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節

　四月下旬的良渡市，已經離開了寒冬，向著夏天邁進，近日更是迎來了一股大暖流，竟是隱隱有些夏意。尤其是今天中午，大太陽高高地掛在空中，刺眼奪目，落下無邊熱量，就只是穿著單薄的外套，竟然都會微微出汗。

　要是再加上幾聲蟬鳴，儼然便是夏天了。

　坐落在老城區中的幸福小區東門附近，幾位大爺大媽三三兩兩地坐著閒聊，陽光穿過已經重新嫩綠的樹葉，在他們身邊、周圍灑下片片光斑，其間也沒有什麼車子行人經過，只有兩條附近人家養的狗偶爾追逐奔跑而過，氣氛靜謐祥和，慵懶無比。

　在這裡若是坐久了，很容易就讓人有一種想要瞇眼睡過去的衝動。

　在這種光景中，宋一穿著一身丑不拉幾的運動服，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從小區外走來，甚是強烈的陽光把她的頭髮染得有些發黃。

　現在又是她的放風時間，她正從外面轉悠了一圈回來。

　作為一個女生，尤其還是個演員，從來都是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但是這一點放在宋一身上顯然不成立。

　她身上的那套運動服鬆鬆垮垮，樣式醜陋，瞧著跟高中校服一樣，臉上也沒有化妝，素面朝天，甚至是頭髮都沒有打理過，就只是隨便攏了攏往腦袋後面一抓，紮了個大馬尾，整個人就這樣出門了。

　「翠平回來了啊！」

　門衛秦大爺正搬著個小馬扎，倚靠著門房牆壁懶洋洋地曬太陽呢，見到宋一走來，眼睛一亮，笑瞇瞇地大聲吆喝起來。

　……

　這已經不是宋一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了。

　和《流星花園》不同，《潛伏》的收視群體覆蓋面要廣闊得多，不僅陳婉嫻那樣的年輕人喜歡看，很多中老年人也喜歡看，這位門衛秦大爺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電視的時候，就覺得電視上那個女娃子瞧著面熟，直到宋一最近有一次出門放風的時候被他撞見，這才恍然。

　那電視上的女娃子不就是他們小區的這個女娃娃嗎？！

　他當時還專門拉著宋一詢問了一番，宋一也懶得動腦子扯謊，就直接承認了，於是乎秦大爺很興奮。

　這可是電視上的演員，大明星啊！現在卻活生生地就生活在他們身邊，這是一種多麼獨特新奇的體驗？

　這也讓秦大爺對於《潛伏》更加熱衷了，一集不落地全部追了下來。而每次碰到宋一的時候，他也都會這樣大聲地打上一聲招呼，親熱無比，只不過他始終搞不太清楚電視劇角色和演員的區別，總是用電視劇中的角色名稱來叫宋一。

　「……」

　宋一腳步稍稍一頓。

　這秦大爺又喊她翠平。

　她原本想開口對秦大爺解釋一下，告訴他翠平只是她在劇中的角色名，她的真實名字叫宋一，所以以後不要叫她翠平了，叫小宋就行。

　可是她再一想，這樣好像要說很多話，好麻煩。

　那就算了吧。

　「……嗯。」

　於是宋一對秦大爺點頭示意，又重新邁開腳步，進了小區。在她身後的秦大爺則是扭頭看著她的背影，臉上一直笑瞇瞇的。

　這女娃娃不錯，性格挺好的，直爽，又漂亮，而且就住小區裡，走動也方便，最好的地方，則是在於找個女娃娃單身，在男女關係方面也處理得很好，完全看不到有什麼男人來找她。

　正好自家那侄子眼界高，都一把年紀了，還沒個著落呢，自己看看是不是找個時間，安排兩個人見見面？說不定兩人就看上眼、成就一段美好姻緣了呢？

　秦大爺覺得成，他那侄子沒的說，公司經理，有房有車，事業有成，長相雖不說多好看，但也是五官端正，而且不抽煙不喝酒，為人老式。這翠平也是個實誠正經的姑娘，兩人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知道是不是跟小區裡的那些大媽們接觸太多，這門房秦大爺也有點做紅娘的傾向了。

