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二 晚間十一點四十二分
昆西睡不著。他在屋裡踱步,嘗試睡過不同的房間,彷彿這樣就能重拾妻子在身旁的感覺,她坐在這張椅子上,拿這個杯子喝水,使用這張書桌。沒用。空間太大,太多陰影,太過空虛。每換到一個地方,他只會想起芮妮已經不在。
他走進他的書房。反覆閱讀麥克留下的安德魯.班森的情報。如果這個人現在大約二十八歲,那在他父親失蹤時他只是個小小孩。很難判斷這類變故對男孩子會有什麼影響。首先,他被迫在失去雙親的狀況下成長。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依照路卡斯.班森的生活方式,沒有人通報他是失蹤人口。顯然就連他的朋友也不會想念他。
當然了,事隔二十幾年,安德魯得知全盤事實:路卡斯是如何強暴他女友的十六歲女兒。他是如何在女友拿這件事跟他談判時殺了她。他是如何回到案發現場──大概是想再次襲擊芮妮──卻被她開槍射殺,然後把屍體埋在後院露臺下,沒有人知道她幹了什麼事。
聽在共事多年的法官耳裡,芮妮的說詞極具說服力。但安德魯對這番話有什麼看法?他跟他外婆從未出庭。或許路卡斯.班森對他們有如此重大的意義。
昆西無法下決定。
他在昆提可的某個老朋友家的電話答錄機留了言。麥克聯絡的軍官直到九點才會回電。而葛琳達.羅曼明早五點會進辦公室,那時昆西就可以打給她。在目前的情況下,四個小時的空檔或許派得上用場。
他最後一通電話是打到本地。現在已經過了恰當的致電時間許久,昆西才不管那麼多。
奧勒岡州警局前警探艾柏.桑德斯在電話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接起。昆西感覺桑德斯這幾天也睡得不好。真是諷刺,桑德斯可是為了更平靜的生活辭掉州警局的工作。
「亞斯托里亞還能出什麼事?」兩年前的一次晚餐,桑德斯跟芮妮和昆西宣布他要接下這個美麗海邊小鎮的職務。「幾起非法入侵、一些毒品交易、許許多多遊客造成的損傷。天啊,如果我搬到貝克維爾,我根本沒辦法過得這麼爽。」
那天晚上,他們曾為他與他可愛的妻子乾杯。那時三個人的生命比現在快樂許多。「幹麼?」桑德斯的嗓音帶著警醒與探詢。「你是把話筒放在手邊,還是說根本沒睡?」
「只是在看新聞。」聽到昆西的聲音,桑德斯似乎放鬆了些。昆西懶得提醒他晚間新聞早在十五分鐘前就結束了。
「我想追蹤我們最愛的維修工人。」昆西說。
「真好笑,加上你,我今天已經接到兩通來問鄧肯的電話了。前一個是奧勒岡州警局的老傢伙金凱德,你該不會認識他吧?」
「事實上我們目前正在合作。」
「綁架案對吧?他已經聯絡你跟芮妮了?哇,州政府有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僱用顧問,樂透一定很賺吧。以前我們可是窮啊窮啊窮到老家去。」
桑德斯指的是有史以來,州警局終於有了指定稅收專款──來源是奧勒岡州樂透。這條法規對警局來說是好消息,更是社會大眾的娛樂新聞。大家開玩笑說巡警現在會向每個超速違規者遞上刮刮卡。只要賺得到錢就好。
昆西認為更重要的是金凱德找上桑德斯,卻拒絕提供案情細節。這人還真有執法人員的風範,跨越管轄範圍的邊界,但是什麼訊息都沒給。在這一瞬間,昆西恨透了所有的執法人員。「我想我該自己聯絡你。他只能如此回應。
