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星期三　上午十一點四十二分

「是地圖。」

「還真是讓人驚喜啊。」語氣諷刺。

「只要將兩萬元送至標記X的地點，未知嫌犯將會聯絡媒體，告知芮妮跟道奇的下落。」金柏莉透過電話報告。

「媒體？或是亞當．丹伊奇？」昆西追問。

「上面只說媒體，可能暗指丹伊奇。信件提醒我們對方並不是怪物。」金柏莉高聲唸出內容：「附註：下午一點後，他無法保證那個女人跟小孩的安危。信上說『他們的命運掌握在你們手中。』」

「畜生。」金凱德在後頭咒罵。「誰來跟我說現在是他媽的幾點。」

「十一點四十二分。」金柏莉回答，在指揮中心、金凱德身旁的昆西也同時說出時刻。

「你們看得懂地圖嗎？昆西問。

「雪莉已經看過了，她相信那是岸邊的一座燈塔，已經封閉了幾個月，應該是準備維修，不過她不認為現在已經開工。她正在打電話找人去那邊確認。」

「趕到那裡要多久？」

「三十五到四十分鐘。」

「你們搜過其他電話了嗎？你確定沒有其他的聯繫？」

「麥克已經趕到起司工廠，那裡什麼都沒有。布藍尼巡警回市區去了，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

「一封信就解決一切。」昆西低喃。「三個公共電話，十五分鐘的期限，這都只是一場秀。讓他找點樂子的手段。可是我們乖乖聽話，他說跳起來就跳。現在我們的獎品是……」

「另一張爛地圖。」金凱德接話。「畜生。」他又罵了一聲。

室外的噪音太吵，金柏莉鑽回沃爾瑪，賣場裡依舊空蕩蕩的，員工跟顧客都隔離在外。她在書籍貨架間找到雪莉，一邊講電話，一邊拿對講機對人咆哮。金凱德又開口了。金柏莉走向僻靜的女性衛生用品區。

「如果雪莉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她就得趕快動身。妳可以搭她的車過去，我們派其他員警跟在後面。妳還帶著GPS?」

「對。」

「那我們就能追蹤妳的位置。三十五分鐘的車程，也就說只剩十分鐘可以尋找確切的地點……妳最好現在就走。」

「沒辦法。」

「沒辦法？」

金柏莉重重嘆息。「你們還沒想到嗎？葛洛夫警探失蹤了──我們已經沒有兩萬元現金了。」

「畜生！」金凱德怒吼。

她父親什麼都沒說。

※※※

星期三　上午十一點四十五分

短短一天之內，莫斯雷警督第二次震驚得啞口無言。在他年輕時，如果哪個巡警揪出「相關人士」，那個人就會馬上被帶到最近的警局。他會被送進偵訊室。會有人問他要喝什麼。然後偵訊室關上門，那個人有足夠的時間在無趣的狹小空間裡，坐在金屬椅上，捧著迅速填滿的膀胱思考。壓力並不會讓人突然裂開，但確實會讓大多數的可疑人士態度軟化。

首先，亞當．丹伊奇並沒有被關在偵訊室裡。他沒有坐在金屬椅上。就莫斯雷所知，他沒有被剝奪任何舒適的條件。

事實上，這名《貝克維爾陽光日報》的記者正坐在警司的辦公桌後頭，在警司的皮椅上伸展四肢，拿警司的電話聊天。

莫斯雷走進辦公室，看了一眼裡頭的狀況，馬上轉身去找帶丹伊奇進門的巡警。

那名員警連忙立正。「事情不是這樣的！」莫斯雷停在他面前，辯解從他嘴中爆出。

「那是怎樣？」

「我是說，我別無選擇！」

「因為你手邊沒有手銬或是佩槍？」

「他說除非可以打電話，他才願意跟我們一起來。到這裡之後，他說如果不給他電話，他就要用自己的手機，當然了，我們不希望他一直拿手機講電話。」

「因為這樣綁匪就沒辦法打給他。」

「是的，長官！」

「告訴我，警官，請問你真的以為記者會錯過跟綁架了兩個人的綁匪直接通話的機會嗎？」

員警的視線左右飄移，莫斯雷把這當成否定的答案。

「你真的以為他會做出任何事情，危害到登上晚間新聞或是靠頭條新聞多賣幾份報紙的機會？」

「我接受到的命令是我們需要他配合。我沒有任何罪名可以逮捕他。」

「那就找幾個罪名出來啊，警官。妨礙公務、駕照過期、車尾燈故障，拜託，你到那個人家門口，站在他的車子前面，總能找到一點小小的罪狀。就連教宗都曾經承認他觸犯過一點法律。」

員警不再回答，這個答案已經很足夠了。

莫斯雷警督回到警局辦公室門口，丹伊奇還在嘰哩呱啦講電話。莫斯雷伸出食指，按下轉接一線的按鈕，電話馬上斷線。

「喂，我在跟律師講話！」

「你覺得你需要律師？」莫斯雷語氣冷靜。

「在娛樂產業當然是如此。我已經接到賴瑞．金的電話，更別說是BBC的〈今日頭條〉電視節目邀約。這時候還要考慮到可能的出書機會。我會說出一切，誰想錯過我的精裝書呢？我需要擬定策略。」

「坐好。」莫斯雷狠狠訓斥。「腳從桌上放下。給我放尊重點。」

丹伊奇挑眉，不過還是乖乖遵命。他解開交叉的雙腳，在椅子上挺起背脊，拍拍灰色西裝外套。仔細一看，這件外套沒有電視上那麼體面，料子不好，尺寸也不合。他的襯衫領口太寬，領帶的粉紅色調太刺眼。

