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赫夢妮‧史穆斯是住月球的瘋子，也是殺人犯，原罪犯，妓女。只要支付一筆固定費用，她就願意自慰、騎乘性愛玩具給人看，幫人口交、譲人磨蹭性器、德州豎、六九、前二後一、先吹後上、無套、長時間性愛、三P、鮮奶油、雜交、扮女王、瑪麗‧賽勒斯特號和一些較不極端的體液玩法。如果跟她議價的話，她也願意扮演一夜女友、色情片女星、嫻淑玉女、被虐狂或玩踩蛋。不過她絕對不接受霧中河岸、辣熱狗、拳交、生鏽長號、大腳怪、克裡夫蘭輪船、赫紮波或肯塔基推車。
　　目前她沒在忙什麼。蜷縮在沙發上吃著牛奶花生糖口味的霜淇淋，把玩著可調控室溫、燈光等房間設施的心情平板，盯著巨大的立體顯影螢幕不斷轉台。她今晚看了《馬語師：起源》、《卓九勒早年生活與愛情》、《鐵達尼之後》。她睡覺時間不長，因為她是夜行性動物，也因為她現在有點不爽。
　　她已經在這個無窗的房間待超過一個禮拜了，負責的那個人卻連個影子也沒看到。她唯一的聯絡人是一個俊俏的生化人，對她守口如瓶。這房間本身的設備完善超群，傢具豪華，娛樂系統是A+級的，冰箱裡有一大堆美食，但這只令赫夢妮納悶：誰負擔得起這麼大的開銷，對方又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事情是這樣的。兩個星期前，赫夢妮（這不是她的真名。她來到煉獄後用的假名已多到自己都快記不得了）前往她最常光顧的馬杜克某整型外科診所進行例行性整型，在等待室坐了超過半小時後，院方並沒有照常帶她前往準備室，反而把她帶到一個金碧輝煌的原木牆板辦公室。她在這裡又困惑不解地等了超過十五分鐘，一直覺得有人在觀察她。最後一個銀髮、穿白色工作服（醫療權威感十足）的型男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個文件夾。
　　「史穆斯小姐。」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妳知道我是誰嗎？」
　　「賈努斯醫師？」赫夢妮問，並在椅子上坐挺，她沒料到自己有一天能知名整形外科醫師本人見面。
　　賈努斯愜意地坐到辦公桌後方的椅子上，臉上仍掛著微笑。「我相信我們見過面，史穆斯小姐。可說是在手術臺上碰面的吧，不過妳八成不記得了。」
　　「不，不。」赫夢妮咯咯笑了，內心困惑。
　　「這個嘛，我過去總是會提早進手術房，跟我的客人握握手、自我介紹、安撫一下他們等等的，不過最近我他媽忙死了……嗯，妳懂的。」
　　「我不是在抱怨。」赫夢妮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幫我動過手術……呃，我不是在抱怨。」
　　賈努斯咯咯笑了，「哎，謝謝妳啊，史穆斯小姐。我總是平等看待所有客人，一視同仁，把每次動刀都當作一項特殊任務。畢竟呢，我也知道外貌在這年頭有多重要，所有人都需要姣好的外表，像妳這一行的人，就更需要了，攸關死活對吧？」
　　「應該是吧。」
　　「妳已經來過這裡……」他瞄了一眼檔案，「二十五次了，對吧？」
　　她傻笑了一陣。「二十五、二十六次吧，誰會數啊？」
　　「今天妳是來做全臉整型？」
　　「包括耳朵。」
　　「沒錯，包括耳朵。妳希望有一張神似歌手萊絲莉‧班恩‧萊絲莉對吧？」
　　「她現在紅得不得了。」
　　「妳認為自己如果長得像她，上門的客人就會增加？」
　　「我知道一定可以。」
　　「而療程的費用，將由妳的，呃，代理人支付是吧？」
　　「我和他會對拆，怎麼了？」赫夢妮突然緊張了起來，「有什麼問題嗎？有嗎？」
