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迷蹤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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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二上午十一點五十八分

她在做夢。她踏上那道樓梯、打開那扇門、進入那片幽暗。水珠從她的兜帽邊緣滴入綻線的地毯。

「停在這裡。」身穿制服、面貌稚嫩的員警指示道:「不准穿鞋子,不准露出頭髮。」女副警長往架了天棚的通道角落一指。放在那處的長形矮架上大概放了屋主的靴子與涼鞋,還有各種髒兮兮的戶外用品,現在都被防水布蓋住。防水布上頭擱了一疊犯罪現場專用的連身工作服、拋棄式足套、髮網。

昆西跟芮妮互看一眼。重度防護裝備多半只在極有可能與體液交叉感染的情況下穿著。這是他們的第一個線索:這次的現場一定很糟糕。

兩人默默收好傘,脫下雨衣跟鞋子,套上工作服、足套、髮網。昆西率先完成;芮妮費了點工夫把她那頭沉重的長髮塞進髮網内。

外頭依舊大雨滂沱。現在是早上十一點,但夏季雷雨已經使得這幢二層樓老屋裡近乎一片漆黑。

昆西替芮妮開門。根深蒂固的習慣,他從未想過別在犯罪現場這麼做。她覺得這個舉動很有魅力,卻又有點令人心碎。善意似乎不屬於這樣的場所。

她走進門,最先襲來的是氣味。鐵鏽般的血液,底下隱約浮出散落的腸胃、袒露的內臟的腐臭。芮妮造訪過許多犯罪現場,她的鼻子告訴她的情報幾乎跟眼睛一樣多。她一腳還站在門外,馬上就明瞭了,是利刃所為。刀子,刀刃很大,死後仍繼續遭受切割。

她馬上推想到,一定得穿鞋套。未知嫌犯搞得一團亂,接著踏入自己搞出來的爛攤子,留下血脚印。就連地方警官也知道絕對不能搞砸這類證據。

兩人走進經過擴建的空間,右手邊是開放式廚房,左手邊是起居室。還是沒有屍體的跡象,不過血跡沾得到處都是。深色的血痕噴滿牆面、滴在地板上,看起來幾乎像是油漆。沙發上有血潰,椅子上有手印。

芮妮只看過一次同等駭人的現場,那次的回憶使得她反手握住昆西套上乳膠手套的手。他的手給她冷靜又有力的感覺,讓芮妮也冷靜了下來。

他們走向廚房,看到兩名警探擠在燒飯的爐子前。

「從這裡開始。」其中一人對另外一人說:「她伸手想從冰箱裡拿東西,然後就砰!」

「可是他是怎麼進來的?」

「拉門有強行破壞的跡象。這是很便宜的款式,所以不用費太大的勁。」

「闖入,襲擊這名女性。」

「闖入,然後等待。」前一名警探糾正道。「她不可能沒聽見有人破壞拉門。我猜他是在幾個小時前動手;至於是什麼時候呢,這就是大哉問了。總之那傢伙看到屋裡空蕩蕩的,便開始行動。或許她回來時他還在屋内,迫使他連忙找掩護,也說不定襲擊女性就是一開始的目的。目前還不清楚動機。反正他闖進來,找個地方躲起,否則無法解釋她為什麼還有時間照料孩子。」

孩子?芮妮停下腳步,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舉動。現在她意識到昆西的手指收緊。

「好,所以他躲起來,等孩子上床睡覺,然後……」

「到廚房找她。」

「抓著她的頭往冰箱撞。」

「然後大開殺戒。」

「她有可能完全沒有感覺。」最先開口的警探說。

另一名警探說:「但願如此。」

※※※

星期二 中午十二點八分

顛簸。臀部熾熱的痛楚。芮妮猛然睜眼,只看到黑暗,她想,我終於死了。

又一陣顛簸。晃得更大了。她感覺到車體在她身下騰越,輪胎奮力尋找立足點。更複雜的感官滲入腦海,混成一團的瑣碎印象取代了她無法視物的雙眼。金屬,緊緊貼著她的臉頰。汽油,刺痛她的鼻腔。棉布,塞在她嘴裡。

她試著移動雙手,做不到。綁得太緊了。手指陣陣刺痛,這是雙手完全麻痺前的垂死掙扎。她檢查雙腳,得出同樣的結果。

車子再次跳躍,把她遭到捆綁的身軀拋向後車廂蓋子。她的腦袋先著地,撞上更堅硬、更牢固的東西。輪胎皮、工具箱。可能性無窮無盡。她甚至不再呻吟,只是緊閉眼睛,忍耐疼痛。

