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 月之暗面 - 科幻世界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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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月之暗面 by 安東尼.歐尼爾

2019-12-15 18:26

  
  尤斯特斯想起格里戈里‧卡爾加諾夫幾個小時前告訴他的話:在黑暗的世界裡看不見自己的影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也闖入類似的世界了,完全只能靠自己的意志行事。執著於眼前的工作有助於他忽略,或至少輕視自己將面臨的立即性危險。
  他打電話給弗萊契‧布拉斯的航務協調員艾米堤‧鮑爾斯。
  「有什麼事嗎?」她冷冷地問。
  「我只是想確認布拉斯先生人在何方。」他說謊,認定布拉斯會在火箭發射基地。
  「布拉斯目前在原罪城。」
  「妳說在原罪城嗎?」
  「是的。」
  尤斯特斯猶豫了。「我以為他全心忙著火星之旅的準備工作?」
  「緊急狀況發生了,他必須進城一趟。」
  「到底是什麼狀況?」
  「布拉斯先生並沒有告訴我。」鮑爾斯說:「你想知道那是什麼狀況嗎,警督?」
  「不怎麼想。」尤斯特斯又快速地問了幾個問題,發射日期、大致上的保全狀況,然後才切入正題。
  「對了,有多少人要參加這次探勘之旅?」
  「探勘者可容納八個人?」
  「到底是哪八個人?」
  「我可以問你為什麼想知道嗎?」
  「保全問題。他們有可能被盯上,也許早就被盯上了。」
  鮑爾斯噴了一聲。「當然有布拉斯先生,還有任務指揮官卡特塔區曼,地質學家史蒂芬妮‧查巴瑞,天體物理學家瑞尼‧奧拉夫森,醫療主管奧斯卡‧雪爾茲醫生,他的助理芙拉許‧巴劄姆,工程師布萊斯‧舒伯特。」
  「這樣是七個。」
  「你說什麼?」
  「你剛剛說有八個人。」
  「呃,還有李奧納多系列。」
  「生化人?」
  「沒錯。」
  「為了踏上火星之旅,正在接受程式調整的那個?」
  「呃,我不知道,警督,你得去問機器人學家。」
  「我也許會去問吧,謝謝,非常感謝你。」
  尤斯特斯掛斷電話,心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布坎南警長奚落他的機器人涉案說,原本只加重他的疑心,但現在看來,生化人的缺席似乎真的跟他的科學用途有關。因此尤斯特斯決定先擱下這件事,去處理其他迫在眉睫的狀況。不過李奧納多‧葛雷再度出現於警局內前,他只完成了格里戈里‧卡爾加諾夫的驗屍預約。
  「布拉斯先生,」生化人宣佈:「他想見你,先生。」
  尤斯特斯心想,這會不會跟他打那通電話有關。「你是要來送我過去的嗎?」
  「正是。」
  「布拉斯現在在原罪城?」
  「正是。」
  「在他的宮殿?卡瑟區?」
  「不算是,先生。」
  「不然在哪?」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先生。」
  尤斯特斯沒爭論,他和葛雷一起坐上內裝華麗的護送車,滑順地行駛於原罪城的街道。最後卡瑟的門面浮現眼前,他們開始穿行於噴泉和列隊公園內的草地。不過他們並沒有進入前門,反而開往主入口東方兩百公尺處的車庫門前,接受多種保全裝置掃描。
