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月之暗面 - 科幻世界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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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月之暗面 by 安東尼.歐尼爾

2019-12-15 18:26

  
  「你是為了奧圖‧戴克謀殺案來的。」
  她坐在一張紫紅色皮椅上。在月球上成長的人,身高會比在地球上來得高,不過她的身高仍不算突出。體態豐滿,就跟所有女性月球人一樣,不過她並沒有露溝炫耀。金髮(在尤斯特斯看來是天生的髮色),氣質可愛,不枉費她名叫QT。她穿著拘謹的藍色外套與裙子,內搭白色上衣,感覺像是現代修女的打扮。她的辦公室本身也散發出修道院長辦公室的氣氛,內裝肅穆,俯瞰原罪城的窗戶嵌著深色玻璃,裝有網格窗框。
  「妳不愛浪費時間。」尤斯特斯提出他的觀察。
  「警督,你讀過布拉斯守則了嗎?」
  「妳是說......」
  「我父親的法則,弗萊契‧布拉斯的金科玉律,他的智慧小語。沒錯,你可能對已出版的版本耳熟能詳,當中收錄的部分言論很瘋狂,但它對許多人具備影響力。而且是非常,非常多人。其中比較像樣的法則是:『時間是世界上價值最被低估的股票。』他說得很中肯,當然沒說錯。中肯到你會覺得根本沒有一提的必要,對吧?不過現在還是有些人會自欺欺人。比方說,有人仍然相信時間買不到。以為法老王的一天與農夫的一天等長。嗯,那樣的想法是不對的,而且永遠不可能變成真理。富人活得比較久。他們有必要時就會動手術,他們不需要排隊,他們搭直升機上班,不需要睡在吵死人的鄰居隔壁。他們不煮飯,不打掃,不熨衣服。他們甚至不用扶養自己的小孩,也不用自己遛狗。他們有機會體驗比大多數人豐富三倍的人生,卻還是浪費掉那些可能性。因為他們無法自拔,他們著迷於無關緊要之事,找錯誤對象結婚,擬訂唐吉軻德式的計畫。我父親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但我和他有些不同。我會想盡辦法預留時間給自己,然後把這些時間當成碰不得的資產。我不會浪費它,不會賣掉它,不會拿它賭博,只會把它放到一個零風險、可享複利率的帳號去。達成這個目標的其中一個手段,就是立刻切入正題。就算這樣會惹毛一、兩個人,就算會讓我顯得唐突,我也不在乎。我就是鐵了心不想浪費時間。事實上,我現在向你解釋自己不做哪些事,也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她說話速度奇快,尤斯特斯幾乎要跟不上了。不過他不認為那是她內心緊張所致,也不認為是攝取過多咖啡因或動過腦力強化手術的緣故。他懷疑她的心智原本就這麼活躍,思緒龐雜到光是想事情就會燃燒卡路里,像是上健身房那樣。尤斯特斯覺得光是聽她講話就像在鍛鍊心靈了。
  「那麼,」他不帶嘲諷意味地提出建議,「妳或許可以說說我來這裡的原因?」
  「我當然說得出來,你要我說嗎?我說。我知道你剛從煉獄警局過來,肯定已經接觸過這一帶的流言蜚語。你得知,或者說,你以為我和我父親的嫌隙愈來愈大,還聽說奧圖‧戴克是我父親信賴的顧問,所以你心想,我也許有刺殺戴克的動機,或至少有嫌他礙事的理由。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吧?」
  尤斯特斯聳聳肩,「我得釐清所有可能性才行。」
  「當然了,我尊重你的做法。你也才剛搬到這裡來,我會拿出面對新人的敬意。不過有件事可能沒人告訴你:和奧圖‧戴克一起喪生的兩名死者當中,有一個叫班齊。知情的人不多,不過他其實是我的同伴。你或許可以說他是間諜吧。那顆炸彈的目標其實是班齊,不是奧圖‧戴克。我這麼做當然是洩密,不過正常情況下你遲早會自己査明這個事實。我剛說正常情況耶!彷彿煉獄有正常情況存在似的。所以囉,我遮遮掩掩也沒意義,我不希望浪費自己的時間,也不希望浪費你的。」
  「很感謝妳。」尤斯特斯說:「不過請原諒我繼續追問。你剛剛似乎否認了妳和令尊不睦的傳言?」