鏡頭帶給他某種程度的神祕魅力。現在他看起來就是原本的模樣，拚命想登上大聯盟的小鎮記者。

「你曾經見過芮妮．康納本人嗎？」莫斯雷問。

「沒有。」

「道奇．瓊斯呢？」

「我是嫌犯嗎？如果你當我是嫌犯，那我現在就要打電話聯絡我的律師。」

「我只是想把你當成人看待。相信我，每過一分鐘，我就更難如此看待你。」

丹伊奇面有慍色，卻別開臉。

「那些是活生生的人。」莫斯雷說：「一個女人跟一名小孩正在掙扎求生。丹伊奇，你有沒有見識過犯罪現場？我指的不是站在黃色膠帶外頭，是在近距離，親眼目睹，沒有任何好萊塢特效。你有沒有看過驗屍解剖？有沒有讀過法醫的報告？你真的知道子彈、刀刃對人體有什麼傷害？起來。」莫斯雷突然下令。「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莫斯雷一把拉起丹伊奇。記者震驚得無法反應。莫斯雷拖著他大步走到後頭，讓他坐進偵訊室，裡頭曾經是收納清潔用品的儲藏室，現在還帶著原本的模樣。

莫斯雷回到前方的辦公室，洗劫了第一個看到的灰色檔案櫃。他只拿了標上結案跟定罪的案子。過去兩年給他的教訓是面對媒體怎麼謹慎都不夠。

他旋風般大步踏入偵訊室，把照片一一按在桌上。「青少年，吊死。女性，肚破腸流。男性，被貨運火車撞上。屍體，從河裡撈起，無法分辨性別。手掌，埋在大麻葉子下。十八個月大的男孩，溺死。丹伊奇先生，你還在想寫書的合約？這裡還有更多題材！」

丹伊奇拿起每一張照片，仔細研究，小心地放回去。

他仰頭看著莫斯雷，聳聳肩。

「這世界上充滿了壞事，巴拉巴拉。警督，我不是白痴，我甚至跟你們沒有什麼差別。你的工作是給予那些人正義，我的工作是寫出他們的故事。今天我們遇上一個故事，你不能阻止我寫出來。」

「如果你的報導讓人質陷入更大的危機呢？」

「更大的危機？」丹伊奇哼了聲。「請告訴我原因。動手辦事的人是你們，我也只是想維繫這條珍貴的聯繫管道。面對事實吧，綁匪不相信你們。如果他太緊張，芮妮跟道奇就死定了。我只是提供另一條管道。只要綁匪打電話給我，大家都是贏家。是啊，或許這能為我換到出書合約。只要芮妮跟道奇平安生還，我想他們應該不會介意。」

「你在這個分秒必爭的案子裡，把通訊管道搞得一團亂。他打電話給你，我們得要等你通報。我們沒空多等。有時候執法就是打仗，戰場上只需要單一的通訊管道。」

「換個角度想，每次綁匪聯絡我，他都得要洩漏行蹤。他露面的次數越多，你們就越有機會逮到他。」

「耗費更多人力控制所有的細節。」莫斯雷頂了回去。

「有那麼多執法人員涉入其中，對你們來說是好事吧。」丹伊奇湊上前。「蘿芮．康納是前FBI心理分析探員的妻子。你們想要報復綁匪？跟我說，FBI有沒有插手？現在這是正式的FBI案件嗎？我還想知道在市集廣場看到的另一個人是誰，就是穿著喬治亞州調查局風衣的那個人。在我看來，你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公諸於世。想想等到兩個人命喪黃泉，事情會鬧得多大。

「等到？這個想法不太正面。」

「目前的偵查行動無法改變我的想法。」丹伊奇推開椅子，站起來。「你要逮捕我？」

「還沒。」

丹伊奇挑眉。「這個想法不太正面。」他面無表情。「我要出去了。」

記者往前踏出一步，莫斯雷抓住他的手臂。丹伊奇的眼神比莫斯雷預期得還要凌厲，添了更多算計。顯然只要情勢夠緊迫，就連菜鳥記者都能迅速成長。

「如果我們發現你獲得情報，卻沒有跟我們分享，那你就成了共犯。」莫斯雷語調放柔：「你就成了罪行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你無法從這個案子中獲得任何好處──沒有書，沒有電視通告，什麼都沒有。仔細想想。」

「聽好了，並不是所有的記者都是壞傢伙。」丹伊奇語氣不耐。「除非──讓我猜猜──你把票投給尼克森。」

「丹伊奇，他在利用你。為什麼要寄信到編輯部？為什麼要把勒贖信留在你車子的擋風玻璃上？如果你想當個客觀的記者，那就先問問自己這些難以回答的問題。綁匪受到想要成名的欲望驅使。你可以把我這句話寫進去。我們沒辦法宣傳他的惡名；只有媒體做得到。這句也可以寫進去。你給了他越大的版面，他就從你們這邊獲得更多的成就感。你越讓他喜歡這件事……」

丹伊奇抽回手臂，這時警司桌上的警方無線電響起。巡警接起對講機，然而在這麼小的地方，丹伊奇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莫斯雷盯著記者的臉，等待任何反應。如果這個人是演員，那他的演技還真不錯。

「喔，老天。」丹伊奇喃喃自語，肩膀垂落，一手耙過短髮。

勤務中心正在呼喚更多警力支援；調查人員找到了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