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迷蹤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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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二 晚間十點三分

十點出頭,會議解散。雪莉.艾特金與她的副警長們一一會面,安排睡眠梯次。奧勒岡州警局的警探出外替自己尋找旅館房間。每個人疲憊又暴躁,耗盡了體力,精神卻無比亢奮。大家都試著至少瞇一下眼。可能只有一半的人能如願。

在身體全面崩潰前的詭異興奮狀態下,昆西幾乎頭暈目眩。好消息是他胸口不會緊縮,肚子不覺得翻騰。

可是呢,壞消息是他的腦袋瘋狂運轉,思緒跳來跳去,一會想到道奇.瓊斯紛擾的童年、路克.海恩斯的懷疑,一會又想到派親生女兒參與交付贖款是否是明智之舉。他想到亞斯托里亞,還有整個認真沉默的專案小組,卻看不到半點結果。他想起上個月在家裡走動,看到芮妮在壁爐前看書,停下來欣賞她腦袋傾向書本時,頸子的弧線。

有時昆西希望能夠停止時光。他想模仿偉大的宇宙主宰,伸出手,說:別動。讓這一刻延續。拜託,一下下就好,讓這一刻延長。

他想要延長每天早上起床的那一刻,可以看著芮妮熟睡,頭髮散在枕頭上,睫毛的影子垂到臉頰。清醒時,芮妮渾身都是堅硬的棱角,腳步迅速,動作敏捷。她邊說邊走,邊吃邊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他當然萬分欣賞她的精力、她的姿態、她如同貓兒的彈性與優雅;但他更愛早晨的她。他喜歡知道只有自己看得到這樣的芮妮,柔軟、靜謐、脆弱。

現在他覺得好羞愧,彷彿跟這個女性同床共枕,卻從未真正看見她。她有多痛苦,有多需要幫助,他們的工作是如何漸漸侵蝕她,直到她需要靠服藥度過白晝、靠喝酒度過夜晚。

然而在羞愧之下,他心中的怒火越來越旺。因為她崩壞了,他卻無法修好她,這使得他覺得自己該死的無助,該死的虛弱,讓他氣自己也氣芮妮。她為什麼不能堅強點?他──這個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士──察覺自己是如此想著。到底為什麼,她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他也去過那個犯罪現場。他得要看看小女孩的屍體。他曾看著亞曼達和金柏莉,心中浮現每個父親都會有的感受:自己來得太遲、再也無法保護自己的小女孩、所有的父母都不像小孩相信的那樣所向無敵。

這個世界充滿混帳事。昆西只知道一個因應之道,那就是不斷挖掘。一直以來他就是這麼做,而且在很久以前,芮妮也同樣是這麼做。他們曾經是搭檔。他們應該要讓對方覺得強壯。

可是他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她。他的愛對她來說還不夠。他每個晚上擁抱她,她仍舊裂成碎片。

他能夠感覺腦中不斷積蓄的難忍壓力。在一瞬間,他好想張嘴尖叫。

但他只是隔著桌子,對上金凱德的視線。昆西取出筆記本,拉直領帶,準備接下來要做的事。

※※※

星期二 晚間十點三十二分

「容我先說幾句話。我知道這是很不尋常的狀況。金凱德開口:「然而在迫切的時間壓力下,昆西先生跟我都同意讓他擔任此案的心理分析員是最佳做法。每一位優秀的辯護律師都會認為由受害者的丈夫撰寫文件不太妥當,可是這無法改變事實──我們需要專業的心理學者來替明早的會面鑽研策略。根據昆西先生過去的經驗,他很適合這個任務,更棒的是他有空幫忙。」

金凱德比了比昆西,後者點頭感謝警司盛大的介紹。「真是感動。」

「那還用說。提拉穆克郡的檢察官隨時都會聽到這場會議的風聲,衝過來咬掉我的腦袋。好好享受這段和平時光吧。」

昆西再次點頭,抓起他的黃色筆記本。他對面是金凱德、坎迪、金柏莉。麥克在大廳用金柏莉的筆電捜尋路卡斯.班森的家族──昆西現在還不想自己蒐集這些零散的情報。

除此之外,現場沒有半個奧勒岡州警局的警探,也沒有貝克維爾警局的人。這場會議成員只有必須知道內情的人──金凱德是專案小組的領導,昆西是心理學專家,談判專家坎迪.羅德里古斯,以及負責交付贖款的人員金柏莉。金柏莉和金凱德都展露出相應的專注,坎迪卻是一副隨時都會打呵欠的模樣。

