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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殺戮時刻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16 17:38

維吉尼亞州,昆提可【下午三點五十九分三十五度】

「天啊,有夠熱。連仙人掌、沙漠裡的石頭都撐不下去。跟妳說,這就是恐龍在地球上滅絕前的氣候。」

沒有回應。

「妳真覺得我適合橘色嗎?」司機又試了一次。「『真覺得』這個詞很強烈。」

「嗯,不是每個人都能把紫色格紋穿得好看。」

「沒錯。」

「老天爺啊,我快要熱死了!」司機──新上任的探員艾莉莎.山普森──受夠了。她徒勞地扯扯身上那套七〇年代風格的聚酯纖維套裝,掌心往方向盤一拍,惱怒地吐了口氣。外頭氣溫高達三十五度,勤務車內八成有四十幾度。不是適合穿聚酯纖維套裝的天氣。防彈背心也無法帶來奇蹟。艾莉莎的套裝腋下浮現亮橘色的水瀆。新任探員金柏莉.昆西身上充滿樟腦丸氣味的粉紫格紋套裝看起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外頭的街道很平靜,撞球場風平浪靜;當舖毫無動靜;酒吧餐館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如同金柏莉臉頰上滴落的汗珠般緩慢地流逝。她的M-16步槍固定在她頭頂上的車內天花板,她一伸手就能搆到。

「沒有人說過迪斯可年代的衣服悶死了。」艾莉絲在她身旁碎碎念。「媽啊,事情到底會怎麼發展啊?」

艾莉絲緊張極了。加入調查局之前,她是鑑識科的會計人員,深愛各種表格的性情人人稱道。只要給她一臺電腦,她就能快樂似神仙。然而她現在要執行的不是什麼後臺的把戲,而是前線的勤務。

理論上,一輛載著一名近百公斤重、擁有重裝武器的軍火交易嫌疑犯的黑色轎車隨時都會出現。車上可能只有他,也可能載了別人。金柏莉、艾莉莎,以及另外三名探員受命攔下那輛車,並逮捕車上的每一個人。

前紐約市警局警官菲爾.勒哈涅擁有最豐富的街頭勤務經驗,負責領導這次的行動。湯姆.史奎爾跟彼特.文斯坐在兩輛支援車中的前面那輛;艾莉莎和金柏莉則是在第二輛支援車上待命。金柏莉與湯姆的槍法高超,準備以步槍出擊;其餘兩人負責戰術性駕駛,必要時用手槍援助。

秉持著聯邦調查局追求完美的行事風格,為了此次的逮捕任務,他們不只做了周全的計畫、穿著恰當的服裝,還演練過幾次。然而在演練過程中,艾莉莎一下車就絆倒,臉部著地。現在她的上唇還是腫的,右邊嘴角沾了點血跡。

這只是皮肉傷,她的焦慮早已深入骨髓。

「太久了。」她低喃:「我預想他四點就會出現在銀行門口;現在已經四點十分了,我不認為他會來。」

「人總是會遲到的。」

「他們只是想擾亂我們的思路。妳不熱嗎?」

金柏莉終於望向她的搭檔。艾莉莎緊張時會不斷胡言亂語;而金柏莉緊張時話會變得又少又簡潔。這幾天來,她的話非常少。「他們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冷靜點!」

艾莉莎抿緊嘴唇。她明亮的藍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不知是憤怒、受傷,還是難堪,難以確定。金柏莉也是這個男性主導的職場中的女性,從她口中吐出的評判簡直就是褻瀆的話語。她們應該要黏在一塊。女孩同心,其力斷金。電影《亞亞私密日記》的狗屁臺詞。

金柏莉繼續盯著街道。現在她也火大了。該死。該死該死。他媽的。

儀表板上的對講機突然咿呀啟動。艾莉莎一把撈起話筒,鬆了一口氣的神情毫不掩飾。

菲爾.勒哈涅的聲音嘶啞而沉著。「這裡是A車。看到目標了,他正準備上車。B車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C車準備好了嗎?」

