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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指針的鐘 by 卡森·麥卡勒斯

2019-12-17 18:36

  到了十一月,馬龍的病情有所紓解,他又住進了市醫院。他倒是高興去那家醫院。他換了醫生,但是診斷並沒有變。現在不是海登醫生而是換成考勒威大夫,之後又換成彌爾頓大夫。雖然後兩位大夫都是基督徒(分別是第一浸信會和聖公會的信徒),他們的醫療診斷還是相同。馬龍雖然問過海登醫生他還能活多久,卻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而且嚇人,這回他小心避開這個話題。的確,當他換成彌爾頓醫生後,他堅持說他自己很健康,只是例行做檢查,只有一個醫生說可能有微小的機會是得了白血病。彌爾頓醫生肯定了診斷,馬龍就什麼也不再問了。彌爾頓大夫建議他過幾天去市醫院住幾天。於是馬龍就又去抽血,看著鮮豔的血流出自己的身體,他反而高興起來,因為至少是在採取一點措施了,這讓他恢復了些力氣。
  每週一和週四,一名助理會推著裝書的車子來到病房,馬龍每次都先挑本謀殺懸疑的書。但是這些懸疑書也讓他失去了興趣,他跟不上書中的情節。下一次助理再推著書車來的時候,馬龍把懸疑書換了,瞥了一眼其他書名,目光停留在一本叫《致死疾病》[35]的書上。他剛要去拿,助理問道:「你確定要讀這本書嗎?讀起來可不是那麼令人愉快啊。」她的語氣像妻子瑪莎,馬龍立刻變得很生氣也做好了決定:「這就是我想讀的,我本來就不愉快,也不想愉快。」馬龍一口氣讀了半個小時,心想自己為什麼對這本書這麼較勁,他開始打起瞌睡來。過了一會兒,他醒過來又隨便翻到一頁讀起來。在密密麻麻的段落中有幾句話在他的頭腦中揮之不去,他立刻清醒了。他讀了好幾遍那幾句話:
  「最大的危險,是失去了一個人的自我。它會悄悄地被忽視,彷彿只是區區小事;但其他東西如果失去了,比如失去一隻手臂,一條腿,五塊錢,失去妻子,等等,都一定會引起注意。」
  如果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這些話馬龍即使看見了也不會注意的,可是現在這句話讓他渾身一震,他翻到第一頁開始認真讀起這本書來。但沒看一會兒還是讓他覺得無聊,他閉上眼睛,只想剛才那一段他記住的話。
  無法想像自己死亡時候的真實樣子,他又再度陷入自己生活的瑣碎無趣之中。他失去了自我……他明白這是肯定的,但是怎麼失去的?什麼時候失去的?他的父親是來自梅肯的藥品批發商,他是父親的長子,父親曾對他抱有很大希望。那些美好的孩提時代現在回想起來,讓四十歲的馬龍覺得很溫馨。所以那時候他應該沒有失去自我。但是父親對他抱的希望太大,後來成了馬龍的負擔。父親決定讓他今後當醫生,那是他自己年輕時的夢想。結果十八歲的馬龍被哥倫比亞大學錄取,十一月他第一次看到了雪。那時候他買了一雙冰鞋,甚至真的到紐約中央公園去學溜冰了。在哥大的時光還是很美好的,他還吃了從沒嚐過的中國麵條,學會了溜冰,驚嘆紐約的繁華。他一直沒注意到自己的學業成績在下降,直到已經真的趕不上了。他努力追趕……在考試前學習到半夜兩點……但是班裡有很多猶太學生,他們的成績都在中等偏上。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馬龍勉強過關,放假回家時他儼然是一名醫學院預科生了。當秋天又回來,紐約的雪、冰和城市已經不再令他驚奇。第二年學期結束他考試沒過,他感覺自己實在不是學醫的料。他那種年輕人的驕傲無法讓他再回到梅肯去,於是他搬到米蘭,在格林拉夫的藥店裡找到一份當店員的工作。是不是這人生第一次的屈辱讓他開始失去自我了呢?
