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晚間八點五分.三十六度半】
「所以說現在有什麼進展?」昆西問。現在已經過了八點。他、芮妮、特別探員凱普蘭、督導華森挑了間沒人用的教室召開特別會議。沒有人面露愉悅之色。一半是因為在犯罪現場承受熱氣熏蒸,他們多少有些疲憊;另一半的原因是度過了十四個小時的白晝,他們完全提不出任何下文。
「我想我們得把麥柯馬克盯得更緊。」凱普蘭堅持。「在這一行,各位都知道根本沒有巧合這種事。他恰好在過去的舊案子死灰復燃時出現在這裡……對我來說這也太巧了。」
「這不是巧合,而是精美的計畫。」芮妮氣惱地說道。她對此事的看法很清楚,對著凱普蘭厭惡地搖搖頭。「你跟他的上司談過了,你知道麥柯馬克說得沒錯。」
「人都會為自己找好掩護。」
「所以說整個喬治亞州調查局都涉入此案囉?我們從巧合飛越到陰謀論了。」
昆西揚手,想在戰火再次引燃前打斷爭端。「那則廣告呢?」他向凱普蘭提問。
「根據公關人員的說法,他們昨天收到那則廣告,附上說明,要他們刊登在今天的報紙上。可是《昆提可哨兵報》其實是週報。下一期要等週五才會發行。而且承辦人員也不喜歡廣告的外觀,在他眼中像是什麼密碼,說不定跟毒品交易有關,所以他送來給我處理。」
凱普蘭把問題廣告的影本推過來。兩吋見方的小格子用黑色框線圈住,裡頭印著排成一整塊的短文,內容是:時鐘滴答……地球死亡……動物哭泣……河川慘叫。你們聽不見嗎?致命的酷熱……
「為什麼是廣告?」華森開口。
「《昆提可哨兵報》沒有讀者投書專欄。」
「登廣告的規定是什麼?」昆西問。
凱普蘭聳肩。「這間民營報社與基地的公關部門合作,上頭會刊登任何與本地有關的訊息。大量的本地商家廣告、慈善活動、針對軍人提供的服務等等,跟其他小型地區報沒有多少差異。廣告的內文必須以打字方式呈現,並附上費用。除此之外沒有太多限制。」
「所以我們的目標花時間搞清楚廣告的刊登規定,卻不知道這份報紙今天不會發行?」華森狐疑道:「這人可能不太聰明。」
「他達到他的目的了。」昆西說:「就是明天,而且我們已經看到他的訊息。」
「巧合罷了。」華森輕蔑地回應。
「錯了。這個人的一切作為都有其目的。《昆提可哨兵報》是基地中歷史最悠久的報紙,這是他們的傳統與驕傲。在這份報紙上刊登訊息的意味就跟把屍體丟進基地一樣。他把他的犯行送上門。他在吸引我們的目光。」
「這點符合麥柯馬克提到的模式。」芮妮說:「到目前為止,我們找到跟環保殺手一樣的行為模式,現在還有這封信。我認為下一步相當明顯。」
「是什麼?」華森問。
「打給麥柯馬克!叫他回來處理。他比我們還熟悉這傢伙,還可能有個女孩被丟在外頭,說不定我們應該要找些專家,重新檢視那具屍體,像是響尾蛇、葉子、石頭這種小細節絕對不能漏掉。快行動。那則廣告不是說了嗎?時鐘滴答,我們已經浪費了整整一天。」
「我把那些東西送去實驗室了。」凱普蘭沉聲說。
「你做了什麼?」芮妮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把石頭、葉子,喔,還有那條蛇的殘骸都送去諾福克犯罪實驗室了。」
.「犯罪實驗室要拿它們幹麼?找上面的指紋?」
「這個主意不錯──」
「他媽的爛透了!你沒聽到麥柯馬克之前說的話嗎?我們得要找到那個女孩!」
「嘿!」昆西再次舉手,他提高音量,命令似的語句傳向桌子對面。沒有多少作用。芮妮雙手握成拳頭,快要跳起來;凱普蘭也是同樣的好戰神情。這天好漫長。炎熱、疲憊、折騰,這種狀況能讓酒吧裡的紛爭大增,更別說是跨管轄區刑案的合作情況了。
