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上午十點十三分．三十1度】

她在奔跑，以會讓人摔斷頸子的速度穿過樹林，垂落的樹葉拉扯她的頭髮，低矮的枝枒刮過她的臉頰。她跳過倒地的樹幹，在十五呎高的牆面前方煞住腳步，雙手握住繩索，雙腳尋找支點，不斷往上、往上、往上爬，心臟怦怦跳，肺葉縮張，喉嚨急喘。

她爬到牆頂，從制高點俯瞰蓊鬱的維吉尼亞州森林，接著翻到另一側。接著是輪胎，她踩過每一個輪圈中的空間，像是烏龜一般匍匐爬過狹窄的金屬管。到了另外一邊，還要一路跑回去。陽光照著她的臉，微風吹起她的頭髮。

金柏莉斜身跑過終點線，麥克按下碼表，說：「啊，寶貝兒，這是什麼紀錄啊？天吶，我知道有不少人比妳快兩倍呢。」

金柏莉衝向他面前。看到她的攻勢，他試著彎身閃躲。然而上週她學到了新的格鬥動作，一瞬間就把他撂倒。

她依然氣喘吁吁，瑩亮的汗水流過她的臉龐，沾溼深藍色的聯邦調查局學院T恤。不過她滿臉笑容。

「刀在哪裡？」麥克低喃，眼中閃著邪惡的光芒。

「不要亂許願。」

「樂意之至。如果妳喜歡的話，我可以讓妳更沒面子。」

「除非你可以比我快兩倍。」

「喔，我可能說得太誇張了。」他的手掌按住她裸露的雙腿，從她的膝蓋一路往上摸到她的尼龍短褲褲腳。「但我至少比妳快兩秒。」

「只是上半身肌力的差異。」金柏莉啐道：「男性的上半身比較有力，在爬牆那一關很有用。」

「啊，人生不就是這麼不公平嗎？」他以驚人的靈巧動作翻身，現在輪到她被壓在地上，他從上方俯瞰。被困在他雙臂間的金柏莉做出合理的反應；撐起上身，抓住他的肩膀，用漫長流連的吻定住他。

「想念我嗎？」三秒鐘後，他輕喘道。

「才怪。不怎麼想。」

其他聲音從林間竄出。更多的學生，他們善加利用這個美麗的週日加強訓練。麥克不情願地起身，金柏莉跳起來的動作更有活力，雙手匆忙地拍去頭髮上的塵土跟樹葉。現在幾乎可以看到其他學生，他們快爬到牆頂了。兩人衝進旁邊樹林，尋找掩護。

他們溜進茂密的綠影中，麥克問：「狀況如何？」

「勉強撐著。」

他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臂，讓她正視他。「不對，金柏莉，我是認真的。狀況如何？」

她聳聳肩，期盼他的身影不會讓她想要抱住他的腰，或是把頭埋進他的肩窩。期盼他的身影不會讓她如此頭暈目眩。人生還是人生，這幾天來，她背負著重大的責任。

「有的學生不喜歡看到我。」她終於承認。她大約在一個月前重回學院，某些高層對此頗為感冒，可是芮妮說得沒錯：大家都會怪罪輸家，沒有人跟英雄爭辯。金柏莉和麥克戲劇性地救出婷娜．克倫，這件事幾乎在報紙頭條待了一週。她打電話給馬克．華森討論回學院的事情時，他甚至給了她單人房。

「被回收的感覺不好受？」

「嗯。我是學期間突然出現的外來者，更糟的是我這個外來者的名聲讓一半的人想要挑戰，另一半的人不想相信。」

「他們對妳不好嗎？」他沉聲詢問，拇指托著她的下巴。

「有人把我的床舖翻得一團亂。天啊，好恐怖，我應該要寫信回家跟爸爸說。」

「哎呀，妳要怎麼復仇呢？」麥克連忙詢問。

「我還沒決定。」

「天啊。」

她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他跟到她身旁。「麥克，我要撐過去。」她的語氣嚴肅。「還剩五週，我要完成課程。如果有人不喜歡我，隨便他們。因為還是有人喜歡我，而且我很擅長這份工作。有了更多的經驗，我就能在工作上表現得更好。天啊，有一天我甚至會乖乖聽上級的命令。想想到時候調查局會有什麼反應。」

「妳會變成全新的祕密武器。」麥克敬畏地評論道。

「沒錯。」她得意地點頭。接著，她沒有被他唬弄過去，凝目盯著他。「麥克，所以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別說你是想念我的笑容。我知道你這幾天有點忙碌，沒空來找我寒暄。」

「我來這裡一定要有理由？」

「目前是這樣。」

他嘆息，一副希望能給出巧妙回應的模樣，然後決定不要多想。「他們找到安奴奇歐的屍體了。」

「很好。」花了好幾週才完全撲滅沼澤大火。好消息是消防隊員很快就把火勢控制住，將傷害壓到最低；壞消息是殘火悶燒了將近一個月，得要仰賴林務署的人員持續關注。

在這段期間，志工到現場巡邏，照顧樹林，尋找安奴奇歐屍體的下落。過了好幾週，他們都有些焦躁了，特別是金柏莉。

「他走得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遠上許多。」麥克說：「正如他矛盾的本質，他在最後一刻決定要活下去。他拖著被蛇咬過的腿走了一哩路，天知道他最後是怎麼死的？是毒液衝進心臟，還是濃煙、烈火？」

「他們驗屍了嗎？」

「昨天結果出爐。金柏莉，他沒有腫瘤。」

她僵住了，眨了幾次眼睛，一手耙過頭髮。「喔，這不是很合理嗎？」她低喃：「那傢伙是個混帳，把自己的行為全都推到別的事物上頭，絕對不會想到是自己的問題。他母親、他弟弟，還有根本不存在的疾病。不就是這樣嗎？」