艾莉莎按下話筒。「準備得超好。」

「數到三就行動。一、二、三」

第一聲警笛在酷熱、滯悶的街道上炸開,儘管金柏莉已經預期會聽到這道聲響,卻還是在座位上瑟縮了下。

「放輕鬆。」艾莉莎乾巴巴地說道,發動勤務車,一股熱氣立刻從冷氣口噴向她們的臉,不過現在她們都專注地無暇多顧。金柏莉伸手探向步槍,艾莉莎的腳懸在油門上。

警笛越來越近。還沒、還沒……

「我們是FBI,停車!」遠在兩條街外的勒哈涅用擴音器高喊,他逼得嫌犯開往旁邊的小巷。他們的目標喜愛防彈賓士車和榴彈發射器。理論上他們是要趁他出門跑腿、武力相對比較低時攻他個出其不意。理論上是這樣。

「停車!」勒哈涅再次下令。可是呢,目標今天顯然不願乖乖就範。艾莉莎跟金柏莉沒有聽到煞車聲,而是聽到引擎催油的轟然巨響。艾莉莎的腳掌更接近油門。.

「經過戲院了,」新任探員勒哈涅對著對講機大吼。「嫌犯朝藥房前進。準備好了……行動。」艾莉莎重重踩下油門,她們的深藍色勤務車衝上空蕩蕩的街道。一道模糊的黑影突然出現在她們左側。艾莉莎踩下煞車,車尾往旁一甩,以四十五度角停在路中間。同一時間,另一輛勤務車從她們的右邊現身,堵住那條巷子。

金柏莉看清朝他們逼近、帶著招搖賓士商標的銀色車頭燈。她一手打開車門,另一手鬆開安全帶,將步槍托在肩頭,瞄準來車前輪。

扣住扳機的手指一緊。

嫌犯終於踩了煞車。短暫的吱嘎聲。橡膠燃燒的氣味。車子停在十五呎外。

「FBI,雙手放在頭上!雙手放在頭上!」

勒哈涅的車子停在賓士後方,他對著擴音器吼出帶著命令的怒火。他一腳踢開門,手槍架在窗框跟門板之間,瞄準停下的車輛。現在他沒手拿擴音器,直接高喊。「駕駛,雙手放在頭上!駕駛,用左手搖下車窗!」

那輛黑色轎車毫不動搖。沒有開門,塗黑的窗戶也沒有搖下。不是好跡象。金柏莉調整了下扶住槍身的左手,抖掉肩上的安全帶。她的雙腳留在車內,如果伸出去的話也會成為目標。頭跟肩膀也是。在最好的狀況下,你只希望對方看到長長的黑色槍管。然而,她不知道今天狀況算好還是壞。

另一滴汗珠凝結在金柏莉的眉尾,沿著臉頰劃出緩慢潮溼的痕跡。

「駕駛,舉起雙手。」勒哈涅再次命令道:「駕駛,用你的左手搖下四面車窗。」

駕駛座那側的窗戶終於滑下,從金柏莉的角度只看得到駕駛頭部的側影,明亮的陽光籠罩著他的腦袋。乍看之下,他的雙手乖乖舉在空中。她稍稍放鬆握槍的手。「駕駛,用你的左手拔出車鑰匙。」

勒哈涅要求對方使用他的左手。根據統計數據,大部分的人是右撇子,所以他們希望那隻手絕不離開視線。接著,勒哈涅會命令對方將鑰匙丟出窗外,然後打開車門,這些動作全都是由左手執行。

然後對方要緩緩下車,雙手不能放下。他得要緩緩轉一圈,讓他們看清他是否攜帶武器。如果他穿著外套,那就要拉開衣襟,好讓探員檢查他外套內的底細。最後他要走向他們,雙手放在頭上,轉身,跪下,腳踝交叉,往後坐上他的腳跟。這時,他們才會上前銬住他們的嫌犯。

可惜駕駛似乎不知道罪犯車輛停止後的正常程序。他的雙手沒有放下,也沒有探向車鑰匙。

「昆西?」勒哈涅嘶啞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

「我看得到駕駛。」金柏莉回報,眼睛盯著步槍的瞄準器。「可是看不清楚副駕駛座。車窗太暗了。」

「史奎爾?」

湯姆.史奎爾是B車的掩護人員,那輛車停在金柏莉右側二十呎外。「我想……我想後座應該有人。不過狀況一樣,車窗太暗了。」

「駕駛,用你的左手拔出車鑰匙。」勒哈涅重複指令,提高的嗓音依然冷靜。這樣做的目的是維持耐性,讓駕駛自己送上門,絲毫不能放鬆掌控。

是金柏莉的幻想?還是說那輛車真的正在緩緩上下晃動?某人正在車內挪動……「駕駛,我們是FBI!拔下車鑰匙!」

「媽的、媽的、媽的。」艾莉莎在金柏莉背後低咒。她汗流浹背,一道道水痕沿著臉頰傾瀉而下。她半身探出車外,克拉克點四〇手槍架在車頂跟開啟一縫的車門間;然而誰都看得出她的右臂抖個不停。金柏莉第一次注意到艾莉莎並沒有完全解開安全帶,半截帶子依然纏繞在她的左臂上。

