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月之暗面 - 科幻世界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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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暗面 by 安東尼.歐尼爾

2019-12-15 18:26

  
  尤斯特斯不信教,但某種意義上來看,他奉行的道德規範比任何傳統神學都還要嚴苛。他知道若沒有這些規範,就連他自己也難以抵抗道德敗壞。因為世界是腐敗的,始終是。如果要提醒自己認清事實,他只需伸手拿起一份列印文件就能辦到。那是雷諾的警察學校發給學生的,上頭引述了三位歷史人物的發言。
  第一個引用:我必須承認,當我放眼望向這世界,總會不禁想,上帝竟將它遣留給這麼邪惡的存在。就我所知,沒有什麼城市不希望毀滅與自己臨近的城市,也沒有什麼家族不抱持根絕其他家族的慾望。世界各地的窮人對富人有根深蒂固的憎恨,就算後者在他們面前爬行、瑟縮也不例外。另一方面,富人則將窮人當作綿羊,拿他們的羊毛和肉來賣錢。
  第二個引用:如今,一切都徹底反轉了。正派令人聯想到失敗,誠實極度不利於成功,謙遜、保守的野心和高尚、敬神的習慣預示了錯誤判斷,因為在今天,還過得去的生活品質只能靠寬鬆的道德標準和明目張膽的犯罪行為才能掙得。擁有以下性格特質的人則享有最棒的財富、分有大筆資產、贏取最豐厚的獎金、接受最悉心的照料,行使最高的權力:習慣性說謊造成他人不悅,公然顯露鄙俗,極度無知,優柔寡斷到可恥的程度,擁有墮落的信念,易怒而傲慢。
  還有第三個引用:文字的意義遭到任意更動。魯莽妄為被視為英勇,審慎的躊躇是懦弱,溫和是怯弱的面具,試圖瞭解一個問題的所有面向不過是舉棋不定。狂熱的暴力成了勇氣的象徵,操弄成了自我防衛的合理手段;極端措施的擁護者永遠可信,反對者會遭受嚴重質疑。
  最早讀到這些文字時,尤斯特斯就跟班上其他人一樣,以為這是相對近代的老人言,頂多追溯到十九世紀。因此,他得知這些話的出處時,就跟所有人一樣驚訝。
  第一句話引自伏爾泰的〈憨第德〉,一七五九年出版。
  第二句話出自西元九世紀巴格達哲學家賈希茲之口。
  第三句話是修昔底德在西元前五世紀寫的。
  尤斯特斯總是把這頁講義當作某種紀念品。它似非而是地同時提供他靈感與堅毅,也提醒他,他是一場無盡戰爭中的一名士兵。他非常希望它此刻就在手中,因為卡爾加諾夫在啟示旅館透露的情報明白指出一件事:他處理的是即將在歷史留下紀錄的重大犯罪。他那支偵查小隊的表面工夫和失當處置更明白地指出:他們已經連裝個樣子都懶了。
  他想,難道自己得把所有基本工作做完嗎?這裡到底有沒有他可以信任的人?格里戈里‧卡爾加諾夫信得過嗎?他的思緖再度飄向雷諾警察學校其中一位講師的智慧之語。她是個無比清廉之人,甚至承認自己是被眨到那裡去的,他們要她遠離第一線。她認為尤斯特斯精神上有跟他相近的特質,而尤斯特斯仍將她的告別演講謹記在心。
  「如果有件事能讓柏拉圖、康得、霍布斯、洛克等哲人之間達成共識,不再爭吵,那將會是一個不證自明的事實:沒有道德指南針的世界,所有人都只致力於追求私利的社會,是一個迅速墮入野蠻與渾沌的社會。因此,讓文明延續下去的最基本條件,就是使大多數成員遵守不容挑戰的道德律令。每個時代似乎都有犯罪巨星、惡棍名流、貪婪度近乎精神異常的商人、無恥政客存活的空間,不公義、壓迫、虛偽、偽善隨之盛行,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執法人員的職貴就是盡量讓那些無賴的人生過得艱難又不悅。這,實際上就是警察的神聖職責:追捕作惡者不以施虐式的快感為出發點,要單純去證實嚴重遭損傷的公理為真,犯罪沒有賺頭。因為我們不能容許犯罪成為有利可圖之事,不能讓容許它看起來有賺頭。如果犯罪有甜頭,而且持續顯得有利可圖,那它引起的骨牌效應中可不只有骨牌會倒下,天堂也將墜落在我們四周,揚起血液和星辰的霧靄。」
