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仙納度國家公園【凌晨一點二十二分.三十一度半】
「我是特別探員麥柯馬克。」
「致命的酷熱。」
「你他媽的閉嘴。你真的以為這是遊戲?我們找到了最新的被害人,被響尾蛇咬了幾十口。這讓你覺得很舒服嗎?把年輕女孩送到毒蛇嘴下,你開心了?你只不過是個有病的狗雜種,我不會再跟你通話了!」
麥克啪地掛了電話。他氣瘋了,比他以前生氣的時候更氣。他的心怦怦跳,他能聽到耳際的血流隆隆作響。他想做點什麼,不僅是對著電話叫囂而已。他想找到那個人,然後把他扁成一團血泥。芮妮微訝地看著他。「我嚇到了,這真的是個好主意嗎?」
「等等。」他的電話馬上又響了。他瞥了她一眼。「連繫當局是在測試自我控制能力,對吧?他是不會因為我說的話就放棄的。但這不表示,我沒辦法讓他失去理智。」
他接了電話。「又怎樣?」他開口。這晚可沒有模範警察。
「我只是想幫忙。」那個扭曲的人聲怒道。
「你是個騙子,是個殺人犯。你猜猜,我們還知道了什麼,會讓你嚇得尿床的。所以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你這小屌。」
「我不是殺人犯!」
「我這邊那兩具屍體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又出手了?我以為……我以為你們還有時間的。」
「喂,老兄,別再說謊了。我知道你就是他。你很得意?這就是你打來的目的?你用藥迷昏了兩個年輕女孩,然後殺了她們。對,你就是城市裡的大魔頭。」
芮妮瞪大了眼。她猛搖頭。當然,她是對的。如果這傢伙是想來炫耀的,激怒他不是個好辦法。
「我不是殺人犯!」那人尖聲駁斥,然後下一刻,語氣越加激動了。「我想幫忙。你要不就聽,要不就自己玩下去。」
「你是誰?」
「他更加憤怒了。」
「少來了。你在哪?」
「他又要出手了,很快,說不定已經動手了。」
麥克冒險一試。「他已經出手了。這次他沒找兩個女孩,這回,他找了四個。這又怎麼說?」
停頓,對方好像也嚇了一跳似的。「我不知道……我沒想到……」
「他這次為什麼選維吉尼亞州?」
「他在這裡長大的。」
「他是維吉尼亞州出身的?」麥克拔高聲調。他跟芮妮意味深長地對視。
「在他十六歲以前。」對方回應。
「他什麼時候搬去喬治亞州?」
「我不知道。已經……很久了。你要知道。我不覺得他真的想傷害那些人。他只希望她們能想清楚。如果她們夠冷靜,夠聰明,展現毅力的話──」
「拜託,她們還只是孩子啊。」
「他曾經也是。」
麥克甩甩頭。殺人犯也是被害人。他不想聽這蠢話。「聽好,已經死了兩個女孩,另兩個有生命危險。老兄,告訴我他是誰,事情就此了結。你能做到這件事,你能成為英雄,只要給我那該死的名字。」
「我不能。」
「那就寫信告訴我!」
「第一具屍體指引你們找到第二具?」
「給我那個該死的名字!」
「那第二具就會指引你們找到第三具。動作要快。我不……我甚至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
通話中斷。麥克咒罵了聲,接著把電話扔進樹叢。一隻覓食的浣熊受到驚嚇,而他的怒氣也未因此消退。他真想跑回山邊,想投身冰冷溪澗,想仰頭對月長嗥。然後他想罵出從兒時學到的一切髒話,倒地蜷身哭泣。
