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星期二　上午八點四分

「喂？」

雜訊。嗶嗶聲。接著是類似掛斷電話的喀啦聲。

「喂？」昆西再次嘗試，語氣更急，握住手機的指節發白。

通話中斷。他喃喃咒罵，想把小小的手機丟到房間另一端，這時鈴聲又響了。他在第一段鈴聲旋律結束前翻開蓋子。

「……早上的報紙。」

「芮妮？妳在哪？」

「現在她沒辦法接電話。」從線路另一端傳來扭曲的機械音。

「你是誰？」

「你一定要看早上的報紙。」對方把句子拖得長長的。

「我是調查員皮爾斯．昆西。我要找芮妮．康納。可以告訴我她在哪裡嗎？」

「你一定要看早上的報紙。」

「她在你手上嗎？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每個人都想要的東西──名聲、財富，還有烤得香脆的蘋果派。再見。」

「喂？你是誰？你在哪裡？」

當昆西說出第一個字，就已經知道對方掛了電話。他馬上回撥電話，但芮妮的手機只是響個不停。

「是誰？她說什麼？」金凱德站到他身旁，表情跟昆西的心情一樣躁動不安。

「我想是一名男子，用了某種變聲裝置。他一直說我一定要看早上的報紙。他是這麼說的：『你一定要看早上的報紙。』快──給我紙筆，趁我還記得清楚，把所有的通話內容寫下來。」

昆西在他的桌上翻找，猛然拉開一個個抽屜，翻動放筆的格子。

金凱德在他背後，拉開第二個抽屜，尋找筆記本。「為什麼要看報紙？」

「不知道。」

「哪家的報紙？」

「不知道。『看早上的報紙』。他說『看早上的報紙』。」昆西終於摸出一枝筆。他的手抖到差點握不住。腦中浮現太多思緒。芮妮被綁架。芮妮受傷了。芮妮……還有更多更嚴重的後果。

九年前他接過這樣的電話，當時前妻貝西在電話的另一頭跟他說：皮爾斯，曼蒂出事了，你最好趕快過來。

金凱德找到一本線圈式筆記本，推給辦公桌另一側的昆西。筆記本在桌面上滑行，停在昆西面前。可是昆西沒辦法寫字。他的手指握不住筆，手掌無法在紙頁上移動。他渾身發抖。多年以來，他從未看過自己的手抖得這麼厲害。接著他暫時脫離現實，站在自己的身體外，回望這間書房，看到一隻手，蒼老，厚實，很快就要長出老人斑。那隻手連筆都握不好。

他覺得無力。他的妻子被人綁架，在一瞬間，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金凱德從昆西手中取來筆記本。他眼中的同情分量重到昆西難以招架。

「你說，」金凱德說：「我寫。」

昆西從頭開始複述。其實也沒多少內容可以記錄。有人用了變聲器，拿芮妮的電話打來，命令昆西看今天早上的報紙，宣稱他渴望名聲、財富，還有蘋果派。只有四段話，總共五十六個字。

他們從第一句指令開始：你一定要看早上的報紙。

「本地的。」金凱德宣布。

「什麼？你是說電話？訊號不太好，可是在海岸地區到處都是如此。調出通聯記錄也沒用──只能查到有人打電話給我。」

「不是啦，我說的不是電話，是報紙。不然他會說『每一份報紙』。他只說『報紙』，這很具體。我猜是《貝克維爾陽光日報》。」

「真是矛盾的名字。」昆西低喃。「我們沒有訂報紙，不過……」他想了想。「網路上應該找得到一些資料。」

「免了，我們直接找報社。」

「你有人脈？」

「不只是人脈。有個負責公關資訊的警官。若有必要，他可以直接聯絡到報社社長。」金凱德掏出手機，按了兩個鍵。幾秒鐘後，他跟莫斯里警督說上話，又過了幾秒鐘，他瘋狂地比手畫腳，要昆西把筆記本拿給他。

「有回郵地址嗎？郵戳的日期是幾號？不不不，你們不用處理！聽好，我馬上就從波特蘭實驗室調兩個鑑識人員過去，還有採集指紋的人。現在叫碰過那封信的人都不准離開；我才不管他們要做什麼該死的報紙。我們現在過去。」

金凱德闔上手機，立刻走向門外。他已經開始小跑步；昆西很快就跟上他的步伐。

「怎麼了？他怎麼說？」

「勒贖信。《貝克維爾陽光日報》的社論編輯二十分鐘前向我們的公關部門通報，上頭說有一名女性遭到綁架，如果想讓她活著回來，就得支付一萬元現金。」

「誰寄的？」

「不清楚。」

「什麼時候？」

「郵戳是昨天的。」

「不可能啊。」他們回到車邊，金凱德跳上駕駛座，昆西從車子前方繞到另一側。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金凱德發動引擎。「那名男子不可能在昨天下午擄走你太太。可是信上也沒有提供確實的名字，或是任何細節描述。」

「針對陌生人的隨機犯案。」昆西說：「那個人不知道他抓的是誰。他只知道自己手中有籌碼。」

「沒錯。隨機犯案。」

「把受過訓練的執法人員當成目標？」

「或許他運氣不錯。或者是……我們還不知道他是如何挑選目標。說不定……」金凱德壓低嗓音，「……他是從酒吧開始物色。」

昆西什麼都沒說。金凱德以驚險的速度開下陡峭的車道。昆西抓住儀表板。

「聽好。」金凱德說：「這封信是好兆頭。那傢伙聯絡外界，他每聯絡一個地方，我們就多一個機會。我們從他打給你的電話開始。現在我們有信封、信件、郵戳可以好好分析。只要從封口弄到一點唾液，就有DNA了。如果郵戳上的地點離這裡不遠，我們又能獲得地緣關係。再加上字跡，我們可以鎖定嫌疑犯。這樣很好。」

「把那封信送去FBI的實驗室。」

「別惹毛我。」

「警司，恕我直言──」

「我們的文件分析部門很優秀，謝了。」

「調查局的更好。」

「調查局的實驗室在美國的另一邊，光是送件就要耗掉一整天。我這邊可以妥善處理，今天下午就能開工。你應該知道速度的重要性。」

「時間攸關生死，」昆西簡潔回應。他的視線越過車窗。「總是如此。」

「跟你合作過的地方警官裡頭，你有碰過有腦袋的人嗎？」

「只有跟我結婚的那一個。」

金凱德挑眉。他還是開得太快，在車陣裡蛇行搶道。昆西很清楚這位警司曾是《警網雙雄》（譯註：Starsby and Hutch，七〇年代的美國知名警匪影集。）的影迷。

「給我三十分鐘，」金凱德突然說：「我想你會改觀。」

「你能在半小時內找到我太太？」

「不能，可是我能查出寫信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抓走她。」

「怎麼說？」

「信裡附了一張地圖，還有尋寶的指示，說可以找到肉票還活著的證據。那傢伙伸出觸角，昆西先生，我們會把他盯得死死的。」

「我跟你去。昆西馬上回應。

金凱德終於咧嘴一笑。「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