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中午十二點三十三分．三十五度】

「事情是從一九九八年的六月四日開始的。兩名大學室友去了亞特蘭大市區的酒吧，卻再也沒有回家。三天後，第一個女孩的屍體在市區南方的七十五號州際公路旁尋獲。又過了四個月，在塔盧拉峽谷國家公園裡找到第二個女孩的遺骸，與先前的棄屍處相距一百哩。兩個女孩都衣著完整，皮包也沒被拿走：沒有搶劫或是性侵的跡象。」

金柏莉皺眉。「不太尋常。」

麥克點點頭。他們坐在「十字路口交誼廳」裡的一角，擠在一張小桌子旁，腦袋湊在一塊，壓低嗓音。「隔年，一九九九年，第一波熱浪直到七月才來襲。喬治亞州麥肯市的兩名高中女生在七月十日溜進當地的酒吧，之後再也沒有人看到活著的她們。第一個女孩的屍體在兩天後尋獲，這次的地點是四四一號公路旁，恰好離塔盧拉峽谷不遠。第二個女孩則是……」

「在峽谷裡？」金柏莉興致勃勃地猜測。

「錯。是柏克郡的棉花田，離峽谷整整一百五十哩。我們搜過峽谷，直到十一月的棉花收穫季才發現她的屍體。」

「等等。」金柏莉揚手。「你們一直到十一月才在農田裡找到一具屍體？」

「妳沒有去過柏克郡。那裡有八百平方哩的棉花田，開車開上一整天也見不著半條鋪柏油的路。柏克郡什麼都沒有。」

「除了屍體。」金柏莉專注地湊上前。「這次兩個女孩還是衣著完整？沒有性侵的跡象？」

「老實說，」麥克說道，「以第二個女孩的屍體狀況來看，很難判斷她們生前的衣著。不過基本上沒錯，四個女孩都穿著她們去酒吧找樂子的服裝，看起來還滿……安詳的。」

「死因？」

「各自不同。被放在大馬路旁的女孩是巴比妥類安眠藥物使用過量，處方用藥安定文。他在她們的左肩注射了致死劑量。」

「第二個女孩呢？」

「我們不知道。蒂娜．威爾森看來像是跌落山崖而死；凱西．庫柏則是死於曝曬或是脫水。」

「她們被棄置時還活著？」

「這是我們的推測。」

她不確定她是否喜歡他說出這句話的語氣。「你說你找到她們的皮包。身分證件呢？」

輪到麥克皺眉了。顯然他想到了稍早見到的那個女孩，還有她少了身分證件的皮夾。「他們找到她們的駕照。」他坦承，「找出屍體身分從來都不是問題，可是沒有鑰匙，也沒有車。我們從未找到半輛車。」

「真的？」金柏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被這個案件深深吸引。「好，繼續。」

「西元兩千年。」，麥克乾脆地說道，然後馬上翻了個白眼。「兩千年糟透了。熱得要命的夏天，沒有半滴雨水。五月二十九日，氣溫已經飆到三十五度上下。兩個奧古斯塔州立大學的女學生去沙瓦那度過週末，她們再也沒有回家。週二早上，一名摩托車騎士在韋恩斯伯勒的二十五號公路旁找到第一個女孩的屍體。妳猜韋恩斯伯勒在哪裡？」

金柏莉想了想。「有棉花田的地方，柏克郡？」

他微微一笑，白牙一閃。「妳很快就抓到訣竅了。這是遊戲規則之一失蹤的兩人中，第一具屍體總是被丟在前一次失蹤的第二個人附近。或許他喜歡這種連續性，或許他想給我們敗部復活的機會，怕我們前一年沒有找到第二個女孩。」他停頓了下，讚賞地看著她。「所以這一組女孩中，第二個人在哪？」