  「你的槍。」尤斯特斯下車時,一個面無表情的警衛說。
  「那槍只有麻痺人的效果。」
  「你的槍。」男人又說了一次,尤斯特斯明白了他的意思,交出槍。
  葛雷帶著他穿過放滿骨董汽車的車庫:一台法拉利、一台奧斯頓‧馬丁、兩台捷豹和一台賓士。尤斯特斯想起自己曾讀到一段文字,說布拉斯下定決心把他的所有骨董車都帶到月球來。
  「這裡防鏽的工夫並不怎麼徹底。」他說。
  「你說什麼,先生?」
  「我的意思是說這裡有氧氣。它們不是應該要儲放在真空中嗎?」
  「布拉斯先生正在測試這些車子,先生。」
  「他不會是要帶一輛去火星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先生。」
  尤斯特斯搖搖頭,而葛雷帶他走進一座大量使用銅和鉻的電梯。
  「布拉斯就在盡頭嗎?」
  「是的,先生。」
  電梯一陣晃動後止住了,感覺像是一口氣往下掉了十樓。尤斯特斯準備好面對又一次驚奇、叫人敬畏和卻步的場面,那也許會是徹底喪心病狂的。結果是魅力四射的布拉斯在迎接他,站在接待處,身穿銅色線條嗶嘰西裝,銅色條紋領帶,鹿皮司機手套。
  「戴米恩‧尤斯特斯警督。」他在火箭基地說話時的咄咄逼人完全消失了,感覺像是在對大股東說話,「你看起來跟我上次見到你時一模一樣,連老一天都沒有。」
  彆腳的笑話,不過尤斯特斯也給了一個同樣彆腳的答案。「感覺好像過了一世紀。」
  「嗯,煉獄就是這樣。在這裡,過一天就像過了一輩子。」布拉斯朝尤斯特斯伸出手套柔和包覆下的手(對尤斯特斯來說,這感覺就像跟岩羚羊握手),露出他知名的鯊魚式微笑。「可以給我幾分鐘時間嗎?」
  「有何不可?」
  「那麼,」布拉斯說:「請往這走。」
  布拉斯伸出細長的手臂,沒真的觸碰尤斯特斯,但彷彿用什麼磁力推著他前進。回過神時,他已經被帶進一個凹室裡了,那像是自然的力量在石頭上鑿出來的。
  尤斯特斯懷疑這是熔岩管。他想起自己讀的其中一本傳記提到,布拉斯在某幾個熔岩管內注入氧氣、增設照明,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進行地下運動:田徑賽、滑雪橇車、高爾夫球錦標賽之類的。但他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原諒我昨天發脾氣,」布拉斯說:「測試程式的累人程度非同小可,對我這年紀的人來說又更惱人。」
  「我沒放在心上。」
  「老實說,我大概是有點驚訝,因為我已習慣別人在我面前展現服從,你卻沒有。當然了,我被那狀況寵壞了,這裡陽奉陰違的廢渣對我拍馬屁又屈從。我必須承認,當你表現得跟別人不同時,我起先有點窘迫。後來,我思考了一下,開始尊敬你,或搞不好是被嚇倒了。你夠像個真男人,沒在我面前把想說的話吞回去。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不該感到驚訝。他們說你就是這樣搞,直來直往,有原則,頑固的警探。當初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認為你會為煉獄帶來好處。」
  「不好意思,布拉斯先生。」尤斯特斯說:「你正在證實,你就是當初批准我進煉獄的人嗎?」
