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上午十點八分.三十三度】
早上八點,特別探員凱普蘭陪同芮妮和昆西前往拉起封鎖線的現場,也就是昨天早上發現被害人的地方。八點十分,凱普蘭離開去做他今天該做的工作,留下芮妮和昆西二人。對昆西來說,這樣很好。他喜歡自己在現場走動,旁邊沒有喃喃低語,沒有喀嚓響不停的照相機,沒有沙沙速寫的鉛筆,那些都會令他分心。死亡無可避免地取代生命,而昆西偏好暴風雨後的寧靜。所有調查員都離去後,他會一個人留下來沉思。
芮妮待在離他三十呎的恰當距離,無聲地在樹林邊緣走動。她現在已習慣他的作風,工作時也跟他一樣安靜。他們已經工作了兩小時,天衣無縫地照著平常的格狀法,緩慢仔細搜索每一吋現場,然後,因為再好的警察也可能犯錯,所以要跨出封鎖線,尋找他人可能錯漏的東西,那個可能奇蹟破案的線索。如果真有那樣東西的話。
在大櫟樹相對濃厚的樹蔭下,熱氣依然不斷襲來。他們共飮了一瓶水,然後又一瓶,連變溫的第三瓶也快喝完了。昆西的白色襯衫,早上才剛熨挺,現在已黏在他胸前,汗珠從他臉上滑落。他的手指在小記事本上留下溼痕,鉛筆在他指間溼濡滑動。
這是個嚴酷的早晨,毫無疑問地全天將是極度嚴酷的開端。這就是凶手所想的嗎?讓熱昏頭的執法人員奮力地在溼熱難耐的天氣裡工作,制服黏在身體上令他們呼吸困難?有些殺人犯會選擇極端嚴苛或不討喜的地方棄屍,因為他們一想到查案人員在垃圾車裡翻撿或在泥濘中跋涉就開心。他們先羞辱被害人,然後他們又沉醉在如何對付警方的想法中。
昆西停下腳步,然後再次回頭,自顧自地皺眉。他想了解這個地方,他想感受這個地方。他想要瞥見原因,為何在這將近四百英畝的基地裡,凶手會選擇在這裡棄屍。
這裡有遮蔭,濃密的樹蔭讓小徑在夜間難以目視。這條小徑寬度足以讓車輛通行,然而四輪驅動絕對會留下些微車轍,但這裡卻沒有。不,他們這名未確認身分的嫌疑犯──不明嫌犯──選擇了一個距離大路半哩的地點,然後他還得在漆黑夜裡走半哩路,扛著一具五十公斤的屍體蹣跚而行。這邊絕對有更多容易到達,而且更不費力的地點。
所以:為何凶手要選擇這裡?
昆西開始有了一點頭緒。他想芮妮一定對這嫌犯有了些想法。
「你們進展如何?」凱普蘭大聲呼喊。
他沿著那條泥土小路走過來,看起來比他們清爽多了,所以無論他之前待在哪,那裡一定有空調。昆西感覺自己有些忿恨。
「幫你們帶了防蟲噴霧。」凱普蘭愉悅地說。
「你真是太好了。」昆西說:「你現在回頭看。」
凱普蘭依言停步,然後回過頭去。「我什麼也沒看到。」
「確實。」
「啊?」
「低頭。」芮妮不耐地說,她站在後方二十呎的地方。「看看你的腳印。」
芮妮今早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她濃密的粟色頭髮綁成馬尾,馬尾在約一小時前就有點鬆脫,汗溼成捲黏在她頸間。她看起來很狂野,頭髮溼捲,淺色雙眸熱得泛黑。芮妮在奧勒岡海岸長大,氣候溫和,她絕對厭惡高溫溼熱。昆西推斷,他大概還有一小時的時間,然後她就會抓狂了。
「沒有任何腳印。」凱普蘭說道。
「沒錯。」昆西嘆了口氣,終於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場景。「根據氣象報導,這地方五天前才下過平均雨量兩吋的雨。如果你離開小徑走進樹林,地上還有一些水窪,土質鬆軟。濃密樹蔭遮蔽泥地不受日曬,而且我想這種溼度也沒辦法讓地面乾多少。」
「可是小徑走起來不鬆軟啊。」
「沒錯,沒有比幾百個海軍學員和FBI學員每天踩踏碾壓更有分量了。這條小徑硬得像岩石一樣。它可以承受一個體重九十公斤的人,再加一具五十公斤的屍體,也不會凹陷。」
凱普蘭對著他們皺眉,顯然還是很困惑。「我說過,這裡沒有腳印。我們查看過了。」
昆西又想嘆氣了。他更想跟芮妮一起工作,她現在把海軍特別探員惱人的程度又提高一層了。
「如果你單純只是離開大路,穿過樹林走到這裡,會怎樣?」
「地上還很軟;會留下腳印。」
「所以,對普通訪客來說,樹林還很泥濘?」
「沒錯,我想是的。」
「那麼我左手邊三十呎外是什麼?」昆西直接問。
「是體能訓練路線。」
「鋪得很好的水泥路。」
「當然,鋪得很好的水泥路。」
昆西望著他。「如果是你扛著一具屍體要進樹林,難道你不會走水泥路嗎?比較好走的這條路?保證不會留下腳印,也不會沾上周圍鬆軟土壤的那條路?」