  瑪莎是格林拉夫先生的女兒,馬龍第一次邀請她跳舞,是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他穿著自己最好的藍色西裝,而瑪莎穿的是薄紗連衣裙。他們是在「麋鹿俱樂部」那裡的舞會跳舞。當時他剛成為麋鹿俱樂部成員,第一次觸碰到瑪莎身體的感覺以及為什麼會邀請她去舞會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反正那次舞會之後他就開始和瑪莎約會,約會了好多次,因為他在米蘭也不認識幾個女孩子,而瑪莎的父親是自己的老闆,這就省事多了。但他卻從沒想過愛情是什麼,更別說和瑪莎結婚了。結果有一天老格林拉夫先生(他其實還沒那麼老,只有四十五歲,但當時年輕的馬龍看著他覺得他已經很老了)突然就因心臟病去世。藥店被出售。馬龍向母親借了一千五百美元買下了這個店,十五年分期付款。就這樣他背上了十五年的房貸,也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有了妻子有了個家。瑪莎其實也沒要求和他結婚,但是她似乎覺得如果馬龍不這麼做就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於是馬龍向瑪莎的哥哥——也就是當時的監護人,說自己要娶瑪莎。兩個男人握了握手,一起喝了杯「瞎騾」雞尾酒。這些就都順理成章地發生,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但是當他看到瑪莎那天下午穿著精緻的衣裙,還有去舞會時穿的那身薄紗裙子的時候,他還是為之傾倒。瑪莎幫助他找回在哥倫比亞大學失去的尊嚴。然而當他們在格林拉夫先生的客廳成婚的時候,在她母親、外祖母、他哥哥們,還有一兩個姨媽面前,瑪莎的母親開始哭起來,馬龍也想哭,但他忍住了,聽著結婚慶典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他突然迷惑起來。在「撒米」儀式進行完之後,[36]兩人就坐火車去北卡州的吹石公園度蜜月。從那以後,馬龍其實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後悔和瑪莎結婚,後悔或失望的情緒一直都有。雖然他沒有在哪一天說出「這就是生活的全部嗎」這樣的話,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會無言地叩問自己。不,他沒有失去一隻手臂或一條腿,也沒丟五元錢,但是一點點地,他失去了自我。
  如果馬龍不是得了絕症,他也沒工夫深思這個問題。但如今死亡就快來臨,他躺在醫院病床上,看著自己鮮紅的血一滴滴流淌,雖然他對自己說,我才不在乎要花費多少醫藥費,但是他人還在醫院裡,就已經開始擔心每天二十美元的住院費了。
  「親愛的,」瑪莎在她每天的探病時間說,「我們去哪裡好好旅行放鬆一下怎麼樣?」
  馬龍聽了在床上一下子挺直了身體,床單已經被他的汗浸得潮濕了。
  「你就是在醫院裡躺著,看上去也很緊張很焦慮。我們可以再去『吹石』公園,呼吸呼吸山裡新鮮的空氣。」
  「我不想去。」馬龍說。
  「……或者去看海洋。我這輩子就見過一次大海,那還是我去我表妹莎拉家呢。她們家在薩凡納。[37]我聽說海灘那邊氣候很好,不是很熱也不是很冷。稍微生活變化一點兒會讓你精神好起來的。」
  「我總覺得旅遊太累人。」馬龍沒有告訴太太自己在計劃秋後去佛蒙特或者緬因州看雪。他悄悄把那本《致死的疾病》藏在枕頭底下,他不想和瑪莎討論這本書的內容,那樣顯得他好像和妻子關係很親密似的。但是他還是很心煩地說:「我在醫院待得難受。」
  「我知道有件事你一定喜歡去做,」瑪莎說,「你該養成習慣,讓哈里森先生下午照顧藥店。否則光工作不娛樂會把人變傻的。」
  從醫院回家後,馬龍下午就不去藥店了,這讓他感到無聊。他想著那些山,北方,雪,還有海洋和所有他沒有經歷過的生活。他覺得自己怎麼可以就這麼死去,他還沒有好好地活過啊!
