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三 上午十點四十一分
這套奧勒岡州警局的制服,莫斯雷警督穿了二十年。二十年來,他每天出門前總是先穿上深藍色長褲、灰色短袖襯衫,繫上黑色漆皮工作腰帶。
他開的是巡警的公務車,最近換成深藍車殼、商標是一道金色流星的款式。以前的波特蘭警局是由商圈裡的郵局改建而來,他在那裡一直服務到它搬遷。曾經有個拘留中的性侵犯從警局逃脫,他們追著他,一路從家鄉吃到飽餐廳跑到一元商店。當時實在是嚇死人了──貨真價實的性侵犯衝過到處都是小孩的公共區域──但在塵埃落定、惡徒回到牢籠中之後,替他們留下了良好的名聲。
莫斯雷警督估計他在服務期間處理了數百件車禍,開出數萬張罰單。他從經驗中學到加速的車輛對一個十六歲少年以及五口之家能造成怎樣的影響。然後他到黑幫特勤組幹了三年,那時洛杉磯的幫派將他們獨特的暴力行為帶到波特蘭地區,教九歲男孩們拿球棒互毆,至死方休。最後,他花了五年的時光與毒品奮鬥,看著快克像傳染病一般瀰漫大街小巷,掀起成瘸與腐敗的浪潮。
兩年前,公關資訊部開缺,莫斯雷心想他已經做好改變的準備。或許其他警官認為他是急流勇退,在安穩的位置待到退休,但是到了這個階段,他知道自己已經盡力了。他曾在高速公路上飛車追逐;他曾走過大街小巷。他贏過也輸過。他很清楚執法人員的能力範圍有多大、有多小。
說得直白一點,他覺得自己什麼都見識過了。然而他從未看過接近眼前事物的東西。
莫斯雷的視線終於移開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人員放在櫃檯上、發出喧鬧聲的小電視。他的腦袋探入會議室。
「嘿,」他對金凱德跟昆西說:「你們過來看這個。」
※※※
星期三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
亞當.丹伊奇正在召開記者會。他身上穿著無懈可擊的深灰色西裝,搭配淺粉紅色襯衫與桃紅色鍛面領帶,一副知名新聞人裡吉斯.菲爾賓的模樣。他站在一幢白色小房子前的草地上,雙手在身前交握,臉上露出誠摯的痛切。
屋外站滿了記者、攝影師,以及滿臉敬畏的左鄰右舍。
「經過一番捫心自問,我決定我必須以公民的身分站出來說話,而不是以記者的身分。我有這個責任,必須向各位報告發生在貝克維爾的悲慘事件,一名女性和一名孩童遭到綁架。」丹伊奇對眼前的群眾宣布:「身為記者,對於能在《貝克維爾陽光日報》報導這起綁架案以及調查行動,我自然是深感榮幸與興奮。確實,昨晚我幾乎沒睡,忙著撰寫今天的頭版報導。
「然而,我感覺記者有一種道德義務,必須以局外人角度客觀看待每一則報導,必須與事情的進展切割。我越寫越清楚自己無法擔任客觀的局外人。事實上,幾分鐘前,我收到了一則新情報,讓我陷入調查行動的核心。因此,我覺得應當要跨出這起事件的主要報導者的位置,完全揭露我所知的一切,希望能夠藉此找到蘿芮.康納跟七歲的道格拉斯.瓊斯。」
「他到底在說什麼鬼話?」金凱德詢問莫斯雷警督。
「天知道。」這個公關資訊部門的警官斷然道:「不過我們大禍臨頭了。」
「這件事從昨天早上開始。」丹伊奇展開雙臂,激昂地向他的聽眾演說:「《貝爾維克陽光日報》的讀者回函編輯收到最駭人的信件。信中宣告有個人綁架了一名女性,但她不會有事,只要我們照著綁架者的指示去做。
丹伊奇繼續描述昨天的種種,把每個細節說得清清楚楚。《貝爾維克陽光日報》與執法人員達成合作協議:「因為本地的報社也是社群的一分子,當這個社群中的成員落難,絕對要展現出克制與同情的風範。」
接著是試圖重新協商交付贖款的部分:「走投無路的專案小組狗急跳牆,違抗殘酷流逝的時間。」綁匪對道奇.瓊斯下手,這個出乎意料的復仇行為,還有留在丹伊奇車子擋風玻璃上的信件:「那時我漸漸領悟到在不斷進展的局勢中,我可能被當成了一個不尋常、跌破大家眼鏡的角色。」
丹伊奇向他的同業打包票,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才清楚意識到自己的角色。將他的頭版報導用電子郵件寄給《貝爾維克陽光日報》的老闆歐文.馮維之後,他終於有空補眠,卻被門鈴聲吵醒,在屋前臺階找到一個信封,收件人是他。