  「當然是我,我收到你的詳細資料,事實上是奧圖‧戴克給我的,不過他會給我是因為,我正在找你這樣的人。能夠幫助我撼動煉獄警局的人。事實上,我就是因為這樣才長久保密,不讓你知道我是批准你來的人,這樣你才不會感到不自在,才不會不小心說溜嘴。我確定我不需要道破,你也知道任命你當警督到目前為止收到了多大的成效,儘管煉獄警局並不知情。」
  他領著尤斯特斯轉彎(迴廊繞來繞去,愈來愈開闊),而尤斯特斯還是不禁覺得布拉斯只說出一半事實。製造混亂,心中另有其他盤算。
  「我猜問題在於,」布拉斯繼續說:「我自以為賦予你這個職位,還讓你免去地球上的麻煩後,我會得到你某種程度的感激。我以為我永遠不需要跟你面對面接觸,以為你自己會搞定你的工作,不用煩我。我早該知道那不是你做事的方式。你並不會暗中行動,也不會對誰有差別待遇,就算面對我也不例外。極度英勇無懼。事實上你幫我上了很棒的一課,因為我也許已經忘記自己的初衷了。我猜你讀過談論我的書?」
  「讀過幾本。」
  「那你也許知道我的名字是我母親取的,挪用自弗萊契‧克里斯汀,呃,並不是因為他本人才這麼取,而是因為在《叛艦喋血記》中飾演他的某個電影明星,她對他一見鍾情。當然了,好一段時間後我才發覺其中的諷刺:叛變落幕後,弗萊契‧克里斯汀自願被流放到皮特肯群島去,那地方在當時相當於月球的遠端月面。不過最大的差別是,克里斯汀先生本人在那裡並沒有活太久,也許只活了四年,沒人有確切的答案。他創造的社會存續了下來,但從來不曾真正繁盛起來,太封閉,而且還搞亂倫,懂我意思吧。整個社群幾乎都由反叛分子和邊緣人組成,容易順從原始驅力行事。那是個自給自足的宇宙,孤立於其餘世界之外,依據自己的標準存活,由內部開始腐壞。」
  布拉斯咯咯笑,瞄向尤斯特斯。
  「你現在八成在想,呃,那地方跟煉獄有何不同?對,我清楚意識到我們的社會跟皮肯特群島有許多表面上的相似之處,不過真正奇妙的部分是,我容許自己拿出一定程度的驕傲,提出這個宣言:煉獄不只存續下來,還繁盛了起來。儘管這是個封閉的環境,裡頭全是自以為是的反社會者。我肯定已比與我同名的仁兄還要長命,我沒自殺,或自然死亡,或被罪犯同伴殺死……至少現在還沒。你知道為什麼嗎?呃,首先,我們有鐵腕的紀律維護者。我拚命設法在這裡打造恆久有趣的生活……你也許可說是騒亂的日子吧。對這種地方而言,『有趣』是重要的心理因素。我從來不會想要公開表明,不過煉獄繁盛的主因是:這裡其實並不如大家所想的那麼孤立。地理上它當然是孤立的,視覺上也是,不過政治上和哲學面向上呢……嗯,頭幾年我刻意表現出對通訊線路的鄙視,不過後來我又暗中開放它們了。當然是遮遮掩掩地開放,因為大家持續將我在這裡的活動塑造成英雄式的流亡,是對我非常有利的。不過檯面下,月球與地球間的臍帶又安靜地接上了。我接受這無可避免的狀況,我吞下了我的驕傲。我說啊,藍星上的人還叫我自大病患者嗎?嗯,反正是個油腔滑調的辭彙。我有時候當然是很自大,連我自己都怕,我說真的。不過我真正成功的關鍵,是我具備講究實際的一面,我有無聊的現實生活,它為了我的計畫提供了所有資金,支撐我探勘太空的野心。我想說的大概是,我看起來像個賤民,但實際上並沒那麼低賤。我不會觸及詳情,不過我的力量比你想的還要強大,我觸手所及的某些地方要是說出來,你一定無法置信。有些甚至在地球上。」
  「這是威脅嗎?」
  「威脅?並不是,你怎麼會那麼說?我只是想點出一個殘酷又諷刺的現象:我對地球的掌控還比對我自己這王國的掌控還要穩固。轉念再想,我對自己家人的掌控也不及對地球的。啊,她在這。」