  上午下班回家,他會洗一個熱水澡。然後拉上窗簾努力讓自己睡個午覺,但他從沒有睡午覺的習慣,所以怎麼也睡不著。比起每天凌晨四五點就醒過來在屋子裡繞來繞去,這種無聊和恐懼實在讓他難熬。現在下午哈里斯先生幫他照顧藥店,可馬龍卻討厭這種無所事事。他總是擔心有什麼事情會出差錯,但又會有什麼事情出差錯呢?少賣一盒「科泰客」衛生棉嗎,還是會對病人說出的病情誤診?其實他自己也不該診斷病情的,因為他根本沒讀完醫學院。他最多也只是給出一些建議而已。另外還有其他難題困擾著他。馬龍現在瘦了很多,他的西裝都顯得肥大了。他是不是該去裁縫那裡做套新衣服呢?雖然他的衣服還能穿,他還是去了裁縫鋪子,而沒有去「豪獅邁」[38]買衣服。這家裁縫店他經常去,他在那裡訂購了一套灰色牛津服裝,還做了一件藍色法蘭絨衣服。試穿又很麻煩。另外,他給艾琳的整牙醫生付了一大筆錢,但是忘了自己的牙也需要補,突然發現有很多顆牙要拔,牙科醫生建議他拔十二顆然後植入假牙,或者做個昂貴的牙支架。馬龍決定做牙支架,雖然他知道那玩意兒對自己也沒多大幫助。反正死亡找上門來,他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心自己了。
  一家新的連鎖藥店在米蘭開張了,雖然他沒有馬龍店鋪的品質和信譽,但是價格便宜,成了馬龍的競爭對手,這讓他極其惱怒。有時他甚至想是不是他該趁現在還能掌控銷售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店鋪賣掉,這想法比想到自己要死都讓他震驚和煩悶。於是他不去想了。再說瑪莎完全可以管理這些財產,必要的時候會很好地處理包括股票、做慈善和信譽等事情的。馬龍一天都拿著鉛筆在紙上畫來畫去,寫他的資產:藥店兩萬五千美元(這個數字是保守估計,讓馬龍心安),人身保險兩萬美元;住宅一萬美元,瑪莎繼承的三座小房一萬五千美元……雖然這些資產加起來也不算什麼大財富,但也相當可觀了,馬龍用一支削尖的鉛筆算了好幾次,還用一支鋼筆算了兩次。他有意沒有把妻子的可口可樂股票算進去。藥店的抵押貸款單據兩年前燒毀了,而且他的保險也從退休保險轉到普通的人壽保險,因為本來就該這樣。沒有特別龐大的債務也沒有抵押要付,馬龍知道自己的財政情況現在是比以前好得多,但這並沒有給他什麼安慰。相對有償還能力和需要按月付帳單和房子貸款,他倒覺得後者讓他感覺更好些。因為馬龍覺得自己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情,那是從他的帳目和數字上看不出來的。儘管他還沒有和法官仔細說過自己的遺囑,他覺得一個男人,一個養家餬口的男子漢,不該這麼沒有遺囑就死去。他是不是該拿出五千美元留給孩子們作為教育費用?其餘的都留給太太瑪莎,或者都留給瑪莎,她難道不是個好母親嗎?他聽說過丈夫死後財產交給妻子全權處理,結果遺孀用遺產買凱迪拉克轎車的事情。還有的寡婦財產被騙去投到開採鳳凰石油油井的故事。但是他知道瑪莎絕不會去買什麼凱迪拉克轎車或者買其他股票的,除了可口可樂的股票或者AT&T的,她也許會買一些。他的遺囑很可能寫成這樣:本人將全部財產的所有金額和房地產留給我親愛的妻子——瑪莎·格林拉夫·馬龍。雖然他早就不愛妻子了,他還是很尊重瑪莎的判斷力,這就是一份普通的遺囑罷了。
  在這個季節之前,馬龍的朋友和親戚當中很少有人過世。但是四十歲似乎成了死亡的年紀。他在梅肯的弟弟湯姆死於癌症,那年他才三十八歲,他是馬龍藥品批發公司總負責人。湯姆娶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太太,馬龍一直很嫉妒他。但畢竟血濃於水,當湯姆的太太打電話告訴他弟弟不行了的時候,馬龍立刻收拾行李準備回去探望他。但是瑪莎不希望他去,因為他自己當時也病著,結果兩人吵了很長時間,讓馬龍錯過了去梅肯的火車。他沒有看到湯姆最後一面,只看到他的遺體,已經嚴重縮水,而且屍體臉上妝化得太紅。