「媽的。」金凱德咕噥咒罵。
「我們昨晚應該要把他關起來。」莫斯雷警督附和道。
昆西繼續盯著螢幕。
「信封裡有一張電腦列印的信件,不過語氣和內容都跟先前的我有幸拜見的來信類似。」丹伊奇繼續報告:「我毫不懷疑,這一定是綁匪親自送來的訊息。這張信件重申他要求用兩萬元換回蘿芮.康納以及道格拉斯.瓊斯。然而寫信的人宣告他不再信任警方,也不認為可以跟他們合作。他表示如果這件事沒有迅速解決,他別無選擇,只能殺了兩名人質。他附上這張照片,做為這項聲明的證據。」
丹伊奇舉起照片。本地的電視臺攝影機將它放大。照片很暗,影像扭曲。一個小男孩的臉浮現在中央,被閃光燈照得一片模糊,五官難以辨識。男孩手中拿著某樣東西。
「照片中的男孩顯然就是道奇.瓊斯。各位注意他的手指指向今天早上報紙頭版的日期,而他的位置就在他自己刊在《貝爾維克陽光日報》上的照片旁邊。我相信各位都看見一名女性躺在道奇背後。我相信她就是芮妮.康納,但必須交給警方判定。
「心煩意亂不足以形容我收到照片與信件時的心境。我的第一個衝動當然是聯絡警方,如同過去每次收到綁匪訊息時一樣。可是信件的語氣阻止了我。不用說,對於綁匪認為他無法繼續與執法機關合作,我深感遺憾。在第一線目睹缺乏信任足以導致的後果──就在昨天下午,一名小男孩也成為肉票──我很在意這對道奇跟芮妮有什麼影響。於是,我做了不同的決定。我決定我一定要用不同的方式來處理這封信。
「我要把它公諸於世。現在我來到此處,希望我說出的話語能被擄走芮妮.康納與道奇.瓊斯的人聽見。我願意居間交涉。」丹伊奇稍稍轉身,直視那些攝影機鏡頭。
「狐狸先生,」他鄭重地說道:「以下是我的手機號碼,你什麼時候打來都可以。我答應會盡力確保你能獲得那兩萬元。我只希望你不要傷害道奇.瓊斯或是芮妮.康納。請不要讓無辜的受害者為了執法機關的錯誤付出代價。」
丹伊奇說出他的電話號碼。幾個鄰居拍起手來。
在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的前廳,金凱德搖搖頭,彷彿是想從爛到極點的惡夢中醒來。
莫斯雷率先反應過來。「我們需要馬上辦自己的記者會。我們要聲明已經跟綁匪搭上線,正在配合他的要求。我們必須說雖然很感激社會大眾的協助,目前得要給予專案小組時間與空間處理這個棘手的案子。我們還要提及目前已經找來專業的談判人員,這樣可以提昇大眾的信任。」
「把丹伊奇抓起來。」金凱德做了決定。「我要他馬上帶著信件到提拉穆克的警局。打電話給實驗室找個擅長分析文件的科學家過來處理那封信,還有照片方面的專家。我要丹伊奇在偵訊室裡等著。如果未知嫌犯真的打算施展他口中那些可笑的技倆,我可不想從CNN新聞得知細節。」
莫斯雷點頭。兩人轉向依然盯著電視螢幕的昆西。
「你都沒說話。」金凱德瞇起雙眼。「你不會是在想我們該順著他的意吧?」
「什麼?不,沒有。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看透未來。」
「祝你好運。」
「他在十點打電話。」昆西突然換了話題。「未知嫌犯實現了昨天信上的承諾,似乎打算命令三名女性警官到三個不同的公共電話交付贖款。但同時他也在丹伊奇先生家門口留下訊息,宣稱他無法跟偵查小組合作。為什麼?」
金凱德聳肩。「把狀況搞得一團亂,挑釁我們,再一次取笑我們的無用之舉。」
「沒錯。但絕對不是打算賺錢。他甚至沒有用公共電話聯繫我們。」
「你自己說過了:他的首要動機不是金錢。」
「他在玩遊戲。」
「那個狗娘養的。」金凱德同意。
「可是遊戲都有結束的時刻。」
「理論上是如此。」
「那麼,警司,這個遊戲的目標是什麼?我們漏看了什麼?」
金凱德沒有答案。他聳聳肩,這時坎迪走到門口。
「有動靜了。」她報告道。
「未知嫌犯聯絡了?」金凱德已經衝向會議室。
「沒有。不過布藍尼巡警剛才以無線電回報,他在沃爾瑪大賣場,找不到葛洛夫警探的蹤影。」
「什麼?」金凱德煞住腳步。
「他把賣場內外翻找了一遍。」坎迪報告:「唯一的結果是:艾藍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