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二 晚間八點二十分
昆西獨自坐在指揮中心的角落,膝上蓋著毯子,手捧黑咖啡。他面前的員警在會議桌四周邁著匆忙的步伐來回穿梭,他們手邊的任務必須嚴陣以待,時間卻幾乎不夠用。金凱德跟艾特金警長是這場激烈攻防戰的核心,兩人都是一臉疲憊緊繃。麥克拿手機講電話,不時瞥向昆西的方向,活像是勤奮的保母,而昆西則是他接下的任務。金柏莉接受昆西個人指派的命令外出跑腿;他的女兒逼得麥克發下毒誓,不讓昆西離開視線範圍,這才願意離開。
麥克第三度看過來時,昆西忍不住揚手致意。我還沒打算發作,就請繼續自便吧。
這就是有朝一日,他的工作狂女兒把他塞進養老院的感覺,他想。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假裝自己手沒在抖。
與女兒的意見相左,他不認為自己會就這樣倒下猝死。胸口不會揪痛,指尖不會刺麻,胃部不會翻攪。他只是累了。深入骨髓的疲憊達到超越壓力的等級。
他不僅是不再想著芮妮,也不只是感到擔憂、詫異、心痛;他只是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正慢慢地放開她。停止去想那些小小的瑣事──柔軟的灰色雙眸,她橫越房間的輕巧步伐,這個女人不需費心便能散發出性感的氣息,捕捉身旁每一個男性的關注。
第一次見到芮妮是在嚴肅的場合。她是貝克維爾的副警長,第一次主導重大案件──貝克維爾中小學的槍擊案。頭號嫌犯是警長的兒子,這自然使得整個部門處於莫大的壓力之下。
昆西翩然抵達──FBI探員、重大凶殺案的專家、正針對校園槍擊案進行特殊研究計畫──以為自己會受到熱烈歡迎。那時他可能還有些自負,甚至稱得上是自滿。
芮妮嘲笑他的頭銜、他的身分,又對他的領帶說了些相當不中聽的話。特別探員昆西就是這樣中招的。其他人會在燭光晚餐或是海灘散步過程中墜入情網。昆西墜入情網的場合則是與小鎮副警長隔著桌子對坐,對方還是生氣時喜歡折斷HB鉛筆的女性。
一直到現在,他每年情人節還是會送她一盒鉛筆,而她會哈哈大笑,像個開心的孩子似地把鉛筆撒了滿桌。
「我已經不會折斷鉛筆啦。」她逗弄道:「我已經跟最完美的男人結婚了。」
那些鉛筆會擱在她案頭,之後他遲早會發現鉛筆碎片落在地上。這就是婚姻,由各種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小事構成的東西。送她HB鉛筆,送他共和黨風格的紅色領帶。她還是對邦.喬飛神魂顛倒;他更愛爵士樂。
他們的相處自成一格,無法適用於每一戶人家,一直到最近出事之前,都運轉得很順利。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會恨他嗎?她會不會責怪他搞砸了最後一個案子?還是說她懂?每個人都有輸去的時刻,即使是昆提可最優秀最頂尖的前心理分析探員。
令人崩毀的並不是過去,昆西心想。是空虛的未來,是少了最在乎的人的無盡歲月。
麥克上前,在昆西面前彎腰,雙手在他膝上交握。
「跟我說說亞斯托里亞的案子。」麥克要求。
令他訝異的是昆西真的說了。
※※※
星期二 晚間八點四十一分
綁架談判專家在二十分鐘後抵達。會議室的門唰地打開,一名豔光四射的女子大步走進。金凱德抬頭,麥克轉身,房裡大部分的男人也做出同樣的反應。
坎迪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頂著一張拉丁美洲臉孔,漆黑奔放的鬈髮如鬃毛般散亂,讓她看起來高了五公分。她身穿貼身牛仔褲,紅色緊身襯衫,還有短版黑色皮外套。別管案子了;她這副模樣應該是要走在巴黎的伸展臺上。
「坎迪.羅德里古斯。」她向眾人自我介紹,沒等到回應,又逕自說下去:「就是這支手機?你們測試過系統了嗎?跟你們說,錄音裝置絕對沒有想像中那麼靈光。我需要目前所知的本案綁匪資訊。年齡、職業、興趣、人種。我要你們把獲得的情報──或是懷疑的事情──清楚列出,交給我。我還需要大量的飲水和走動空間。我喜歡邊說話邊走路,這樣能幫助思考。」
她已經開始來回踱步,房裡其他人依舊瞋目結舌地盯著她。
昆西又喝了口咖啡。他很想知道如果金柏莉人在這裡,會有什麼反應。先開槍再問話?還是說把這個比她高大、更具異國風情的女性壓在地上?男人總是可以安排投籃比賽,或是到附近酒吧拚酒。若是加上女人,情勢必定變得更複雜。
「怎樣?」坎迪的怒氣顯而易見。「他們跟我說這是緊急事件,時間緊迫,一堆有的沒有的。不然我幹麼用近百時速在山路上開車?我來了,快行動。」
金凱德終於清清喉嚨。「我是金凱德警司,目前有一些新的進展。」
「有紙本報告嗎?」
「我們還沒空檔寫報告。」
「好吧,金凱德警司,你最好現在就開口說話,因為我絕對讀不懂你的心。」
昆西又喝了口咖啡,根本是為了隱藏唇邊笑意。
金凱德迅速彙報,提到他們透過報紙延遲付款期限的拙劣手法,還有綁匪留在本地報社記者車子擋風玻璃上的紙張。
員警立刻補充蘿拉與史坦利.道奇夫婦的證詞,他們是道奇.瓊斯的養父母。蘿拉最後看到那個男孩的時間是四點半,他進屋要汽水喝,之後就沒有人見過他了。本地的副警長們正在樹林裡搜尋,這是他們在十五小時內的第二次搜索任務,他們深信結果會跟前一回一樣。
「所以現在他手中有一名女性跟一個小孩?」坎迪總結道。「這是我們目前的猜測。」
「蘿芮.康納跟道格拉斯.瓊斯之間有什麼牽連?