  尤斯特斯的背脊凍了一秒,以為自己即將見到QT‧布拉斯,但他們其實來到了車庫或汽車維修廠之類的地方:架上和鉤子上有各種汽車零件,解體的車輛放在油壓升降平臺上,還有機油、汽油空罐。主角就擺在一旁稍遠處,面對一扇開啟的門。那是一輛糖果紅色的「野馬」,車身有白色條紋,還有銀色的凹槽,鉻輪圈磨得發亮。
  「她很美吧,對不對?」布拉斯已經打開副駕駛座門了。「一九六六年謝爾比眼鏡蛇GT350。」
  「你在拍賣會上買到的?」
  「沒錯,花了我九十萬美金,而且是好一段時間之前。你讀過這段?」
  「某本書有類似的描述。」
  「那請吧,警督,」布拉斯撐著車門:「請上車。」
  「你要載我一程嗎?」
  「就只是兜風,平鋪直敘到極點。」
  「在這裡?」
  「有什麼不行?你不會是怕了吧?」
  「我沒在怕。」
  「那請上車。」
  尤斯特斯滑坐到老舊的手縫真皮圓背座墊上,動作還是有一絲小心翼翼。接下來一分鐘內,他就只是欣賞著眼前的景象:不鏽鋼儀表板、深埋車身的機械鐘、木紋方向盤、銀色排檔桿,舊時代的氣味全濃縮其中。當時每個街角都有加油站,每過兩個路口就會碰到一起車禍。
  「裡面更棒吧?對不對?」布拉斯把自己的身體塞進駕駛座時,整輛車晃了一下。
  「像辦公室。」尤斯特斯說。
  「像辦公室,確實像。我猜你讀過相關敘述?知道我在這輛車上完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幾筆交易?」
  「某本書有類似的描述。」
  「這是一項傳統,真的。多年來和我有生意來往的人,例如那些企業競爭者、官僚,在大房間裡從來就不會感到自在。太正經八百了,而且他們會擔心遭到私下錄音,在這方面偏執得很。不過只要讓他們坐上這小妞,感受三百三十五馬力帶給他們背脊的震盪……嗯,他們就會徹底放鬆下來。騙子也會變成一個老實人。我想是因為,在隆隆作響的引擎聲中交談能帶給他們安全感。聽聽這個。」
  他將鑰匙插入匙孔,發動引擎,再催油門催得車子隆隆震,振動尤斯特斯全身上下的每根骨頭。
  「你覺得如何?」他問。
  「佩服。」尤斯特斯說。
  「很性感,我喜歡這麼想。」
  「可以那麼說。」
  「那你準備好了嗎,警督?要飆一段囉?」
  「當然好。」
  「那你恐怕得繫上安全帶。」
  尤斯特斯繫安全的同時,布拉斯鬆開煞車,讓車子往前滑動。他們緩慢地開下坑坑洞洞的斜坡,過彎,然後在全新的南道內停住。那是非常巨大的通道,延伸了一公里左右,槍管般筆直,每一面都平滑無比、沒有特徵,偶有通風口和嵌在牆上的燈。這就像是瑞士阿爾卑斯山或英倫海峽或舊蘇聯宮殿下方會有的景象,高性能跑車駕駛的夢想,存在似乎就是為了讓布拉斯得以在遠端月面享受兜風。
  「跟紐伯林賽道沒得比,」布拉斯說:「但我們只能試著喜歡上它。」
  「我們?」
  「我不是煉獄唯一一個飆車狂。」
  「嗯哼。」尤斯特斯謹慎地抓著座墊。
  布拉斯輕踩油門,引擎咆哮,車速表指針」跳一跳,排氣管奔出一圏圈白煙。接著他放掉手煞車,油門踩到底,「野馬」鬼哭神號地暴衝出去,尤斯特斯最恐懼的狀況似乎成真了。不過車子沿著熔岩管奔馳了一分鐘,速度表的指針從來沒高過時速六十五公里。突然間,盡頭就快到了,布拉斯連忙減速,讓車子停在距離月岩牆幾公尺的地方。
  「如何?」
  「真順。」尤斯特斯說,鬆了一口氣。
