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蹤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8 18:56
星期二 凌晨零點二十四分
她又在做夢了。她心中百般不願,與床被角力、腦袋翻轉,試著阻止夢中的自己踏上那道樓梯、打開那扇門、進入那片幽暗。
她清醒過來,尖叫聲堵在喉底,突出的雙眼依舊看得見她不想看見的影像。現實緩緩回返,她認出四周是塗上灰漆的牆面、幾扇黑暗的窗戶,床舖另一侧空無一人。
她走向浴室,頭壓在水龍頭下,牛飲微溫的自來水。她還聽得見外頭的滂沱雨勢。感覺今年十一月總是在下雨,或許只是她的心境帶來這樣的幻覺。
她移到廚房。一張張紙條還放在桌上。過了七天,她已經不再多看它們一眼,卻又無法下定決心把它們丟了。
冰箱記錄了時間:優格、鮪魚、鳳梨、蛋。她拎起那盒蛋,發現它們兩個星期前早已過期。爛透了。她回到床上。
同樣的夢境、同樣的影像、同樣發自臟腑的尖叫。
凌晨一點,她判斷待在床上沒有好處。沖澡、從四處摸來乾淨的衣服、注視自己憔悴的鏡影。「妳會怎麼說自找死路這四個字?芮──妮──她決定開車出去兜一兜。
◇◇◇
星期二 凌晨兩點七分
「寶寶在哭。」他嘟噥道。「起來。」
「嗯,甜心,這次輪到妳顧寶寶了。」
「拜託,卡爾,是電話,不是寶寶。找你的。快接。」
卡爾頓.金凱德的太太婷娜用手肘戳戳他的側腹,把話筒丟過去,轉身鑽回被窩裡,用毯子把咖啡色的頭髮蓋得死緊。婷娜不習慣在半夜被人吵醒。
可惜金凱德也一樣。他身為奧勒岡州警局波特蘭分局重案組警司,理應習慣這類來電。電話鈴聲聽起來有自己的伶俐性情,甚至帶了點命令的意味。然而金凱德近八個月來已經沒有好好睡過整夜,報應來了。他悻悻瞪著電話,心想最好是他媽的好消息。
金凱德起身,裝出俐落的語調:「哈囉。」
電話另一頭是名員警。他被提拉穆克郡的副警長派去調查棄置在鄉間道路旁的車輛。目前尚未在附近看到車主身影,也還沒找到對方的登記住址。
金凱德問了個問題:「車子是停在公有地還是私人土地?」
「不知道。」
「嗯,去查。如果是私人土地,我們就必須取得那一帶的搜索許可。你還得聯絡當地檢察官,拿到車輛的捜索令。去找檢察官、封鎖現場,我再過──」金凱德看了手錶一眼,「──五十五分鐘就到。」
「遵命,長官。」
員警掛斷電話;金凱德開始行動。他在奧勒岡州警局服務了十二年,從最基層的員警幹起,在反黑幫小組待過一陣子,隨後便調轉到重案組。期間,他獲得了美麗的妻子、一條大黑狗,八個月前還添了個活蹦亂跳的小男娃。他的人生可說是順著計畫走,不過呢,他跟妻子整整半年沒睡好、沒好好咀嚼半口食物這件事可不在計畫之內。
孩子讓人閒不下來。重大刑案也是。
他聽見雨幕捶打屋頂。好個被人趕下床舖的鬼日子。他在開回家的勤務車後車廂裡放了兩套衣服。像這樣的夜晚,兩套衣服大概只能撐上半個小時。媽的。他回望床舖一眼,胸口一痛,真希望是寶寶的哭聲。
他依循自動導航行動,從衣櫃裡挖出衣褲開始著裝。當他扣好襯衫的釦子時,妻子嘆了口氣,坐起身來。
「事情不妙?」她柔聲問。
「不知道。員警在貝克維爾找到一輛被棄置的車子。」
「親愛的,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駕駛座的門開著,引擎沒關,而且皮包還放在副駕駛座上。」
她皺眉。「也太奇怪了吧。」
「對啊。」
「親愛的,我討厭奇怪的案子。」
金凱德拉起運動外套的拉鍊,走到妻子身旁,在她臉頰印下大大的親吻。「寶貝,回去睡吧。我愛妳。」
※※※
星期二 凌晨一點十四分
她什麼都看不見。雨刷高速運轉,猛然劃過擋風玻璃。沒有用。雨滴一波波不斷襲來。前方道路一彎,她方向盤打得太慢了,車子瞬間滑出車道。
她用力喘息,還一面打嗝。她在哭嗎?很難說,不過她很慶幸夜色中只有自己一人。
放開油門,她小心地轉上正確的車道。這樣的深夜好處不少。路上不會有其他人因為她的錯誤遭受懲罰。
不用說也知道要去哪裡。如果她思考自己的目的地,那這就會是有自覺的決定,凸顯她出了問題的事實。發現自己把車開進「乾杯實驗室酒館」的停車場,這樣輕鬆多了。鋪了碎石的空地上還有五六臺車,大多是敞篷小貨卡。
都是些老酒鬼,她想。只有這種人才會在這種夜晚出門。
那她在這裡做什麼?