  「怎麼了嗎?」
  「呃,然後你上一秒又承認自己派了間諜去盯他的親信。」
  「嗯哼,這狀況很複雜。事實上,想到你得面對這麼複雜的狀況,我都開始可憐你了呢。你霧中探花的感覺至少會維持個一年,好好想辦法走出迷宮吧。我我先給你一個大致的解釋:我很愛我父親,真心希望他度過美滿的人生,但在此同時,我認為他有點迷失自我了。如履薄冰,危機四伏。你也許會提出反論,說就某個角度來看,他總是走在薄冰上,而我也不會反對你的看法。他自己也不會反對,甚至會以此為榮。不過現在我認為他做的決策愈來愈缺乏理性,而且不健康。比方說,我認為他朝火星邁進就是一大錯誤。不是因為我反對探索外太空這個大方向,我認為他的說詞全部都很重要;也不是因為任務的危險性,也就是所謂的輻射中毒問題,我們都知道幾年前的中國太空人有什麼下場。我是因為我父親的動機並不像他宣稱的那麼高貴,才站在反對立場。我認為對他而言,火星只是另一個黃金國,另一個他可征服的王國,又一片可讓自己旗子飛揚的新土地。我認為他怕其他人冒出來搶奪他的榮耀,或者邊緣化他的存在,一如他在月球上面臨的問題。因此這整個計畫瘋狂又空虛,他只是急於否認自己已上了年紀。愚蠢又異想天開,根本沒有真正的價值。再說,現在離開煉獄是個壞時機。無論何時離開都是壞時機,不過現在尤其糟。」
  「為什麽?」
  她露出一個陰鬱的笑容,「警督,這裡看起來璀璨,實則不然。我們基本上是一座以觀光為命脈的都市,不過進帳數字一直在往下掉。今年訂房率上升是因為不久後就要來臨的日蝕,許多人準備前往近端月面觀賞月球投在地球上的影子,而我們一如往常分到一杯羹。不過長遠來看,我們的收入不斷往下掉。當然了,我一直試圖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一些改變,已經試很多年了,不過這裡的人不願悔改,拒絕正視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品牌經營就是一切,不過做什麼都一樣。你有沒有讀過我父親那個關於卡拉瓦喬的故事?」
  「妳說說,我看有沒有印象。」
  她的雙手指尖搭成塔形,「許多年前,有幅老油畫上了拍賣會,叫『耶穌基督陵墓內的亞利馬太人約瑟』,多年來流傳它是卡拉瓦喬失落的畫作。後來美術界的專業人士證實它根本不是出自卡拉瓦喬手筆,而是與他同時代之人的作品,可能是他學徒畫的。這當然是重要的發現,因為它如果真的是卡拉瓦喬的作品,就會在拍賣會上賣出還不錯的價碼,八成會到五億美金。但它根本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沒有大家認得的品牌名稱,根本就毫無價值,頂多賣到三、四百萬。但重點來了,我父親還是買下了那幅畫作,宣稱它的重要性比原本大家料想的還要高,一有機會展示給他的商業夥伴、所有與他親近者看。他說:因為這是最能夠具現『品牌』獨特力量的一件東西。卡拉瓦喬畫的?五億美元。無人知曉的蠢貨畫的?跳蚤市場價。但那明明是同一張畫。」
  「這故事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我父親把他自己提出的那番道理忘掉了,忘了品牌的力量這檔事。因為他不願面對事實,不願承認原罪城已經失去了光彩。我的意思是,『原罪』這名號自有吸引力,不需懷疑,不過低級趣味的魅力維持不了多久。燦爛耀眼,但很快就會熄滅。旅客很快就會把目光轉移到其他地方,而這裡剩下的東西只會顯得老朽、下流。另一方面,『救贖』這個字有吸引力,但沒有令人生畏的成分。它也有『赦免』的意味,算是個反向命名。因此它還是能保有舊名的魅力。」
  「妳想把這座城市重新命名為『救贖』?」
  「我甚至想好宣傳標語了:『就在這裡,你尋覓大半輩子的救贖。』」
  尤斯特斯心想,那至少比現在的宣傳標語好:「沒什麼贏得過生活在原罪中。」不過他突然想起奈特‧U. 雷利聽到自己搬出「救贖」這個字時,突然露出不自在的表情,非常奇怪。「我猜妳父親持反對意見?」
  「堅決反對。不過不只如此,我還希望將煉獄改名為『聖殿』,依舊有宗教意涵,但比較合宜、誘人。畢竟我父親幫這地方命名時,覺得自己受困於此,等待司法還他公道,才試圖把這裡形容成受罰之地,距離地獄只有一步之遙。某種程度上,它發揮了一定的威力,但主要是因為眾人的孤陋寡聞。我的意思是,煉獄傳統而言是滌淨罪行的地方,而非加重罪行之處,『煉』代表的是這個意思。因此,換成聖殿會更恰當。」