  瑪莎第二天才到,因為她要先安排好兩個孩子託誰看顧。馬龍作為長子,在財物分配上有重要的發言權。那時候馬龍藥品批發公司存在嚴重問題,比任何人想像的還要糟。湯姆是個酒徒,太太露西莉揮霍無度,公司已經面臨破產。馬龍查了幾天帳才理清財務。他們有兩個上高中的男孩,而露西莉現在面對如何養活自己和孩子卻稀裡糊塗,說自己要去古董店找個工作。但在梅肯的古董店根本沒有空缺,再說露西莉根本也不懂古董。她美麗容顏已不再,也不怎麼為自己死鬼丈夫傷心哭泣了,只說是他對公司經營不善,讓自己成了寡婦,帶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她不知道怎麼找工作賺錢養家。馬龍夫婦陪她待了四天,葬禮後他們就回家去,馬龍給露西莉一張四百美元的支票,希望能維持這個家。一個月後露西莉在一家百貨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凱博·比科斯塔夫,是米蘭電器動力公司的人員,他死的那天早上馬龍剛剛見到他還和他說過話,結果不久他就倒在辦公桌前,死了。馬龍努力回想那天早上凱博說過的話,但都是些很平常的話,幾乎都忘記說了什麼。那天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他就在桌旁跌倒中風,馬上就死了。他在馬龍店裡買過可樂和花生餅乾,看上去很健康,一點兒毛病沒有。馬龍想起來他在買可樂的時候還買了一片阿斯匹靈,但這也很正常啊。進來的時候他說:「你熱不熱啊,馬龍?」也是很正常的問候。但是一個小時之後凱博就死了,可樂、花生餅乾、阿斯匹靈,還有問候的客套話,都像謎一樣印在馬龍的腦海裡一直糾纏著他。赫爾曼·克萊恩家的店鋪和馬龍的藥店很近,他太太去世的時候,他把店關了整整兩天。赫爾曼這回再也不用把酒瓶子藏在馬龍的藥店的配藥間裡,終於可以在家隨便喝了。比爾德先生是第一浸信會的執事,也在那個夏天去世了。這些人都跟馬龍不是很熟,平時他對他們也不感興趣。但是在死亡面前,他們都神祕地激起一種令人揮之不去的意象,以前可從來沒引起他注意。馬龍最後的一個夏天就是在這樣一種氣氛中度過的。
  馬龍害怕和醫生們談話,也不能和自己的妻子說那些很親密的話,他只好沉默了。每個週日他去教堂。沃爾森博士是一位和藹的牧師,他談的都是給活著的人說的話,而不是給一個要死的人聽的。他曾把神聖的聖事比作一輛轎車。他說人必須過一段時間就給自己加加油,這樣才能促進靈魂生命的成長。這句話讓馬龍生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浸信會是城裡最大的一所教堂,現有資產也值兩百萬美元。教堂裡的執事都是富人。教堂的柱石,都是百萬富翁,富有的醫生,還有公用事業的老闆們。但是儘管馬龍每週日都去教堂,按著他的想法,這些人也都是很虔誠的聖徒,但很奇怪,他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每次禮拜後,他也和沃爾森博士握手,但是覺得和他沒什麼話講,也和其他敬拜者沒什麼話講。只是他從小就在第一浸信會長大,他也不知道其他什麼地方可以得到精神安慰,談到死亡他總是有些羞怯和畏懼。在十一月的一個下午,就在第二次住院後不久,他穿上新做的牛津灰色禮服,前往牧師的住所。
  沃爾森博士看到他有些驚訝:「你看起來很不錯呢,馬龍先生。」馬龍的身體在新衣服裡似乎都抽抽了。「我很高興你能來。我一直都想見我教區的教徒呢。今天我能為您做點什麼?您想喝點可樂嗎?」
