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星期三　上午十一點十三分

金柏莉在公共電話前來回踱步，她的對講機響起劈啪聲。是麥克。「沃爾瑪那邊有狀況。我們要在那裡會合，越快越好。

「綁匪聯絡了？」金柏莉猛然轉身，走向停車場，腎上腺素已經填滿全身。

「葛洛夫警探失蹤了。」

「你說什麼？」

「就是這樣。」

金柏莉找到她的車，開向沃爾瑪大賣場。

星期三　上午十一點十八分

看熱鬧的人們已經圍在沃爾瑪外頭，堵住進出通道。米契爾副警長打開監視休旅車的隱藏警笛，響了三輪，群眾才不情願地讓開。

金柏莉算了算，在休旅車後頭有六輛巡邏車跟三輛警探的私家車跟著擠向停車場前方。現場還沒有記者，但是她一抬頭就看到第一架電視臺的直昇機。媒體並不是等會就來看好戲，他們已經到了。米契爾副警長把車停在車道中間；金柏莉也跟進。她爬出車外，看到副警長伸長脖子，指著直昇機。

「是我想的那個嗎？」他問麥克。

「對。」

「媽的，太卑鄙了吧。我們大多還沒空洗澡咧！」

麥克跟金柏莉互看一眼，扯住疲憊的副警長的手臂，領他走向賣場正門。艾特金警探已經到了，她身旁還有莫斯雷警督跟一名穿著紅色印花連身裙的胖女人。根據她的名牌，她是賣場經理陶樂絲。

「是的，賣場各處都有攝影機。你們當然可以調閱錄影帶，只是我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是說，現在還沒中午，我沒有接到任何通報可疑人事物的消息。」陶樂絲左搖右晃，裙襬盪成一片煩惱的浪濤。

「我懂妳的意思。」雪莉出言安撫。「可是這就是監視攝影機存在的意義。它們總是注意一切，從不休息。」她看到他們走近，示意眾人上前。「米契爾副警長，這位是陶樂絲．華森。陶樂絲會帶你到後面的辦公室，讓你看監視攝影機的錄影。我要你看過所有今天九點四十五分到十點半之間的帶子。特別留意公共電話那一帶的影像。我要知道葛洛夫警探抵達現場的時刻，看能不能找出她去了哪裡。了解嗎？」

米契爾點點頭。他還在偷瞄電視臺直昇機，緊張地扯扯襯衫領口。顯然他還沒準備好他的夜間新聞處女秀。有時候當警察還真不容易。

陶樂絲跟米契爾消失在商場後方，雪莉替麥克跟金柏莉更新情資。「我們沒有偷懶。」警長說得直白。「葛洛夫警探準時抵達，以無線電聯繫金凱德，提供使用其中一個公共電話的男子的外貌。金凱德跟她說支援警力已經在路上。這是亞藍．葛洛夫最後的通訊內容。」

「她是在幾點聯絡金凱德？」金柏莉問。

「他那邊的記錄是十點二十八分。

「支援警力呢？」

「壞消息來了。金凱德花了十分鐘找到有空的警官，接著布藍尼巡警又花了十分鐘趕到這裡。抵達時，布藍尼沒有看到亞藍或是店外的男性，所以他停好巡邏車，進入店內。那間店很大，他在裡頭繞了十五分鐘，開始緊張。

「於是他用無線電聯絡偵查中心。金凱德建議他要求商場全面關閉。布藍尼找到經理，要陶樂絲封鎖商場。員工跟顧客都在店門口列隊。接著布藍尼跟陶樂絲徹底捜尋每一條走道，包括員工休息室、洗手間、儲藏室，每個地方，完全沒有葛洛夫警探的下落。」

「她的車？」

「還在停車場。」

「靠。」

「這是公關的惡夢。莫斯雷警督開口：「丹伊奇召開了記者會，說明我們的愚行導致道奇．瓊斯遭到綁架。如果現在綁匪在光天化日之下擄走執法人員的消息傳出去……」

「我相信葛洛夫警探也不樂見這樣的事情發生。」金柏莉狠狠打斷他：「在這裡請不要放掉我們的立場。」

「媒體掌控立場；我要說的只有這個。我們的未知嫌犯在操弄媒體，《貝爾維克陽光日報》的記者在操弄媒體，我們卻毫無作為。到底要等多少人被抓走，我才有機會做我的事？」

金柏莉微微瞪大眼睛，臉頰的血色以值得警戒的速度湧起。

然而莫斯雷沒有亂了陣腳。他掏出手機，撥出號碼。「妳這邊都安排好了？」他向雪莉詢問。「我想我們可以處理這裡的狀況。

「很好，那我要回郡警局去了。我看能不能說服丹伊奇，或是天賜良機，向媒體發表正式新聞稿。我們要控制住局面。這些──」莫斯雷指著盤旋的直昇機，「都是狗屎。」

莫斯雷大步離去，手機貼在耳邊。金柏莉努力讓血壓恢復正常。

「你能相信──」她開口。

麥克安撫似地按住她的手臂。「那是他的職責。我們也要盡自己的責任。那麼從頭開始吧：哪邊的公共電話收到來電？」

「就我們所知，半個都沒有。」雪莉說。「所以回報有動靜的人只有葛洛夫警探，而現在她失蹤了。」

「沒錯。」

「我不喜歡這種狀況。」

「我也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雪莉腰間傳來嗶嗶聲響。她皺眉，看了看呼叫器的螢幕，接著取下工作腰帶上的警用對講機。「我是艾特金警長。」她說。

