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殺戮時刻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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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晚間九點四十六分.三十三度】

金柏莉獨自坐在寢室裡。露西曾回過房間,把一堆書丟在凌亂的書桌上,然後又抱起另一堆書。「哇,妳看起來比早上的時候還慘。」她的語氣像是在打招呼。

「忙了一整天。」金柏莉也贊同她。「發現屍體對女孩子來說一定很難受。」

「所以妳聽說了。」

「大家都知道了,親愛的,這可是發燒話題呢。這是妳頭一次目睹屍體?」

「妳是指,除了我媽和我姊以外?」

露西僵立在書桌前。沉默蔓延。「嗯,我該去讀書會了。」最後她說道。她轉過身來,表情溫和。「金柏莉,要不要一起來?妳知道我們不會介意的。」

「不用了。」金柏莉淡淡地回應。

然後露西就離開了。

她該睡個覺。華森督導說的對,她的神經繃得太緊,腎上腺素消褪,她覺得一陣空虛。她想要倒在那張窄床上,陷入極樂的無知覺沉眠。

她夢過曼蒂,夢過她母親。她不知道夢見哪一邊讓她比較難受。

她可以去傑佛遜宿舍找她父親。他會跟她談談的,一直都是。但她知道會在他臉上看見什麼神情。有點苦惱,有點困惑,剛著手一件超級大案的男子,即便在他聆聽女兒悲痛話語時,也仍有一半頭腦在忙著重組案件照片、殺人犯名冊,還有查案員的記錄。她父親很愛她,但她和曼蒂早就明白,他在死者身上花的心力更多。

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空蕩蕩的房間,再也忍受不了走廊傳來的腳步聲。人們找朋友碰面,彼此開懷大笑,分享話題,共度美好時光;只有金柏莉一個人獨坐她致力而為的孤島。

她離開寢室。她帶上她那把刀,然後沿著走廊走出去。

外頭很熱。黑暗迫人的高熱如牆般迎上她。晚上十點,卻依舊熱得難受,明天想必一定很煎熬。她奮力前行,感覺T恤正面泛起點點深灰色的汗痕,更多汗水開始沿她背部淌下。她的呼吸變成輕喘,肺部吃力地在溼度高達九成的空氣裡尋找氧氣。

她還能聽見微弱笑語,金柏莉轉身朝向靶場那相對可喜的暗處而去。在晚上這種時候,沒人會來。嗯,幾乎沒人。

那念頭一閃而過,然後她知道她又有麻煩了。

「正等妳來。」特別探員麥柯馬克輕聲說著,從靶場入口走出來。

「你不該等的。」

「我不喜歡讓漂亮女孩失望。」

「你帶了霰彈槍?是嘛,真是太糟了。」

他只是對著她笑,一口牙齒在黑夜裡閃耀白光。「我以為妳會跟妳父親多待一會兒。」

「沒辦法,他要忙案子,我又不能跟。」

「身為家人,難道沒讓妳拿到一點好處?」

「你是指偷看案件照片之類的?我想沒有。我父親是專業人士,他很敬業。」

「那,妳做了多少年心理建設,才能這麼冷靜地說出口啊?」

「比你想得還久。」她勉強承認。

「來吧,寶貝兒,我們找個地方坐。」他頭也不回就往靶場綠地走去。令她訝異的是,跟著他走一點也不難。

草坪很棒。她往後倒的身體感覺一片柔軟。她光裸汗溼的雙腿感到涼意。她整個人躺下,膝蓋朝天,那把短小鋒利的獵刀貼在左腿內側。麥克在她旁邊躺下,靠得很近。他的肩膀輕碰著她,靠得這麼近,讓她有點驚嚇,但她沒挪開身子。

自從他們跟凱普蘭和華森會談後,他洗過澡了。他聞起來有皂味,還有點男性鬍後水的香氣。她猜他頭髮大概還有點溼。說到這個,他迎著路燈光線走來時,臉頰看起來好像才剛刮過鬍子。是為了她才刮的?即使是,那又怎樣?