她腦袋一片混亂,超出她應有的混亂程度。她運用還算清明的意識角落,懷疑是藥物的影響,但就連這道思緒也難以掌握。她在自己的車裡,白光,然後一片黑暗。移動的感覺。想要踢腿掙扎的欲望。槍,她想到了,槍。她的雙手太過沉重,無法舉起手臂。

然後過了一會,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腦袋努力朝神智掙扎,雙眼拚了命地想看到東西,純然的黑暗讓她驚恐。她感覺後車廂緊閉的開口離臉龐不到幾吋,也聽到雨水打在蓋子上的聲音。她在車子裡,被人載往天知道是哪裡的地方,五花大綁、嘴巴被塞住、無能為力。

她再次嘗試移動雙手。試著動動雙腳。突然間,她有點瘋了。

她狠搥這座鋼鐵墓穴,碰痛了後腦杓、撞傷了鼻子,她還是粗暴地扭動。截車的搶匪不會把人當成感恩節火雞一般捆綁;只想搶皮包的小賊不會費神帶走昏迷的女性。但她知道哪種人會這麼做:強暴犯、殺人凶手,遭受女人恐慌痛苦滋養餵育長大的男人。

太多思緒湧入腦海。手腳被斬斷的女性照片。搭上壞人便車的可憐女孩,他用鉗子對她做出無法說出口的事情時,她苦苦求饒的錄音。

她需要槍。她需要雙手。她不想在無助中死去。

她再度掙動,翻過身,雙腳往外甩。她的思路變快、變清晰:找到車尾燈,讓它們故障,或許能讓附近的巡警注意到。或者是找到後車廂的門鎖,硬把它撬開,嚇死後車的駕駛。有很多選項,總是有很多選項,只要找出來就行。

她感覺水滴沿下巴滑落,是她剛才撞出來的鼻血。汽車廢氣讓她反胃,黑暗又一次聚往意識的邊緣。

只要能找到門鎖,只要能動動手指。

她聽見腰間傳來的摩擦聲。她的手機。她還有手機!

身體迅速一扭,手機啪嚓掉出。她扭了過去,手指在狹小的空間摸索。她感覺到車速放慢,聽到車子狠狠左轉時,煞車尖銳的吱嘎聲。

她的手指找到一顆按鈕。按下,度過了彷彿是永恆的時光,她獲得一聲回應。金柏莉。

救命,她想這麼說。救命,她想尖叫。

可是她喉中擠不出半點聲響。

她贏了,也輸了。通話中斷。車子停止。芮妮往回滑落深淵。

※※※

四個月前的星期六 上午九點五十八分

他們正在參加葬禮,努力混入弔唁人群中,視線掃過眾人。這是很大的賭注,不過任何一名受過訓練的調查員都必須姑且一試。有的凶手犯案後就遠走高飛,但有些人喜歡回到犯罪現場。所以他們派警探監視葬禮,還設下夜間監視系統。

碰上如此公開、震驚社會的案件,偵辦案子所需的費用預算,都很容易通過審核。

一名年長女性站在前方啜泣。她是死者的祖母,從愛達荷州飛來。她丈夫站在她身旁,雙手環胸,面容冷淡。他是在為妻子堅強;或者,他還沒擺脫發現棺材竟然這麼小的震驚。

芮妮應該要對群眾下手,應該要在墓地前整個社區的數百張臉龐中尋覓,他們同樣恐慌,同樣冷到骨子裡。

她一直聽見祖母淒厲的哭號。她不斷看見那件丟在旁邊地上的粉紅花朵小内褲。

「尿液。」昆西稍稍檢視那條内褲,低聲說。對一個在半夜醒來、看到陌生男子站在門口的四歲小女孩來說,這是很自然的反應。對一個看著陌生男子走進房間的四歲小女孩來說,這是很自然的反應。

「媽咪。」她有沒有哭?還是說她什麽都沒講?

