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 月之暗面 - 科幻世界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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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暗面 by 安東尼.歐尼爾

2019-12-15 18:26

  
  尚皮耶‧普萊桑克全速行駛於加格林隕石坑北方的小隕石坑之間,循著許多人使用的維修通道前進,它一有機會就會鑽入隕石坑牆上的縫隙。這條路的路面並非硬度接近水泥的燒結路面,而是十四年來翻攪其上的探險車車轍畫出來的。某些路段的車轍深達數公分。普萊桑克比誰都還要熟悉這條路,他自己就貢獻了不少胎痕,此刻他既震怒又憤恨不平、惴揣不安,因為生化人也經過了這條路,如今對方也以月面探險車代步了,而他追蹤對方的車轍已追了一個小時。看來這生化人的內建程式夠精密,給了他駕駛月面探險車的技術,或透過觀察、實驗來學開車的能力,這並非史無前例,但卻將普萊桑克面臨的風險提高到全新的層次。
  普萊桑克自己的月面探險車型號是贊尼斯七號,最古老的多功能車輛之一,月球拓荒初期就開始使用了,六輪,四輪驅動馬達,六顆鋰硫電池,一個冷卻劑槽,鍍鋅網輪,拖拖車用的拖桿。行駛在堅硬路面上的速度上限是時速九十公里,電池耗盡前可跑八百公里,抓地力強(普萊桑克最近才換輪胎),不過煞車不怎麼靈光。懸吊系統不合規格,方向盤會偏移。許多焊接處已剝落,月塵磨損軸承。老實說,這輛探險車又老舊又廉價,除了車速和耐用度之外沒什麼地方比得上後期阿波羅計畫中使用的月面探險車。不過普萊桑克已將它摸得無比透徹,它彷彿是他身體的延伸。就算上級要給他較新款式的車(這不太可能發生),他也會立刻拒絕。他看待這輛探險車的感覺,就像是過去地球人看待自己的愛車。
  此刻他坐在尼龍織布椅墊上,腳踩踏台,右手緊按(死命地按著)彈簧式的控制桿,喉頭緊縮,咬牙切齒,眼晴瞇成細縫。因為他的追逐不只是追逐,已成了神聖的任務。在加格林監獄發現頭被砸爛的屍體後,他又追隨生化人的腳步來到另一棟冰屋之中,發現另一名死者。這裡的牆面也黏有一個男人的頭部組織,彷彿是裝飾品。
  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的。他們好歹是犯下重罪的罪犯,不是普通的無賴,是冥頑不靈的惡棍,或那一類的人物。沒錯,普萊桑克並不知道他們具體犯下的罪行,他的信仰也夠虔誠,認為遭人殺害不是他們應得的下場。不過你很難否認,他們犯下的罪已將他們受人憐憫的權利一筆勾銷,就連同為罪犯的普萊桑克的同情,他們也不配擁有。
  普萊桑克離開第二個受害者的冰屋,繼續沿著腳印往北走,橫越加格林隕石坑,翻過坑牆、穿梭於小型隕石坑之間,一路來到女性地質學家的小屋前,光是想到裡頭可能出現的景象就感到反胃。
  因為他見過她們,曾經跟她們錯身過幾次,打打招呼,比畫幾個手勢,確認她們沒碰上麻煩,在月球表面上,這就等於是實質上的寒暄了。除了偶爾會有互動外,他也對她們發展出了感情,近乎親情的感情。她們彷彿是他女兒,在他家後院挖著石頭。對普萊桑克來說是古怪但宜人的幻覺,畢竟他沒有子嗣。不過他確實是在一個滿是女人的家庭中長大的:失業的母親、祖母、四個妹妹。他十歲那年就成了一家之主,十五歲那年就成為經濟支柱。儘管跟母親的關係複雜(比方說,他經常會和她的爛人男友起衝突),他心中還是抱持著一股以所有女性為對象的責任感,一股想要守護她們的名聲與人身安全的決心。事實上,他會殺死那兩個水手,正是因為其中一人拿她母親開淫蕩的玩笑(不過內容並非完全不符事實),而另一個人發出輕蔑的笑聲。
  後來他走進兩個年輕地質學家的小屋了,也看到生化人對她們幹的好事了。那不只是謀殺,還是褻潰。她們的屍首遭到扯爛,更可怕的是,還被排出猥褻、不入流的姿勢。
  她們不是謀殺犯,不是囚犯,就只是兩名女性。
  這三者不應該有差別,但普萊桑克是個感情用事的男人。看完這個謀殺現場後,他的怒火猛烈到差點出拳重捶牆壁。事實上,他得趕快退出小屋外,不然恐怕會做出更魯莽的事情。或吐在自己的頭盔內。
  不過怒火不會熄滅。就算它會產生變化,也只會愈燒愈旺,他飛掠、彈跳於月球表面的此刻也不例外。那個生化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他很可能會衝動地跳下月面探險車,襲向他。不過那當然是愚蠢至極的行為,因為生化人比他強悍數倍。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追上生化人後該如何封住對方行動,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辦法趕上對方。畢竟生化人開的是贊尼斯十八號,就官方紀錄來看,它的車速與效能都比舊款車高。因此普萊桑克唯一能仰賴的優勢是卓越的駕駛技巧。