他已經為這個案子忙太久了,見到太多死亡。
「該死。」他終於開口。「該死、該死、該死。」
「他沒把名字告訴你。」
「他發誓他不是凶手。他發誓他只是想幫忙。」
芮妮望著屍體。「騙不了我的。」
「不是玩笑話,」麥克嘆了口氣,伸展肩膀,毅然走向屍體。「四個女孩子同時失蹤,坐同一輛車。」
「我們假定如此。」
「那麼我們時間不多了。」他蹲下來,拉開屍體上的黑色塑膠屍袋。
「你在幹麼?」
「找線索。因為,如果第一具屍體指引我們找到第二具,那第二具就能幫我們找到第三具。」
「啊,去他的。」芮妮說道。
「是啊。妳知道嗎?去找凱西.列文;我們這裡需要一點幫助。還有大量的咖啡。」
「不休息一下?」
「今晚不行。」
※※※
諾拉.雷又做夢了。她在一個很快活的地方,幻想之地,她爸媽笑著,她去世的狗兒在跳舞,而她飄浮在一汪冰涼絲滑的水中,感覺那水溫和地包圍她的肌膚。她愛死這地方了,希望能常來。
她能聽見爸媽的笑聲。望著純粹藍天,上頭從來沒有赤熱的太陽,感受著那純淨似水晶的水包圍她的四肢。
瑪莉.琳恩在騎馬。她騎著落雪越過數哩的綠色牧場,經過滿是野雛菊的田野,跨過倒在地上的圓木。她坐在馬鞍上傾身向前,身體像個騎師般緊貼密伏,她的雙手輕輕鬆鬆地握牢韁繩。馬兒飛躍,她也跟著飛躍。她跟馬宛如一體。
諾拉.雷跨過欄杆。有兩個女孩坐在橫杆上,一個金髮白膚,一個黑髮棕膚。
「妳知道我們在哪嗎?」金髮女孩問諾拉.雷。
「妳們在我夢裡。」
「我們認識妳嗎?」棕髮女孩問她。
「我想我們認識同一個人。」
「我們能騎那匹馬嗎?」棕髮女孩問她。「我不知道。」
「她騎得真好。」
「我妹妹什麼都能駕御。」諾拉.雷自傲地說。
「我也有姊妹。」棕髮女孩說:「她會夢到我嗎?」
「每天晚上。」
「那真令人難過。」
「我懂。」
「我希望我們能做點什麼。」
「妳已經死了,」諾拉.雷說道,「妳什麼也做不了。現在,只能靠我了。」
然後她的妹妹走了,牧場消失了,她還沒做好準備,就旋轉著拋出水塘。她瞪大了眼在床上醒來,心跳得很快,手緊抓著被子。
諾拉.雷慢慢坐起身。她從床頭櫃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她喝得很慢,感覺清涼液體滑下她喉頭。有時候,她還能感覺到鹽粒在她嘴邊堆積成霜,蓋住她下巴,覆在她唇上。她還記得那種濃厚難耐的乾渴直抵細胞深處,太陽直射,鹽粒堆積,她渴得快瘋了。水,到處都是水,連一滴也不能喝。
她喝完那杯水了。她讓水分停留在唇上,就像玫瑰上的露水。然後她走出房間。
她母親睡在沙發上,她的頭不自然地歪向一側,電視裡的喜劇演員露西.鮑爾爬進一大桶葡萄裡,然後精神奕奕地踩踏著。在隔壁間的臥房,諾拉.雷瞥見她父親一個入睡在雙人床上。
整棟屋子都寂靜。諾拉.雷覺得那種孤寂感要把她的心剖成二半了。過了三年,沒有人的傷痊癒,一切都沒變好。她還能想起那嚴苛的鹽粒,吸走她身體最後一滴水。她還能想起螃蟹啃咬她腳趾時,她心裡的憤怒困惑。她還能想起,她一心只想活下來,回到她家人身邊。如果她還能見到他們,倒入她爸媽慈愛的懷抱……
但她的家人沒有回到她身邊。她活下來了,他們沒有。
而現在,又有兩個女孩子出現在她的牧場夢裡。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酷熱在週日來襲,而她夢魘裡的黑影男又重拾他那套致命遊戲。