「不在柏克郡？」

「妳作弊。」

「嗯，他不會在同個區域重複行動，所以可以把峽谷跟棉花田劃掉。刪去法。」

「喬治亞州有將近六萬平方哩的山區、森林、海岸、沼地、水蜜桃園、菸草田、市區。妳還得刪掉更多選項。」

金柏莉聳聳肩。她下意識地咬住下唇。「好吧，你說是遊戲，他有留下線索嗎？」

他回以燦爛的笑容。「是的，女士。第二條遊戲規則──為了營造競爭性，一定得留下線索。回到第一個女孩吧。記得嗎？她在亞特蘭大市區外的州際幹道被尋獲。我們找不到任何暴力跡象，沒有性侵，也就是說沒有血、沒有精液、沒有平時期盼能在刑案現場採集到的蛛絲馬跡；但有趣的事情來了：屍體很乾淨，非常乾淨，幾乎就像是有人洗過了死者的雙腿、手臂、鞋子。不只沒有頭髮跟纖維，連她的鞋子上都找不到濺出的啤酒，或是卡在頭髮上的花生。那個女孩簡直像是被……消毒了。」

「全身嗎？」金柏莉問得尖銳。「這樣你們就不能確定她沒被性侵啦。」

麥克搖搖頭。「不是全身，只有……露出來的部分。頭髮、臉龐、四肢。我的猜測嗎？他用海綿擦拭過這些部位，感覺是在刷地板。然後他才開始動手。」

「天啊。」金柏莉深吸一口氣，不再確定自己是否想聽完接下來的敘述。

「她們是地圖。」麥克低聲說：「這是第一個女孩的存在意義。所以她才會被丟在幹道旁，很快就尋獲。或許這是她死的很快、沒什麼痛苦的原因，因為她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她只是個工具，帶領我們前往真正的遊戲。」

金柏莉再次湊上前。她的心跳變沉，腦中神經元高速運轉。現在她察覺得到這個案子的走向。她幾乎看見眼前那條陰暗扭曲的道路。「線索是什麼？」

「我們在第一個女孩的頭髮間找到一根羽毛，她的屍體下壓了一朵花，鞋面採集到少量的岩石碎片，皮包裡有一張名片。鑑識人員依照規定對每一件證物取樣，然後……沒有任何發現。」

「什麼都沒有？」

「是的。金柏莉，妳有沒有去過真正的刑案鑑識實驗室？我指的不是FBI的實驗室。聯邦調查局有的是錢，這點不用懷疑。我是說我們這些苦撐到底的地方實驗室。」

金柏莉搖搖頭。

「我們有設備，很多很多的設備，但除非是指紋或是DNA──上天給予的真相──它們沒有半點用處，跟不成對的襪子沒什麼兩樣。我們沒有資料庫。沒錯，我們採集了土壤樣本，可是沒辦法像那些辦案節目一樣直接輸入什麼巨大的電腦，某個相符的地點就神奇地跳上螢幕。老實說我們的預算吃緊，這代表我們能夠讓人定罪的證據都是被動的。採集樣本後，要是某天抓到嫌犯，你就有參考資料可以處理。帶走犯罪現場的泥沙，希望它與壞蛋家庭院的泥土一模一樣。這是最好的情況。

「換句話說，我們採集那些岩石、羽毛、花朵，知道它們對我們毫無用處。所以我們把樣本送給真正的專家，他們或許可以從中找出什麼。然後我們等了九個月。」

金柏莉閉上眼睛。「喔，不。」她說。

「當時沒有人知道。」他低聲說：「妳得要了解，沒有人想到凶手會是這樣的人。」

「他把第二個女孩丟在峽谷裡，對吧？」

「還有一加侖的水，穿著高跟鞋，在將近三十八度的高溫下。」

「但是如果你們及時解讀那些線索……」

．「妳是說如果我們認出那朵白花是延齡草、一種罕見植物、在喬治亞州的生長面積總共只有五點三平方哩──就是塔盧拉峽谷裡？還是說如果我們認出那根羽毛屬於某個在山谷間築巢的外來種老魔？還是說如果我們知道她鞋子上的碎石是屬於花崗岩，跟峽谷峭壁上的岩石一模一樣？或者是她皮包裡那張名片是喬治亞州電力公司的客服代表號、峽谷恰好歸那間公司所有？沒錯，如果我們知道規則是這樣，那麼或許就能找到她。然而那些報告過了好幾個月才回傳，可憐的蒂娜．威爾森那時早已死去、入土為安。」