「我們需要同時進行兩種對策。」昆西說得強硬。「所以你們閉嘴,坐下,聽我說話。芮妮說得沒錯──我們得要加快腳步。」
芮妮緩緩坐進她的椅子,凱普蘭也不情願地默默聽他說明。
「首先,我們要假設凶手就是之前的環保殺手。嘿!」凱普蘭正想張嘴反駁,被昆西用過去訓斥年輕探員的凶狠眼神一掃,這位NCIS探員馬上噤聲。「目前還無法完全確認這點,但事實指出這椿刑案的模式符合過去發生在喬治亞州的舊案子。根據其中的相似處,我們必須考慮或許有另一名女性也遭到綁架。若是如此,照著喬治亞州的案子來看,我們得要開始檢驗在屍體上找到的證據,把它們當成一塊塊地理拼圖。」他望向凱普蘭。
「我可以安排一些植物學、生物學、地質學的專家來看看我們蒐集到的證物。」特別探員勉強讓步。
「要快。」芮妮說。
凱普蘭橫了她一眼。「遵命,女士。」
芮妮對他笑了笑。
昆西深吸一口氣。「第二,我們必須以更宏觀的角度來探索。看過喬治亞州案子的概要後,我清楚地發現他們完全無法多加了解凶手。他們提出側寫跟一份假說,全都未經證實。我想我們應該要從頭開始,以目前的案子來創造我們自己對犯人的印象。比如說對方為什麼要把屍體丟在昆提可境內?感覺他是想反抗權威。他覺得自己所向無敵,甚至能在美國精英執法機關內犯案。然後還有犯人寄給報社的幾封信,以及特別探員麥柯馬克接到的電話。這也引發幾個問題。這代表犯人是想強調他的權力感與控制力?還是說對方內心有著衝突,懷抱著渺茫的希望接觸執法機關,達成被逮捕的心願?還有,那位匿名來電者是我們的犯人,還是別人?
「我們也要考慮第三個動機。凶手的遊戲並非針對海軍陸戰隊或是FBI,而是衝著特別探員麥柯馬克而來。」
「喔,你別開玩笑了。」凱普蘭低聲咕噥。
昆西冷冷地瞪著他。「暫時假設匿名來電者就是犯人,他透過言語將特別探員麥柯馬克帶到維吉尼亞州,這樣就能夠說明犯人為何在此處出擊。再來,計畫的一部分就是他很清楚特別探員麥柯馬克的所在,因此才會由此處開始他的遊戲。《昆提可哨兵報》上的廣告符合這種模式。到了週五,基地各處都看得到這份報紙,麥柯馬克絕對能接收到他的暗示。」
芮妮一臉困惑。「這不太符合常理。」她低聲說。
「確實。殺人凶手很少鎖定某個執法人員,但世界上還有比這離奇的事情,主導案件調查的麥柯馬克是喬治亞州專案小組裡最顯眼的成員。如果過去那位凶手打算盯上哪個人,麥柯馬克是最符合邏輯的對象。」
「所以我們有兩個選項。」芮妮低喃:「某個想把麥柯馬克搞得暈頭轉向的普通神經病,或者是憂心忡忡、滿腹罪惡感的神經病,無法停止殺害女性,卻有懊悔的跡象。為什麼這兩種假設都讓人半夜睡不好?」
「因為無論答案是什麼,這傢伙都很致命。」昆西轉向凱普蘭。「我猜你把寄給《昆提可哨兵報》的廣告送去檢驗了?」
「我試過,」凱普蘭說:「只是沒什麼用。郵票跟封口都是雙面膠,所以沒有唾液。找不到隱藏的指紋,廣告內容是用打字的,也沒有筆跡。」
「對方用什麼方式付款?」
「現金。不該直接郵寄現金,但我們的凶手很信任郵政系統。」
「郵戳?」
「史塔福德。」
「隔壁的城鎮?」
「對,昨天寄出的,很快就送到這裡。那傢伙在這個區域殺人,也在這裡寄信。」
昆西挑眉。「他很聰明,已經調查清楚了,信件本身是個很好的出發點。安奴奇歐博士說喬治亞州那邊給了他寄給報社的信件正本,我也想把廣告交給他,說不定他可以從兩組資料中比對出什麼。」凱普蘭想了想,妥協道:「可以交給他一週,然後我要送去我的實驗室。」
「我們一定會感謝你的配合。」昆西向他保證。