警方勤務中心人員的聲音隔空劈啪傳來。「有一名男性來電，身分不明，他要求與妳通話。他不願意透露姓名或是來電原因，只是反覆強調妳會想跟他通話。」

雪莉對金柏莉跟麥克挑眉。「好吧，我就跟他談談。把電話接過來。」

麥克跟金柏莉湊得更近。對講機沉默一會，然後一道男性嗓音轟然響起。「我有失蹤的女人跟小孩的情報。我想知道有什麼獎勵。」

「當個好公民的獎勵？」

男子彷彿沒聽見她的回應，繼續說下去：「我在報紙上看過有個女人幫忙逮到殺警察的凶手，獲得七萬元。我的情報可以救兩個人，我想這至少值十萬元吧。」

「哈爾．詹金斯，你這個可悲的混帳。」雪莉說：「你真以為透過警方無線電，我就認不出你的聲音？」

漫長的沉默。雪莉雙眼一瞇。

「哈爾，你今天早上該不會來過這裡的沃爾瑪吧？說不定穿著藍色法蘭絨襯衫？想清楚再回答；我們有監視攝影機的帶子。」

「去你媽的。」哈爾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哈爾，告訴你會有什麼獎勵。我馬上派一個副警長到你家，你要搭上他的巡邏車，不准搗亂。你要直接來這裡，當面告訴我你對失蹤的兩個人知道什麼。然後你要告訴我一切，哈爾，不然我就把你那塊地上的每一個爐子、每一塊磚頭敲開來看。昨天我說我們不是無所事事，我是認真的。」

「我只是想要一點錢，」哈爾悻悻回嘴。「其他人都有獎金，想要獎金錯了嗎？」

「哈爾，給我到門口等，副警長很快就到了。」

雪莉切斷通話，聯繫勤務中心，調派一名副警長去逮哈爾過來。之後，她找上郡檢察官的辦公室，向對方告知哈爾的勒索行為，要求針對他的住處發布搜索令，因為他顯然涉入這起執法人員綁架案。

金柏莉佩服極了。「我以為妳沒打算動他的土地。」

「騙他的。等到搜索令下來，哈爾早就什麼都招了。現在呢，就留給詹金斯先生一點小驚喜吧。而且這幾個星期我一直想搜他的牧場。我這個人不會對送上門的禮物吹毛求疵。」

哈爾花了十九分鐘趕到沃爾瑪。在等待的期間，米契爾副警長也確認了亞藍．葛洛夫抵達時，占據第二個公共電話的人正是哈爾．詹金斯。監視攝影機的錄影帶上，葛洛夫走進店裡，不久，哈爾往停車場方向走去，消失在鏡頭範圍外。葛洛夫短暫出現在公共電話前，然後也走向停車場。她再也沒有入鏡。

「沒有對著停車場的攝影機嗎？」雪莉惡狠狠地問。

「唯二的戶外攝影機是設在商場正門口，還有通往停車場的出入口。」米契爾說：「好消息是我們掌握了今天早上進入停車場的每一臺車的影像，連車牌號碼都清清楚楚。壞消息是必須花一點時間才能交叉比對所有的車輛，另外還有徒步過來的人。」

「我們只能好好運用手邊的資源了。把影像交給金凱德，要他送去州立犯罪實驗室。有人今晚要熬夜了。」

雪莉繼續用無線電下達指令。金柏莉趁機打電話給父親。

「你還好嗎？」她低聲詢問，離開啪沙作響的警方無線電、群眾興奮過度的混亂談話聲、頭頂上電視臺直昇機從不斷絕的隆隆引擎聲。

「麻煩大了。」昆西坦白道。

「這邊可能有了進展。我們知道使用第二個公共電話的人是誰，他說他有芮妮跟道奇的情報。」

「綁匪應該是用電話要求贖款。昆西說：「他甚至不再掩飾自己的聲音。」

「麥克說新聞上登出照片，證明芮妮跟道奇今天早上還活著。」

「那張照片證明道奇還活著。芮妮在他背後，躺著，閉著眼睛。我知道，我正在看那張照片。」金柏莉把手機按在耳邊，另一隻手掩住耳朵，擋住背景噪音。她父親的聲音很低，一點都不像他。從呆滯的語氣中感覺得出他的焦慮，還有他心中絕望的重量。