  「我們加重了車子的底盤,好讓車子穩定些。不過在這重力條件下,車速可飆到破表,不誇張,遠高於時速兩百五十公里。在地球上,那就是車速的極限了。不過在地球的時候,我還是會在感覺恰當、覺得自己真的需要令誰鬆口時飆一飆。我最喜歡的非官方路線是西岸的一號公路,大概可以說,我和那裡公路巡警取得了共識吧。我記得我有次帶著州長本人兜風,天啊,我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蓋拉州長。」
  「蓋拉,沒錯。」布拉斯緩慢地進行大迴轉。「時速達到兩百公里時,我問他:我聽到的那些傳言是真的嗎?那跟航空航太有關,詳情我根本不記得了。」
  「加州當時準備禁止一馬赫飛機飛越住宅區,只有每年繳津貼費用的人能通過。」
  「沒錯!就是那個!關於我的書有寫到嗎?」
  「有幾本書寫到。」
  「嗯,我八成不需要把事情重講一遍,對吧。」他們又面向隧道另一頭了,「野馬」的引擎怠速著。「我問蓋拉是不是跟我的死對頭達成協議,卿卿我我,是不是在檯面下收了幾百萬美元,準備把我逼到死角?他在你現在坐的位置上坐了一陣子。我們當時的車速是時速兩百二十五公里,他不發一語。不過他不是因為害怕而沉默,你懂的,那是雄辯的沉默。那沉默有意義,就跟來自外太空的沉默相同。因為那沉默就是解答,你懂我意思嗎?」
  「你把真話從他嘴裡嚇出來了。」
  「算是吧,不過實際上更優雅一點。我們再飆個一次吧?」
  布拉斯沒等尤斯特斯回答便打檔,油門踩到底,「野馬」於是又狂奔在隧道內了,咆哮,發出噴口水的聲音,吐出煙霧。這次他們的速度快了不少,也許有時速一百二十公里。車子射向隧道另一頭,穿過縈繞的煙霧、光柱,快到無法過彎,如子彈般瞄準岩壁。幾秒鐘內,尤斯特斯很確定他們會撞上岩壁(如此一來,布拉斯才能完成他瘋狂的立論),感覺到自己被壓向椅墊,魂飛魄散。然而布拉斯及時踩下煞車,車身尖嘯,然後在更濃密的橡膠散發出的煙幕中止住。
  布拉斯的眼神瘋狂。
  「骨髓剛剛鬆點了嗎?」
  「身體裡有東西變鬆了。」尤斯特斯說。
  布拉斯笑開懷。「偶爾嘲弄死亡是件好事。人只會在接近死亡時珍惜生命,這是很棒的矛盾不是嗎?我要問,地球面臨毀滅威脅多久了?有什麼東西真正地將他們的自滿轟走?幾十年前那顆燒盡的彗星嗎?不過很快地,我們又變得自大妄為了,我們忘了『人難逃一死』是多麼甜蜜的一件事。當然了,這裡有很多人故意跟死亡調情,有些人似乎根本成癮了。有人這樣形容過我,現在也仍掛在嘴邊,因為我策畫的火星之旅。也有人這樣形容我女兒,因為她的行事作風。我會說她蠢,因為她的所作所為沒有真正的意義。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只是要證明自己的能耐?也許我應該要怪罪自己?怪自己沒好好控制她?就像人家說的,坐在方向盤後方睡著了?嗯,我就隨他們判斷了。不過我知道她最近惹出了麻煩,大麻煩。你自己也有女兒,對吧?」
  尤斯特斯全身僵硬。「沒錯。」
  「那你八成懂我在說什麼。小孩有時候真是棘手,對吧?」
  「是。」
  「喔,不要以為我在中傷你女兒。我只是要說,QT這次的問題特別大。也許她一直都是這麼麻煩,也許我只是長久以來拒絕承認。她就是逼你打那通電話的人,我說的對吧?」
  「什麼電話?」
  「少來了,警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不,我不知道。」
  布拉斯那山貓般的眼睛大睜:「那我就告訴你我指的是哪通電話。一小時前,你向我的航務協調員詢問火星之旅的乘客名單。這是我女兒在搞鬼,對不對?」
  「我沒讓任何人操弄我,布拉斯先生,我以為這點大家都知道。」
  「那她就是在你沒發現的情況下操弄了你,這一點她可是辦得到的。」