有人敲了門。昆西抿唇,在這個終於有了點頭緒的節骨眼,被人打擾使得他相當不悅,但凱普蘭已經跳了起來。「說不定是我的手下。」他解釋:「我跟他說我會在這一帶。」
他打開教室的門,一名年輕的平頭男子走了進來。這名探員遞出一張紙,身體興奮地輕輕顫抖。「我想你會想馬上知道這件事。」年輕的探員立刻開口。
凱普蘭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抬頭射出灼灼目光。「你確定?」
「是的,長官。十五分鐘前得到確認。」
「什麼?」芮妮問。就連華森也伸長脖子。凱普蘭緩緩轉向三人。
「我們查出那個女孩的身分了。」他直視昆西。「到頭來,這案子還是跟喬治亞州不同。老天爺啊,這次更慘。」
※※※
「停下來喝水。」
「等一下。」
「金柏莉,喝水。」
「我要看前面的狀況──」
「寶貝兒,停下來喝點水,不然我就要制住妳了。」
金柏莉對他怒目而視。麥克仍舊一臉堅決。兩人沿著溪流爬下一片陡坡,他停在她背後十呎處,旁邊是溪邊的巨岩。
經過三個小時的艱困跋涉,她有一半的皮膚布滿亮紅色的疹子──毒藤、刺蓴麻,應有盡有。她的T恤也溼透了,短褲幾乎要滴出水,每踩一步襪子就發出吱嘎水聲。溼淋淋的帽子貼住她的頭髮。
相對的,麥克一腳舒適地靠著岩石,灰色尼龍上衣緊貼他健美的胸膛,短短的黑髮往後撥去,更加凸顯他那張飽經日曬、稜角分明的臉龐。他的呼吸平穩,身上沒有半條擦傷。三個小時的嚴峻路程使得這個男人活像是戶外用品型錄封面的模特兒。
「咬我啊。」金柏莉口中這麼說著,還是停下腳步,不情願地掏出她的水壺。微溫的水帶了點塑膠味,滑入她喉嚨的感覺是那麼的美好。她好熱。她的胸口起伏不定,雙腿微微顫抖。海軍陸戰隊的障礙賽跑還比這輕鬆。
「至少壁蝨不會在大熱天活動。」麥克隨意說道。
「什麼?」
「壁蝨。牠們不喜歡熱天。如果是春天或是秋天……」
金柏莉驚恐地看著自己裸露的雙腿,在那片紅疹下頭,某塊雀斑是不是在動?吸血的寄生蟲,今天的高潮……接著她察覺到麥克嗓音中的幽默,狐疑地望向他。「你活得不耐煩了。」她怒吼。
他只是咧嘴一笑。「妳想動刀了嗎?我已經等上一整天啦。」
「我不想掃你的興,可是我很後悔帶了刀子。現在它一直摩擦我大腿的皮膚,超級不舒服。」
「妳想要解開嗎?我可以幫忙。」
「喔,拜託你少說兩句。」
她背過身,一手拂過短髮,摸到一把鹹溼,就連她也忍不住反胃。現在她看起來一定糟糕到極點,但他還是跟她打情罵俏。這男人瘋了。
她的視線飄向太陽。這裡視野很好,她清楚地看到太陽沉向地平線。真好笑,在這裡很難察覺到夜晚的氣息。樹蔭已經壟罩著各處,氣溫也沒有奇蹟似地下降。然而太陽的確正在撤退,越來越晚了。
「時間不夠了。」她喃喃自語。
「確實。」他的嗓音跟她一樣陰沉。
「該走了。」她彎腰放下水壺,他上前擋住她的手。
「妳要再喝一點。」
「我才剛喝過!」
「妳喝得不夠多,只喝完一公升的水。妳也聽到凱西.列文說的話了。在現在的狀況下,妳一個小時就能流失這麼多水。快喝,金柏莉,這很重要。」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手臂上,沒有緊握,不會留下半點痕跡,但她還是感覺到他的觸碰,在意的程度超乎尋常。他的指尖長了粗粗的繭,他的掌心一片溼滑,就跟他的身軀一樣,就跟她的身軀一樣。她沒有閃開。
而這是第一次……
她想要靠得更近。她想要親吻他。他一定很擅長親吻。她想像他的動作會很慢、很徹底。對他而言,親吻就像是調情,是有趣的前戲,是他做了大半輩子的事情。
那她呢?