她喜歡他身上的香皂味,她下了如此結論,然後僅此而已。

「星星都出來了。」他隨口說道。

「晚上都會。」

「妳有在看?我以為妳這種求好心切的新進探員,應該忙得沒空注意才對。」

「個人搏擊訓練時,常會倒在地上。這對看到星星有幫助。」

他伸手拂過她臉頰。這觸碰太出乎意料,她縮了一下。

「有片葉子,」他靜靜地說。「黏在妳臉頰上。別怕,寶貝兒,我不是要攻擊妳。我知道妳有武器。」

「要是我沒有呢?」

「那麼,我現在當場就會壓倒妳,這還用說。身為被男性荷爾蒙驅使的人,很容易做出那種粗暴行為。」

「我不是那個意思。」

「妳不太喜歡被人碰,對吧?我是說,把身旁的我亂咬狂揍海扁一番。」

「我不太……習慣做那種事。我家的人向來不那麼感情流露的。」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容我說句不太中聽的,妳父親看起來有點嚴謹。」

「我父親是很嚴謹,我母親又出身上流家庭。你可以想像一下,我們家在節慶假日時可以多歡欣愉悅。你想像不到那有多麼狂歡喧亂。」

「我家的人很吵,」他隨口附和。「人口不多,但絕對情感奔放。我爸還會攬著我媽的腰,想把她騙到暗處角落去。身為一個成年人,我是很欣賞他們這種相處模式。但身為一個孩子時……該死,我們都嚇得要死,經過昏暗走廊都不敢出聲。」

金柏莉微微一笑。「你學到了一件好事?」

「老天啊,的確。雖然那很美好,我覺得。我爸是個土木工程師,替州政府規劃道路,我媽教高中英文。誰能想到他們會過得那麼幸福?」

「有兄弟姊妹?」

「有一個姊妹。當然,是妹妹。小時候我大半時間都在嚇她;不過每次我在起居室睡著時,她就會在我臉上亂畫,然後拍照,所以我想我們大概扯平了。還有,我大概是妳遇過唯一知道防水睫毛膏有多難卸的男性。而且我想,我大概永遠不能從政,光是那些照片就能毀了我。」

「她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瑪麗貝絲在幼稚園當老師,也就是說,她比大部分警察都強,得讓那群小傢伙乖乖聽話。說不定他們睡午覺時,她也會在他們臉上塗鴉。我怕得不敢問。」

「你是家族裡唯一的警員。」

「我有個堂哥是消防員,那也很類似。」

她又笑了。「你的家人聽起來很有趣。」

「的確。」他贊同,她聽出他語氣裡情感真摯。「我是說,他們還是可以有一些生活上的樂子。不過在家庭裡,他們就該是個保護者。妳想念妳媽和妳的姊妹嗎?」他突然問道。

「嗯。」

「我該閉嘴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閉嘴嗎?」

「不會,我想我也需要來點教訓。對了,星星都出來了,妳躺在繁星之下,就該講講心裡話。」

「我沒聽過這種說法。」金柏莉說道,但她卻轉頭望向夜空,感覺熱空氣拂過臉龐,好像比較容易說得出口了。「我的家庭並不幸福,不是那種典型的家庭,但是我們努力過了;這點我很同意。我們想要幸福,所以我們試了。我猜你會說,我們認真過頭了。」

「妳爸媽離婚了?」

「終究如此。在我們十幾歲的時候。不過在那之前早有歧見了,警務人員通常會碰到這種事。我父親的工作很吃重,工時很長。而我母親……家庭教育使得她看重的事物大不相同。我想,如果她嫁的是銀行家會過得很好。或者醫生,工時也很長,但至少她丈夫有個受人尊敬的頭銜。我父親,恰恰相反,是個FBI的心理分析探員。他跟死亡打交道,尤其每天都是凶殺案。我覺得她從未習慣過。我覺得她一直無法抑止那份厭惡。」

「那是個很棒的工作。」他輕聲說道。

她轉頭看他,發覺自己異常嚴肅。「我也這麼覺得。我一直都以他為傲,儘管他在生日派對中途離席,或是根本沒來。對我來說,他的工作聽起來是很了不起的,像是那種超級英雄會做的事。有人受了傷,然後我父親就去化險為夷。我很惦記他,我相信我一定發過脾氣,但更多時候我感到驕傲。我爸很酷,然而,對我們姊妹來說,卻是另一回事。」