　　「一點問題也沒有，‧史穆斯小姐，沒事的。」賈努斯醫師露出微笑安撫她，「我可以給妳一張神似萊絲莉‧班恩‧萊絲莉的臉，妳想要長得像萊拉‧奈特或瑪麗蓮‧夢露或其他人我也都可以配合。我可以在兩個小時內動完刀，讓妳進病房休息一下，然後就送妳離開，過程中什麼都不過問。幾個月後，我又可以幫你動刀換臉了。只要妳開心，只要妳別無所求，我可以不斷重複這個循環。」
　　赫夢妮不知道他是想安撫人還是讓人洩氣。「可是你有別的想法……？」她無助地抬起眉毛。
　　賈努斯醫師爆出一串笑聲，吸了一下鼻子，接著前傾身體，十指交扣，「如果我現在給妳一個完全不同的提案呢，史穆斯小姐？如果我要妳接受有點不太一樣的手術，換一張稍微有別於萊絲莉的臉呢？而且我一毛錢都不收。」
　　「不一樣的臉？」
　　「這麼說吧，史穆斯小姐。有時候，有些……我該怎麼稱呼他們呢？我有個利害關係人會來找我。他很有錢，而且對特定的長相有興趣，所以願意支付豐厚的報酬……應該說一大筆賞心悅目的錢給願意換上那張臉的人。」
　　「對方要我換上那張臉？」
　　「並不是非妳不可，史穆絲小姐。如果妳想按照原訂計畫走，我完全可以配合，不用感到為難。不過妳確實符合資格。」
　　「你的利害關係人見過我？」
　　「看過妳的檔案。」
　　「他認為我可能……適合換上他要的臉？」
　　「只要我稍微動動手，那張臉一定會出現在妳身上。」
　　赫夢妮被激發了好奇，但也起了戒心：她希望全盤接受賈努斯的說法（很難抗拒，因為他目光炯炯有神，醫美處理過的皮膚柔軟、皺紋唯美），不過她也聽說過某些在外工作的女性被煉獄的暴徒抓走、改造面貌，之後就蒸發了，再也沒有人看過或聽說過她們的下落。「呃……你說的是多大筆錢？」
　　賈努斯醫師再度展露微笑，雪白的牙齒亮了出來，「夠妳花一輩子的錢，妳再也不用工作了。」
　　赫夢妮覺得天底下沒這麼好的事情，不太可能是真的。「你的利害關係人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能說。」
　　「你朋友？還是你的一群朋友？」
　　「我朋友，很有影響力的朋友。」
　　赫夢妮知道他八成說的是真話。賈努斯醫師周旋於煉獄區的上流社會人士之間，幫當中大多數人動整形手術。「你的朋友需要我提供性服務？」
　　「就我所知，我的客戶完全不需要性服務。」
　　「那他需要什麼？」
　　「老實說我不知道，但他有需要時就會傳喚妳過去。他可能只會給妳一項工作。」
　　「危險嗎？」
　　「這我也不知道。工作危險的話，妳會擔心嗎？」
　　「要看多危險，還有客戶是誰。以及賭的什麼。」
　　「嗯，關於這個嘛，史穆斯小姐，我可以向妳保證，妳將成為對煉獄未來有所貢獻的要角，當然了，前提是妳接受這個提案。這角色可是非常重要的。不過我也要再次強調，決定權完全在妳手中，畢竟人生是妳自己的。我的客戶也不打算逼妳做違背意願的事。」
　　赫夢妮盯著空中，還是無法擺脫這事極度危險的印象。不過她之前也幫自己擦過屁股了（她在拉斯維加斯殺了一個對她暴力相向的警察）。出事第二次她會搞不定？沒這種道理。不過為了一筆數字不明的錢財冒險值得嗎？她都已經準備好要靠自己的新臉賺錢了啊？她就要成為原罪城中唯一長得像萊絲莉‧班恩‧萊絲莉的人了啊。
　　賈努斯醫師噴了一聲。「史穆斯小姐，我看得出來妳需要考慮許多因素，我們也不希望妳受到壓力就點頭同意。我給妳一些思考的時間好不好？比方說，我十五分鐘後再回來如何？這樣夠久嗎？」