　而在秦大爺的目光中，宋一隻是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走著，路過東門口附近那群大爺大媽的時候，路邊8號樓2單元的樓道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大，很快，一個西裝小年輕從裡面急匆匆地躥了出來，一邊快步疾走一邊抬手腕看表，看模樣很焦急，嘴上還一邊神經質地反覆念叨著：「完了完了，午班要遲到了，全勤要沒了，全勤要沒了……」

　也是因為邊走邊看表，沒注意周圍的環境，他沒注意下之下，竟是一頭撞上了正巧經過的宋一。

　「啊！」

　猝不及防之下，宋一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急匆匆的小年輕也是在作用力之下，重心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手上的公文掉在了地上，扣子摔脫開來，裡面的一些文件紙張散落了出來。

　「對不住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你沒事吧？……」

　小年輕迅速爬起，連連道歉，滿面歉意，伸出手來想要把宋一拉起來，眼中滿是懊惱。

　本來就已經要遲到了，怎麼臨時又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是太倒霉了！

　更關鍵的是，如果對方不依不饒的話，自己這鐵定就遲到了，300的全勤獎就沒了，這該如何是好……

　小年輕滿腦子的煩亂思緒，都在把宋一拉起來後，看到她的臉之後暫時停滯了，全部被一個新的思緒替代了。

　他怎麼感覺眼前的這個女生，看起來這麼眼熟呢？

　宋一被他拉起來後，就把手從對方手中抽了回來，拍了拍屁股，就要繼續回家去。

　屁股有點痛。

　宋一這樣想到。

　……這確實是一個相當奇葩的傢伙。

　正常人要是碰到這種事，好說話的多半也會好好告誡對方一番，得到一些心理上的補償，不好說話的，那就厲害了，撒潑打滾裝病要醫藥費什麼的，怎麼厲害怎麼來，萬萬沒人會是像她這樣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句話不說就要離開的。

　「等等！」

　苦主沒意見，那肇事者倒是反而不幹了。

　小年輕看到宋一古怪的反應，一愣，隨後上前攔住了她，「你就這麼走了？」

　宋一奇怪地看著他，也終於說出她到現在的第一句話，「你想怎麼樣？」

　小年輕再是一愣。

　是啊，現在人家苦主都不追究了，他還攔著人家想幹什麼？搞得好像他才是被撞的人一樣。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年輕在宋一開口之後，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個女生給了他強烈無比的熟悉感。

　「宋一，你是宋一！」

　小年輕臉上表情不可思議，興奮地大叫了起來。

　「沒錯吧，你是宋一吧！……」

　宋一點頭。

　這讓小年輕更加興奮了，把之前一直讓他牽扯掛肚的全勤獎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太不可思議了，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你！你也住在這裡嗎？我也住這裡，實在是太巧了！……都說女明星靠化妝，不過我覺得你比起電視上看起來還要漂亮！……你在《潛伏》裡演得太棒了，我已經成為你的忠實影迷了……我想問一下，《潛伏》還會有第二部嗎？結局雖然很棒，但總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接下來我可以在什麼電視劇裡看到你？……對不起，我實在太激動了，我可以和你合個影嗎？……」

　這小年輕面向稚嫩，看著估計也就剛剛大學畢業的年紀，此刻正激動得滿臉通紅，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但是嘴皮子倒是利索，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大通，停都停不下來。

　宋一卻是半句話都沒有說，就只是單純地一直聽他說。

　好煩。

　這是宋一此刻唯一的想法。

　不過這位激動的小影迷顯然並沒有能夠清醒地看出她的想法來，最後還自說自話地拿出了手機，小心翼翼地湊到宋一身邊，拉長了手臂，給自己和宋一來了幾張合照。

　這個傢伙還是有點本事的，從頭到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有察覺出半點不妥來。

　周圍的大爺大媽們也被這邊的情況驚到了，紛紛驚訝地看過來，疑惑地交頭接耳，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而這個時候，又有幾個年輕人從附近經過，被這邊的情景吸引，隨後成功發現了這裡竟然有一個長得很像現下最火的那部電視劇《潛伏》女主角的人，再聽到那小年輕大呼小叫的「宋一」，哪裡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紛紛湧了過來，沒一會兒六七個人已經把宋一團團包圍了，又是要簽名，又是要合照，忙的個不亦樂乎。