  「這就是導致你們父女關係緊張的主因?改名問題?」
  「哦,不,還有很多問題,涉及更具體的層面。首先是這個悶熱的溫度。我父親認為這很吸引人,因為熱帶渡假村就是這麼熱。但統計證實,熱帶區域的犯罪率比較高,在這地方營造酷熱氣候只剩火上加油,一點也不合理。還有建築物,這整個地方的造型問題。黏土磚、藤蔓、美索不達米亞雕像?太鋪張、頹廢了,也不利種族記憶的累積。所以我也竭盡全力想要改變那部分,就當著我父親的面。你在城裡有沒有看到那些哥德、羅馬建築的元素?例如染色玻璃、圓頂、花格鑲板、鑲嵌大理石?嗯,那是我安排的,我嘗試平衡這座城市的異教圖像風格,透過建築施行社會工程,這是我的一大興趣。剛滿二十歲不久,我父親就把公共工程部交給我管理。他知道我對設計感興趣,以為把那工作丟給我,我就無暇管其他事情。不過他大概沒發現我一下子就在他的城內留下了自己的標誌。」
  「妳現在仍是公共工程部主管?」
  「嗯哼,另外還有其他部門也歸我管。」
  「例如?」
  「我現在是內政部長,也是執法部部長,後者是幾個月前才得到的職務。我有很多計畫準備執行,首先改革煉獄蹩局,那個老屁股倶樂部亟需門戶清理。這裡的司法體系是個笑話,謀殺案件數多到大家難以接受。危險的氛圍每吸引一個旅客前來,在此遇害的可能性就會嚇跑三個人。再說,這裡原本就有夠多罪犯了。我剛剛有沒有提到我也是移民部長?嗯,我們已經開始縮減不法之徒的移民額度了,不過我希望更多在地球上拿夠好處的人過來這裡,貪汙、腐敗、偽善者等等,你自己也想像得到更多。他們不是成了罪犯才想搬到月球上,是因為他們成了逃犯,有道德瑕疵的逃犯。我比較喜歡那種人,他們有才幹。不用等到我們的下一代長大成人,我們就能把這裡打造成一座真正偉大的城市。」
  尤斯特斯好奇地想,她這樣說是不是等於要升他官?就像布坎南一樣?「很有雄心呢。」
  「當然是了,我努力的方向可說是『幫整個煉獄贖罪」,使它的地位更接近天堂。不過我只是打個比方,不是從宗教的角度談。我和我父親的緊張關係就是源自於此,我們心中的遠景相差很大,但也就只有這問題。」
  「不過我還是不太懂。」尤斯特斯說:「妳說妳父親不同意妳的做法,他似乎卻還是把好幾個部門的指揮權交給妳。」
  「因為他知道我很受歡迎。原罪犯愛我,或至少其中大部分都愛我。我不是心懷傲氣地說這句話,警督,這就是個事實罷了。原罪城的居民渴望改變,希望這地方得到淨化。就連犯罪者也這麼想,事實上他們比別人更樂見這狀況發生。而我是唯一願意往那個方向努力的人。」
  「所以妳父親象徵性地給了妳幾個職位……」
  「我不會說這幾個職位是象徵性的。」
  「總而言之,他給妳的權力足以讓妳成為要角,不過追根究柢而言,他阻礙妳完成更宏大的目標?」
  「簡單說就是這樣,這是他玩的小把戲。他老是在玩把戲,而且成績通常不賴。不過他不知道要怎麼跟我玩。他以為自己對我的能耐瞭若指掌,因為我是他女兒,不過他徹底低估我了。如今他打算前往火星,各路人馬都試圖搶下他的大位,吃相難看。我當然也有我的計畫,我打算利用一切優勢,包括我的聲望來達成那些目標。因此你可以輕易想見,我可能會希望某些人蒸發,有權、跟我爸關係良好、可能會礙著我的人。我的意思是徹底蒸發,消失得乾乾淨淨,永遠不會再回來。這念頭很邪惡,但我不能睜眼說瞎話,說我沒這想法。這就是你懷疑我涉嫌刺殺奧圖‧戴克的原因。」
  尤斯特斯搖搖頭。「呃,」他說:「我不記得有誰向我承認過自己是主嫌。」
  「我剛剛都說了,警督,就算我不告訴你這些,你自己也會推導出來的,這無可避免。當然前提是你目前根本還沒查到那麼多。如果是那樣,我猜你可以更快將那些誤解拋諸腦後,開始去找真凶,或犯罪集團。」
  「妳認為兇手可能會是誰?」
  「我不知道,真的沒想法。」
  「有沒有可能畏想要趁群龍無首搶奪權力的人?」
  「當然可能,但不是我。」
  「確切原因是?」
  「因為我殺不了人。你可以調我的心理檢測報告出來看看,我的同理心指數很高,是遺傳來的,但不是遺傳自我父親。有必要時,我也會表現出殘忍無情的一面,這部分就是遺傳自我父親沒錯,不過我不會去殺人。」
  「但妳父親就下得了手?」