「芮妮,」昆西開口。「芮妮跟道奇。妳如果說出他們的全名,他就知道妳是局外人。
坎迪的視線射向他。「你是?」
「是她貌合神離的丈夫。」
金凱德接受坎迪的挑眉。「你讓他在指揮中心閒晃?談判專家問。
「天啊,我有一半的時間是讓他主導案子。他是前心理分析探員,退休的FBI探員。
「該死,這還真是黃金組合啊。還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
「芮妮擔任道奇的義務觀護人。」昆西說:「過去兩個月來,她常和那個男孩在一起,每個星期至少拜訪他一兩次。」
「有誰知道這件事?」坎迪一點也不遲鈍。
「與個案有關的人──本地的法庭人員、社工、卡本特家的親友。還有啊,人們總是喜歡嚼舌根,知情人士大概包括大部分的鎮民。」
「所以嫌犯是本地人?」
金凱德張嘴,眉頭緊皺,但在最後一刻改變心意。關於這點,他還是不同意昆西的看法,但現在或許有點鬆動了。
「是的,」昆西斷然道:「我相信他是本地人。」
「所以是私人恩怨?」
「綁匪與芮妮或是道奇有關,」昆西回應:「不過這層關係或許是單向的。」
坎迪皺眉。「跟蹤狂?」
「這是我的猜測。芮妮不是公眾人物,她的交友圈很小,而且很固定,我不認為那些人會對她不利。然而綁匪很有可能是更外圍的人士,在她眼中只是一閃而逝的身影,但對她懷抱更大的興趣。
金凱德擠出喉音,警司還不打算完全捨棄隨機犯案的推論,昆西心中卻已經沒有半點懷疑。對方取下芮妮的槍,然後割斷她的頭髮,最後他還綁架道奇.瓊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絕對不會知道這是傷害她的三個絕招。
他偷瞄手錶一眼,金柏莉應該已經抵達目的地了。很好。
「所以我們的對象是認識兩名被害者的本地人。」坎迪說:「符合條件的人有多少?三四千個嫌犯?」
雪莉.艾特金終於開口:「嘿,對於這點我有個好東西。這裡有一份名單。」
「真的?」
「某個積極向上的毒蟲想拱出其他人,警長說:「但我想我們可以好好利用。」
「當然。我需要知道名單上每一個人的獨特之處,沒有多少人知道的個人資訊。在正式的談判交涉過程中,這叫做餌。」
「如果綁匪有所反應──」
「那麼這個名單就比妳想的還要有幫助,警長。」
雪莉一副真的起了興致的模樣。她哼了聲表示了解;或許這個坎迪除了誇張的爆炸頭之外,還真有點料。
「妳以為可以跟綁匪直接談判,」昆西溫聲說:「其實他明早十點才會打電話,到時就得要立刻打光、上攝影機、開演,照著劇本走了。他會打這支電話,直接指示一名女性員警如何交付贖款。我不認為那是重啟交涉的好時機。」
「你不認為我可以去交付贖款?」
「我想我的女兒可以去交付贖款。」
「你女兒?」金凱德又被瞪了一眼。
警司聳肩。「現役FBI探員。」
「她是談判員?」
「她腦袋轉得很快。」昆西說。「她是談判員嗎?」
「她有上過課。」
坎迪翻翻白眼。「傻爸爸,告訴你,你的女兒可以上陣,但還是要由我發言。你們花了一整天自己瞎搞,我要告訴你們:『哇靠,真是一團亂。』」
金凱德開口抗議;昆西也是。坎迪揚手要他們閉嘴。「在二十四小時內,你們不但沒有協調讓綁匪釋放第一個肉票,還惹他綁架第二個人。或許你們上的警察課程跟我不一樣,但我們應該都知道今天爛透了。可是啊,嘿,你們至少做對一件事。」
「找妳來?」金凱德挖苦似地回答。
她拋給他炫目的笑容。「完全正確,警司。恕我無禮,我要去喝水了。」
坎迪信步離開房間,丟下訝然無言的眾人。第一個恢復過來的人是麥克。
「我賭二十塊錢,金柏莉在明天下午五點前會跟她槓上。」
員警圍了上來,沒有人可以抗拒這個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