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期二　清晨五點十分

特別探員金柏莉．昆西喜歡踩踏土地奔跑。清晨五點整，她翻下床舖，數年以來的習慣使得她在鬧鐘響起前清醒。五點四十五分，她已經跑完十公里。六點整，她沖好澡，套上時髦的黑色長褲，以及貼身奶油色絲質上衣。在廚房裡喝了柳橙汁、咖啡，吃完土司，接著拎起外套出門上班。

六點半，早晨的通勤車潮漸漸湧現，車速不快，但也不到窒礙難行。金柏莉喜歡利用這四十五分鐘的車程在腦海中規劃一天的待辦事項。今天早上她要調查一些事情，也就是說她必須填寫幾張調查分析的表格。調查局替探員準備了全世界最強大的槍械，可是碰上要用電腦的狀況，大家只能自求多福了。

填完調查表格，一堆裝滿文件的紙箱等著她翻閱，那是她手上的案件資料：一批高級藝術赝品流入亞特蘭大的市場。金柏莉所屬的調查小組想要追溯經手這些赝品的藝廊與交易者，找出其中的關聯。

金柏莉親自面對過兩起連續殺人案，她曾經幻想自己加入調查局的重大刑案部門，或者是更好的選項：反恐/反間諜部門。然而她的女性身分是不爭的事實，局裡的女性探員總得從白領階級案件開始。

好消息是今天下午某個小組應該會開出重罪通緝令，上級派金柏莉陪同實習。這類案件的屍體都在最恰當的時機上門，她的上司喜歡提醒她，這是年輕探員嶄露頭角的好機會。所以，今天會比平常刺激一些。

進調查局兩年，金柏莉覺得自己終於安頓下來。她喜歡亞特蘭大；這座城市比她想像得還要年輕、新潮，卻又留住老式的南方風情。她愛這裡溫暖的氣候；她愛盛行踏青、騎腳踏車、慢跑、游泳等戶外運動的風氣。另一個原因或許是她瘋狂地愛上了麥克。

他們已經交往兩年。誰想得到呢？滿懷雄心壯志的年輕探員，搭配上有點自大，卻又可愛到極點的州調查局探員。這不是常見的組合。她甚至數不清有多少個星期五晚上的約會遭到取消，或者是週末的休假被搞得支離破碎。有時是他的手機，有時是她的，他們其中一方總會被公務絆住。

但他們交往得很順利。兩人都熱愛自己的事業，也珍惜工作之間偷得的少許清閒。說到這，他們最近計劃找個週末在沙瓦那不期而遇。也就是說，他們之中的某一方隨時會被哪個大案子逮到。

因此，金柏莉對這個星期更加期待了。

現在她停好車，走進辦公室，替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朝座位前進。她得要使出輕功才能繞過椅子周圍的紙箱，躲進自己的小小樂園，啜飮難喝的咖啡，揮舞FBI探員最常使用的武器──原子筆。

她的手機一直到八點才響起。那時，看到螢幕上亮起熟悉的號碼，她還不覺得擔心。

「嗨，老爸。」

收訊很差。她聽到一堆雜訊，一聲劈啪，接著是她的名字：「……金柏莉。」

「爸，我聽不見。」

「芮妮……今天凌晨兩點……州警局……」

「爸？」

「金柏莉？」

「你換個地方吧，快聽不見你的聲音了。」更多劈啪雜訊，然後是兩次按鍵聲。通話中斷。金柏莉氣惱地瞪著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她馬上接聽。

「嗨，老爸。」

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

並不盡然是如此。她聽見背景雜音，悶悶的，帶有韻律。啪嚓聲，有什麼東西噴濺出來，很像是車子的行走聲。

「爸？」她皺起眉頭。

沉重的呼息。咕噥。碰撞。

然後她又聽見呼吸聲。更近。更急促。幾乎是……痛苦。

「哈囉？」她再次嘗試。

更多的白噪音。金柏莉伸長耳朵，卻還是無法分辨來源為何。她終於想到要確認來電者的身分，才發現這次並不是她父親的號碼。

「芮妮？」她訝異問道。

通話斷斷續續。她聽見更多雜訊，死寂，接著是那道沉重的喘息。

「芮妮？妳說話啊。」金柏莉高聲呼喚。「我聽不見妳的聲音。」

啪嚓、模糊、寂靜。

「芮妮？芮妮？妳在聽嗎？」

金柏莉挫敗地盯著手機，可是螢幕上顯示通話尚未中斷。在最後一刻，朦朧的白噪音回來了，接著是怪異的金屬聲響。砰、砰、砰。停頓。砰、砰、砰。停頓。砰、砰、砰。停頓。

通話終於結束。

金柏莉嫌惡地闔上手機。鈴聲馬上再次響起，這回是她父親。

「你們在哪？」她問：「收訊爛死了。」

「鄉間道路，」他父親回答：「貝克維爾郊外。」

「好吧，不管怎樣，你都要從頭說起。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更別說是芮妮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

「妳接到芮妮的電話？」父親的嗓音緊繃到滑稽的程度。

「幾秒鐘前，她用手機打來──」

「她的手機。」昆西厲聲打岔。「我們怎麼都沒想到該死的手機？」

現在金柏莉聽到更多聲響。車門打開，砰地關上。他父親朝某個名叫金凱德的警司高喊。

「爸，你嚇到我了。」

「她失蹤了。」

「誰失蹤了？」

「芮妮。」他說得很快，很簡潔，顯然正在走路。「他們發現她的車。今天凌晨兩點，引擎跟車燈都沒關，皮包放在副駕駛座上，可是沒看到她的槍或是手機。告訴我，金柏莉，告訴我她說的每一個字。」聽到這，金柏莉終於懂了。車子開動的聲音，沉重的呼吸聲，金屬敲擊聲。「爸，她什麼都沒說，可是她打出訊號。我猜……我猜是SOS的意思。」

昆西沒有多說半句話。他不用多說。在沉默中，金柏莉能夠想像父親腦袋裡思緒奔騰的模樣。姊姊的葬禮，母親的葬禮，那些他愛的人離開得太快。

「麥克跟我搭下一班飛機過去。」她繃著嗓子說。

「你們用不著──」

「我們搭下一班飛機。」說完，金柏莉跳下椅子，衝向上司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