「駕駛──」

駕駛的左手終於動了,艾莉莎重重吐了口氣。下一瞬間,現場亂成一團。

金柏莉率先瞄到。「有槍!後座,駕駛座後面──」

啪!啪!啪!一片豔紅在他們的擋風玻璃上炸開。金柏莉低身鑽出車外,把車門當成盾牌,迅速起身,從車窗上方發射彈幕。更多的啪!啪!啪!

「步槍填彈!」她對著對講機大叫。

「文斯手槍填彈。」

「來自後座右側的火力強大!」

「艾莉莎!」金柏莉大喊:「掩護我們!」

金柏莉轉向她的搭檔,手中瘋狂地填裝彈藥,這才發現艾莉莎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

「艾莉莎?」

她爬過前座。菜鳥探員艾莉莎:山普森倒在柏油路上,廉價的橘色套裝上漫開深紅色印記。

「探員中槍!探員中槍!」金柏莉高喊。又一聲啪!艾莉莎腿旁兩吋處的柏油路炸開。「該死。」艾莉莎呻吟。「該死!真的很痛!」

「步槍在哪?」勒哈捏大吼。

金柏莉猛然回頭,看到賓士的車門開啟,成為車內槍手的掩護,鮮豔的色塊在四面八方炸開。喔,沒錯,現在的情勢已經爛到無法挽回了。

「步槍!」勒哈涅再次吼道。

金柏莉匆忙爬回她那一側,將步槍架在門縫間。她在腦海中瘋狂回想那些規約。目標依舊是逮捕嫌犯,可是他們遭受強大的火力壓制,說不定失去了一名探員。他媽的。她開始對著賓士車附近所有的移動物體開槍。

另一聲啪!她的車門染上一片紫。她反射性地慘叫退避。啪!人行道上冒出一朵黃色的蕈狀雲,與她落在外頭的雙腳只有一吋的距離。媽的!

金柏莉直起上身,開槍,接著又縮回車門後。

「昆西,步槍填彈。」她對著對講機大叫,腎上腺素害她雙手猛抖,試了兩次才打開彈匣。拜託,金柏莉。深呼吸!

他們需要重新控制場面。她無法把彈藥裝進彈匣。呼吸、呼吸、呼吸。冷靜。她的眼角餘光瞥見一絲動靜。那輛車,那輛黑色轎車,門還開著,車身卻緩緩往前滑。

她抓起無線電,丟下,再次握住,大喊:「射輪胎!射輪胎!」

史奎爾跟勒哈涅可能是聽到她的話,也可能是自己想通了,下一輪彈幕撒在人行道上,轎車扭了扭,在金柏莉的車前一呎處停下。她抬起頭。逮到駕駛座上那人驚恐的眼神。他跳出車外。她從車門後頭衝向他。

下一秒,痛楚與明亮熾熱的粉紅色一同在她的後腰炸裂。

新手探員金柏莉.昆西倒下了。她再也沒有爬起來。

※※※

「各位,這就是愚行的具體表現。」十五分鐘後,FBI督導馬克.華森如此宣布。攔車演習結束了,五名新任探員回到教室,渾身上下布滿顏料印子,體溫飆升;以演習的標準來說,他們早在『霍根巷』(譯註:Hogan Alley,有酒吧、銀行等建築,FBI用來訓練人員的實境操練場地)中丟了半條命。現在他們有幸在三十八名同學面前被批得一文不值。「有誰能告訴大家第一個錯誤是什麼?」

「艾莉莎沒有解開安全帶。」

「對。她解開扣環,可是沒有把帶子整個拉開。等到該行動時……」

艾莉莎垂下頭。「我有點卡住了,想要解開──」

「然後從車裡冒出來,肩膀中彈。這就是演習的重要性。第二個錯誤?」

「金柏莉沒有掩護她的搭檔。」

華森眼睛一亮。十年前,他還沒加入調查局時,曾在丹佛市警局服務,這是他最喜歡的議題。

「沒錯,金柏莉跟她的搭檔。來討論這點吧。金柏莉,妳為什麼沒有注意到艾莉森沒有解開安全帶?」

「我有!」金柏莉反駁。「可是那輛車,還有槍戰……發生得太快了。」

「對,發生得太快。這是死者與菜鳥的墓誌銘。聽好──對嫌犯的舉動保持警戒是件好事,對個人任務的認知也是件好事,可是你們也要對身旁的事物保持警覺。妳的搭檔忽略了某件事,那是她的錯,可是妳沒有為她留神,這就是妳的錯了。然後她遭到槍擊,妳也成了傷患,錯誤不斷擴大。還有,妳把她直接丟在人行道的時候在做什麼?」