  不過還有其他問題在。普萊桑克那輛月面探險車的電池只能再供給二十四小時的電力,全速奔馳的話,電力還會更快耗盡。目前顯示的電池溫度是「溫暖」,也就是說不久後可能就會變成「過熱」了。他可以到某一個緊急變電所去充電(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些變電所的位置),但那至少會浪費他一個小時的時間。
  他的太空衣裡還剩六個小時的氧氣,綁在他背上的隨身生命維持系統內則有緊急備用的三小時氧氣,月面探險車的儲存罐內還有八小時的分量。不過重新裝填氧氣是相當精密的作業,又會耽擱他時間。而氧氣要是用完,他就得立刻進入補給站,否則會在太空衣中窒息而亡。
  太空衣本身也有問題。現代的伸縮太空衣應變性強,以緊貼肌膚的彈性纖維與尼龍布製成,可保溫、保溼,防穿刺,內建伺服電動機、微型放射線測定儀、可自動因應外界亮度做調整的智慧型面罩。不過它們的造價比月面探險車還昂貴,而普萊桑克當然不是拿得到這種裝備的重要人物。他穿的是老舊的混合式太空衣,上半身為陶瓷材質,下半身則是尼龍材質,它也沒比美國太空總署太空人裝備進步到哪裡去。大多數固定環都磨損嚴重,有些拉鍊歪了,軟管連接器鬆鬆的,面罩磨損嚴重。要不是與太空衣接觸的皮膚部位已長繭,他此刻身上一定會布滿疹子和水泡。儘管如此普萊桑克還是穿它穿得很開心,對它來說,這件太空衣就跟月面探險車一樣,是他身體的延伸。他非常清楚這件衣服可能會在持續扭打的過程中解體,一如他粉筆般脆弱的骨頭和充斥腫瘤的肉體。
  更要緊的是,日夜交界線就在十四小時車程外,如果生化人已開始往東轉,那抵達時間還會縮得更短。跨越日夜交界線的危險之處不只在突然湧來的冷空氣(雖說光是這部分就足以使裝備過時的太空人遇難),遠端月面的純粹黑暗也非常致命。緊急補給站和變電所有燈塔,前哨基地也有,不過除此之外,你只會偶爾碰到路面上的反光片。甚至沒有地球光可仰賴,只有星雲以及數十億星子組成的銀河。對於普萊桑克這種視力逐漸退化的人而言,置身於這種黑暗中就跟瞎了沒兩樣。他的月面探險車當然有可調控方向的大燈,不過燈只會對準前方地面,燈罩本身不會發光,四周只會有漆黑夜色。事實上,燈光只會強化四周黑暗的濃度。此外,那輛月面探險車沒有無線電,沒有紅外線感應器與導航系統。月球上空並沒有衛星可以提供導航情報。還有,普萊桑克就算橫越月球赤道(如果上帝准許他追那麼遠的話),他也對遠端月面所知甚少。他知道那裡有雷達陣列、太陽能田、生化實驗室、戒備森嚴的保險庫,專放過於珍貴、持有者不敢放在地球上的物品,還有一、兩個軍事基地。當然還有那個巨大的試驗區:地球人一度擔心軌道不安定的CQ178彗星會撞上地球,導致大滅絕,所以在月球試驗場引爆了一個巨大的熱核裝置(比蘇聯於一九六一年引爆的沙皇炸彈還大),希望靠它將彗星炸離軌道。
  那裡當然還有煉獄。
  煉獄的名聲響亮。普萊桑克見過幾個曾到過那裡的人,大多都是短期停留的地球人,不過他自己從來不曾有前往一探的念頭。住在南半球的大多數人確實都以煉獄為恥,認為遠端月面承受的汙名主要都是它帶來的。不過普萊桑克還是沒打算讓謀殺犯生化人一路跑到那裡去,繼續對更多無辜人民下毒手。
  所以他才將控制桿推到幾乎觸底,然後用對他而言也很危險的高速狂飆於通道上。他本來就不喜歡機器人,他們不會得癌症,沒有母親可愛,不崇敬上帝,而這個生化人尤其惡劣,沒人能宣稱他的存在對什麼事情有助益,他是惡魔。而普萊桑克血管中的血液無比熾熱,令他汗流不止,(結果汗水全聚積到他的面罩上,害他視野更加模糊),感覺像是命中註定的復仇者。他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一定要在月球的夜晚降臨前逼近對方。
  憤怒中有愉悅的成分,斬釘截鐵的正義中有欣喜的要素。而且普萊桑克知道這段追捕行動無人知曉,想到這裡他心中的喜悅又進一步獲得強化,真是奇了。他的行動沒經過任何基地批准,沒有任何儀器顯示他的足跡。離開拉普蘭德隕石坑至今都還沒有人跟他打過照面,一個活人都沒有。地球在他肩膀後方俯瞰著他。四下無人,只有他和嵌滿星芒的造物主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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