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迷蹤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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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二 下午三點九分

「妳相信真愛嗎?」

聲音來自遠處,伴隨著鍋碗瓢盆的鏗鏘聲。又在做夢了,芮妮心想。夢見填滿轟然聲響的黑暗虛空。或許這就是天堂。

天堂聞起來有培根味,她不覺得這個想法有什麼矛盾之處。那道聲音再度響起。「我媽媽相信真愛。跟我爸上床的時候相信。刷洗他的衣服、替他買威士忌、被他打得滿身瘀青時,她還是相信。對,我媽真的很浪漫。或許連被他活活打死的那一刻也依然愛著他。我母親說那是愛,我父親說那是服從。說真的,我想他們都在放屁。」

一隻手觸碰她的肩膀。芮妮一縮,發現她掛在堅硬的木椅邊緣,差點跌下地。

「放輕鬆,」那道聲音透出不耐。「妳該打起精神了。妳還有事情要做呢。」

更多聲音,那個人──一名男性,根據他的聲音聽來,大概是二三十歲出頭──正在房裡走動。冰箱門啵地打開、甩上。什麼東西裂開、茲茲作響,然後新的香味填滿空氣。煎蛋。培根跟蛋。早餐。

現在一定是早上,她想,可是這個估測不太對勁。她的眼睛依舊被蒙上,雙手遭捆,很難釐清現下的狀況。她被人下藥,昏了又醒。她記得白光、移動、寫信。這些事情絕對會耗費時間,可是耗費了多久?

她應該直起身,讓腦袋清醒點。被綁成蟲繭、癱在天知道是哪裡的地方、待在黑暗中輕鬆許多。肉票不需要思考。肉票不需要感覺。

她模糊地意識到塞口物已被取出了,然而嘴裡乾得要命,想說話並不會比之前嘴裡塞了東西時還容易。又過了一會,她發現可以移動雙腳。所以他除掉嘴裡的東西,替她的腳鬆綁。為什麼?因為她有事情要做?

不可能是早上,她判斷。她在凌晨一點出頭開車出門,感覺至少是十二小時前的事情。綁匪一定又回頭睡了一會,這就說得通了。鬧了一整夜,他要睡個回籠覺,現在正準備吃遲來的早餐或是提早的午餐。差不多是中午,這比較說得過去。

他正在刮平底鍋鍋底。房裡的空氣帶著煙味,油香參雜其中。她在心中描繪出一個小房間,但還是不太篤定。封閉屋子裡的小廚房。油味之下還聞得到發霉的布料、不流通的沉滞空氣,她想。

某樣物體發出吱嘎聲──是椅腳拖過油地氈。男子重重坐下,芮妮突然感覺到一叉子的煎蛋塞進她唇間。

「吃,不過慢一點,藥物可能會讓妳反胃。吐出來是妳家的事,我不會處理爛攤子。」

光是煎蛋的氣味就讓她胃裡翻江倒海。芮妮舔舔嘴唇,試著擠出一個字,又試了一次。「水。」她啞聲說道。接著,稍微說得大聲一點:「水。」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陌生。嘶啞粗糙的喉音。被害人的聲音。

椅子再次刮地。男子起身,移動。從塑膠杯重重丟上流理臺、水龍頭扭開的聲音,她察覺他的不耐。

過了一會,杯緣塞進她嘴裡。「四小口,然後一點蛋,再喝點水。好了,快喝,我可沒那麼多時間跟妳耗。」

她乖乖照做。從某個層面來看,自己的反應令她訝異。但或許根本沒什麼好驚訝的。如此無助的狀態持續多久了?從被綁匪在某處找到她前的許久就開始了。自從她第一次走過亞斯托里亞的那幢屋子開始,自從看過那具毫無生氣的小小屍體,她就覺得無力招架、無能為力。自從她感覺恐懼依舊瀰漫整個房間,自從她知道那個小女孩被迫知道的事情。再也沒有人能幫她。沒有人能救她。那個男人聳立在她面前的身影是如此的龐大、強大,然後他撕開她的睡衣,然後他準備做他要做的事情。

這裡沒有幸福快樂的結局。那個男人一逞獸慾之後,拿枕頭蓋住四歲的奧蘿拉.強生的臉,把她悶死。正義公理何在?上帝何在?

在那之後,芮妮就覺得自己不斷抽離現實。在網路上閒晃,捜尋她知道自己不該看的報導。十二歲男童姦殺三歲大的幼兒。在丈夫出門替家人買冰淇淋的時候,太太跟三個小孩死於土石流。還有海嘯,一眨眼間,兩萬多人的性命消失無蹤,其中三分之一是小孩,他們根本逃不過。倖存者也沒有比較幸運。根據新聞報導,人口販子馬上趁亂擄走孤兒,把他們變成性奴。

那些孩子生下來就活在恐慌、悲慘、折磨之中。

一個人做得到什麼?她協助偵破一樁謀殺案,世界各地又發生了數百萬起凶案。凶手不再是滿口黃色爛牙、目光如鼠的頑強罪犯。他們是市郊住宅區的迷人丈夫。她們是看孩子踢足球的媽媽。他們自己就是孩子,十歲、十一歲、十二歲。

芮妮腦中塞了太多她不想知道的事情,折騰她的照片、縈繞在她心頭的疑問。小奧蘿拉嚥氣時,是否知道她母親有多麼愛她、多麼努力地奮戰到最後一刻?還是說她是懷抱著母親完全沒保護她的憤恨死去?