「在交付贖款的場合,側寫的技巧有些不同。」昆西開口介紹:「傳統謀殺案件中,大部分的心理資訊都是源自凶案本身──包括死因、屍體狀況、放置方式、可能以何種方式遭到誘拐、死者的側寫等等。基本上,如果是動用到我這種人,通常有數個犯罪現場可供分析,也就是說我們有許多可以推衍的資料。不過這個案子只有極少量的資訊。我們知道受害者身分,但不清楚綁架的方式。我們找出綁架的地點,卻不知道受害者被關在哪裡、她可能處於什麼狀況。在嚴苛的天氣環境中,我們甚至缺少能幫助我們找出綁架手段的鑑識證據。我們只有五個綁匪提供的聯絡內容,我要將之設定為我分析的基礎。」

昆西抽出三張勒贖信的影本,以及兩通電話的逐字稿。他把五張紙攤在面前。它們分別標上聯絡內容一到五,依照送達順序放置。即使隔了這麼多年,昆西還是維持著一絲不苟的調查局作風。

「分析這些通訊內容時,有幾個重點。第一,通訊的方式。本案的綁匪使用手寫信件和電話交涉。與我們接觸代表他希望被人察覺。兩次我們沒有依照他的指示回應,他很快就來電。對那個人來說,交談極度重要。他想要與調查過程相互聯繫的感覺;更準確的說,他想要掌控調查過程的感覺。控制是綁匪的主要動機,我們會不斷見識到這個特徵。

「第二個分析重點是綁匪一開始是透過報社聯繫。他的第一封信是寫給『親愛的編輯』,第三封信則是直接交給一名資深記者,還標明『親愛的媒體朋友與聯合辦案小組成員』。綁匪顯然想要受到注意。他第一次打給我的時候,甚至明說名聲是他的目標之一。」

「名聲、財富,還有烤得香脆的蘋果派。」金凱德低喃。

「沒錯。我相信蘋果派指的是美國夢,原本的整句話『每個人都想要的東西──名聲、財富,還有烤得香脆的蘋果派』,是美國對於名聲的執念的扭曲觀點。所以現在我們對這個人有了兩點認知:他想要控制感,他渴求受到重視。

「信件的內容證實了這兩項人格特質。他在各個場合提到規則。我們警方必須遵守他的規則。聽他的話,肉票就不會有事。違背他,肉票會受到懲罰。我們違背了他在第二封信的命令,他藉由擄走第二個受害者以及提高贖款來報復。這點很重要,他是靠著綁架第二個人來『懲罰』專案小組,而不是殺害第一個人。為什麼?因為殺害第一人只會剝奪綁匪的控制力。沒有掛在我們頭頂上的肉票,他就沒有談判的仇法。我的意思並不是綁匪不打算殺人──事實上我認為他使用暴力手段的機率很高,馬上就會討論到這點。不過短期內他對操縱警方的欲望凌駕在嗜血欲望之上。只是他若感受到失控──」昆西凝視坎迪的目光轉為凌厲,「這個平衡狀態便會立刻改變。」

昆西繼續說:「他要求由女性員警遞交贖款,此舉更加證明控制這個因素──大部分的男性認為女性比較不具威脅性。最後是他對於綁架目標的選擇。我們的綁匪沒有綁架市長或是商業鉅子──如果他的首要目標是金錢,這些都是合理的肉票。他綁架獨行女性,接著是七歲小孩。我們的綁匪需要擔任這場遊戲的主宰,所以他自然選擇了看起來比他弱的對象。

「信件中另一項關鍵情報是對方選擇的署名。我們曾經討論過,那三個筆名都是過去的綁架犯,他們在瞬間引發廣大的關注,惡名昭彰。簡單來說,那三人獲得了我們的綁匪渴求的名聲,因此他選擇他們作為角色範本。