時間接近半夜兩點,她決定不去理會。她抓起電話,播了她打從心底熟悉的號碼。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我要找特別探員麥柯馬克。不,我不要留言。我要見他。盡快。」
※※※
婷娜沒有做夢。她疲倦的身體已氣力殆盡,她倒在泥地上,陷入無夢沉眠。她一手仍摸著岩石,與相對安全的地方保持連結。其餘部分都在泥巴裡,滲入她指間,掩蓋她頭髮,漲到與她的喉矓等高。
噁心泥濘裡有東西來來去去。有些對這麼大的獵物沒興趣,有些對還沒死的大餐沒興趣。然後,、在上方,有個黑影沿著小徑移動,在洞口邊緣佇足。一顆大頭往下探,黑色眼珠在夜裡發光。它聞到了新鮮血肉,上好,美味的大餐,大小剛好。
又聞了聞,兩隻大爪在一側洞口刨抓,太深了,那個地方下不去。大熊咕噥著,走遠。如果那東西能從洞口出來,牠就再試試。在那之前,夜裡還有別的好東西能吃。
※※※
男子沒有入睡。半夜兩點,他在打包行李。他現在必須趕快移動。他能感覺到內心邊緣黑暗聚集。時間變得更加液狀,從他指間流過,消失在深淵裡。
後腦的壓迫更加腫脹。他感覺得到,在他脊柱最上方有個實體的存在,伸出一根觸鬚往他左耳內管壓迫。是腫瘤,他很確定。他以前曾有過,幾年前的「第一段」消失時間。一開始,他只丟失幾分鐘時光而已嗎?他完全記不得了。
時間更加液態了,他的人生處處是黑洞。一個腫瘤移除了,又來一個啃食他腦袋,現在大概有一顆葡萄柚那麼大了。說不定是西瓜。說不定他的腦袋已經不是他的腦了,而是一大團不斷分裂的惡性細胞。他毫不懷疑。這就能解釋那些惡夢了,那些無眠的夜。這能解釋他為何經常感覺火焚,讓他做出那些他自知不該做的事。
他發覺自己更常想起母親了。她的蒼白臉孔,她瘦削弓起的肩膀。他也想起他父親,還有他在他們那林間小屋裡大步走動的模樣。
「孩子們,男子漢就是要堅強,男子漢就是要強壯。別聽那些政府宣傳寫的,那些只是想把我們變成油嘴滑舌、靠人撫養,沒有政府救濟就活不下去的傢伙。我們不是。我們有土地。我們要強壯,因為我們有土地。」
強壯得足以毆妻,虐待小孩,扭斷家貓脖子。夠強壯,夠獨立,活得該死地取悅他,沒有鄰居會聽到尖叫。
闇色風暴雲層聚集,翻滾咆哮。他被綁在椅上坐著,他父親用皮帶抽打他弟弟,他母親在洗碗,他父親說接下來就輪到他們。那時,他和弟弟擠在門廊下,計劃他們的偉大逃難,在他們上方,他們的母親在哭泣,他們的父親叫她進屋,叫她擦乾淨臉上該死的血跡。那時,在深夜時分,他和他兄弟從前門溜出來;他們在最後一刻轉身,看見他們的母親在月光下蒼白沉默佇立。走,她的眼神告訴他們。趁能走的時候快逃。她瘀傷的臉頰淌下無言的淚。他們又躡手躡腳走回去。她將他們緊擁在胸前,好像他們是她僅存的唯一希望。
而他知道,他恨著他母親,也同樣愛著她。他知道,母親對他和弟弟也有同樣感受。他們是卡在桶底的螃蟹,把對方往底下拉,誰都逃不出去。
男子搖晃著腳步。他感覺黑暗入侵,感覺自己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時間從他指間流過。
男子轉頭,用力一拳打向牆壁,讓痛楚把他拉回來。房間景象再度清晰,眼裡的黑斑退去。好多了。
男子走向衣橱。他拿出他的槍。
他準備好面對必然發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