　宋一隻是懶，脾氣卻不錯，也沒有因為這些人的行為發火，而是滿足了他們的這些要求，一一給他們簽名、與他們合照，完全不顧忌自己此刻完全是素面朝天的模樣。直到這些人的要求紛紛得到了滿足，她才終於得以離開，心情比起剛出門的時候，卻是糟糕了許多。

　好煩。

　這種感覺在宋一的心中越來越是強烈。

　……

　走到自家單元樓下，上樓，正準備開門，卻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

　「放風回來了？你家阿姨今天不在嗎？」

　沈歡摘下墨鏡，跟她打了聲招呼。

　「家裡有事，這兩天放她的假。」

　宋一對於沈歡的突然來訪並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在腳步一頓之後，重新走上前去，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然後率先走了進去，沈歡則是跟在她屁股後面，也走了進去，順手帶上了門。

　進房之後，宋一直接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就這麼一屁股坐了下來，隨手打開電視，放著一個電視購物台的廚具促銷廣告也不跳台，顯然並不是真要看電視，只是想聽到房裡有些聲音而已。

　「喝什麼？」

　沈歡輕車熟路，走去了廚房，還一邊問道，弄得好像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

　「白水。」

　宋一的聲音傳來，沈歡也不跟她客氣，直接在廚房裡搗鼓了一小會兒，就端出了一杯速溶咖啡一杯溫開水來，最後走到客廳沙發上，給宋一把溫開水在茶几上放下到她面前，自己則是端著咖啡，坐在她身側，有一下沒一下的啜飲著。

　正常人家家裡的話，確實是由主人家來招待客人，但是對於宋一這種懶貨來說，沈歡顯然無法指望她來招呼自己。

　那可能比在他有生之年看到地球末日還要不切實際。

　而今天阿姨又不在，所以他也就自然接過了主人家的責任，給他們兩人端茶倒水。否則，若是他也不做的話，那麼他們兩人怕是能在這裡干坐到渴死，宋一也不會挪動一下屁股。

　「最近怎麼樣？」

　沈歡端著咖啡，盯著電視機上的廚具促銷廣告，目不轉睛，彷彿那是最精彩的電影一般，口中卻是詢問著身邊的宋一，「有沒有見識到廣大人民群眾的熱情？這種感覺是不是讓你很享受？」

　說著，又啜飲了一口咖啡，眉頭稍稍一皺。

　她家這阿姨是不是私下裡偷偷剋扣採購費用？這速溶的香精味道也太重了吧？好劣質，感覺像是三無產品一樣。

　宋一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說道：「見識到，不享受，很煩。」

　沈歡盯著電視機屏幕的眼神中，迅速閃過一抹笑意。卻還是沒有進入正題，而只是以平靜的陳述口吻說道：「你要習慣，這還只是地面四台播出的情況下，接下來情況怕是要更加嚴重，因為二輪已經談好了，馬上就要開始星級衛視同步聯播。這個覆蓋面可是要廣多了，尤其是對於你們這個小區而言。」

　「你們這個小區裡，很多都是中老年人，他們不像年輕人那樣，接受很多資訊，會刻意地專門調到某個台去看電視，他們更多的時候，只是盯著央視和那幾個星級衛視看，所以你在你們這個小區裡，暫時情況其實還算好的，不過接下來就不一樣了。接下來星級衛視同步聯播，這可是中老年人頻繁接觸的信息渠道，到時候這裡認識你的人只怕更多了，而且手下人跟我說，央視好像也要意思想要購買，我授意他們盡量去談了。要是央視那邊也上了，只怕你在這裡受到的歡迎就更加熱烈了，你也是知道的，那些大爺大媽們都是挺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