祖父母選的墓碑上刻了蜷縮著永眠的小天使。葬禮結束後,弔唁者離去,芮妮在這塊墓碑前站了許久。

「你相信天堂嗎?」她柔聲問昆西。

「有時候。」

「你真的有想過嗎?昆西,你埋葬了一半的家人。如果沒有天堂,你還有什麽指望呢?」

「我很遺憾妳這麼傷心。」他低聲回應。他真的只能說這句話。

「去他的上帝。那個狠心、野蠻的傢伙,有哪個小孩活該受這種罪──」

「芮妮──」

「她祖父母說她會上教堂。這種事情不是該幫得上忙嗎?她相信神。她是個深愛媽咪、相信基督的四歲女孩。為什麼沒有讓她好過點?」

「芮妮──」

「我是說真的,昆西。天堂只是我們假裝自己優於動物的無用意圖。可是我們跟動物沒有兩樣。我們就像動物一般誕生,像動物一般死去。有的人走了好長的路,有的人在睡夢中遇害。太愚蠢、太無情了,昆西,這個小女孩,她母親為她拚命抵抗,卻還是……喔,天啊,昆西。天啊……」

「我們會找到凶手。我們會確保這種事不會再次發生──」

「昆西,她只是個四歲小孩!她不想要公理正義,她只想活下去。」

他試著握住芮妮的手,卻被她抽開。

※※※

星期二 中午十二點十七分

門開,甩上。砰然聲響把她吵醒,將她從一處黑暗中扯入另一處黑暗。接著是金屬啪嚓聲,後車廂一定是被人打開了,因為她突然感覺到雨水打在她被遮眼布覆蓋的臉龐上。

反抗,她朦朧地想著,拚命抓回方才的清醒。踢腿、揮拳。她無法凝聚精神。汽車廢氣瀰漫她的大腦,讓她陷入濃霧中,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嘔吐。

她蜷縮在車裡,化為一團被動的重量。

「我要鬆開妳的遮眼布。」平靜的男性嗓音傳來。「如果妳照我的話去做就不會有事。要是掙扎,我就殺了妳。了解嗎?」

她的回應很有限;嘴巴裡塞了一團東西,雙方都知道她無法出聲。

她感覺到一雙手在她面前移動。男子的手指很粗糙,不太靈活;他跟自己打的結奮鬥了好一會。

踢他,她又再次想到;然而她的身體仍舊不回應大腦的命令。

他一掌拍上她的手。一股刺痛沿著她的前臂往上竄燒,缺乏血液的神經末梢突然復甦,不停抗議。他抖抖她的手指,它們掙扎著聽令。他比她還要能操縱她的身體。

「這是筆,拿著。」他讓她的右手手指環上冰涼的金屬圓柱體。「這是一疊紙,拿著。」他把紙張塞進她的左手,她的手指再次依照他的命令移動。

「現在寫字,照我說的寫,一個字都不能改。聽話,妳就可以喝水。不聽話,我就殺了妳。了解嗎?」

這回,她點了頭。不知怎地,這動作讓她心頭一喜;她頭一次能夠自主行動。

他唸,她寫。全部的字數不多。日期,時間,去哪裡,接受什麼指示。

她被綁架了。他想要贖款。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惹得她輕笑,把他惹惱了。

「有什麼好笑的?」他問。「妳是怎樣?」他生氣時音調會拉高,聽起來更年輕一些。

「妳在笑我嗎?」

這讓她笑得更凶,笑到眼淚從眼角滲出,被遮眼布吸走。她又察覺到幾件事。比如說外頭還在下雨,如果她豎起耳朵就能聽見海浪在岸邊破碎的聲音。

現在他抽走紙筆,把她的雙腕壓在腰間,這次改用塑膠束帶固定。

「愚蠢的婊子,妳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中。再尋我開心,我就把妳直接丟出車外,讓妳滾下山崖。妳覺得如何?」

她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綁架了一個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女人。現在他要怎麼做?向她唯一的家人──那個離開她的丈夫──勒索?當「好運」找上門的時候,那個男人一定是在外頭吃午餐。

「可悲的蠢豬。」她的低喃隔著嘴中的棉花冒出。

男子的舉止驟變,俯身把臉湊到她面前。她的耳朵感覺到他的笑容。「喔,別為我擔心,芮妮.康納。妳以為我很年輕、很愚蠢?妳以為我不知道逮到的是誰?我們的糾葛才剛開始。妳要照我說的每一句話去做,否則跟妳相當親近的人就死定了。」

他把她推回後車廂裡。金屬門鏗地關上,汽油味填滿她的鼻孔。

芮妮躺在黑暗中。她再也無法思考亞斯托里亞的案子。她再也無法思考自己的處境。她甚至無法惦記昆西。她只想來點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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