她坐在車上,緊緊握住方向盤。她感覺得到自己開始發抖,嘴巴裡充滿唾液。她已經開始期盼啜飲一大口冰涼的啤酒。
有那麼一刻,她彷彿攀在懸崖邊緣。
回家吧,芮妮。回床上,看電視、看書。找些事做,除了這件事,什麽都好。
她抖得更厲害了,只能拱著背趴在方向盤上,渾身抽搐。
如果回家,她就會睡著。如果睡著……
不准踏上那道樓梯。不准打開那扇門。不准進入那片幽暗。
她心裡藏了太多黑暗。她想當個真正的人。她想變得堅強、果斷、神智正常;但她幾乎只感覺得到腦海中游移的黑暗。事情發生在四個月前,一開始是幾根觸手撫摸她的心靈角落。現在她被黑暗啃蝕殆盡。她已經墜入深淵,再也看不到光亮。
芮妮聽到一道聲響。
她抬起頭。
她看見龐大的人影突然聳立在眼前的傾盆大雨中。她沒有尖叫。她握住槍柄。
那個爛醉的牛仔踉蹌著經過車旁,渾然不覺自己差點就丟了小命。
芮妮把克拉克手槍放回副駕駛座上。她不再顫抖。她瞪大眼睛,臉色冷峻,有如冷血的瘋子,狀況糟到無以復加。
她發動引擎,調頭開向夜色。
※※※
星期二 凌晨三點三十五分
貝克維爾是奧勒岡州提拉穆克郡中部的一座靠海小鎮,窩在郡內聳立的海岸山脈陰影中。鎮上有著一望無際的翠綠酪農場、長達好幾公里的岩岸,從警方的角度來看,此地的安毒問題越來越大。這地方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亮點,除非你熱愛老派鄉村音樂,還有起司,那麼這裡還算不錯;只是,連本地的孩子都不諳此道了。
理論上金凱德趕至貝克維爾不用五十分鐘。不過在這樣毫無能見度的夜晚,在滑溜的山路上突破雨幕,他花了一小時又十五分鐘才抵達。他開近燈火通明的現場,重重吐息,心底已經有了箭在弦上的感覺。
好消息是率先抵達現場的員警很盡責。三盞位置恰到好處的聚光燈怒視夜色,強力光束斬斷雨絲。犯罪現場黃色膠帶圍起一大片空間。車輛漸漸在封鎖範圍外聚集。
金凱德注意到副警長的車,然後是警長座車,還有輛閃亮的黑色運動休旅車,配備一應倶全,他猜這車子屬於提拉穆克郡檢察官。展開大規模搜索的前提是有更多屍體的可能性,到時候還需要鑑識人員到現場採集指紋什麼的,不過這是他負責調度的項目。
距離第一次通報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然而他們還在摸索最基本的問題:到底有沒有犯罪行為?大部分的納稅人可能比較想看警察展開全面調查。通報犯罪實驗室、叫來國民警衛隊、申請幾架直昇機。對,亂砍州警局預算的也是這群納稅人,害金凱德手邊原本的十四名警探大幅縮水成三個半。現實世界的治安決策全都跟錢有關。無論這個現象是好是壞,這些日子他也只能從簡行事了。
金凱德把車停在檢察官那輛龐大的雪佛蘭後頭,熄火。沒辦法繼續往前開了。他打開車門,踏入一片汪洋。
雨水狠狠刺中他的前額,他暫停幾秒,堅定對抗滂沱大雨的決心。這時他的頭髮已經溼透,水珠滑入哥倫比亞牌雨衣的領口,最糟的狀況就是這樣了。他再也不用擔心會把自己弄髒弄溼了;他已經是如此。
金凱德踏著泥濘,繞到他的雪佛蘭羚羊後頭,摸出裝著刑案鑑識工具的大塑膠箱,鑽進封鎖圈內。
員警布藍尼小跑步上前,腳下的黑色丹諾牌登山靴踩出片片泥花。這個乖寶寶穿著全套警局提供的雨天裝束,包括那件奧勒岡州警局的藍黑配色外套(像是品味很爛的摩托車衣)。沒有人真的喜歡這件外套。金凱德自己那件塞在車子後車廂裡,只在極少數的必要場合才拿出來穿,比如說媒體在附近採訪,或是上司大駕光臨。
布藍尼顯然已經在外頭待了好一會,在強力光束照耀下,他的外套看起來跟玻璃一樣光滑,雨水在寬邊帽下氾濫,沿著他的方下巴滑落,鼻尖不斷滴水。布藍尼伸出手,金凱德回應他的善意;兩人簡短打了招呼。
提拉穆克郡警長跟副手跟在員警背後,布藍尼替他們介紹,眾人就這樣擠成一團,渾身溼透,牙齒打顫,手臂緊抱側腹取暖。
第一個抵達現場的人是副警長唐.米契爾。這孩子還很年輕,一副農家子弟的模樣,但他已經很努力了。他不喜歡現場的樣貌──車門開著、車頭燈亮著、引擎隆隆作響。在他眼中,這像是好萊塢電影的場景。於是他聯絡艾特金警長,對方並沒有因為在這樣的夜裡讓人叫出門而火冒三丈,只是滿臉疲憊。