  嘎,門開了。是布坎南警長,他將油亮、大如月亮的臉探進來。
  「警督,」他說:「能跟你談個一分鐘嗎?」
  「當然。」尤斯特斯說。
  他準備離座,以為警長想在自己的辦公室找他談,結果布坎南開始把他巨大的身軀擠入門內,微笑和閃閃發亮的眼神散發出虛假的和藹氣息。尤斯特斯坐回去,拉了另一張椅子給布坎南(它也不適合他坐就是了),不過布坎南就只是在百葉窗前來回踱步,手不斷伸進袋子掏出螢光橘色的墨星哥®玉米脆片。尤斯特斯立刻發現:在舒適圈外開個會對這男人來說根本不算挑戰,他走進哪個房間,就主宰哪個房間。
  「聽好了,警督,我不希望你有錯誤的想法。」嚼嚼嚼。「我知道昨天場面很難看,但就像我說的,這些小弟碰上那種濺血場面就會有某種自然反應,感覺像是:『媽的,我們經歷這些屎事,總有人得付出代價。』接著這小鬼現身殺了嫌犯,像是黑死病肆虐後冒出來的第一隻老鼠。總之,你沒看到他有多失常,我們要是不撂倒他,他可能會用他那根木樁殺人。這小鬼嗑了天使塵,你知道嗎?」
  「法醫報告說是安非他命。」
  「對,呃,另一份報告剛剛送到了,他那該死的指甲縫和衣服上都有苯環利定反應,還有月龍。真不知那傢夥為何還活著。也許我們幫了他一個忙,因為他反正就在慢性自殺嘛。」嚼嚼嚼。
  「有沒有他毒品貨源的線索?」
  「完全沒有。不過你不知道我們每天在原罪城處理什麼樣的毒癮犯,他們比藍星上任何的毒蟲都還要糟一百倍。老天,那藥效,會把你搞得天翻地覆。一旦成癮,你連自己的屎是什麼色都說不出來。因此,如果某個人在暗巷命令你宰掉某人後開溜,保證事成後給你幾克天使塵,那你就會像發條玩具兔那樣狂衝。如果你成功了,就可以再茫個幾次,如果失敗了,沒人會想念你。這呆腦就是個例子,他不過是個地球來的小鬼,一直想弄張護照,在通風系統裡面住三年了,沒家人,沒朋友,名字連一毛都不值。」
  「感覺他們選對人了。」
  「是啊,呃,我正是要來談這件事,談一切鳥事背後的主使者。」
  「你的意思是說,你知道他是誰?」尤斯特斯問。
  「不,我不知道。」惱怒的表情短暫浮現在布坎南的臉上,「我還是要靠你査出個水落石出,大家都靠你了。不過我確實對齊特‧柴克可能的遇害原因稍微有些頭緒。我不打算告訴大家,不過我想你也許會有興趣,是嗎?」
  尤斯特斯在椅子上坐挺。「當然了。」
  布坎南塞了一大把墨星哥®到嘴裡,大把到他得連吞好幾口才能繼續說話,「呃,是這樣的,齊特‧柴克是城裡勢力最大的建商,這不是秘密。他的大多數公共建設都是在QT‧布拉斯的指揮下興建的,這也不是秘密。不過你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他暗中跟QT有一腿,他們是情侶。QT有戀父情結,一直都有,不然她根本不會來這裡。你可能會說,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干我們的事。這說法是正確的,直到後來發生了某事,那就是QT開始跟齊特‧柴克的兒子亂搞。你看著那小賤人時可能會想,這傢夥無害到連奶油都不會融在她嘴裡。呃,我告訴你,那婆娘的屄就跟河馬的嘴巴一樣大,她幾乎和原罪城裡所有有脈搏的生物搞上了,男人、女人、不男不女。就連她的機器人,李奧納多‧布『狼』,她也照幹不誤。她要擺脫那些垃圾時,真的會把它們甩得一乾二淨。齊特‧柴克以為自己對女人這種生物有幾分瞭解,別搞錯了,他的興趣不是搞小男孩,不過就連他也沒料到事情會那樣收場。