「勒哈涅要求步槍支援──」

「妳丟下毫無掩蔽的同伴!就算她還沒死,被妳拋下後大概也活不了!妳不能把她拖進車裡嗎?」

金柏莉的嘴巴開了又闔。她在心中挖苦地、自私地想著艾莉莎應該要顧好自己,接著把反駁拋開。「第三個錯誤。」華森簡潔地詢問。

「他們從未真正控制住車輛。」另一名同學回答。

「是的。你們攔住嫌犯的車輛,可是沒有將之控制住。」他的視線掃向勒哈涅。「事態不對時,你該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誰都看得出勒哈涅忸怩不安的模樣。他摸了摸棕色休閒西裝的領口。這套衣服大了兩號,左肩沾滿粉桃色跟芥末黃色的顏料。演習中的演員──也就是壞人──使用漆彈,將視線中的一切染上色彩,創造出這群菜鳥探員身上的救世軍戰袍。彈殼的衝擊力道也很大,所以勒哈涅此時才會以左臂保護似地貼住肋骨。順道一提,聯邦調查局學院的訓練生不准使用漆彈,而是在,真正的武器中填裝空包彈。官方解釋是指導員希望訓練生習慣自己的武器。同樣地,他們也穿著防彈背心,熟悉這套鎧甲的重量。聽起來很好、很周全,可是那些演員為什麼不一起用空包彈?

學生心中有一套定見,鮮豔的色彩會讓中槍的事實更顯尷尬,被擊中的痛楚也不會那麼快消失。課堂上的心理學家史蒂芬乾巴巴地指出這場「霍根巷」的演練基本上是經典的衝擊療法,只是他們承受的衝擊盛況空前。

「射輪胎。」勒哈涅終於開口。

「對,至少金柏莉最後想到這一招。於是我們的今日死穴出現了。」

華森的視線飄向金柏莉。她與他對望,知道對方的意圖,揚起下巴。

「她拋下車輛的掩護。」第一個人說。「放下武器。」

「在控制現場前接近一名嫌犯。」

「停止掩護射擊──」

「被槍殺──」

「說不定她想念她的搭檔了。」

笑聲。金柏莉瞪著那人,以眼神表達「多謝喔」。前海軍陸戰隊隊員阿哨報以微笑,這名壯漢的呼吸聲總像是在吹口哨。他是昨天的「今日死穴」,在霍根銀行的搶案中,想要射殺搶匪,卻誤傷行員。「那時候我腦袋有點混亂。」金柏莉說得簡潔。「妳的腦袋被射穿了。」華森冷冷地糾正。

「只是癱瘓!」

她又被橫了一眼。「先讓車內嫌犯繳械,控制情勢,之後再進行追捕。」

「那他早就溜──」

「可是妳手邊還有嫌犯的車,這是證物,妳可以讓他的同夥背叛他;更重要的是妳還能活下來。金柏莉,一鳥在手勝過二鳥在林。逮住最基本的機會。」華森給了她最後一記嚴峻的眼神,接著向其他同學講解:「記住,各位,在最混亂的時刻,你們不能失控。也就是說絕對不能辜負你們受過的訓練,以及這些永無止境的演練。霍根巷的情境是要讓各位學到良好的判斷力。在銀行遭劫時,冒著高度風險開槍絕對不是良好的判斷。」阿哨也被瞪了。「為了徒步追逐嫌犯,離開車輛的掩護、離開同伴,這也不是良好的判斷。」金柏莉再次中招。華森似乎覺得她需要接受這樣的懲罰。

「記住訓練內容,腦袋清醒點,維持冷靜──這些要訣能幫助各位活下來。」他瞥了手錶一眼,雙手一拍。「好啦,各位,五點了,這堂課到此為止。還有,拜託,你們去把顏料洗掉吧。各位還要記住一點──天氣這麼熱,記得要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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