警長讓他略略一驚。首先,他──其實是她──名叫雪莉.艾特金;然後是艾特金警長結實的手掌、叫人廢話少說的眼神,看來她不喜歡拐彎抹角。
「聽好。」她打斷副警長精力充沛的長篇大論。「湯姆在等──」她朝躲在車上的檢察官歪歪腦袋,「──我們拿到車子的搜索令。至於你對員警下達的指令,我們已經確認這是公有地。好了,我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鳥事,但某人匆忙下車,我關注的是這一點。上工吧,不然我們除了整疊泡水的警方報告之外什麼都找不到。」
沒有人能反駁她的邏輯,一行人列隊朝車輛前進,小心翼翼地走向敞開的車門。
豐田的新款Camry,白色車身,座椅是藍色布料。車子還不錯,只是沒有特別惹眼的地方。駕駛把車停得很好,盡責地不讓車留在車道上。駕駛座左側是蜿蜒的荒野小徑,右邊則是通往密林的陡峭護欄。
正如員警電話中所述,駕駛座的門大開,車門邊角刮過柏油路面邊緣。金凱德的第一個想法是沒有多少人會把門開得這麼大。或許駕駛的腿很長。或許那人是想把什麼東西移入或是移出車輛。
事有蹊蹺。
金凱德從他的位置看得到副駕駛座上的棕色皮製手提包。「檢查過皮包了嗎?」他朝三人提問。
「我檢查過了,」米契爾副警長開口回報,語氣有點防備。「看看有沒有身分證明,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發現這輛亮著燈、引擎跟車門都沒關的車子,實在是太奇怪了。總要有個出發點。」
「有找到皮夾嗎?」
「沒有,不過後來我打開前方置物櫃,找到車子的行照,查出車主的名字。」
「皮包裡沒東西?」
「有的,東西很多──化妝品、原子筆、PDA等等。只是我沒看到類似皮夾的東西。我把皮包照著原樣放回去。我發誓絕對沒碰其他東西。」
「除了置物櫃。」金凱德溫聲說道,他並沒有生氣。這位副警長說得沒錯──總要有個出發點。
車子的引擎關了;員警這麼做是為了保存汽油。找到棄置車輛時,這招一向很管用,可以看出油箱裡還剩多少油。不過米契爾副警長抵達時,引擎運作沒有半點問題,輪胎乍看之下也好得很。似乎可以劃掉車子出問題這個選項。
金凱德繞到Camry後方看了看擋泥板。雖然在一切都溼答答的狀況下,不容易看清楚,他還是看出車子沒有撞擊的凹痕或是刮傷。他漫不經心地尋找輪胎印或是腳印。滂沱大雨毀了路面上的證據,只留下一灘灘泥水。雖然艾特金警長的警告相當中肯,可惜太遲了,他還是不小心踏到泥水灘。
他把注意力放回車內,謹慎地不碰到任何地方。「車主是女性?」他問。
「根據記錄,車主是貝克維爾的蘿芮.康納。」員警布藍尼報告。「艾特金警長派了一位副警長去登記的住址查看,沒有人應門。」
「有關於身體特徵的資料嗎?」
「根據監理站的記錄,她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體重五十五公斤,棕髮藍眼。」
金凱德瞄了艾特金警長一眼。
「我一百六十五公分。」她回應。「我還沒有親手檢查過,不過車子座椅看起來沒問題。」金凱德也是這麼想。座椅的狀況跟他的推測差不了多少。當然他還得檢查照後鏡、轉向柱,但這些都要等到實驗室的那些傢伙蒐證、找完指紋之後。布藍尼表示他關上引擎時,油箱裡還剩一半的油,因此他們可以清查附近的加油站,以防萬一;但也可能蘿芮短時間內還沒加過油。
他直起背脊,眨眼甩掉雨水,腦中的齒輪開始運轉。
金凱德一開始在海岸地區當了三年的基層員警,從棄置車輛開始的案件數量多到讓他驚訝不已。海洋彷彿有種吸引人的魔力,讓最後一聲呼喚飄入他們耳中。於是他們開車到海邊,欣賞最後一抹璀璨的夕陽,接著鎖好車,走進樹林,轟掉自己的腦袋。
然而,這些年來,金凱德從未看過有人把車就這麼丟著──引擎沒關、雨刷左右刷動、車頭燈閃閃發亮。
米契爾副警長說得沒錯,這副景象太好萊塢了。感覺不對。
「好吧。」金凱德說:「我們來看看後車廂。」
※※※