他把那個賤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呃,沒有人能把QT‧布拉斯玩弄於股掌間,這就是齊特的問題,他總是高估自己。他的手腕算高明,但仍不是小QT小姐的對手。你知道有句諺語叫『別下棋,去玩人』嗎?嗯,這句話搞不好是為她量身訂做的。她是月球上或宇宙中最狡猾的爛渣,身體裡流著巨蟒的血。她跟齊特‧柴克吹了之後,完全沒有回頭的可能。那男人不過是巨蟒口中的貓肉,儘管他自己不知道。他開始把他那話兒塞到廉價妓女體內,認為這是一種復仇,但沒發現自己讓她更好辦事了。她輕輕鬆鬆就能讓他的死跟毒蟲朋友、快克上癃的妓女、黑道、恐怖分子那些有的沒的扯上關係。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嚼嚼嚼。
  尤斯特斯難以置信。「抱歉,警長,」他說:「不過我想知道我的看法有沒有錯。你剛剛是把齊特‧柴克這筆帳算到QT‧布拉斯頭上嗎?」
  「我並沒有定誰罪,那是你的工作。」
  「但你剛剛告知我,她就是刺殺行動背後的主謀。」
  「我只是要讓你知道她的為人,知道她怎麼對待男人。你似乎不太能把這些話聽進去。」
  「她的愛情生活到底對偵査有什麼重要性?」
  「為什麼?因為我只是要警告你,就這樣。」
  「你在警告我?」
  「是啊,我在警告你小心那賤人,她接下來會含情脈脈地望向你,表現出憂鬱少女的模樣。等你回過神來,你已經開始把她的屎當霜淇淋舔了。我昨天警告你別去見她,結果你又犯了,昨晚跑去拜訪她。所以我現在才來把話講明。我不得不做,這是為了你好。別靠近她,她有魔力,她是該死的女巫。」
  「我很懂得留意別人的能耐。」
  「你確定?」
  布坎南的表情顯示,他知道的事情比說出來的還多,也許連QT在尤斯特斯面前展露的誘人表情,他也看過。不過尤斯特斯對自己說:那是不可能的。「她和被害人關係緊密,這代表我無法避免與她碰面。」尤斯特斯冷冷地說:「我有很多問題要問她。」
  「比方說,讓你進煉獄的人是不是她?」
  這下尤斯特斯皺眉了,他說:「什麼意思?」
  布坎南又扔了更多墨星哥®進嘴裡。「哎,別不爽了。傳言說你拿到了移民清冊,還說你在找簽名批准你過來的人。」
  「那又怎樣?」
  「呃,我聽說提供名單給你的人是QT小姐。」
  「對。」
  「呃,我只是要說,那個婆娘給你的任何東西都要小心看待,不要輕信。每句話、白紙上的每個字都要注意,相信我,上頭有梅毒。」
  「我會謹記在心。」
  「你最好記著,警督。這為了你好,也為我們好。」嚼嚼嚼。「還有一件事,你昨晚顯然已想到要打電話給賽德爾隕石坑的布拉斯機器人學研究室了。」
  尤斯特斯背脊發涼。他檢視移民清單時發現一個異常狀況:有三個機器人學專家拿的簽證沒有任何顯著的批准記號。他進一步詢問,得知他們並非正式居住在原罪城內,而是在聖赫倫那的機器人學實驗室從事專業工作。他試圖打電話過去,發現遠端月面的通訊線路斷了,而且已斷好幾天,跟太陽閃焰有關。
  「那應該是我私下打的電話才對。」他說。
  「私下?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有人在聽我講電話。」
  「然後呢,你打不通,就換了個方式,打到培利電話局,再轉南極。」
  「我再說一次,那應該是我私下打的電話才是。」
  「接著你跟那裡的某人通話,你認識的人,在馬拉佩特山港務局工作。」
  「大概是吧。」
  「為什麼?」
  「你不會是要說你沒把對話聽完吧?真的嗎?」
  「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
  「有什麼差別嗎?」
  「我只是想確保你沒事情瞞著我們。」
  「我以為我是這個偵查行動的負責人。」
  「你確實是,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案子,對吧?你在地球上都是這樣搞的嗎?獨占重要線索?」