「有樹蔭的這條比較少人用,」凱普蘭慢慢說道:「他比較容易隱藏行蹤。」
「根據海軍的報告,凶手大約是在深夜清晨棄屍的。在那種時間,那個人本來就能隱蔽得很好,為何要走泥土路?為何要冒著留下腳印的危險?」
「他不太聰明?」但凱普蘭語氣不再肯定。
芮妮不耐搖頭,走到他們之間。「他什麼都知道。他走過這條小徑,知道地上很硬,而且又能確保他的安全,這塊空地讓他不太可能把屍體拋在樹枝上,也比較不會被枝條勾到留下衣物纖維。面對現實吧,凱普蘭。不明嫌犯不是什麼隨便棄屍的人。他知道這個地方。該死,他說不定過去五天裡才在這條小徑上跑過。」
※※※
他們一路走回學院時,凱普蘭顯然消沉許多。
「我跟週二晚上值班的四名海軍人員談過。」他開始報告:「他們說一切都很正常,沒有異常車輛,沒有可疑駕駛。他們唯一想到的是,那晚特別忙。一堆國家學院的學生匆匆奔赴有空調的酒吧,他們的車輛進進出出直到深夜二點。可是,每個出入者都有符合的身分證明。他們沒注意到任何異狀。」
「他們有出入者的名單嗎?」芮妮問道,走在昆西身側。
「沒有。但是,所有駕駛都必須出示符合的安全通行證。海軍崗哨可能也會要求查看駕照,詢問目的地。」
「安全通行證是什麼樣子?」
凱普蘭指著芮妮的襯衫,衣領下垂著一張白色的塑膠卡。「長得就像那樣,只不過有不同顏色。有些是藍色,有些是白色,還有些是黃色。每種顏色表示不同的安全核可層級。黃卡是無需隨行的來賓卡,他們有全權通行核可。我們也有一種卡叫隨行來賓卡,意思是他們返回基地時,需要一定人員隨行才能進來。大概就是這樣。」
芮妮低頭瞄了瞄。「我覺得這沒那麼複雜。會不會有人的卡是偷的?」
「你進出時都要出示證件。而且,相信我,FBI對這方面很重視。如果隨便哪個湯姆、迪克、或是哈利能偷到卡的話,我們是不會坐視不管。」
「只是問問。」芮妮溫和地說。
凱普蘭還是對她擺臉色。他們剛剛的對話顯然傷了他自尊。「你沒辦法偷證件。你沒辦法隨便走進基地。拜託,我們對這種事情很重視。嗯,你可能說得對,可能是內部人員幹的,這真的讓我很沮喪,雖然我不懂原因何在。如果所有的好人真的都是好人,我可能就要失業了,對吧?」
「這種想法不太振奮人心。」芮妮說道。
「女士,這是世界上最糟的想法。」他瞥向昆西。「那個,我在想……根據缺乏性侵謀殺這點,還有那『凶器』,也就是藥物,我們也該搜尋女性嫌犯,是吧?」
「不用。」昆西說道。
「可是,女性利用毒藥殺人,占了絕大多數,而且沒有性侵謀殺跡象也讓我想不通。一個男人不可能只在女人身上弄了過量的藥,然後把她棄屍在樹林裡。性侵謀殺犯都是男人,而且,你看到那女孩的穿著沒?」
昆西頓了一下。「那位被害人,」他草草地說:「穿著短裙,在這種時節很正常。如果要說特定穿著招致了性侵謀殺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凱普蘭立刻出言打斷。
「凶手要的跟性無關。」昆西繼續往下說,好像凱普蘭沒開口似的。「要的是力量。我們遇過很多連續殺人犯,都沒有性侵虐殺的偏好;像是伯克維茲(譯註:David Berkowitz,美國七〇年代的連環殺手),可以說他更像是個刺客。他選定了被害人,走到車子旁,朝男女雙方開槍,然後直接離開。卡辛斯基(譯註:Ted Kaczynski,美國數學家,在一九七八至一九九五年間寄出數個炸彈包裹,一九九六年落網)自滿於遠距殺人與致殘。時間更近一點的環城公路狙擊案在東岸造成恐慌,凶手直接射殺坐在後車廂的被害人。謀殺與性無關,重點在於權力與控制。從這個脈絡來看,使用藥物就非常合理了,藥物是控制利器。」
「還有,」芮妮開口:「女性沒辦法帶著屍體走半哩路到樹林裡。我們上半身的力量不夠。」
他們終於離開那相對舒適的樹林,太陽隨即像是球型鐵鎚般襲向他們,柏油路上熱浪陣陣。
「老天爺。」凱普蘭說:「現在還不到中午呢。」
「今天會很熱。」昆西低聲說著。
然後芮妮說:「該死的學院,我穿著短袖呢。」
「還有一件事,」凱普蘭開口,單手舉起。「有件事你們得要知道。」
芮妮不耐大嘆,昆西則帶著期待地等著聽到某件重要消息。
「我們拿到了被害人的藥檢報告。她身上有兩種藥,少量的K他命,還有明顯大量的──絕對致命的──巴比妥,安定文。也就是說……」
「特別探員麥柯馬克昨晚都有提到這兩種。」昆西輕聲說道。
「沒錯。」凱普蘭緩聲說著。「麥柯馬克知道這些藥物。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