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亡子疑雲（一）

第三十八章 亡子疑雲（一）


雖說朱見深對姚氏安妃並沒有多少感情，而且自從她入宮以來，朱見深也只去過麗景軒，臨幸了區區不到十次，然而安妃的肚皮卻比這後宮裡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爭氣，成化一朝，她是第一個受孕的，上到周太后，下到滿朝憂心帝國未來的臣子們，無不翹首企盼著她肚子裡的小生命降生人世，包括朱見深在內。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在飛奔，朱見深和周太后不停地問玉蓉：“玉蓉，通知太醫院了嗎？”


“產婆去了嗎？”


玉蓉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忙中從不出錯，尤其是這等大事，哪會迂腐到先稟報太后與皇上再傳喚眾人，道：“請太后和皇上放心，所有人都已經在麗景軒候著呢。”


快到麗景軒的時候，朱見深聽到一向溫聲細語的安妃撕心裂肺的喊叫，心中一急，腳下加快速度，在快進內室的時候，和沖出來的產婆撞倒了一起，產婆手中滿滿一銅盆的血水潑灑了一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產婆見衝撞到了朱見深，嚇得哪還有魂，不住地叩頭：“皇上饒命，皇上，饒了奴婢。”


其他正忙前忙後的宮女、公公們也都趕緊叩首，向朱見深和周太后請安。


朱見深道：“都這個時候，還注重這些虛禮作甚，還不趕緊給朕侍候安妃。”邊說，朱見深邊作勢要進去。


“皇兒，萬萬不可。”


周太后匆匆攔住了朱見深。


“為什麼，母后？”


“產室血腥氣重，陰氣極大，皇兒不可莽撞。而且，如果你進去了的話，宮女、產婆們束手束腳、畏畏縮縮的，反倒不利於安妃生產。”


朱見深無奈道：“那……那朕在這裡等著好了。都來了哪些太醫？”


玉蓉道：“稟皇上，方太醫，司徒太醫他們都來了。”


朱見深道：“好好，他們過來朕就放心多了。”


周太后道：“玉蓉，你去，進去搭把手，皇上焦心著安妃母子的平安，讓太醫一定要全力以赴。”


玉蓉道：“是，太后。”


玉蓉提起裙裾，便進了內室。為了讓皇上和周太后知曉室內的一舉一動，玉蓉提高了嗓門，道：“快，你，把紗布浸潤濕透，幫娘娘潤潤唇。”


“你們，再去燒些熱水來，把剪刀在火上燒一燒。”


“方太醫讓你們把這些山參煎了，快去。”


“娘娘，您深呼吸，一定要保持節奏。”


“娘娘，請您張口，把這塊參片含到舌根底下，它可以激發一些您體內潛藏的氣力。”


朱見深聽到玉蓉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心裡稍稍放鬆了點，這時，萬貞兒在幾名宦官宮女的擁簇下，也來到了麗景苑。


“愛妃，你怎麼來了？”


萬貞兒道：“聽說妹妹要生，臣妾在九華宮也坐不住，不如到這邊來，即使幫不上什麼忙，就是隔著窗戶說兩句鼓勵的話，也算盡了綿薄之力。不知道裡面已經如何？”


朱見深提高嗓門道：“玉蓉，現在情形如何？”


玉蓉道：“奴婢請皇上萬勿著急，安妃娘娘宮口已經開了三指，方太醫說，應該不出一個時辰。”


朱見深道：“什麼，還要一個時辰這麼久？”


周太后安撫朱見深道：“皇兒，安妃這已經算是快的了。女人產子，是孩兒奔生，娘親奔死的關口。作為安妃的丈夫，皇兒一定要沉著，給她鼓勁兒，而不是焦慮和擔憂，懂了嗎，皇兒？”


朱見深道：“孩兒謹遵母后教誨。”


大約過了盞茶的功夫，另外一名身著金縷鳳凰長裙的年輕女子也步履匆忙而來，稚嫩的臉上滿是焦急。


朱見深見到她，輕哼了一下，顯然對王皇后的遲來不滿。


“臣妾見過母后，見過皇上。”這位年紀雙十上下的女子，是朱見深的現任皇后，王皇后。別看朱見深才二十多歲，卻已經有了兩位皇后，第一位吳皇后，挑戰萬貞兒的權威，當著眾多宮女的面，以“整頓後宮”為由，重笞了萬貴妃，幾乎打得半死，結果，吳氏皇后的位置只做了一個月便被朱見深打入了冷宮，連帶著父親也被免職充軍。朱見深這一舉動，深深震懾住了那些年紀輕輕，準備和萬貞兒一決高下爭寵的女孩子們。正宮之位空虛，朱見深想打蛇隨棍上，把萬貞兒扶正，卻遭到了周太后的強烈反對，不得已，朱見深才娶了眼前這名王皇后。