一定是充滿渴望。她不用思考就知道答案。那會是需索、希望、憤怒。那會是試圖拋下軀殼、擺脫籠罩每一步路的無情焦慮的徒勞之舉,暫時忘卻有個年輕女子在這裡迷失方向。她已經很努力了,可是或許她還是不夠好。她沒有救到姊姊,她沒有救到母親,為什麼她會以為這次能有不同的結果?
她的需索太多,欲求太深。這個男人可以瀟灑度過一生,但金柏莉可能這輩子都要耗在嘗試上頭。
金柏莉退了開來,又過了一會,她舉起水壺,深深地喝了一口。
「像這樣的時刻,」喝完,她說:「你應該要把自己逼得更緊。」
她煽動似的語氣只換來麥克的挑眉。「妳覺得我太軟弱了?」
她聳肩。「我想太陽快下山了。我想我們應該多做事、少說話。」
「金柏莉,現在幾點?」
「八點多。」
「我們在哪裡?」
「我猜是在我們負責的三哩範圍內。」
「寶貝兒,我們已經往下走了三個小時,等會還要繼續往下走,因為我跟妳一樣,也想看看下一個轉角後頭有什麼東西。妳的意思是我們已經往下走了三個小時,等會要利用一個小時的日光瞬間回到上頭的營地?」
「我……不知道。」
「不可能的。」他斷然道:「等到天黑,我們依然待在這座森林裡,就是這麼簡單。好消息是地圖上標出西邊有一條登山路徑,離我們不遠。我想我們解決溪邊這一區,留下記號,然後拿手電筒找路回去。這條路雖然難走又危險,但是總比有勇無謀地往下走好。寶貝兒,別以為我不知道要如何挑戰極限。我比妳多出幾年時間,已經把這招練得爐火純青了。」
金柏莉打量他幾秒,突然點了頭。他讓兩人深陷險境,但她就是喜歡這樣的他。
「很好。」她扛起背包,轉向溪邊,對著後頭隨口喚了聲:「老頭子。」
他被這句話打得站不起來,她則是掛上笑容。繞過下一個河灣的路上,她心情好得很,接著,他們終於第一次走運了。
先看到的人是金柏莉。
「這裡是哪裡?」她突然問。
「在我們負責的區塊,應該不會跟其他人重疊……」
金柏莉指著那棵樹,指著那根折斷沒多久的樹枝。然後她看到被什麼東西壓過的蕨類,後頭是同樣平坦的草叢。她越走越快,眼前絕對是有人經過的痕跡,呈現鋸齒狀往林中延伸。很寬,很清楚,一個人,接近失控地往前猛衝。又或許是一名男子,彎腰扛著被下藥的沉重身軀。
「麥克。」她幾乎隱藏不住語氣中的興奮。
他看了太陽一眼,簡潔道:「金柏莉,快跑。」
她拐向那個方向,麥克緊追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