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星期二　下午兩點三十八分

雪莉．艾特金在停車場趕上他。她跑到他背後。昆西在最後一刻轉身，肩膀拱起，嘴唇緊抿。他心情不好，也不認為有必要掩飾。

警長在幾呎外停步。她沒有馬上開口。雨水狠狠砸在兩人之間，雪莉的帽簷流下一道道河流，在他們腳邊聚成水窪。

「漫長的夜晚。」最後她說。

昆西聳肩。他們都很早起床；這根本是廢話。

「州警局的人喜歡自導自演。」警長再次嘗試。

「總是如此。」

「早上我跟路克．海恩斯談過了。他對你的妻子讚譽有加，無論是人格或是辦案的手腕。得知她失蹤，他真的很驚訝。他說會幫忙四處問問。」

「感激不盡。」

「他還說你以前在調查局工作，很擅長這種事情。」

昆西又是聳肩。

「你覺得他是本地人嗎？」她突然發問。不需要解釋那個他指的是誰。

「我認為未知嫌犯對這個區域很熟。」昆西謹慎地陳述：「我認為他如果不是以前住過此地，那至少造訪過夠多次，讓他對地形相當熟悉。綁架需要複雜的後勤資訊；未知嫌犯會希望待在他能安心的地方。」

「我在哪裡看過大部分的綁架案都有私人恩怨。」雪莉說：「生意夥伴、家族成員，媽呀，甚至是放高利貸的，他們想拿回對方欠自己的東西。」

「芮妮不賭博，我是她的生意夥伴，我們唯一的債務就是房貸。不過現在的銀行嘛……或許我不該忽略他們。」

雨越下越大，開始形成雨幕。警長恍若未覺。昆西已經在外頭待了大半天，早已又溼又累，他不怎麼在乎自己是如何。或許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該搬到奧勒岡，他發現自己這麼想著。如果他要求待在紐約，說不定芮妮就不會出事。

「金凱德沒有那麼糟。」最後雪莉擠出這句。

「他有他得意的時候。」

「我們都是，為了這個，我們得要努力幹活。」

「我盡量。」

「當然了，換作是我，我不會想把任何人說出的話當真。」

昆西歪頭，看著警長的眼中終於透出一絲興味。

「我想自己四處問問。」雪莉說：「我想得到一些值得追蹤的頭緒。」

「嗯，這樣很好。」昆西低聲同意。

「今天早上我叫一位副警長打電話，確認芮妮常去的地方。你知道的，就怕她奇蹟似地出現在哪裡。其中一通是打給道奇．瓊斯的養母，蘿拉．卡本特。據她所說，她一提到芮妮的名字，道奇就問她是不是失蹤了。道奇似乎認為芮妮是騙子，騙子活該死掉。」

「道奇還說了什麼？」

「卡本特太太沒有回報更多訊息。當然了，道奇的說詞的確需要追蹤。話說回來，道奇碰到穿制服的警察會緊張；或者說，只要在男性面前就會緊張。」

「幸好我女兒來了。」昆西說。

「是啊，這樣很好。」雪莉．艾特金終於勾起嘴角。笑容使得她年輕十歲，也讓他再次注意到她的雙眼。她擁有一雙柔和的棕色眼眸；難以想像有這麼一雙眼睛的女人會撒謊。

「艾特金警長，妳為什麼會來到貝克維爾？」他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為了工作。以前我在勒格蘭德待過，相對來說，到這裡算是大大的晉級。」

「已經開始懷念過去安穩的日子了？」

她咧嘴一笑。「再過一百萬年也不會。」

雪莉轉身快步往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的方向走，這時一輛車開進停車場。昆西瞄到金柏莉握著方向盤，麥克坐在副駕駛座。

昆西已經擬定計畫。現在他有了自己的人馬。當他衝出門外時，他手中還握有最後一樣金凱德忽略的東西──他的手機。那個綁架犯曾經打過這支電話。昆西敢打賭對方很快就會再次來電。

※※※

星期二　下午三點一分

「說真的，奧勒岡州警局的新聞稿不算太差。」十五分鐘後，金柏莉開口。他們坐在市區邊陲的瑪莎餐廳裡。這裡一直都是芮妮最喜歡的地方；她對瑪莎的自製藍莓派上癱了。昆西點了一塊，讓它完好如初地擱在桌上，宛如一塊紀念碑。

金柏莉把《貝克維爾陽光日報》推給對面的昆西。芮妮的綁架案占了頭版的位置，只是沒有透露她的名字跟職業。昆西讀得出奧勒岡州警局的干涉，他們保留了關鍵細節，不讓綁架犯得知他可能還不知道的事情，謹慎地穿插其他線索──被害者最後或許是在酒吧露面──好從社會大眾身上引出情報。

報導以公關資訊部門的正式新聞稿作結。「我們很想與綁匪合作，」莫斯雷警督說：「盡我們的力量讓受害人平安回家；可惜新的聯邦銀行相關規定使得我們無法及時完成綁匪目前的要求。我們希望綁匪能立刻透過這支專為他設立的電話跟我們聯絡，好跟他討論這件事，提出雙方都能接受的付款方案。再次聲明，我們理解綁匪的要求，也很想幫上忙，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電話號碼列在報導後頭，那支熱線大概直通勤務中心，那裡已經設下一整個專案小組以及錄音機。昆西覺得這個作法太招搖了。他有自己的想法，認為那個未知嫌犯會撥打的電話絕對不是受到警方控制的熱線。