「是姊姊還是妹妹?」

「曼蒂比我大。她也很……不一樣,神經纖細、敏感,有點任性。我記得,我對她最早的印象就是她打破東西在挨罵。她跟我爸媽相處很辛苦。我是說,真的,很辛苦。他們都是循規蹈矩的人,而她卻很不一樣。在別的方面,她活得更辛苦。她把事情看得太重,一句責罵就可以讓她難過好幾天,一個臉色就能讓她一蹶不振。她常做惡夢,很容易大哭,然後消瘦。她很怕我爸的工作,他們離婚更是讓她崩潰,成年之後也沒有好一點。」

「聽起來她很極端。」

「是沒錯。」金柏莉沉默了好一會兒。「可是你知道讓我難受的是什麼?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她需要我們,她完全就是我父親跟我誓死要保護的那種人。她不堅強,常做錯誤決定;她酗酒,跟壞男人約會,輕信任何人說出的成堆謊言。天啊,她超需要有個人去救她,而我們卻沒有救她。我小時候花太多時間恨她,哭泣,抱怨曼蒂老是弄壞東西。現在,我只是想著,為何我們沒有對她好一點。她是我們的家人,我們怎能如此全然地辜負她?」

麥克什麼也沒說。他又碰了碰她的臉頰,溫柔地,用他的拇指。她感覺到他那粗糙的膚觸往她下巴一路緩緩摩挲過去。她感到一陣戰慄,然後覺得自己想要閉上眼,像隻貓咪般拱起背來。

「又有一片葉子?」她悄聲說道。

「不是。」他溫柔地應道。

她轉身面向他,知道她的眼底已訴說的太多,知道她需要更多的武裝,但她現在卻無能為力。

「他們不相信你。」她柔柔地說。

「我知道。」他的手指沿著她下顎移動,在她耳郭徘徊。

「我父親很在行,非常在行,可是就跟所有調查探員一樣,他太過謹慎。他會從案件的最起頭開始查,然後才一步步朝著你下的結論邁進。也許換作別的案子,這沒什麼大礙;然而,如果你說的沒錯,有個女孩已經被遺棄在某處的話……」

「時間不多了。」麥克喃喃說道。他手指粗礪的指腹又摸回她下巴,然後往下朝她頸間而去。她可以感覺到她的胸口起伏加遽,就好像她又在樹林裡奔跑似的。這回她是朝某處奔赴,或者依然在逃離?

「你還真不緊張啊。」她突然開口。

「案子?並非如此。」他的手指不再挪動。手指擱在她頸下,指尖貼著她鎖骨和她輕顫的脈動。他用一種緊繃的神情望著她。想要親吻異性的男子?一個被案子難倒的警察?她對這種事很不在行。昆西家的女性在愛情上的厄運可是淵遠流長。事實上,最後那個她母親和曼蒂傾心所愛的男人,把她們都殺了。女性直覺不過如此。

她突然希望自己不會一直想起家人;她突然希望她真的是孤伶伶一個人,她就可以重活一回,沒有任何牽掛,沒有任何過去。如果她的家人沒被謀害,她的人生又會如何?金柏莉.昆西又會是怎樣的人?

更善良,更溫和,更溫柔?那種能在星空下親吻帥哥的女性?或者是能夠墜入愛河的女性?

她別開頭,挪動身體不讓他碰。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突然很受傷,沒辦法直視他雙眼。

「你要去忙這案子了,對吧?」她開口,背對著他。

「我今天下午研究了一下維吉尼亞州。」他閒聊般地開口,彷彿剛才她沒推拒似的。「妳知道這個州有超過四萬平方英畝的土地,是由灘地山陵、河川湖泊、海灣沼地、水庫和岩洞所組成的嗎?我們在講的是好幾條主要山脈上超過千哩長的登山步道,兩百萬英畝的國有土地,然後還有乞沙比克灣,我國最大的灣口。另外,還有四千個岩洞和好幾個底下埋著城鎮的水庫。妳想見識罕見生態和生態敏感區域(譯註:ecologically sensitive,指依區域的生態系統,容易因為些微的改動而發生變化)?維吉尼亞州就有。妳想來點危險的?維吉尼亞州也有。簡單來說,維吉尼亞州最適合環保殺手了,而最該死的是,等著我追查的東西可不只一兩件。」

