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上午七點三分.二十八度】
「起床。」
「不要。」
「起床!」
「不要。」
「金柏莉,已經七點了。起床!」
「管妳。」
擾人的噪音終於消失。謝天謝地。金柏莉感激地沉入她亟需的黑暗夢鄉。接著……一團冰水打上她的臉頰。金柏莉從床上跳起,掙扎著呼吸,拚命抹去眼中的洪水。
露西站在她身旁,一手拿著空水瓶,臉上是不容妥協的執拗表情。「我有個五歲大的兒子,」她說,「別以為我這麼好應付。」
金柏莉的視線落在床邊的時鐘上。七點十分。
「啊!」她驚叫著跳下床,像個瘋子般東張西望。她應該要在……應該要做……好,換衣服。她衝向衣櫃。
「熬夜了?」露西對她挑眉,跟在她背後。「我猜猜。體能訓練還是射擊訓練?還是兩個一起上?」
「兩個一起。」金柏莉找到她的卡其長褲,猛然穿上,接著想到早上第一堂課是體育課,又扯下褲子,換上新的藍色尼龍短褲。
「真好看的瘀青。」露西評論道:「想看看我屁股上那塊嗎?說真的,有夠像牛肉切片。跟妳
說,以前我是庭審律師,我發誓我曾經開過那種叫做賓士的東西。」
「我以為那是毒販開的。」金柏莉找到她的T恤,往頭上套,同時走進浴室,往鏡子看了一眼,最後這個動作實在是大錯特錯。天啊,她的眼睛活像是掉進凹穴裡。
「昨晚我跟我兒子講電話。」露西在她背後說:「那孩子跟每個人說我在學怎麼開槍──只對壞人開槍。」
「真好。」
「妳這麼覺得嗎?」
「當然。」金柏莉找到牙膏,用力刷牙、吐掉、漱口,再次犯下看鏡子的失誤,慌忙逃出浴室。「妳看起來糟透了。」露西的語氣有些幸災樂禍。「這是妳的策略嗎?想用外表把壞人嚇到投降?」
「別忘了誰開槍的準頭比較好。」金柏莉喃喃自語。
「對,也別忘了誰比較會潑水!」露西得意地揮舞武器,看了時鐘最後一眼,把水瓶放回桌上,走向門外。她腳步一窒。「說真的,金柏莉,妳半夜不要練得那麼凶可能會比較好。妳得要維持理智才能畢業。」
「祝妳射擊愉快。」金柏莉對著室友的背影大喊,雙手忙著綁鞋帶。露西已經不見人影。下一秒,金柏莉也離開了寢室。
※※※
金柏莉畢竟是個幸運的女孩。她還記得自己的職業生涯是在何時分崩離析:這個早晨八點二十三分,在聯邦調查局學院,在課程只剩七週就結束的時候。
睡眠過度不足,再加上跟那位喬治亞州特別探員的奇特午夜追逐,她累斃了、渾身不對勁。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或許她應該要聽進露西的忠告。
她想了好多好多。當然,是在事後,在他們帶走屍體後。
一開始狀況不差。體能訓練沒有那麼難。八點整,他們做了幾組伏地挺身、仰臥起坐,還有大家小學就學過的開閤跳。他們看起來像是一群穿得一身藍的小孩,乖乖列隊,乖乖聽令運動。
然後他們要去外頭跑三哩路,走的是金柏莉昨晚跑過的路線。
體能訓練的起點是森林,這條路徑難度不高。天啊,地上還有鋪柏油呢。這是前進方向的指引。此外還有幾個標語:快跑!吸收它們!愛上它們!忍耐。
同時起跑的眾人找到自己的步調,漸漸分出高下。金柏莉一向不是班上跑得最快的人,但也很少落在後方。
今天早上除外。今天早上她幾乎馬上就落後了。
她朦朧地察覺到同學一一超前,朦朧地察覺到自己奮力跟上時的艱苦呼吸。她的左半身好痛,雙腳好沉重。她盯著柏油路面,命令一隻腳落在另一隻腳前方。
她一點也不舒服,整個世界岌岌可危地在眼前歪斜,她心想自己真的要昏倒了。她移到路旁,扶著樹幹尋求支撐。
天啊,她肋間抽痛,肌肉繃得好緊,感覺肺葉被狠狠鉗住。該死的空氣已經這麼熱了,還加上破表的溼度,無論她吸幾口氣都無法獲得足夠的氧氣。
她往樹林深處走去,一心只想找到樹蔭。翠綠的樹木在她的視野中旋轉,讓她反胃,雞皮疙瘩突然爬上她的手臂。她開始難以控制地顫抖。
是脫水還是中暑,她懶洋洋地想著。金柏莉,這樣妳滿意了嗎?還是妳想繼續這樣自我毀滅下去?
