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星期二　晚間九點一分

金凱德要雪莉．艾特金第一個報告，作為簡報會議開場。這招很狡猾，對貝克維爾警局造成不小的影響，雪莉早就承認她沒什麼好報告的。

「我們按照座位順序發言，」金凱德在九點整如此宣布。「確認每個人目前的進展，然後來討論明天交付贖款的流程。雪莉，妳有什麼斬獲？」

雪莉坐在金凱德正對面，訝異地眨眨眼。她看了看金凱德右手邊的史貝克特警探，接著是他左手邊的談判專家坎迪．羅德里古斯。最後她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中招了，只得將計就計。

金柏莉在雪莉起身準備報告的同時踏入會議室。她迅速溜進昆西替她留的位置（另一側坐的是麥克），抹去臉上的雨水。桌邊只剩一個空位，是奧勒岡州警局的艾藍．葛洛夫警探。顯然金凱德連自己人都不想等了。他擺手示意，雪莉開始報告。

金柏莉以最小的動作戳戳父親的手肘，在他面前的黃色筆記紙上迅速寫下她的調查結果：路克．海恩斯=不是。路卡斯．班森的兒子？？？

昆西盯著這行字好半晌。

「依照上次的會議，郡警局執行兩個主要的任務。」雪莉大略說明：「第一，我們確認本地可疑人士是否有不在場證明，同時打草驚蛇一番。第二，我們參與搜尋七歲男孩道奇．瓊斯。第一項任務的範圍是一張名單，上頭有二十七個『值得關注者』。目前為止，我們已經造訪了十二個人，其中八人擁有不在場證明，可以確認與此案無關。三個人移至『不太可能』的名單。最後一個人仍舊是『值得關注者』，希望能夠馬上調查另外十五人。

「某次的探訪過程中，遭到調查的對象自願提供他認為有綁架勒贖動機的名單。其中幾個人已經在我們原本的清單上，但另外三個被我歸到『值得關注者』那邊，所以總共有十九名本地男性尚待調查。」

她望向金凱德，清清喉嚨。「說實話，現在已經這麼晚了，我的手下還有其他職務在身，不太可能在明天早上十點前清查這十九個人。我們會執行到半夜，然後我要讓員警輪流回家休息五小時，至少到明天早上，每個人都能睡一會。至於我們尚未清查的人士──我猜至少有十個──我會替坎迪小姐寫成簡單的報告。是的，我會一一條列出來。」

雪莉對談判專家假笑，坎迪回以讓人作嘔的甜美笑容。

「至於道奇呢，我派了三名副警長與本地捜救隊合作，還有消防隊跟二十幾名志工。他們會持續搜尋幾個小時，但是卡本特家周圍的林地已經翻過一遍了，除非道奇躲起來，不想被發現，否則他就是失蹤了，跟我們猜測的一樣──遭到綁架。」

「妳跟他的養父母談過了嗎？」金凱德問。

「我沒有，不過我的一位副警長去過。」

「然後？」

雪莉聳肩。「然後怎樣？史坦利．卡本特個人認為道奇逃走了──從他的說詞來看，道奇一直都是個小壞蛋，為了逃避責任，什麼事都可能幹得出來。當然，之前我們得知道奇控訴史坦利虐待他，負責調查此案的人就是芮妮．康納，也就是我們的第一位肉票，無法聯絡上她，詢問她的看法。我覺得史坦利說的是不是真話？知道才有鬼。我覺得道奇是被綁架還是自己逃走？知道才有鬼。我過去四十個小時內只睡了四小時，光是能站直就已經很慶幸了。」

金凱德眨眨眼。「有道理。妳有沒有進過那戶人家？」

「沒有，是米契爾副警長去的。卡本特夫婦很合作。史坦利的不在場證明──白天工作、晚間練球──都確認過了。蘿拉整天都獨自在家，比較難以確認。他們讓米契爾副警長進屋，看看孩子的房間，裡頭除了床墊跟被子之外空無一物。窗戶被釘死，門從外頭鎖上，這點讓米契爾不太舒服。不過同樣根據史坦利的說詞，道奇曾經逃離各個寄養家庭、縱火，這點與我們手邊的資料相符。

「我想派犯罪實驗室的人過去，看他們是否能查出什麼。」

雪莉聳肩。「可以試試看。我想米契爾會跟你說那裡沒什麼好搜的，沒有書桌，沒有書本，沒有衣櫃，沒有玩具櫃。他隨意看了一會，連垃圾桶都沒找到。我不知道；或許把小孩的房間變成牢房是唯一的手段。就是這樣，所以我只養馬。」