「哈,跟你說我講了什麼:我們還是一無所知。最多只知道乖寶寶鄧肯整天大多窩在自己家裡抓卵蛋,晚上去媽媽家吃飯。她還是叫他小寶貝。鄰居都討厭他。」
「你們在監視他?」
「不是正式手段,不過我有足夠的人力可以路過看看。我們不能記錄他每分每秒的行為,但我們知道大略的劇情。」
「今天呢?」
「跟平常一樣窩在家裡。」
「今晚?」
「今天晚上沒派人過去。」桑德斯的聲音添了絲謹慎。「我該派人嗎?」
「目前案情隨時會有不同的發展。」昆西說得乾脆。「下一次綁匪預計在早上十點與我們接觸。如果鄧肯真的涉案,那他今晚或是明天一大早可有得忙了。也就是說若是可以記錄鄧肯接下來二十四小時的活動,對我們相當有幫助。即使只能排除他的嫌疑。」
「我可以安排。」
「請把這當成我們私下的協商。
「哇塞,別這麼不信任我嘛。可是,昆西,我得說我啥都不懂。你覺得鄧肯為了錢綁架女性?拜託,你也看到現場是什麼樣子。如果鄧肯有機會堵到女人,他心裡想的絕對不是錢。
昆西應該說出理由。他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可是此時此刻,坐在陰暗的書房裡,他盯著女兒的照片,就是說不出那句話:芮妮失蹤了。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能聽著這些字句被人說出來。「謝謝。」昆西簡單結束對話,掛斷電話,獨自坐在黑暗中。
稍後,他移到臥室,裡頭有雛巴巴的床單,有芮妮脫下的衣服。他從角落開始,按部就班地將每樣東西丟上床。舊牛仔褲、髒內褲、穿過的襪子,他才不管。他把芮妮的衣物鋪在床上。
然後他站在門口,開始脫衣服。他溼透的外套、皺巴巴的襯衫、軟趴趴的領帶。他把衣物一一脫下,直到只剩下他這個人站在原處。昆西習慣把衣服丟進洗衣籃或是掛回衣架上。今晚,他讓所有的衣物亂七八糟地落在地上,宛如一襲褪下的表皮。
然後他橫越房間,赤裸裸地鑽進芮妮的衣物堆中。
他在床被間翻滾,感受柔軟的棉質運動衫、法蘭絨睡衣、緞面內褲。他.一手撈到羽毛被,把自己和衣物捲成繭,拚了命地尋找妻子的氣味、她緊貼他皮膚的觸感。
她消失了。遭到綁架、縛綁、繳械,頭髮被人斬斷,天知道還出了什麼事。在孤寂的沉默中,在他們曾經共享的房間裡,昆西終於感覺到龐大的事實攫住他。他心中填滿一連串的畫面──第一次對他微笑的芮妮,歡愛後發出貓咪般滿足呼嚕聲的芮妮。當他單膝跪地、向她求婚時,哭出來的芮妮。收到即將成為他們養女的女孩照片那天,眼中流露著迷溫柔神情的芮妮。
快樂的芮妮,悲傷的芮妮。拚命否認他指控她又開始喝酒的芮妮。從夢魘中醒過來後,站在窗邊看起來無比孤寂的芮妮,而他裝睡,想維護她的隱私。
現在他對這些事情感到悔恨。他後悔給了她空間。他後悔給了她時間。他後悔沒把她跟自己鎖在這個該死的房間裡,強迫她說出心中的每一個想法。
他曾愛她、膜拜她、信任她。
現在他遲了好幾步才看清這樣還不夠。
愛情無法修復所有的事物。愛情無法治癒所有的傷口。愛情無法保證你永遠不會感到孤單。
他抓著她的運動衫,就是從他身邊奪來的藍色老舊FBI運動服,她喜歡穿著它在屋裡亂晃。他把衣服湊到面前,深深吸氣,仍舊在尋找她的氣息。
然後他鼓起全副力氣,凝聚所有的集中力,用最強大的意志送出訊息:芮妮,請一定要平安。
然而,當他睜開眼,房裡仍舊一片漆黑,空氣依然冰冷。床上的任何一樣物品都無法將妻子的感覺帶回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