她做不到。她的肋間肌肉不願放鬆。她吸不到氣。她快要昏倒在森林裡了。她快要倒在這片散滿落葉的堅硬地面上,只希望臉頰可以貼住冰涼的泥土。
這時,那團思緒一口氣湧上。
昨晚,看到陌生男子站在身旁時,貨真價實的恐懼鎖住她的喉頭。她當時的念頭是……什麼?輪到她了?她家裡的所有女性將無一倖免?她六年前逃過一劫,但這並不代表死神已經放過她了?
她想到自己花了太多時間盯著那些犯罪現場的照片,儘管她沒跟其他人說過,有時她會看到照片影像變動。她的臉出現在那些毫無生氣的屍骸上,腦袋落在支離破碎的身軀、染血的四肢上。
有時候她會做惡夢,看見自己被殺害。而她從未在死前醒來,不像一般人那樣;沒有,她總是從頭體驗到尾,感覺自己從懸崖邊垂直落下,砸在石塊上。感覺她的頭顱撞破破爛車輛的擋風玻璃。
在夢中,她從未尖叫過。她只是想,終於輪到我了。
她無法呼吸,視野中出現更多舞動的黑點。她又抓住另一根樹幹,緊緊攀著。空氣怎麼會變得這麼熱?氧氣是出了什麼問題?
她藉著最後一絲清明的思緒想出答案:她的焦慮症發作了。她的體力早已透支,現在又碰上睽違六年的焦慮症。
她踉蹌地深入林中。她得冷靜下來。她需要吸氣。她曾經受到這種病症侵襲,這次她也能撐過去。
她側身鑽過灌木叢,毫不在乎被枝條刮傷臉頰,或是頭髮讓樹枝勾住。她拚了命地尋找更涼爽的樹蔭。
深呼吸,數到十。專心想自己的雙手,讓它們穩定下來。妳很頑強。妳很強壯。妳受過良好的訓練。
呼吸,金柏莉。來吧,親愛的,呼吸就好。
她撞進一塊空地,蹲下身子將腦袋塞在膝蓋間,努力吸氣,直到她胸口用力起伏,肺葉敞開,空氣湧入胸中。吸氣。吐氣。就是這樣,呼吸……
金柏莉低頭盯著雙手,它們現在貼著凹陷的上腹,已經穩定多了。她強迫雙手離開身軀,張開手掌,檢查手指是否還在抖。
好多了。她很快就能恢復冷靜,然後就要繼續跑步。到時候不會有人察覺任何異狀,這點她已經相當熟練。
金柏莉直起腰,最後一次深呼吸,轉頭回望體能訓練課程的方向……這才發現自己並不孤單。
在她面前五呎外有一條使用頻繁的砂土小徑。寬闊,路面平滑,可能是海軍陸戰隊的訓練路徑。一名身穿便服的女孩就癱在那條小徑中央。金髮,黑色涼鞋,受過日照的四肢往外展開。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布上衣,還有好短好短的藍色花裙。
金柏莉往前跨了一步,看到那個女孩的臉龐,然後她懂了。
雞皮疙瘩再次布滿她的雙臂,一股寒意竄上脊椎。在平靜炎熱的樹林裡,金柏莉瘋狂地探看四面八方,一隻手甚至移向雙腿內側,按住刀柄。
第一道程序:絕對要確保犯罪現場的安全。
第二道程序:請求支援。
第三道程序:努力不去思考就連學院都無法維護年輕女子的安危,這件事究竟代表著什麼。這個女孩已經死了,根據種種跡象,她的死亡時間不會離現在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