「再一口。」綁匪命令。

她張嘴,乖乖吞嚥,接著嘔吐物噴滿全桌,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天啊!」男子往後跳開,椅子翻倒。「太噁心了。喔,天啊……」

他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芮妮繼續坐著,化作毫無知覺的肉塊,讓他解決。她嘴中嘗到苦澀膽汁。來點水吧,柳橙汁或許不錯,只要能讓她潤潤喉就好。

這時她想到昆西。她看到他,站在她面前,身影清晰到她想伸出被捆綁的雙手。她陷入自己的思緒。此時是午夜時分,他站在門口,披著深綠色浴袍,繫著腰帶。

「來床上吧。」他說。

可是她做不到。她正在看另一個恐怖故事,無法移開目光。她是一塊海綿,吸取全世界的悲苦,感覺屬於自己的最後一個角落侵蝕消失。

「芮妮,妳在找什麼?他低聲問。

她沒辦法給他答案,當她再度抬頭,他不見了。於是她從檔案櫃下方掏出她的啤酒。

「媽的、媽的、媽的。」綁匪滿口怨言。「我是說真的。天啊。」水龍頭打開,海綿擠壓的聲音,所以到頭來他還是自己動手了。他唯一的另一個選擇是解開她的手,而這點他做不到。

這個想法把她逗樂了。所以她的綁匪也很無助,自作自受。她露出微笑。

下一秒,男子賞了她一巴掌,她重重跌在地上。「妳他媽的不准笑!」他大吼。「不准對我笑!」

她感覺他聳立在旁,怒氣有了形體,在一瞬間填滿房間。在她心中,她可以清楚看見他,雙手握拳,下顎緊收。他想動手:揍她,賞她連環耳光。揍她,像是她父親揍她母親那樣。揍她,像是她母親被數不盡的、面貌模糊的男友毆打那樣。

逃不出的宿命。今日受苦的孩子,明天就會長成帶來痛苦的怪物。

這時,雖然眼睛被遮住,芮妮已經猜中她的綁匪是誰。她認識他大半輩子。他就是她的一部分,她的過去找上她了。三個月前,打開第一瓶啤酒的那一刻,她便直接落入深淵,他就是那個等待了一輩子的惡魔,只為了找到她。

男子揪住她的衣領,扯著她起身,讓她的肩膀拖過嘔吐物,把難忍的臭氣沾在她衣服上。她蹣跚著失去平衡。他又推了她一把,她的雙腿後側碰上某個低矮堅硬的物體。可能是茶几,或是椅子。這不重要。無路可走。無處可退。她站在原地,重重呼吸,感受他的逼近。

「蘿芮,妳丈夫離開了妳。」男子出言嘲諷。

她什麼都沒說,還不太能夠理解。他怎麼知道這件事?「妳幹了什麼事?招蜂引蝶?跟他的好朋友上床?」

「沒──沒有。」她終於悄聲回應。她的心跳得好重。真好笑,他進逼的身軀嚇不了她,可是他的問題把她嚇壞了。

「蘿芮,妳是蕩婦嗎?」

她揚起下顎,沒有回話。

「對,我看得出來,大概跟整個鎮上的男人都睡過了。所以妳丈夫別無選擇,只能夾著尾巴逃走。」芮妮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她凝聚口中所剩無幾的唾液,往男子的方向吐去。

綁匪拉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腦袋往後扯作為回報。她難以壓抑從喉中逸出的叫聲。

「他恨妳嗎?」

「不──不恨。」至少她不認為昆西會恨她。還不會。

「妳寫了那封信,妳知道我想要什麼。蘿芮,他會付錢嗎?妳丈夫會為了淫蕩下賤的妻子吐出一萬塊嗎?」

「會。」她用更有信心的語氣吐出這個字。昆西會付錢。他願意付十倍、百倍的價碼。不只是因為他為人負責任,或曾經是FBI探員,而是因為他確實愛她,一直愛她。他在紙條上寫的就是這句話。不是「再見」,不是「腦袋給我清醒點,不是「別再喝酒了,妳這個愚蠢的賤女人」。她寡言的男人寫的是:「我愛妳」。就是這樣。

「為了妳好,我希望妳說的是真話。」綁匪說:「為了妳好,我希望妳家老頭不是鐵公雞。因為我不是在找室友,蘿芮。再過一個小時,如果我沒有拿到錢,妳就準備提早上路了。所以別再故弄玄虛。別想搞我。」

男子的手依舊抓著她的頭髮,像是繩索一般扯著她走向門外。

「世界上沒有什麼真愛,」男子又說了一遍。「只有美麗的冰冷現鈔。現在輪到昆西買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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