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 月之暗面 - 科幻世界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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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月之暗面 by 安東尼.歐尼爾

2019-12-15 18:26

  
  只要尚皮耶‧普萊桑克仍住在月球上,他就算是個瘋子。他也殺過人。在老家芒通時,他有次喝醉酒在酒館跟兩個水手幹架,宰了對方。當年他是個壯漢,練過身體,在外籍兵團服役過三年,綽號「方塊J」,因為他的軀幹布滿方塊狀的刺青,打赤膊時就像穿著菱格紋衣的丑角。
  不過相關單位不認為普萊桑克是高度危險人物,因此沒賞他一座加格林隕石坑的異界監禁計畫冰屋。事實上,他們根本不認為他有多危險。在尼斯的法庭上,主審法官認定他是真心感到愧疚,也接受他酒後失控犯罪的說法,甚至同意水手曾無端挑釁。因此這位主審法官(似乎自封為國家太空研究中心的人力招募員了)宣判時暗示普萊桑克是上月球服刑的好人選,因為他有電工方面的專長。
  過去十四年(因表現良好又減了六年)的刑期中,普萊桑克定居於科羅廖夫隕石坑,靠燈塔和反光片幫人指示危險源。某天,古柏帶放出特別強大的一波宇宙射線,抵達遠端月面時,視覺警示系統正好故障。普萊桑克和他的同事隱約感到噁心,眼角只瞄到一片閃光,但大禍就這樣臨頭了。三百雷姆的放射線在一分鐘內貫穿他們的身體,輻射量相當於同時照一萬次胸部X光。
  他們事後當然接受了悉心的關照,服用月球上最精良的藥物,身上長出的大腫瘤都在最快的速度下遭到移除。不過細胞結構的損害範圍實在太大了。普萊桑克的兩個同事都在悲劇發生的三年後過世了,他自己則變得形容憔悴、頭髮掉光、身體縮水縮到剩原本的一半大,壽命剩下不到四個月。
  不過他並沒有變得刻薄。他不怨這個體系,不怪月球,也絕對沒把帳記在上帝頭上。他還是繼續當他的電工,因為他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可做,也因為工作總比鬱悶地想東想西好。事貿上,普萊桑克打算工作到他辭世那一天為止,他猜自己會孤伶伶在月球表面的某處嚥下最後一口氣。那一刻來臨時,他打算擠出最後一點力氣割開太空衣,讓自己的靈魂回歸天國,他殷切期盼自己在上帝眼中已為罪刑做出足夠的補償,希望自己的奉獻不會遭到唾棄。
  他目前幾乎都住在薛丁格基地的國家太空研究中心總部,偶爾會欣喜地在南半球的幾個歐洲太空組織的小屋稍作停留。他的工作內容是維修變電所,讓它們透過電攢將電力與通信訊號傳遍遠端月面。他還會維護修埋工用道路旁的緊急避難所,有必要時也會到陣列雷達那裡排除問題。上頭配給了一輛長程移動用的加壓車和短程移動用的敞蓬月面探險車。他喜歡後者,因為可以省去進出氣閥時的麻煩程式。
  普萊桑克目前正準備帶著裝滿工具的修理箱離開拉普蘭德隕石坑的十二B小屋,箱內有一大堆光伏電池、六把冷壓鉗、液態氮補充罐。昨天遠端月面光纖電續網的故障範圍遠超過眾人預期,元兇似乎是太陽閃焰,但也有可能是改寫他命運的宇宙射線爆發。某幾個象限停電了,南北向通訊線路完全停擺。馬拉佩特山上的反射計將可能的故障範圍限縮在四百五十公里內,而普萊桑克的工作就是進一步簏清問題源頭,進行適切的維修。
  他懷疑問題出在皮爾凱隕石坑的分線箱,受曝程度高,保護措施少,實際上比月球上任何一個功能相同的設施都還要過時。他猜他可以在四小時內抵達目的地,檢測出問題,採取適當的補救措施,然後繞到十三A小屋進行補給,並幫車輛充電。
  普萊桑克是技術卓越的月面探險車駕駛,行駛在密實路面、非官方道路,或未知地形上都一樣自在。此刻他在赤裸的月面上移動,飛掠於塵土、砂礫、碎石之上,飆上又衝下一個個小坡,艱難地穿過裂縫與小坑。有時月面探險車會像沙灘車般騰空滑行,有時它的鐵網輪會攪得月壤亂濺,車後像拖著公雞尾羽。有時他會急轉膂,並將身體傾向反方向,以保持平衡。他偶爾會讓車子以鐮刀之勢掃向坡底,在車子顯然就要翻覆之際猛然轉彎。簡單說,別的駕駛若想學他操控車輛,只會落得失控打旋或墜入隕石坑的下場。他可以飆出足以嚇壞他人(尤其是地球的訪客,他們還不習慣極度清晰的視野與無空氣阻力的環境)的車速,而且很愛這麼做。因為這給他一種提升自我價值的感覺,也讓他覺得自己像在贖罪。
  太陽目前掛在西方地平線上的低空,一動也不動。月球真空環境下的陰影極長,黝黑得無情。在這裡,你連最小的卵石都看得到,不過有些危險的裂縫,甚至坑洞都有可能掩於陰影中。普萊桑克比誰都熟悉這裡,但他還是保持高度警戒,瞪大肉眼和心眼。
  這時他有所發現了。多年來,他在無意識中學到了一項技巧,那就是解讀地表痕跡,像是美洲原住民追捕者那樣,這原本不是什麽難事......月球表面原本相當平整,一旦有人進行擾動,造就的變化很有可能會永遠保留下來。不過人類殖民開始後,大量人類與交通工具的活動將地表攪得面目全非。