　　結果赫夢妮無法在期限內做決定，當晚回家後找了另一個妓女也是她在原罪城最好的朋友，一起談論這奇怪的提案。那朋友說神經病才會拒絕提案，需要投資的時間那麼短，而且賈努斯醫師參與的計畫百分之百可以信賴。赫夢妮隔天於是回到整型診所，請求賈努斯醫師讓她接那個工作，希望一切還不會太遲。賈努斯醫師看起來沒被打動，不過他還是離開辦公室去找其他人商討了（被留在房間內的赫夢妮又開始覺得有人在監視自己），回來的時候臉上再度掛起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一切經過。如今她換上了嶄新的面孔、體態，得到了新身分。手術結束後，她就是在這個房間醒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不確定自己還在不在原罪城。她也無從確認，因為這個房間沒有窗戶，也沒有通訊器材。一天過後，院方幫她拆了繃帶，赫夢妮看到自己鏡中的倒影時，著實嚇了一大跳。多虧有治療霜，她身上的瘀青幾天後就消掉了。此後她除了進食，看電視之外什麽也沒做，基本上就是在殺時間。她愈來愈無聊、焦慮不安，對這份工作的疑慮也愈來愈高漲。想尋找線索解釋這一切的心情也日漸強烈。
　　今早的新聞還報導了弗萊契‧布拉斯左右手奧圖‧戴克遭刺殺的消息，有恐怖分子集團宣稱自己是主嫌，剛調來城裡的新上任警察戴米恩‧尤斯特斯負責偵辦此案。好個詭異的巧合：赫夢妮還在地球時就認識尤斯特斯這個人了。她在拉斯維加斯跟他聯絡過幾次，當時她才剛開始上街當妓女，而他正在調查她同事的死亡案件。
　　現在她不得不猜想，這起政治味濃厚的攻擊事件會不會跟她的神秘任務有所關連？她並不覺得這個假設很有吸引力，因為她對政治沒有半點關心（至少到原罪城之後可以這麼說）。她當然十分崇拜QT‧布拉斯，不過對弗萊契‧布拉斯一點也不反感，這就跟大多數原罪犯不同了。畢竟她能定居此處是經過煉獄之王本人的批准，他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吧。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想為了他身處險境，不過對抗他也會讓她感到不自在，她就是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她嘆了一口氣，將吃完霜淇淋剩的空管子放到一旁，不斷轉台想找部好電影，結果似乎只有加長版《布拉斯》可看。她起身，盯著鏡中的自己，抹掉嘴唇上的霜淇淋，解開上衣紐釦，檢視完美的雙峰，她全身上下唯一沒有動過手術的部位。她開始愛撫它們，不為什麼，就只是一種跟過去、跟真實自我產生連結的方法。
　　這時她聽到了一個聲響，是從鏡子後方傳來的。她定在原地，很確定她沒有幻聽。她再度聚精會神瞪著玻璃看，這面鏡子已經令她納悶好幾天了。此刻她湊得更近一些，試圖望穿它，看著另一頭的人。偷窺者也好，監管人也罷。
　　她的雙手仍然放在奶子上，心想，到頭來她的工作會不會還是性服務？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打開了。她轉過身去。
　　是那個英俊的生化人。
　　他看著她（她的雙手仍放在胸部上），得體地點了點頭。「早安，女士。」他說：「希望妳一切安好。」
　　「我很好。」
　　「招待訪客也沒問題囉？」
　　「現在嗎？」
　　「訪客行程很滿，女士，如果妳能現在見他是最好。」
　　赫夢妮挺直身體，聳聳肩，扣上上衣的釦子。「呃，好吧，那就等我一下。」
　　她迅速地轉身面朝鏡子，順順頭髮，抿抿嘴唇，盡可能讓自己人模人樣一點。接著她回過身來。
　　然後，發現她的訪客，醫師的「客戶」，他口中的「利害關係人」已經進房間了。
　　赫夢妮張大嘴。
　　「嗨，」訪客發出低沉的咯咯笑聲，伸出手，「我猜我不用自我介紹了，但妳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