  「不用了,謝謝您沃爾森博士。我就想和您聊聊。」
  「聊聊什麼呢?」
  馬龍的回答很輕,幾乎聽不清:「聊聊死亡的話題。」
  「拉夢娜,」沃爾森博士大聲喊著僕人,拉夢娜立刻出現在他面前,「給馬龍先生和我倒點可樂加檸檬。」
  可樂端來後,馬龍把新法蘭絨褲子裡的兩條腿一會兒搭起來一會兒又分開,蒼白的臉因羞怯泛起紅暈。「我的意思是,」馬龍說,「您應該知道一些類似的事情。」
  「類似什麼?」沃爾森博士問。
  馬龍鼓足勇氣,下定決心地說:「關於靈魂的事,還有死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在教堂裡,沃爾森博士服侍了二十年,布道對他輕而易舉,而且可以對靈魂的道理信口而出。但是在他自己的家裡,只對著一個人問他關於靈魂的事,他的流利口才被堵住了,變得非常尷尬,他只說:「我不懂您的意思,馬龍先生。」
  「我弟弟死了,還有這城裡的凱博·比科斯塔夫和比爾德先生,在這七個月中都死了。他們死了之後會怎麼樣呢?」
  「我們都會死的。」身體肥胖,臉色蒼白的沃爾森博士說。
  「其他人並不都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死。」
  「所有的基督徒都該準備好接受死亡。」沃爾森博士覺得這個話題有些病態。
  「但是怎麼準備面對死亡呢?」
  「公義地活著。」
  「什麼是公義地活著?」
  馬龍從沒偷過東西,也幾乎沒撒過謊,他的生命中唯一認為是罪惡的就是很多年前那次外遇,而且也就是一個夏天而已。
  「請告訴我沃爾森博士,」馬龍問,「什麼是永生?」
  「對我來說,」沃爾森博士說道,「就是屬地生活的延伸,但會更加強化。這個可以回答您的問題嗎?」
  馬龍想著自己平淡無奇,單調乏味生活,心想這樣的生活如何可以強化,難道死後的日子也是這麼無聊,所以這就是他要拚命掙扎繼續活下去的原因嗎?想到這裡,他打了個冷顫,雖然屋子裡其實很熱。「您相信天堂和地獄嗎?」馬龍問。
  「我不是嚴格的信奉正統基督教派的人。但是我相信一個人在地上做了什麼是會預示他的永生的。」
  「可是如果一個人在世界上只是做了些很普通的事情,沒什麼很好的,也沒什麼很壞的事情呢?」
  「不是人來決定你做好做壞,上帝洞察一切真實,他是我們的救主。」
  這些天馬龍常常禱告,但是他在向什麼禱告他也不清楚。現在看起來再談下去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因為他得不到任何答案。馬龍小心地把可樂杯子放在身邊桌布上,站了起來:
  「哦,非常感謝您,沃爾森博士。」他疲憊地說。
  「我很高興你來和我談談。我的家永遠為您敞開,為我的教區教友敞開,誰想談靈魂的事情隨時歡迎。」
  馬龍又累又空虛,走在十一月的暮色裡,他感到有些眩暈。一隻漂亮的啄木鳥在一根電線杆子上嘟嘟地啄著,除了這鳥兒啄木頭的聲音,周圍一片安靜。
  很奇怪,一向只喜歡單調節奏詩歌的馬龍會想起下面這些字句來:
  「最大的危險,是失去了一個人的自我。它會悄悄地被忽視,彷彿只是區區小事;但其他東西如果失去了,比如失去一隻手臂,一條腿,五塊錢,失去妻子,等等,都一定會引起注意。」
  這些不連貫的思想,連同他註定的命運和平凡普通的生活,就像這座城市那隻洪亮的報時鐘一樣,抑揚頓挫又單調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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