  「當然不是。但根據你的說法,這條線一點也不重要。」
  「嗯,不管怎麼說,你都該解釋一下自己的行徑,警督。機器人學專家?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只是次要問題。」
  「那是條死路。QT塞了些古怪的想法到你腦袋裡了嗎?」
  「這跟QT‧布拉斯無關。」
  「你不會真的以為機器人跟這些命案有關吧?只因為驗不到DNA?」
  「如果你的手下有更好的想法,我會樂於傾聽。事實上,他們要是有任何話想說,我都會很開心。」
  「這算是羞辱嗎?你在羞辱自己的偵查小隊?」
  「稱之為『一廂情願』吧。」
  「喔,是嗎?嗯,如果你去追查機器人,就別想從他們那裡得到太多協助。他們沒那麼笨。」
  「如果你真的認為我笨,」尤斯特斯說:「那就找更適任的人來主導偵查。事實上我想問,到底一開始為什麼要找我?」
  布坎南盯著他看了一、兩秒,似乎在腦中攤開所有可用的回應,接著爆出笑聲。他又丟了一片玉米片到口中,尤斯特斯看到他那根螢光橘色的舌頭了。「媽的,你還真敏感不是嗎?從來沒被警長釘過?我說啊,你要去習慣。煉獄的人就是這樣做事的。我們讓彼此氣得卵蛋起火,不守規矩,把人扔來摔去,射殺壞蛋,不對任何人負責。然後你猜怎麼著?我們搞得定案子,我們做得比地球上的任何警察組織都還要好。是,我們很清楚這裡的惡人痛恨我們,不信任我們,但你還能期待什麼?他們是地球的人渣,不折不扣的廢物,所以才會淪落到這裡來。所以別因為少數幾個警察沒像你那麼熱血,寫t不交叉、寫i不加點,你就恨得牙癢癢的,他們扮演跟自己不相符的角色是有極限的。還有,我們在煉獄更多時候是靠直覺辦案,不是靠程序,但那又怎樣?那不代表我們是錯的,更不代表我們爛。不管你聽到什麼、讀到什麼,那都沒反映事實,警督。」
  尤斯特斯怒氣未消,不過布坎南這麼誠摯地說話令他在一瞬間懷疑,自己會不會把事情想得有點太嚴重了?畢竟有個事實很難否認:他見過的最正直、最清廉的警察當中,有些人曾是邋遢的懶鬼;另一方面,有些腐敗、偏離正道的警察是規章程序的狂熱擁護者。他也無法否認布坎南對QT的看法有可能符合基本事實,儘管他用各種辭彙加油添醋。
  布坎南似乎感覺到尤斯特斯的態度和緩下來了。他手伸向門把,咯咯笑道:「總之你好好想想,不要看到黑影就開槍。然後記住一點,我隨時都能和你討論案情,我們都做好準備了,你可以信任我們,也應該信任我們。話說,你要參加我的烤肉會嗎?」
  「還是要辦?」
  「除非有什麼大事發生。」
  「老天。」
  布坎南擠出房間的半路上想起一件事。「喔,對了,你腳踝還好嗎?」
  「都好了,我在藥局找到某種噴劑……」
  「彌賽亞醫生的奇蹟噴霧?」
  「嗯哼。」
  「那玩意兒真不可思議,我認識一個傢夥有背痛、關節痛、腳筋撕裂傷有的沒的,結果拿起那玩意兒一噴,問題在幾秒鐘內就解決了。不過地球人用不得,會有嚴重副作用之類的鬼狀況。在這裡我唯一觀察得到的副作用是:令人脫離悲慘的情緖。可不能讓大家拿到這玩意兒對吧?不能讓藍星上的人摸到。」
  「大概吧。」
  布坎南準備關門時又想起了一件事。「喔,還有一件事。」他說:「你知道那個俄國人吧,就是你派到啟示旅館去的……卡爾加諾夫?」
  一陣冷顫竄過尤斯特斯全身上下:他已派卡爾基諾夫去QT的住處附近監控。「他怎麼了?」
  「壞消息。那傢夥掛了,地點在伊絲塔區,幾個小時前。一堆磚頭從建築工地掉下來砸破他的頭,當場死亡。這裡一天到晚有鳥事。」
  布坎南緩慢地關上門,搖搖擺擺走遠,把手中的玉米片空袋揉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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