「閱讀信件內容的第三個重點是它們都寫得很工整,使用恰當的商務格式語法。裡頭的問候詞句也顯示他敏銳掌握警方的辦案流程。他的第一封信是寫給編輯,第二封信寫給警方;我們的綁匪顯然預料到會派出警探來經手此案。這點在第三封信更加明確,他是寫給警方跟媒體,再次證明這個人做過調查:他預期會有整個小組來辦理本案,媒體會與調查人員配合。

「最後──這點比較抽象──我想有足夠的跡象顯示綁匪對於鑑識有最起碼的了解。唯一的字跡屬於第一名受害者,另外兩封信都是印在普通的白色紙張上。唯一透過郵寄的第一封信是裝在自黏封口的信封裡,貼了自黏郵票,排除留下唾液的可能性,當然也就沒有DNA的痕跡。我想案發時間下著暴雨這點並非巧合。我相信綁匪刻意使用天候來掩蓋痕跡──他也為了聯絡手段做好準備,用塑膠盒之類的東西保護信件。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打給我的兩通電話中,綁匪都使用了變聲器。他也考量到這點了。」

「是做過研究?」金柏莉問:「還是經驗豐富?」

「是研究。」昆西回答:「若他有經驗,我們能在信件與電話內容中找到更多線索。有足夠的粗糙細節顯示那人的犯罪行為仍處於萌芽期,不過別把經驗不足與愚蠢劃上等號。綁匪已經做好準備,他把自己當成遊戲主宰,會用盡一切努力搶先警方一步。」

昆西深吸一口氣。「這些線索讓我做出以下側寫:我們要找的是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的白人男性──這是犯人開始行凶的平均年齡。擁有超出平均的智商,他上過大學,但沒有畢業。他相當注重細節,很有可能與美麗且順服的女性交往──這個人無法忍受被伴侶挑釁。綁匪的社經地位比較低,但他覺得自己比鄰居還要高尚;比如說他可能住在拖車上,但不認為自己是那種廢物游牧民族。對方也跟芮妮.康納有些許關聯,但我不贊成將此作為調查工具,因為這個關聯或許只存在他腦中。」

「跟蹤狂。」金凱德說。

「沒錯。綁匪注重整潔,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外表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光看臉,鄰居會認為他很聰明、英俊、上進,但是繼續挖掘下去,會顯示出他的人生陷入『不太成功』的模式。比方說他進了大學,卻發生了某件事──父母死亡之類的──強迫他離開學校。他找到不錯的工作,卻發生了某件事──公司宣告破產等等──他遭到解僱。我們要找的聰明人一直都把自己經營得很好,直到某件他無法控制的事情害他失敗。過去永遠不是他的錯,未來充滿了即將出錯的可能性。最近他的人生再次經歷重大改變,從索取贖款這點來看,我推論他丟了工作。然而依照過去數據判斷,懷孕、生子、結束長期關係也是很普遍的犯罪行為肇因。」

「聽起來有點像史坦利.卡本特。」金凱德說:「高中畢業,藍領階級,順從的妻子。喜歡以體.能來支配他人,說不定新添的養子對他造成壓力。」

「我不介意進一步檢視史坦利的不在場證明。」昆西同意。「可是,他比我的側寫結果還要年長,生活型態穩定許多──工作沒換,妻子沒換,也在同樣的屋子住了很長的時間。我們的對象在情緒方面比較不成熟。他追求的生活型態比史坦利.卡本特的還要光彩奪目,但他沒有圓夢的運氣。

「他周圍的人喜歡他,但可能不信任他。在街頭混過的人能察覺他的虛假本質。即使沒有真正的詐欺,他也可能已經進行過幾次見不得人的財務交易。但這個人真正想做的不是騙錢──他在販賣自己的形象。他非常、非常努力,不讓其他人認出他藏在心裡的怪物。」

「信件。」金凱德說:「他一直強調自己不是怪物。」

「是的,這是信中最重要的線索。打從一開始他就多費心思斷言他不是變態,不是怪物。他宣稱這個案子是為了錢,可是他的訊息中哪裡有提到錢?大部分的綁匪會傳達出詳細而漫長的付款指示。怎樣的面額、多少張鈔票。他們對交付贖款抱持幻想,他們的所作所為全都傳遞出這一點。