一輛巡邏車抵達現場，一邊按喇叭一邊擠過人群。金柏莉瞄到後座的男子，他拱著肩膀，臉頰髒兮兮的，身穿藍色法蘭絨襯衫。

「哈爾．詹金斯來了。」她向昆西報告：「給我十五分鐘，我再打給你。」

「妳還帶著GPS發信器？」她父親突然問道。

金柏莉皺眉。「有啊。怎麼了？」

「我要妳答應我，絕對不會把發信器拿下來。」

「爸爸，你嚇到我了。」

「我就是要讓妳害怕。我們還沒讓綁匪拿到半毛錢。但是如果他綁架了葛洛夫警探──」

「他只拿到七千元。」

「這點值得注意。」

哈爾．詹金斯下了警車，雪莉招手要她過去，金柏莉不得不掛斷電話，感覺接下來會碰上更糟的事情。

※※※

星期三　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哈爾．詹金斯一點都不親切友善，而且他顯然跟艾特金警長有過節。

「妳敢碰我家，我就半個字都不說。」這是他打招呼的方式。「哎，哈爾，我已經答應你啦。」

「放屁，我要看到白紙黑字*」

雪莉打了個哈欠，向哈爾拋了個滑稽的表情，隨意聳聳肩。「好吧，哈爾，如果你喜歡這樣的話……」她揮手要米契爾副警長過來。他掏出筆記本跟原子筆。雪莉用誇張的動作寫下：我，雪莉．艾特金警長鄭重宣示不會搜索哈爾．詹金斯在提拉穆克郡的產業，而他將完全配合警方，透露關於失蹤者蘿芮．康納、道格拉斯．瓊斯，以及亞藍．葛洛夫警探的情報。最後雪莉簽下花俏的名字。

哈爾對她皺眉。「亞藍．葛洛夫是誰？」

雪莉第一次語塞。「你何不先說說你對芮妮．康納跟道奇．瓊斯有什麼見解？」她說。「等等。她是那個在公共電話旁繞來繞去的女生嗎？那個帶著帆布包的？我就覺得她的動作超像警察！」他瞪大眼睛。「等等，幹，妳把這賴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她的事情。是有看到她，覺得很奇怪，幹麼拿帆布包去逛大賣場，然後砰的一聲，她不見了，我準備吃牢飯。」

「哈爾，你幹麼來打公共電話？」

「這是我的個人隱私。」

「所以你真的在用電話？」

「喂，你們是怎麼講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癖好嘛。」

雪莉咬咬嘴巴內側的軟肉，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往線民身上開一槍。「所以你在電話旁邊。

「對。」

「撥打電話？」

「或許。」

「記好，哈爾，我們有權調出通聯記錄。」

哈爾又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對，那些失蹤人口，」雪莉挖苦似地說：「他們把你的人生幹爆了。」

「不要講髒話。妳是淑女，淑女不該講髒話。」

「天啊，哈爾，你真的是讓我大吃一驚呢。說說你打的那通電話吧。」

「電話不重要啦。哈爾好像與心中的其他聲音取得共識。「重點是我弄掉了我的兩分五角硬幣。」

「你掉了錢？」

「對。我彎腰想把錢撿起來，看到電話底部貼了個東西。」

「哈爾，講快一點，我們可沒有整天的時間陪你耗。」

然而哈爾不想多說什麼，從屁股後的口袋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白色信封。他把信封拎在面前，像是獎金一般晃了晃。「妳的紙條給我，我才給妳這個。

雪莉馬上遞出她署名的放過哈爾家牧場的誓言。哈爾將髒兮兮的信封交給她。

「就是這個？雪莉問。

「就是這個。相信我，我沒有亂搞或是修改內容。我說過了，綁架案不是我的菜。」

「可是你看過了？」

「當然。我還以為可以拿到獎金咧。打擊犯罪。郡警局。我可是做了天大好事啊。」

「上銬。」雪莉向米契爾副警長下令。

「什麼？」哈爾問。

「帶他回去局裡，給他做筆錄。」雪莉的命令還沒結束。「我們要看看他的說詞是否符合事實。」

「不能這樣對待熱心公益的好人！」哈爾大叫。

「喔，不會有事的，哈爾，有幾個好心人現在已經到你家，準備捜查你的牧場了。」

「可是妳答應過我！」

「啊，哈爾。」雪莉好聲好氣地說：「要搜索你家牧場的人不是我。是檢察官。」

哈爾想溜，卻被米契爾副警長抓住他上銬的雙手，塞進巡邏車後座。

「妳這個婊子！」哈爾嘶吼。

「噓。」米契爾指著天上。「對那裡的正妹笑一個，哈爾，你上偷拍節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