  儘管如此,剛留下的痕跡還是會長時間留存,就算印在既存的車道或步道上也不例外。而此刻普萊桑克的鷹眼注意到的,是人類的腳印。更精準地說,是人類的鞋印,往東北方延伸而去。清楚地留存於月壤上,像是商務人士走過未乾水泥留下的痕跡。
  不過那當然不可能是人類留下的痕跡,沒有人會穿商務皮鞋行走在月球表面上。普萊桑克於是踩下煞車,探險車急停。他下車過去細看。
  不會錯的,是皮鞋,高級款,尺寸偏大。從深度來看,普萊桑克猜鞋子的主人在地球上重一百四十公斤,月球上的重量則是二十三公斤。這樣的數字在月球上很尋常,因為微重力環境讓人類自若地發福,不過普萊桑克立刻就看出這是機器人踩出來的印子,一定是。他同時也想到西南方的賽德爾隕石坑以前有個極機密機器人實驗室。傳言說那裡曾有生化人實驗機逃脫,一個禮拜後被人發現倒在朱爾‧凡爾納隕石坑,滿嘴沙。還有其他傳言說,有個戰鬥用生化人依舊躲在某處,誰跟他打照面就會被殺。不過沒人相信這個說法,因為生化人無法殺人。
  普萊桑克決定先跟著足跡前進再說。他不確定足跡會把他帶到多遠的地方,因為他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留下的(一小時還是兩個星期?)。不過他喜歡追尋的感覺,對方也算是一種逃犯。他回到月面探險車上,往東北方開。足跡告訴他,那生化人的步伐經過算計,有些輕快,是習慣月球重力但不習慣在地表移動的表徵。顯然對方原本的設定就不是在戶外活動的機體。普萊桑克想像自己追趕上對方的場面:壓制對方的行動,有必要時甚至得癱瘓它的行動能力,然後將它當成袋中鹿似地塞到月面探險車後座。或者叫它乖乖坐在定位,等他完成修復任務再回基地。
  他跟著足足開了三十分鐘,愈來愈偏離變電所,而且很清楚自己已進入加格林隕石坑的異界監禁計畫刑務區。理論上他應該要遠離這個區域,因為異界監禁計畫組織自己就有訓練充分的維修小隊,不過他已私自通過這區域許多次,不曾遭受抱怨。他甚至幫忙處理過幾個緊急維修案,都沒跟這裡的囚犯打過照面。
  他很快就抵達了第一個冰屋,發現生化人的足跡偏移原本的軌道,轉到冰屋門前。不過普萊桑克煞車、下車後發現冰屋裡外都黯淡無光,遮蔽輻射的月壤上安裝著一排太陽能板,似乎都被微隕星砸壞了,沒換新的,V幕(如果你輸入正確的密碼,就能看到屋內的模樣)也不見了。對普萊桑克來說,這些跡象只代表一件事:這房子已經好幾年沒人住了。原本的居民八成已過世,之後並沒有遞補新囚犯。最後一名囚犯過世後,異界監禁計畫就會正式畫下句點了。
  生化人的足跡繼續往東北延伸,彷彿是發現沒人在家就往下走了。突然間,一陣恐懼突然襲向普萊桑克,讓他口中泛起金屬味,這跟他當初被宇宙射線轟炸的體驗有幾分相像。他確信狀況不太對勁。
  他無意識地加快車速。
  開了幾公里後,又一個冰屋出現了。生化人的足跡再次偏向入口,不過這次冰屋外的燈光閃爍著。那是警示燈,亮起就代表有人在未輸入正確密碼的情況下進門或出門。正常情況下,那警報會透過電纜傳到異界監禁計畫基地,異界監禁計畫的小隊就會過來查看狀況。不過通訊電纜故障了,所以沒有任何訊號回傳。
  普萊桑克沒有同伴。
  他下車,查看冰屋入口。氣閥門全都開著,室內燈亮著。他無權進門查看,不過現在這狀況不尋常。可能有人類還在裡頭,急需救助,也需要非真空環境。普萊桑克於是對自己說:「你別無選擇。」心中同時泛起奇妙的滿足感。他打開安全帽燈,以防萬一,然後走入門內。
  他穿過氣閥後走沒幾步就看到受害者了。他看過屍體,而且很多,但眼前這具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普萊桑克只能根據身體形狀以及房間內的佈置猜測對方是男性。他的頭部遭到反覆毆打,化為血與骨的團塊。身體癱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手叉腰,彷彿是兇手在他死後才幫他調整出這個姿勢,好讓視覺效果變得更怪誕。附近的長凳上擺著一根扳手,上頭還沾著血液與頭髮。還有一條染紅的毛巾,也許兇手犯案後曾拿它來擦手。桌上有空咖啡杯,可見兇手搞不好享受地喝了點飮料才離開。
  普萊桑克盯著他看好長一段時間,最後被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嚇了一跳。他感覺到心臟撞擊著自己的肋骨,太空衣緊箍著自己。他於是退到冰屋外,彷彿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望向寬闊隕石坑的另一頭,看那排邪惡的腳印往東方延伸,沒入陰影。他依舊無法相信機器人會殺害人類,但除此之外,真相還可能是什麼呢?
  這生化人是個刺客嗎?還是一個逃犯?太陽閃焰使他的控制中樞短路了嗎?
  普萊桑克立刻就做了一個決定。不管真相為何,他都要繼續追蹤那個生化人,多遠他都走,對他的生命帶來多大的危險都無所謂。他要阻止那個生化人,哪怕得葬送自己的性命。如此一來,他就會獲得救贖。
  要是辦得到,他此刻就會親吻掛在頸間的聖克裡斯多福勳章,但他只能走回月面探險車,堅定的決心令他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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