  「我說她沒有。」
  「而我要告訴你,她有。」
  「呃,那麼,」尤斯特斯聳聳肩:「也許你會想談談,為什麼乘客名單會對你來說這麼敏感。」
  「你招認了嗎?」
  「我沒招認。但我想知道,為什麼名單那麼重要?」
  「為什麼重要?為什麼?」布拉斯瘋狂地咯咯笑;「因為沉默就是解答。」
  「我不懂。」
  「你確定你想懂?」
  「我想。」
  「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警督。」
  布拉斯突然緊握方向盤,重踩油門,轟,「野馬」再度疾馳於熔岩管內,衝破煙霧與光線。抵達中點時,他方向盤一轉,車子便開上了弧形牆面,彷彿這是誰都想得到的自然的選項。車子維持在那高度,實際上等於開在牆上,朝隧道終點前進,它在一百公尺外……五十、二十,接著他甩動方向盤,重踩煞車,車子便再度回到地面上急停,距離撞毀只有車身長之遙。
  「因為沉默就是解答!」布拉斯再度呼喊,聲音抖得厲害。「因為宇宙正在對我們喊叫,我們是聾了才會聽不見嗎?我們是那麼地接近死亡,『忘卻』距離我們只有一公分!我們一定要伸出手,一定要探索,確保立足之地,開闢新道路,我們非這麼做不可!因為這就是我們的目的,我們唯一的目的!這是他媽的神聖任務!其他事都不重要!都不!我不會讓任何事物、任何事物擋我的路,也不會讓任何人阻撓我,就算她是我的親生女兒也不例外。你現在明白我想說什麼了嗎,警督?沉默就是解答!」
  尤斯特斯什麼也沒說,不過他的臉抖了一下,透露出他內心的混亂。
  布拉斯於是轉動方向盤,車子尖嘯掉頭,他再重踩油門。車子像被炸飛似地掠過隧道(五秒內就飆到時速九十公里),加速、加速再加速,引擎隨之咆哮。布拉斯轉動方向盤,車體竄上牆面,尤斯特斯回過神來才發現,車子正開在天花板上(真難以置信!),接著又滑向牆面,回到地面,攀上牆,開上天花板,他們正在隧道內畫出螺旋狀的路徑,且再度衝向路底牆壁,尤斯特斯防衛性地縮起身子,一百五十公尺,五十,二十五,接著布拉斯猛扳排檔,煞車踩到底,車子在刺耳的噪音中急停,距離牆面不到十公分。引擎咆哮,煙如霧,布拉斯轉過身來,齜牙咧嘴,目光炯炯。
  「好了,現在告訴我,警督,老實告訴我!我女兒有沒有向你提起葉派的事?她有沒有宣稱我殺了他們?她是不是試圖陷害我?是不是暗示我有罪?她是不是打算接管煉獄?是不是想阻止我去火星?現在就告訴我!奉人類未來之名,告訴我!因為我得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不管那是什麼,我都得知道!」
  尤斯特斯沒立刻回答,布拉斯便趁勝追擊: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沉默就是解答!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沉默就是解答!」
  他的手伸向鑰匙孔,準備熄火,也準備消抹反駁他,或說任何話的機會。尤斯特斯還是不回答,他便轉動鑰匙,引擎顫抖,陣後熄火了。他瞪著尤斯特斯,眼神挾帶著野蠻的心領神會。
  「沉默就是解答!」他呼喚。
  再也不需要說什麼了。
  但尤斯特斯還是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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