金柏莉垂下頭。她想到那個可憐的年輕女孩在充滿敵意的森林裡迷路，不知所措。她踩著高跟鞋、身穿輕薄的黑色洋裝，努力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前行，在高溫下脫逃。她想知道那個女孩是否很快就把水喝光，確信很快就能獲救；還是說她一開始就節省著喝，早已料到最糟的狀況？

「第二組女孩呢？」她低聲問。

麥克聳肩。他的雙眼深暗陰鬱。「當時我們還摸不著頭緒。在峽谷外找到第一具屍體時，每個人都聯想到那個綁架女孩的傢伙喜歡把她們藏在峽谷裡。在極端的高溫之下，拉邦郡的警長辦公室依照邏輯，將所有的搜索人力投入國家公園，又花了一週才發現她不在那裡；即使如此，我們依舊無法斷定任何事情。」

「線索呢？」

「喬西．安德斯紅色的上衣多了白色的棉線、鞋子沾了乾泥巴、皮包裡有四顆種子，口袋塞了張寫上電話號碼的餐巾紙。」

「那塊布料跟種子與棉花田有關？」金柏莉猜測。

「經過進一步的檢驗，那條線是軋毛機排出的線頭，原料是生的棉花籽。那些種子也是棉花的種子。鞋子上的泥巴中帶有大量的有機物質。那個電話號碼屬於六十五歲的退休水電工李爾．柏克，他住在沙瓦那，從未聽過那兩個女孩的名字，更別說是羅西酒吧了，那裡是她們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點。」

「柏克郡。」

麥克點頭。「在喬治亞州，凶手給了『棉花』這條線索並不是很公平，有九十七個郡種植這東西。但是加上電話號碼……我用了他的方式思考，那個男子覺得這是一種較量。現在我們的捜尋範圍只剩下八百平方哩。要是我們有注意到的話──」他聳肩，一手懊惱地握拳又攤開。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把線索串在一起？」金柏莉問。

「凱西．庫柏在棉花田裡尋獲的兩個月後。那時最後一份證據報告出爐，我們才連結起所有的蛛絲馬跡。天啊，有四個女孩兩兩失蹤。兩件案子中的第一個女孩都是棄置在大馬路旁，很快就被找到。兩件案子中的第二個女孩都是隔了許久才現身，在偏遠危險的區域尋獲。第一個女孩身上帶著一些證據，與第二個地點相關。天啊，如果我們早點想通那些線索，就可以及時找到第二個女孩。我的老天爺啊！這樣才合理啊。」麥克吐出一口氣。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作嘔，但還是繼續說下去。

「我們召集專案小組，沒讓社會大眾知道。我們在暗地裡動工，找來喬治亞州最優秀的幾位專家──生物學家、植物學家、地質學家、昆蟲學家等等等等，讓他們推測凶手接下來會襲擊何處。我們的目標是先發制人。即使失敗了，我們手邊也有那些專家，至少能夠立刻找出凶手的活動軌跡。」

「然後呢？」

「西元兩千年。」他坦白說道：「我們以為我們已經學聰明了，然而，情勢卻變得更糟。又發生兩起綁架案，死了三個女孩。」麥克瞥了手錶一眼。他搖頭甩去接下來要說的話，握起她的手，兩人都被這個舉動嚇了一跳。「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如果真是那位環保殺手，金柏莉，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時鐘滴答作響，現在我要妳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