「你沒有管轄權。」

「愛情與戰爭都是不擇手段的。我跟我上司談過,我們都覺得這是幾個月來頭一個有力線索。如果我離開國家學院去做點周邊調查,他是不會大聲嚷嚷的。還有,妳父親跟NCIS的進展太慢了;等到他們把我們老早知道的事情搞清楚,第二名受害女孩早就氣絕多時了。金柏莉,我不想讓事情變成那樣。經過那些年,我早已厭倦為時已晚這種事。」

「你要怎麼做?」

「首先,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一位植物學家談談,他是美國地質調查局的成員。然後我再著手下一步。」

「為什麼你要去找植物學家?你手上沒有葉子了。」

「我沒有實物,」他靜靜地說。「但我弄了一份掃描。」

她猛然轉身。「你複製了證物。」

「對。」

「還有呢?」

「想去找你爸?」

「你很懂我嘛。」

「正在努力。」

「知道嗎?你真的被纏住了。你想的也許會是錯的,這次的案子說不定跟那環保殺手或喬治亞州的受害女孩沒有關聯。你一開始就想錯了;你現在只看得見你想看的。」

「這也有可能。」他聳聳肩。「又有什麼關係?有個女孩死了,有個男的幹的。不管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找到那個狗娘養的會讓這世界更美好。坦白說,這樣對我來說就很夠了。」金柏莉皺起眉頭,這種邏輯辯證實在很難爭論。她突然開口,「我要跟你一起去。」

「華森會剝了妳的皮。」麥克坐直身體,把手上的草屑撥掉。「他會火速把妳開除,讓妳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我可以請事假。我可以去找輔導員談,說我因為發現屍體精神出了狀況。」

「噢,寶貝兒,要是妳跟他們說妳的心理不適是因為發現了屍體,那他們絕對會開除妳的。這裡可是聯邦調查局學院,連一具屍體都受不了的話,那一定是走錯行了。」

「那可不是他的職責範圍。輔導員准我假,我走人,就這麼簡單。」

「那要是他發覺妳其實是跑去做什麼呢?」

「我請假了。我在私人時間做什麼事,是我的自由,華森可沒權力連這都管。」

「金柏莉,妳才剛進FBI沒多久,是吧?」

金柏莉揚起下巴。她懂他的意思。她也同意,所以她的心枰然作響。追這個案件可能會讓她頭一次在工作上結仇,還有不盡如人意的職涯開端。她活到二十六歲就是為了當一個FBI探員。真可笑,現在她卻如此輕易地拋下了。

「金柏莉,」麥克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突然對她開口。「妳知道這樣也不會讓妳媽和妳姊活過來,對吧?不管妳抓到了多少殺人凶手,妳家人已死的事實不會改變,妳還是沒能來得及救她們,妳明白嗎?」

「麥克,我去過她們的墳前,我知道她們早已死去。」

「還有,妳只是個菜鳥探員。」他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妳對這個殺手一點也不了解,妳甚至沒接受完整訓練。妳的努力可能連一丁點用處也派不上。在妳放棄職業生涯前,再好好想想。」

「我想去。」

「為什麼?」

最後她只對他笑,雖然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眼前有個終極難題,而老實講,她的答案太多了。或許今早華森說的對,過了九週,她跟班上同學沒交上朋友,也沒成盟友。事實上,讓她感覺最親近的,是她在樹林裡發現的那具屍體。

又或許她確實有倖存者的罪惡感,她已經不想在滿是白色十字架的園地裡度過假期;又或者她跟死亡擦身而過,所以有心理病態非得追尋死亡。還是說,她終究是她父親的女兒,與生者疏離,極度親近死者,尤其那具女屍跟曼蒂像得驚人。

有太多可能的回答了。她訝異於自己的決定,要跟最接近案件真相的人同行。「因為我想去。」

麥克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地,他終於在一片漆黑中點頭。「好吧。早上六點,在傑佛遜宿舍前面等我。帶上登山裝備。」

「還有,金柏莉,」他們起身時,他又加了一句。「別忘了帶你的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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