由於有了前車之鑒，王皇后倒是乖巧，一副與世無爭，凡事都和萬貞兒商量著來，明眼人都知道，這後宮之主，王皇后不過是個擺設，真正母儀天下的，是萬貞兒。


王皇后這避世自保的態度，讓朱見深對這名花樣年華的女孩子索然無味，從立後至今，他也只寵倖過王皇后兩次，一次在洞房花燭夜，一次在之後的第三天。


“皇后，什麼事牽絆住了，這麼晚才到，貞兒九華宮比你的地兒可遠吧，她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


“皇上，臣妾正在擬算如何裁減後宮的用度，聽說妹妹生了，本來也想立刻放下了就來，只是這事兒理出頭緒不容易，在交代給貼身宮女上耽誤了點時間，所以就來晚了。”


“哇……”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從內室傳出，周太后和朱見深對望了一眼，激動不已地叫道：“生了，生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小皇子。”玉蓉在裡面道。


“好，好，好。”朱見深攙扶著周太后，母子二人喜滋滋地往內室而去。


在他們的身後，萬貞兒也在笑，不過她的笑讓人不寒而慄，可是，沒有人看到。


突然，麗景軒的內室白光一閃，驟然火起，布幔迅速燒了開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煙，嗆鼻刺眼，整個房間裡難見人影。


“不好，起火啦……”一名宮女尖叫著，隨後，站滿了侍候奴才飛房間亂作一團，擁擠不堪，大家你推我搡，忙著救火。


“快，快把皇兒和安妃抱住來。”


在滾滾濃煙中，玉蓉以及幾名入宮時間比較長的宮女狼狽不堪地把新生的皇子和為大明立了大功勞的安妃搶救出了著火的內室。


“快看看，朕的皇兒有沒有事兒？”


朱見深迫不及待地看向包被裡的孩子，大驚失色。


因為這個剛到人世間的孩子，臉色呈現死灰，呼吸異常急促。


朱見深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生命垂危，不由得絕望喊叫道：“怎麼會這樣，太醫，太醫。”


方太醫被這莫名其妙起來的大火燒得鬍子少了一半，頭髮也被燎得蜷曲著，剛剛撲滅身上的火，聽到朱見深這般叫法，心中暗叫不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孩子的面前。


當聞到孩子呼出的一股濃重氣味時，方太醫心頭一沉，道：“不好，黃磷。”


“什麼，黃磷？”周太后驚訝道。


“是的，太后，小皇子滿嘴的大蒜氣味，是……是中了黃磷的毒。”


安妃生產這個孩子，耗盡了身體的全部力氣，支撐著想看孩子一眼，聽到這話，“啊”得哀叫一聲，竟然閉過氣去。


朱見深從大喜瞬間跌落到大悲之中：“不……不可能……方太醫，朕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救活他，如果朕的皇兒死了，你也一塊兒陪葬吧。”


方太醫聽到朱見深如是說，魂飛天外，癱軟在地，撲著朱見深的腳：“皇上，皇上，饒命啊皇上，黃磷誤入口中，任是華佗再世，也救不回來啊。”


“那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兒死定了？”


方太醫啞然呆坐在地上，不知道說什麼好，這確是無力回天的症狀，可是，他又不能這麼說。


眼看著放開嘹亮嗓音預示著來到人世的小孫兒活不下去，周太后悲戚道：“皇兒，這是有人暗地裡下了毒手啊，皇兒。”


朱見深一直在意能不能救活孩子，直到周太后說出這句話，才幡然醒悟，道：“來人呐。”


“在。”一眾隨侍的御前侍衛拜前叩首。


“把方太醫和在場的每一個等關押起來，朕要揪出這個殺人兇手，朕要問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此令一出，在場的宮女公公們都嚇得魂不附體，齊齊跪倒：“皇上，冤枉啊。”


朱見深伸出雙手，朝玉蓉道：“把皇兒給我。”


玉蓉道：“皇上……”


周太后道：“玉蓉，你跟隨哀家多年，哀家相信你是清白的，就把孩子給皇上，讓皇上和哀家多看孩子兩眼，也算留個念想。你安心呆著，等水落石出後再來服侍哀家。”


“是，太后。”玉蓉起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到了朱見深的面前。


孩子進出的氣越來越少，突然，他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嘴裡噴出一口鮮血。


方太醫跪著爬到鮮血濺落的地方，雙手捂住了趴上去看，在雙手形成的密閉空間裡，那攤血裡隱隱泛著光，他的身體抖如糠篩，道：“皇上，真的是黃磷。”


朱見深知道孩子已經無望挽回，死死抱住他，道：“是誰，是誰如此惡毒，竟要置朕的孩兒於死地，說，說出來，朕只殺你一人，如果讓朕查出來，朕滅你滿門。”


當然，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伏倒在地，人人自危，生怕皇上一時著惱，把他們全部殺了陪葬。


“召……召懷恩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