「米契爾副警長有跟蘿拉．卡本特談過嗎？」金柏莉開口。

雪莉轉向她。「他進屋時，她也在場，不過聽來大多由史坦利發言。」

「米契爾副警長覺得這點可疑嗎？」

「妳的意思是史坦利是否以鐵腕治家？」

「稍早我與蘿拉．卡本特見過一面。我……很在意她看似對養子不甚在乎的模樣。」

雪莉想了想。「米契爾沒有多說，不過我可以再去問問他。」

「妳手邊有沒有專精家暴案件的副警長？還是說妳認為有誰擅長跟遭到毆打的女性談話的人選？」

「我要派那個人去追蹤探訪，看是否能單獨與蘿拉談談。史坦利永遠不會透露任何事。可是，說不定跟蘿拉搭上線的話……」

雪莉點頭。「有道理。報告事項大致結束。」

金凱德清清喉嚨，揉皸面前的紙張，這畢竟是他主導的會議。「那麼，金柏莉，看來妳今晚忙得很。願意跟專案小組分享嗎？」

「我只有去追蹤道奇．瓊斯。」金柏莉以隨意的口吻說道。她不打算提起自己見過路克．海恩斯，也知道父親不希望她透露此事。「我去見他的社工，佩姬．安．波伊德，她其實是道奇幼年時的鄰居。據她所知，道奇一向早熟，但是至少從出生到四歲的這段時間，他擁有豐富的親情。可惜他母親車禍去世，對方肇事逃逸，沒有親人來收養他，所以他得接受州政府的監護，就此展開與寄養家庭的探險。她堅持道奇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只是現在他很憤怒。她說與其受到關愛，他更需要憤怒。」

「換句話說，沒有新的情報。」

「我問她有沒有和道奇取得聯繫的好方法，比如說他珍惜的紀念品、填充玩具、毯子什麼的。她說他毀了所有的私人物品，用來生火燒了第一個寄養家庭的車庫，包括他母親的每一張照片。

「天啊。」雪莉在會議桌末端低喃，其他警官不安地變換坐姿。

「我想道奇還是很愛他母親。」金柏莉柔聲說：「我想如果有人妥善利用這些資訊，連像他這樣多疑凶狠的男孩也能夠被操縱。比如說，引誘他靠近車輛，甚至說服他上車兜風。」

「也就是說，妳認為他遭到綁架。」金凱德說得直白。

「看到勒贖信跟甲蟲之前，我就有這種想法……也許道奇只是七歲的小孩，但大家都說他很靈巧、強壯、對陌生人毫不信任，要逮到他可不容易。所以我們的綁匪是如何悄悄帶他離開，不被任何人察覺？我從一開始就搞不懂這點。不過現在……我可以推測綁匪的手段。」

「妳覺得道奇是第二個肉票，」金凱德以平靜的語氣發問。「還是說妳認為他是共犯？「七歲這個年紀很難參與犯罪。」

「妳知道我的意思。

金柏莉遲疑了下。她確實知道他的意思，那種想法讓她不太愉快，但是值得列入考慮。「道奇有可能協助擄走芮妮的人。」她停頓一會。「他很憤怒、遭到孤立、年紀尚幼。顯然這些特質會讓他成為被脅迫的目標。」

「當我們討論道奇．瓊斯時，我希望各位能開放思考。」金凱德精神奕奕地說。「這塊拼圖當中還有兩個地方讓我不得安寧。第一，道奇．瓊斯似乎比其他人都早知道芮妮失蹤了。或許是純粹的巧合，或許他這麼說是因為希望她消失。正如艾特金警長剛才說的，有誰知道小孩子的心思。可是隨之而來的是第二個疑慮：跡象顯示芮妮越來越像是特定目標，綁匪對她以及她的生活相當了解。根據昆西先生的說詞，芮妮不是公眾人物，親近的親友很少，如果不是針對性地鎖定，有誰能夠知道她那麼多的事情？我開始猜想這兩個疑點最後一定可以湊在一起。有人對芮妮瞭若指掌，因為道奇．瓊斯告訴他那些事；道奇．瓊斯會知道芮妮不見了，是因為……」

「他幫綁匪設計她。」昆西低聲補上。

金凱德點頭。「目前為止，這當然只是推論，可是我們不能忽視。因此我很想搜查道奇的房間。」

「不是他的房間。」金柏莉突然打岔，她瞇起雙眼。「在道奇的世界裡，屋子顯然受到史坦利掌控，是敵人的領域；戶外的樹林才是他待起來最舒服的地方。如果他想找地方藏自己的寶物──比如說一塊特別的石頭、他的甲蟲收藏，還是說他的新『朋友』寫的紙條，天知道──那些東西應該會在戶外。插在樹枝間的罐頭，或是埋在大石頭下。你們知道的，七歲男孩碰得到的隱密角落。」

「度過美好的戶外時光。」雪莉面無表情地說著。

「或許妳在那邊的副警長可以找看看……」金凱德提議。

「然後全身溼透。」雪莉翻翻白眼。「我會處理搜索任務。機會本來就不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她嘆了口氣，在眼前的寫字板上做了筆記，簡報繼續進行。

