倒是很便宜。」

昆西順著這條脈絡推測：「這個交易持續了七年，但現在狀況變了。第一，史坦利想要真正照顧兒子，讓婚姻與自己的精神狀況都面臨危機。第二，道奇控訴史坦利虐待，引來身為局外人的調查者。」

「她發現了。」坎迪低聲說：「天啊，芮妮發現史坦利是道奇的生父。她跟你提過任何蛛絲馬跡嗎？」

「沒有，她不會說的，這樣會違反保密法規。」昆西的心思轉得比嘴巴還快。「但她可能找史丹利談過，或者是直接循線找上佩姬．安。」

「現在他們的責任更大──有人知道了內情，而且影響到的不只是一個人的事業，而是兩個人。史坦利將會名聲掃地；佩姬．安也有收賄的罪嫌。兩個人都慘了。」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如果芮妮出了什麼事……」昆西沉聲說。

「她的丈夫，前FBI心理分析探員絕對會把整座小鎮翻開來尋找答案。」坎迪直截了當地說道。接著繼續補足昆西沒說完的假設：「所以他們創造出那件事：綁架勒贖的陌生人。他們也逆轉了因果。芮妮不是因為道奇才被綁架──是道奇因為芮妮而遭到綁架。」

「把兩個鬆開的尾端綁在一起。這個無可救藥的男孩是不倫行為的證據，法庭指定的觀護人則是挖出了真相。」昆西閉上眼睛，不喜歡他目前的想法，但還是繼續思考下去。「這樣就說得通了。為什麼芮妮會被綁架，綁匪是如何知道那麼多她的事情，不斷舉出線索誤導我們，強調綁匪不是本地人、不認識芮妮、只想要錢。這都是精心策劃的情節，好把我跟其他所有人蒙在鼓裡。」

昆西瞄了手錶一眼。距離一點還有四十分鐘。「我們必須跟史坦利．卡本特談談。」

「他不在家。蘿拉聲稱他還在樹林裡找道奇。可是，他的小貨車沒有停在家附近。我離開的路上找過了。」

「我們去監理站調出史坦利的記錄，在全面通報系統中登記他的車牌號碼。這樣應該可以逮到他。」

「媽的！」坎迪咒罵，昆西聽見她一手拍打方向盤。「現在我們的情況已迫在眉梢了。好，我現在就回去。」

「不行。」

「什麼？」

「四十分鐘之內沒辦法在提拉穆克郡找出一輛卡車的下落。既然找不到史坦利，那我們直接去找佩姬．安。當然了，除非妳真的很想靜靜等在電話旁。」

「死也不要。」

昆西翻閱筆記，唸出一個住址。

「十分鐘。」他說：「我在那裡跟妳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