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里奇蒙【上午十點三十四分.三十四度半】
諾拉.雷.瓦茲給金柏莉的第一印象完全不符合她的預料。她在心中描繪出精神大大受創的年輕女子,垂頭垮肩,身穿毫無特色的服裝,一心只想混入人群,視線偷偷地閃過擁擠的機場,忙著尋找某些無法命名的威脅來源。
他們要用最溫柔的態度對待這個女孩,幫她買杯可樂,看她到底對環保殺手知道多少,然後把她送回相對安全的亞特蘭大。這種事情就該如此處理,說真的,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虛耗了。
可是呢,諾拉.雷.瓦茲有別的打算。
她大步踏出航廈,肩上背著老舊的花布包,抬頭挺胸,穿著窄管的合身牛仔褲,輕薄的藍色襯衫罩在白色挖背背心上頭,再加上耐穿的登山靴。她的長長棕髮往後綁成馬尾,沒有化半點妝。她直直走向他們,其餘旅客紛紛讓路。
金柏莉同時獲得兩個形象。長得太快的小女孩;如同人海中孤島的疏離女子。然後,金柏莉幾乎是驚慌地想到當別人看到她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模樣。
諾拉.雷走上前,金柏莉別開臉。
「特別探員麥柯馬克。」她鄭重地說著,握了握麥克伸出的手。
他把金柏莉介紹給她,諾拉.雷也跟金柏莉握握手。這個女孩握得很牢、很短暫。她不喜歡被人觸碰。
「航程還可以嗎?」麥克問。
「不錯。」
「妳爸媽還好嗎?」
「不錯。」
「嗯哼。妳今天編了什麼故事給他們聽?」
諾拉.雷揚起下巴。「我跟他們說我要去亞特蘭大找一個大學同學玩幾天。我父親很高興我要去找朋友,我母親忙著看《天才家庭》。」
「小女孩,撒謊對心靈不好。」
「對。恐懼也是。要走了嗎?」
她走向餐飮區,麥克挑眉。
「她不是典型的受害人。」兩人跟在她背後,金柏莉低喃,麥克只是聳肩。
「她有很棒的家人。至少在那件事之前是這樣。」
在餐飲區,麥克跟金柏莉點了大杯黑咖啡。諾拉.雷買了汽水跟香蕉馬芬,等到三人在小小的塑膠桌旁坐定,她不斷用手指戳弄那塊點心。
麥克沒有立刻發問。金柏莉也是不慌不忙,啜飲噁心的液體,張望機場各處,裝出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坐在有空調的好地方是最舒服的享受。今天最緊急的事務莫過於來一杯完美的咖啡;只要她的心臟沒在胸中狂跳,只要他們別對自然流逝的時間如此敏感。
「我想幫忙。」諾拉.雷突然開口。她已經摧毀了她的馬芬,以緊張動搖的神情望著他們。現在她更接近那個小女孩的形象,而不是疏離的成年女性。
「我的上司說妳對現在的情況略知二一。」麥克沒有透露太多內情。
「他又來了。綁架女孩子,兩個人死了,對不對?」
「親愛的,妳怎麼會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打電話給妳?」
「沒有。」
「寄信給妳?」
「沒有。」她背脊僵直,語氣執拗。「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死了兩個女孩?他又動手了?」
麥克的沉默拉得好長。諾拉.雷的手指回到馬芬的殘骸上,把它們重新捏成麵團,然後又揉成一顆顆小球。但這個女孩很厲害,她比他們還有耐性。
「對。」麥克說得簡潔。「對,他又動手了。」
她身上的火焰突然熄滅。諾拉.雷肩膀一垮,雙手重重落在桌上。「我知道。」她低語:「我不想知道的,我想相信那只是個夢。可是在我心中……在我心中,我一直都知道。可憐的女孩們,她們完全沒有機會活下去。」
麥克湊上前,雙臂在桌上交疊,凝目打量她。「諾拉.雷,快說,妳為什麼知道這些事?」
「你不會笑?」
「這三十六個小時的事情已經搞到我沒力氣笑了。」
諾拉.雷的視線飄向金柏莉。
「我比他還累。所以妳儘管說,別擔心。」
「我夢到她們。」
「妳夢到她們?」
「跟你們說,我每次都會夢見我妹妹,這事我沒跟別人說過,他們只會覺得不開心。但這幾年來,我總是看到瑪莉.琳恩。我想她很快樂。無論她究竟身處何處,那裡都有田野跟馬匹,以及充足的陽光。她不看我;我不知道在她的世界裡,我是否存在。但我不時看到她,覺得她過得不錯。可是幾天前,另一個女孩出現了,昨晚又一個女孩跟她一起坐在籬笆上。我想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麥克一臉茫然。他的大掌抹過臉龐,一次又一次。金柏莉發現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無論他們兩人做了多少的想像,這都是他們預料之外的轉折。
「這些女孩有察覺到妳嗎?」金柏莉終於回話:「她們有跟妳說話嗎?」
「有,其中一個人有妹妹,她想知道她妹妹晚上是不是也會夢見她。」
「妳能描述她們的長相嗎?」
諾拉.雷一口氣說出那兩人的外表。不完全正確,也不算錯。一人是金髮白膚、另一人是黑髮棕膚。宣稱自己有通靈能力的人往往會使用籠統的敘述,讓旁人以想像力填補空缺。疲憊再次襲向金柏莉。
「妳有看到那個男人嗎?」麥克向諾拉.雷提出犀利的問題。
「有。」
「妳只有夢到那兩個女孩?」
「對。」