  「他當然行。不過你如果是要問他是否殺了班齊,或奧圖‧戴克,呃,我就不知道了。你見到我父親再問吧。」
  「我見過他了。」
  「不,你還沒。」
  「我今天早上見過了。」
  「不,你還沒。」
  她的深信不疑令尤斯特斯皺起眉頭:「妳說什麼?」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我父親是個大忙人。要前往火星,就得在特定的時間帶內發射火箭;這時間帶很窄,錯失的後果他承擔不起。因此他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待在發射中心的工地,或忙於遠行的其他準備工作。你難道以為他會把時間浪費在那場記者會上?不會吧?」
  尤斯特斯眨了眨眼,沒接話。
  「唉呀,警督,你真的以為你見到我父親了?你真的有感應到那傢夥的群眾號召力嗎?他有絕世魅力嗎?他看起來真的像成就非凡的弗萊契‧布拉斯?」
  「妳的意思是……」
  「他是演員,那個殺了老婆的威爾斯人,曾電影中飾演我父親。最近我父親的公開露面幾乎都是由他代勞,他的演說都是以精心撰寫的台詞為本,我們還會給他一些基本的情報,他才能在回答問題時表達出權威感。不過他不怎麼擅長即興,也沒掌握任何具危險性的情報,所以對我們來說是很好用的一步棋。」
  尤斯特斯皺起眉頭。「這件事有誰知道?」
  「地位夠高的人都知道。媒體知道。」
  「煉獄警局呢?」
  「當然知道。你可別被人當呆子耍啊,警督。我不會對你玩這套。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愛問什麼就問什麼,而我會盡可能誠實回答。」
  尤斯特斯思考了一會兒後說:「是妳雇用我的嗎?」
  她聳聳肩。「我不知道最早批准的人是誰。我接掌執法部門後有權駁回你的申請,不過我喜歡你的長相。說到這個,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也有駁回的權力。」
  「妳父親?」
  「當然了,如果他有時間管的話。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尤斯特斯說:「妳提供的情報已經夠我消化了。」
  事實上,他還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她這個人。弗萊契‧布拉斯傳(包括未授權版在內)對他女兒的著墨極少,少到令人起疑的地步。尤斯特斯不禁納悶,為什麼她能確保外人挖不到自己的私事?她還有什麼能耐?
  「喔,在你離開前,我還有件事要說。」她在門邊攔住他:「事實上是三件事。你可以透過三個方法認出我父親,我指的是我的生父。首先,盯著他的眼睛看,你會發現他的虹膜內嵌有真正的銅片,不是演員佩戴的隱形眼鏡。相信我,你一定看得出分別。第二,我父親不會用『該死』或那一類的字眼,他沒那麼老套。不過你自己遲早也會注意到的。」
  「第三個方法呢?」
  「他一定會拿你的臉做文章,他克制不住的。他認為自己有直言不諱的權利,也認為別人因為他有話直說而敬重他。就算談論你的臉對你而言是一種侮辱,比方說要你去動整形手術,他還是會樂陶陶地打開話匣子。甚至會為自己的政治不正確感到開懷。」
  「這裡已經有人建議我動手術了。」
  「他們注重形象。不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改變外貌。男人過去以肌膚上的歷史痕跡為傲。」
  「我會把這句話牢記在心。」尤斯特斯說。她也許是在向他示好(基於不明的原因),所以他姑且還是順著她的話回答。
  離開辦公室後,又一個男僕領他坐進電梯。他帥氣得不得了,梳了個剌刀分線頭,棕色頭髮,棕色西裝外套,棕領帶,棕色眼珠。
  「讓我猜一下。」尤斯特斯說:「你是不是叫李奧納多‧布朗9。」
  「是的,先生。」
  「你也是生化人嗎?」
  「是的,先生。為什麼要問呢?」
  「不為什麼。」尤斯特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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