奧勒岡州警局的朗恩．史貝克特提供來自波特蘭犯罪實驗室的兩名初階鑑識人員的報告──有趣的是，其實這間實驗室位在克拉克馬斯市，而非波特蘭市。

「結果一好一壞。」史貝克特報告：「車子要拖到實驗室，接受徹夜檢驗，目前還在半路上。他們在現場用高亮度燈光進行車輛內裝的粗略採樣。好消息是沒有血跡，他們還在煞車上找到鞋印，還有許多纖維、痕跡，所以他們手邊有足夠的證物可以處理──只是不知道哪些派得上用場。壞消息呢──這場雨把大家害慘了，要等到車子完全乾燥才能準確判斷，可是科學家對於車外的採樣不太樂觀，更別說是尋找車輛周圍的足跡了，根本沒希望。

「採集指紋的鑑識人員也計畫在今晚好好處理整輛車。考量時效問題，他們針對後視鏡、車內門把、排檔桿這些最容易留下指紋的地方採集指紋。後視鏡都是大拇指印，他們正在比對肉票跟她家人的指紋。」警探瞥了昆西一眼，清清喉嚨，又繼續說下去。

「第一封信件已經抵達實驗室。先採集指紋跟DNA，接著轉移到文件鑑識部門手上。這裡還有一個壞消息，DNA比對特別耗時，而且他們手邊剛好案子也不少。報告所需的時間從幾個星期到幾個月都有可能，絕對不可能在明早十點得出結果。」

史貝克特偷瞄金凱德。偵查小組的頭子聳聳肩。根本不用跟實驗室爭辯這是十萬火急的案子，所有的案子都是十萬火急。

「最後是受害者的槍，已經採好指紋，送去實驗室。其中一名鑑識人員貝絲正在回程路上。她今晚會清查上頭的證據，然後送去進行彈道測試。這裡有份文件要麻煩你填寫，」──史貝克特對昆西點點頭──「是關於你太太的用槍習慣，她開槍後都會清槍之類的，這可以幫他們判斷那把槍是否最近開過火。」

「她每次都會清槍。」昆西回答：「最近沒有發射過，用聞的就知道。」

史貝克特聳聳肩。實驗室有他們的職責，警探沒有插嘴的餘地。「結論是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可惜大部分都是周邊證據。主要的犯罪現場，同時也是最可能的案發地點──路邊──被大雨摧毀了。當然，我們可以派鑑識人員進入道奇．瓊斯活動的樹林，但我想他們的結論也是一樣。蹤跡之類的證據無法抵擋自然環境，這就是現實。」

金凱德沉著臉點點頭，警探的報告並沒有提出眾人還不知道的情報。像這樣沒有嫌犯、距離下一次接觸時間只剩十三個小時的案子，可以假定所有的鑑識報告都無法即時趕上。這些報告稍後才會派上用場，讓檢察官拿來建構案情。金凱德跟專案小組的努力能夠決定這會是怎樣的案子：綁架？還是謀殺？

金凱德清清喉矓，要麥克報告是否已經領出贖款，這時會議室的門被人撞開。艾藍．葛洛夫衝了進來，還在抖掉傘上的水珠，毫不掩飾興奮之情。

「抱歉遲到了，」她宣布，有點喘不過氣。「不過我有新的進展。」

金凱德對這名年輕警探挑眉。「請說。

她幾乎沒等長官開口，直接丟下溼透的雨傘，拚命扯開風衣。「我追溯芮妮．康納失蹤前二十四小時的行蹤。根據判斷，她沒去酒吧，我想這是好的跡象，但我還查到別的：她昨天下午三點跟醫生約了時間。」

她直視昆西。金柏莉也是。他緩緩搖頭，顯然不知道案情會往哪個方向進行。

「是回診。醫生當然不願透露──醫病之間的保密原則什麼的──可是我一說出她失蹤的消息，他立刻萬分關切。他三個月前替芮妮開了藥，昨天的回診就是為了調整劑量。是抗焦慮的藥物──」

「喔，不。」昆西低語。

「克憂果。」葛洛夫警探神采奕奕地提供答案：「你有聽說過嗎？」

「喔，不。」

「就是這樣。根據醫生的說詞，這種藥物不能馬上停掉──必須慢慢減藥。比如說昨天芮妮就該吃六十二毫克，這是最高的劑量。醫生說她必須持續服用，否則會出現相當嚴重的戒斷症狀──思緒混亂、頭痛、反胃、輕度狂躁、感知干擾。報告指出有些人會出現無法站立的症狀，感覺腦中不斷遭受電擊。真的很糟。」

金柏莉又望向父親。昆西依舊搖頭，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不已。芮妮又找到傷害丈夫的新手段。她向外求助──就是沒有請他幫忙。

「我找到受害者車內皮包的內容物清單。」葛洛夫警探又說：「沒有任何處方藥物。但我又想：如果受害者不願讓其他人知道她在服用抗憂鬱藥物呢？大家都知道，人們對這種事情很敏感的。所以我想，如果要藏這些必須不斷服用的藥物，她會藏在哪裡，又不讓別人懷疑？然後我找到了，就是她皮包裡的止痛藥罐子。」

警探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數了裡面還有幾顆，跟醫生開的處方相符。所以我推測受害者昨天早上服過藥，之後就沒再碰到藥罐。也就是說……」

「我們得要找到她。」昆西嗓音緊繃。

「對。不然，她會喪失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