麥克雙手一攤。「諾拉.雷,我不知道這對我們有什麼幫助。」
「我也是。」她承認,語氣突然沾染水氣,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可是這代表著什麼,對吧?我感覺到某種關聯,某種……我不知道!但我看到那些女孩。我知道她們死了!我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們做的事情讓她們好痛苦、好困惑、好生氣。說不定我可以利用這個。說不定我可以問她們更多問題,獲得跟凶手有關的情報,找出他的下落。不知道。可是這是線索!我知道這是線索!」
她的嗓音嘶啞破碎,現在雙手反射性地壓爛桌上的馬芬碎塊。她的大拇指將柔軟的麵團壓得越來越扁,那像是她與理智的最後聯繫。
金柏莉看著麥克。他似乎對於同意與諾拉.雷見面深感愧疚。她不怪他。
「感謝妳特地來跟我們說這件事。」最後他以嚴肅的語氣說道。
「你不能送我回家。」
「諾拉.雷──」
「不要。我可以幫忙!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幫,可是我可以。如果你們還在找那個人,那我就留下來。」
「諾拉.雷,妳是個平民。目前我正在執行正式的警方調查,必須付出大量時間;我相信妳沒有惡意,但帶著妳只會拖慢我的速度,而且──恕我無禮──他媽的搞砸一切。請妳回去,等我們有了進展,我會聯絡妳。」
「他還會出手。去年夏天,他犯了兩次案,這次他也會這麼做。」
「諾拉.雷,親愛的……」麥克再次攤手。他似乎是想找個方法讓這個女孩了解,讓她知道自己的努力有多麼無益。「凶手已經出手兩次了。這回他沒有一次綁架兩個女孩,而是一口氣攻擊四個人。現在兩人死亡,兩人失蹤,所以啊,拜託,我不能繼續坐在這裡跟妳聊天。我們正在處理很重大的案件。回家吧,諾拉.雷,我再跟妳聯絡。」
麥克起身,金柏莉接收到他的暗示,跟著站起來。但諾拉.雷再次做出驚人之舉,與他們一同起身,棕色雙眸中閃著狂熱的光芒。
「就這樣,」這名年輕女性輕聲說:「我們要找到那些失蹤的女孩,所以我才會在夢中見到那兩個女孩。我註定要來到這裡,我註定要幫忙。」
「諾拉.雷──」
女孩堅決甩頭,打斷他的話。「我不走。我已經二十一歲,是個成年人了。我自己做了決定,我要跟你們一起走,無論是要搭計程車跟蹤或是躲進你們的行李箱。你們趕時間,所以直接點頭答應,讓我們一起解決這件事。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你們到時候就知道了。」
「上飛機,要不然我就通知妳爸媽。」
「不要。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說我錯了。說啊。說你們百分之百的篤定我完全幫不上忙。這個男人已經殺戮了那麼多年,特別探員麥柯馬克。這個男人,他已經殺戮了那麼多年,而你依舊無法阻止他。既然如此,夢境或許是個不錯的出發點。」
麥克的動搖相當明顯。這個女孩擅長操控他的罪惡感,而且她說的是事實。數十年來,許多專業的警察部門借助靈媒或是預言者的力量。警探嘗試了各種符合邏輯的手法,時間軸分析了一遍又一遍,證據找了一回又一回;警察越來越挫折,犯人的蹤跡越來越模糊,他們只能接受電話線路另一端的瘋子說「我看到幻影」;這是一整年下來最明確的線索。
金柏莉發現她突然對夢境深感興趣,而她到目前為止只為這個案子付出了三十六個小時。她無法想像麥克經歷了殘酷的五年,心中會有什麼想法。目前他們陷入了這樣的泥淖:兩個女孩死了,兩個女孩失蹤。時鐘滴答……
「妳知道這個人會挑選怎樣的地區。」麥克說。
諾拉.雷提起放在身旁的提包,舉起一隻登山靴。「我準備好了。」
「很危險。」
她只是微笑。「不用你說。」
「妳三年前很幸運。」
「我知道。在那之後我做了許多訓練,讀了求生書籍,研究自然知識,锻鍊身體。你一定會很驚訝我學到了多少,我甚至還可以幫上其他的忙。」
「這不是妳的戰場。」
「這是我唯一的戰場。特別探員麥柯馬克,我妹妹再也不會回家,我的家崩解了。這三年我被關在死寂的屋子裡,等待有一天我會奇蹟似地不再害怕。喔,你知道嗎?這絕對不會自然而然地發生。所以我要待在這裡。」
「這不是復仇。等我們找到他,要是妳想碰他一根頭髮……」
「我只是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帶著能通過安檢的行李,你想我能做什麼?」
麥克還是一副極度不安的模樣,他瞥向金柏莉。她聳聳肩。「你吸引到的女性類型還滿相近的。」
「我要換古龍水了。」他嚴肅地說道。
「在那之前呢?」
他嘆息,望向航廈。「好吧。」他突然換了立場。「見鬼了。我對這個案子沒有管轄權,金柏莉對這個案子沒有管轄權,再多一個未經核可的成員?媽的,這是我領導過最奇怪的調查行動。妳對米認識多少?」他單刀直入地問道。
「一竅不通。」
「花粉呢?」
「讓人打噴嚏的東西。」
他搖頭。「拿起妳的行李。我們還要跑很多地方,現在已經很晚了。」
諾拉.雷跟在金柏莉身旁,兩人努力跟上麥克氣憤的長長步伐。
「感覺好多了嗎?」金柏莉終於提出疑問。
「沒有。」女孩應道:「我只覺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