「這個綁匪不是如此。他的通訊內容環繞著兩件事──我不是怪獸,可是你們一定要遵從我,不然我會變成怪獸。我會做壞事。這都是你們的錯。」

「他在找代罪羔羊。」金柏莉低語。

「他是精神病患。」昆西繼續說:「他察覺到自己的異常之處。他受到狐狸跟南森.雷歐波德這些殺人凶手吸引。我不認為他殺過人──即使有,那也可能是意外失手。但他對於殺人抱持幻想。他想要感覺自己是強大的,有什麼事情比奪取他人生命還要法力無邊呢?」

「掌控他人生死。」坎迪輕聲說。

昆西微微一笑。「沒錯。不過我們的對手不是受到這點驅使。他的衝動已經是既黑暗又暴力。綁架女性,把她綁起來,塞住嘴巴,這是他幻想中的第一步。或許他告訴自己是為了錢。或許他說服自己真的想要拿到贖款。可是獲得金錢有很多方式。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為什麼要綁架人類?還有,為什麼是女性?他在這方面違背了自己的本心,即使他目前還無法承認。」

「你認為她死了!」金凱德一臉震驚。

「不。還沒。」昆西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穩穩地吸了口氣。如果對於手無寸鐵的肉票保持這樣的客觀,他就能順利思考。如果想起那人是他的妻子,他會崩潰。

「對方要我們降低他的矛盾。」他低聲說:「他要我們給他藉口,任何藉口都好,讓他做出他真正想做的事,同時把過錯推給別人。這是他的原則。他掌握一切,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的錯。

「明天早上他來電的時候,」──昆西望向金柏莉──「他會給妳大量的指示。內容複雜是很正常的,甚至幾乎難以遵守。而妳」──他的視線移向坎迪──「要裝笨,試著搞清楚他的要求,替我們爭取更多時間。他很快就會生氣。他會指控我們破壞規定,沒有遵守他的要求。他會公然展現攻擊性,威脅要殺害兩名受害者:我們讓他別無選擇。」

坎迪不再一臉無聊。「媽的。」

「無論發生什麼事,妳一定要讓他相信金柏莉正在聽從他的指示。妳絕對不能暗示他的命令太困難,或是說得太快,或是太不方便。當然了,妳同時還要讓他不斷重複說話內容,因為金柏莉可能會搞不清楚,昏頭轉向。」

「我可以提供更多錢嗎?你知道的,拿報償來換取他的耐性?」

昆西想了想。「不行。他不要錢,他要名聲,要受到重視。我們需要的是新聞頭條。」

「亞當.丹伊奇?」金凱德皺眉。

「不行,對方已經接觸過丹伊奇──我們不能給予他無法作主的指示。我們需要更有來頭的人,可能是負責專題調查的記者,或是《奧勒岡人日報》的知名專欄作家。大家一眼就能認出的名字,卻又能接受莫斯里警督的操控。」

「什麼?你不想讓那個真正的記者露面?」金凱德擺出撲克臉。

「那是我們的餌。我們找了超有分量的記者,他大老遠趕到貝克維爾,想跟綁匪親自對談,這是未知嫌犯在歷史上留名的大好機會,告訴大家他的故事。當然還有為了證明他不是怪物,讓記者直接與兩名受害者說話。」

金柏莉點點頭。「這招應該有效,給予芮妮還有道奇這兩個肉票的新價值。他要操控警方,還要引來更多關注。」

「當然,我無法保證會成功。記住,我們的對手只想被人注意,他不在乎是正面還是負面的名聲。」

「你覺得他會在與記者對談時傷害他們?」金凱德問得尖銳。

昆西只能聳肩。「有些連續殺人魔會把他們從被害者身上取下的戰利品寄給當地報社。歡迎來到媒體時代。這真的只是為了名聲、財富,還有蘋果派。」

「還有為了跟你一起上實境秀節目。」金凱德喃喃說道。

「我們就別讓電視臺執行任何點子。」

昆西收好筆記,夾進他的筆記本。他又看到路卡斯.班森的名字,但還是半個字都沒說。

「所以現在我們要幹麼?」坎迪問。

金凱德啪地闔上他的資料夾。「現在啊,」專案小組的頭子說:「我們先睡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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