「根據記錄，他曾經長過腦瘤。」麥克說：「醫生確認他是在兩年前動了移除手術，他們說那顆腫瘤會導致暴力傾向。我知道以前在德州有個連續殺人犯也宣稱他的行為是源自腦瘤。」

「查爾斯．惠特曼。」金柏莉輕聲說：「捅死他的母親，接著殺害他太太，最後爬上德州大學的鐘塔，朝下方群眾掃射。在他開槍自盡前，總共殺了十八個人，另外有三十個人受傷。他是不是有留下紙條？他說他想接受解剖，因為他確信身體出了問題。」

「沒錯，結果證實他的下視丘有一顆小腫瘤，有的專家說會導致狂暴的舉動，有人說不會。誰知道呢？說不定安奴奇歐喜歡那個故事。說不定從中獲得深刻的印象，特別是在他發現自己也有腦瘤之後。然而這回他沒有腦瘤，所以他又來替自己找藉口。」

「你一開始就揭露他的動機，環保殺手為什麼要鎖定年輕女性呢？因為他想要。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那傢伙心中也有某種程度的罪惡感，」麥克聳肩。「因此他留給我們找到第二個女孩的線索，因此他以匿名告密者的身分聯絡警方，把我們捲入這場遊戲。因此他才會以FBI探員的身分涉入此案，讓我們不會偏離軌道。當他分析那些信件時，他描述寫作者感受到殺戮的衝動，但同時也想被人阻止。說不定這是他試著向我們自白的方式。」

金柏莉卻用力搖頭。「他是真的想幫忙，還是只想讓更多人受傷？麥克，這個人一開始恨的是他父親，最後殺了他的母親跟弟弟。他鎖定年輕女性，同時也設下惡劣的環境，讓搜救志工涉險。我不認為他撥出那些匿名電話是為了幫助你抓到他。他想讓更多人捲入他的遊戲。他顯然不在乎波及旁人，如果他做得到的話，在沼澤那天可能早就殺了我們。」

「或許妳說得對。」

「很高興他死了。」

「寶貝兒，我也不怎麼感傷。」

「那些女孩的車子呢？」她問。

「妳竟然提到這件事；我們好像找到其中一輛了。」

「在哪？」

「在塔盧拉峽谷裡，用網子、綠色噴漆、大量的樹葉蓋住。我們正在重訪其他地點，看能不能在那些區域找到其他被害者的車子。我們也查到安奴奇歐的老巢──他在不遠處擁有一間木屋，很粗糙，像是老舊的狩獵小屋。我們在裡面找到一張行軍床、幾罐水、幾盒蘇打餅乾、一把麻醉槍、一大堆藥物。他真的可以繼續作案好幾次。」

「我超高興他已經死了。婷娜呢？」

「在明尼蘇達州的老家，跟她媽媽在一起。」麥克立刻回報：「從諾拉．雷那邊得知婷娜在被綁架前發現自己懷孕了。可惜她失去了孩子，正在努力接受事實。不過我聽說她母親是強大的支柱，婷娜整個夏天會待在家裡修養，之後再看她想怎麼做。她失去了三個最要好的朋友；我不確定要如何從這種傷痛中恢復過來。不過她跟諾拉．雷似乎變得很親近。說不定她們可以幫助彼此走出來。諾拉．雷提到再過幾週要去拜訪她；明尼蘇達的夏天涼快許多，諾拉．雷喜歡這樣。好啦，輪到妳了。妳父親跟芮妮最近如何？」

「他們在奧勒岡，沒有任何計畫，只想整天在海邊漫步，打打高爾夫球，等我五週後結業。我給了我父親兩天的時間，到時候他會回去協助調查第一件找到的當地刑案。奧勒岡警方絕對不知道他們撿到了什麼寶。」

「帶著屍體到處跑？」麥克逗弄道。

「之類的。」

「妳呢？」他的手指沿著她的臉頰緩緩劃出輕柔的線條。然後他雙手停在她腰際。「妳五週後有什麼打算？」

「我是新上任的探員。」金柏莉低聲說。她舉起雙手，按著他堅實的手臂線條。「我們沒有太大的決定權，看被指派到哪裡去。」

「你們可以列出偏好的地點嗎？」

「可以。我說亞特蘭大不錯。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沒有特別的理由？」麥克沿著她的側腰往上摸，大拇指輕輕擦過她的雙乳。

「好啦，我是有一點點私心。」

「什麼時候會知道結果？」

「明天。」

「妳的意思是：」

她微微一笑，覺得有點荒謬，低下頭。「嗯，我很幸運。亞特蘭大的辦公室很大，他們需要許多探員。我猜我要學著說懶洋洋的南方腔，還要喝很多的可樂。」

「我想讓妳見見我的家人。」麥克馬上提議。他把她抱得更緊。她還無法完全確定他的心意。最近他們都很忙，誰知道……

可是他咧嘴而笑，藍色雙眼中光芒舞動。他垂頭給了她第二個吻。「喔，一定會很好玩！」

「我會帶我的刀。」她虛軟地警告。

「我妹妹一定會樂翻天。」

「我不是要催你。我知道我們都會很忙。」

「閉嘴，再吻我一次。」

「麥克……」

「妳好美，金柏莉，我愛妳。」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握住他的手，輕聲說出那幾個字。她的唇貼上他的。

然後他們一同走出樹林，微風在林間嘆息，陽光從頭頂上柔柔撒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