「他們派了談判專家，就等綁匪打電話。」金柏莉說。

「我相信他們會讓金凱德負責談判。我還不清楚能不能稱呼他為專家。」

「可是你也不覺得他是隻蠢兔子。」

「我相信他比兔子聰明一點。」

「看來似乎錯失先機了。」麥克低喃。他正在解決巨大的炸雞排，臉上掛著真誠的喜悅。

金柏莉則是遺傳到她父親的小鳥胃。她的鮪魚沙拉幾乎沒動過；他的濃湯也是。

「州警局的策略？」金柏莉問她父親。

「金凱德不認為他有必要跟我分享那些細節，但我猜他們會採用經典的手法：爭取時間，讓警方有機會深入調查，逮到目標。如果一切順利，他們會在下次交付贖款前找到芮妮。」

「新的聯邦銀行規定。」麥克吞下最後一口雞排，推開盤子。「很好的作法，但前提是那傢伙沒有好好作功課。」

「金凱德目前假設綁匪教育程度不高，大概是本地鄉下人之類的。」

麥克露齒而笑。「你呢？」

「對方傳達訊息的方式簡單又巧妙。那些信件雖然簡短，拼字跟句構都恰到好處。他的某些行動看來粗糙，可是依然很有效。」

「簡單並不等於白痴。」金柏莉低喃。

「沒錯。」

「那傢伙一定有什麼特別招數，才能綁架像芮妮這樣的女人。我無法想像她隨隨便便就倒下，或者是沒有反抗就束手就擒。

昆西什麼都沒說。沉默漸漸拉長，在沉默中，他聽見幾個月來的爭執、辯論、擔憂。他從未跟金柏莉提起這件事。他不想侵犯芮妮的隱私。或許他只是不想對任何人──甚至是他的女兒──承認他的第二段婚姻正踏上失敗之路。

金柏莉跟麥克互看一眼。昆西察覺到了，卻依然無法啟齒。

「她真的去了酒吧？」最後，金柏莉柔聲問。

「我不知道。我們還沒追溯她最後的行蹤。」

「爸爸，你應該知道她最後去了哪裡。」

「妳以為我還住在那幢屋子裡。」

「喔，爸爸。」金柏莉伸手橫過桌子，握握他的手。她跟麥克又互看一眼，麥克突然宣布：「我該去廁所一趟。」

「不用了。」昆西抽回他的手，甩開女兒的關切以及麥克拙劣的藉口。他逼自己保持堅定、實際的語氣。他大半輩子都在掩飾真心，這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這不是祕密，奧勒岡州警局已經知道了。芮妮跟我已經分居了，上星期開始。我希望這只是暫時的狀況；我以為只要離開，她可能會嚇得不再喝酒。」

「喔，爸爸。」金柏莉的語氣再次透出驚惶，麥克則是直擊重點。

「事情是何時發生的？」

「幾個月前開始。我最多只知道是這樣。八月有人找我們去調查一件雙屍命案，死者是一名母親跟她的小孩，在那之後芮妮就陷入掙扎。」

「你們之前也看過很糟糕的現場。」麥克說。

「請定義『很糟糕』。」昆西聳肩，頂了回去。「身為專業人士，我可以舉出許多推論，比如說那麼多案子的負擔終於壓垮了她──可以說是臨界點。準備收養小孩的歷程讓她更無法面對這類案子──可以說是缺乏區隔自身與外界的能力。這些其實都不重要。到頭來，每一個執法人員似乎都會碰到那個太接近內心弱點的案子。麥克，你幾年前就碰上了。今年八月，芮妮遇到了她的難關。」

麥克別開臉。他不想多做評論，他們都知道原因。

「收養的計畫後來怎麼了？」金柏莉問：「那一定給了芮妮往前走的動力。」

「失敗了。」

「喔，爸爸。」金柏莉再次輕喚。

「在州警局眼中，我們的分居自然有著不太相同的意義。」昆西乾脆地說下去：「金凱德警司選擇跟我分享某些調查內容，可是他顯然霸占了更多的細節。」

「真是太棒了，」麥克低語。「他還以為你要擔心的事情不夠多。」

「好消息是我終於有了個同黨，雪莉．艾特金警長，她接替路克．海恩斯的位置。」昆西繼續說：「她給了我一條線索：道奇．瓊斯，芮妮負責照顧的男孩子今天早上得知芮妮可能失蹤後，說了一些話。他說芮妮是騙子，騙子活該死掉。」

「你覺得是那個小孩幹的？」金柏莉皺眉。

「道奇才七歲，不太可能。可是呢……」昆西聳肩。「他是個一團亂的問題兒童，過著一團亂的問題人生。他很有可能知道某些內情。」

「所以我們什麼時候要跟他談談？」麥克推桌起身，示意要去買單。

「我想金柏莉可以找他談談看。越快越好。」

「我？」金柏莉看了看另外兩人。

「道奇不喜歡警察或是男人。」

金柏莉雙眼一瞇。「我去追蹤這個可愛的小男生，那你們兩個要做什麼？」

「當然是去市集。金凱德花了很多時間精力準備那篇報導，但他也做出了一個很大的假設：那個未知嫌犯會在下午四點前看到。」

「喔，太有趣了。」麥克喃喃低語，已經聽出言外之意。

昆西說：「我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