星期二 凌晨一點四十五分
她已經無法凝聚注意力了。她知道這樣很慘。她曾是小鎮的警長,天知道她見識過多少駕駛的視線稍稍離開路面──即使只有一秒──隨後發生的事情。
可是她現在好累。她有多久沒睡了?幾個小時?幾天?幾個月?疲憊侵蝕了她的行動能力。她的短期記憶被粉碎了。她努力回想昨天做了什麼事,但是在她腦海中漂游的影像大多是上星期的事物。她再也無法遵循時間的行進。她的生命是一片空虛。
雨刷敲出規律的啪啪聲。雨滴槌打車頂。車頭燈在夜色中榣擺。
在她年紀比較小、十四五歲的時候,那時她母親還沒遭到槍殺,她有個男朋友就喜歡在這樣的夜晚出門。他們會挑一條小路,關掉車燈,在黑暗中翱翔。
「啊──哈!」他會如此大吼,喝下一口野火雞波本威士忌。
然後,他們會在後座像貂鼠一般糾纏,威士忌、汗水、保險套糊成一團。
想到那些日子,芮妮胸口一痛。距離那些年輕、狂野、自由的日子,已經過了那麼久。距離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盲目駕駛的日子,已經過了那麼久。
她的思緒一轉,帶她到了她不想涉足的地方。
她想到昆西。她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獨處的感覺。他是如何溫柔地觸碰她。之後,他是如何抱著她。
「芮妮。」他柔聲保證道:「妳可以享受人生。」
現在她好痛。不是普通的痛楚,她痛到無法呼吸。事隔七天,她依舊痛得像是被人在肚子上揍了一拳。她蠕動嘴唇,卻找不到半點空氣。
前方道路突然轉彎,她無法反應。方向盤打轉,煞車吱嘎。車子轉了好幾圈,她鬆開方向盤,腳離開油門。她發現自己正在放棄,獨自演出《末路狂花》(譯註:Thelema & Louise,一九九一年的經典美國公路電影。),準備航入大峽谷,慶幸終於了結了一切。
車子轉到路旁,再掃回路中央。過去的直覺接管意識,唤醒了過去她還是個幹練女警時的肌肉記憶。她重新握住方向盤,反方向轉動。她用更細膩的方式操作煞車,讓車緩缓停到路邊。
這時,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她前額貼上方向盤,像個小娃娃一樣嚎哭,肩膀起伏,胸口抽動,鼻水流個不停。
她哭了又哭,哭了又哭,然後想到昆西,想到臉頰貼著他胸口的感覺,想到他的心跳聲打入耳中。她又開始啜泣。只是淚水之下的情緒不再是悲傷,而是熾熱的憤怒。
她愛他,她恨他。她需要他,她鄙視他。她的人生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其他人會墜入情網。其他人會開心幸福。
為什麼她過得如此艱難?為什麼她不能乾脆放手?
腦海中的影像再次浮現。那道門廊、那扇敞開的門、那道向她招手的幽暗……
芮妮反射性地摸向手槍。她要反擊、要痛毆、要開槍……射什麽?她已經遇到了敵人,就是她自己。這點在她瘋狂的心思催化之下,使得她又恨起昆西。因為如果他從未愛過她,那麼她便永遠不用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她的指尖撫過克拉克手槍。就在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打算要……
車窗輕響。
她猛然抬頭。
宇宙炸成一片白光。
※※※
星期二 凌晨三點四十九分
米契爾副警長一開始沒認出後車廂裡的東西。金凱德看得出他眼中逐漸透出的瞭然,還有他發綠的臉色。
「搞什麼鬼……」副警長踉蹌後退,揚起手臂,彷彿是想擋住眼前的景象。
金凱德伸手小心地拿起第一張照片。他直視艾特金警長。「妳不知道這人的名字?」
「不知道,我上個月才調來這裡。這真是我想的那個?」
「喔,沒錯。」
「老天爺啊。」她盯著眼前的棄置車輛。「這案子不會太好看,對吧?」
「不太可能。」
金凱德掏出手機,撥出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