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帆 前夕
十字路口 by 新海誠
2019-12-9 19:07
我一直想到遠方去。
我總是目送著乘風破浪航向遠洋的船隻,任思緒徜徉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我可以到多遠的地方去呢?
在我跋山涉水抵達的地方,我可以做些什麼呢?
雖然想像中著陸的地方每次都不盡相同,但是,今天我踏出了第一步。
❖
「要好好保暖喔,沒有忘記東西吧?」
到泊船處來為我送行的媽媽幫我把圍巾重新圍好,並且這麼說。
「嗯,准考證和新幹線的車票都帶了,剩下的東西就算有缺也可以在那邊買到。」
我把兩隻手伸進大衣口袋裡,右邊的口袋裡是錢包,左邊的口袋裡是手機和護身符,買不到的東西都好好地放在這裡。
「這樣啊,那要注意身體喔,要是感冒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好了,這樣就行了,別再去碰了喔!」
媽媽把圍巾纏得嚴嚴實實,勒得我的脖子幾乎快血液循環不良,然後──
「保持平常心的話,妳一定沒問題的。」
她用雙手包覆著我的臉對我這麼說。
「嗯,謝謝妳,媽媽。」
「姊姊……」
跟在媽媽旁邊的千帆拉了拉我的大衣衣袖。
「加油喔,這個給妳。」
說完後,千帆把一個東西塞進我手裡。
「糖果?」
「嗯,聽說砂糖對頭腦很好。」
「這樣啊……謝謝妳。」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用力抱緊了千帆軟軟的身體。
「我以前老是惹妳哭,對不起。」
聽到我摸著她的頭髮這麼說──
「……我原諒妳。」
千帆緊緊偎在我的胸口點點頭。
「船來囉。」
汽笛聲像是在回應媽媽的話一樣鳴響三聲。接著,爸爸的船現身於海浪之間。
「吶,看這邊!」
一陣衝動上來,我從口袋中抽出手機,朝著她們兩人按下相機鏡頭的快門。
「妳、妳這是突然做什麼啊!」
「別管了別管了!」
我不理會一頭霧水的兩人,自顧自地確認拍下的照片,畫面中的媽媽和千帆果然也是一臉一頭霧水的表情看著這邊。
這麼一來,我即使身在東京,也依然和她們兩人在一起。不過這種話說出口實在太難為情了,所以我默默地將照片保存下來。
❖
渡輪今天依然是準時靠岸,在舷梯被匆匆遞過來之後──
「過來,海帆。」
爸爸從船上對我伸出手。之前他明明從來沒有這麼做過的,害我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在原地遲疑不定,結果──
「快點過來!」
爸爸強硬地拉過我的手,把我一把拉上船。
「振作點啊!」
然後,我的屁股被爸爸狠狠一拍。
「嗯,謝謝。」
上次握住爸爸的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
這雙知曉我所不知道的「遠方」的手掌,又寬大又厚實。
❖
引擎的震動輕輕搖晃著甲板,船身開始大幅傾斜。
渡輪快速地離岸,往本島航去,船隻遠離島嶼的速度感覺起來比平時還快,這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我回頭看島。
千帆在碼頭上揮著手,一邊跳一邊拚命喊著什麼,真是個小笨蛋啊,那個樣子豈不像是我再也不會回來似的嗎?我用力地揮手回應,一直、一直揮到看不見千帆那小小的身影為止。
❖
『感謝您今天搭乘姬座輪船。』
渡輪離開海灣後,船內喇叭一如往常地將爸爸粗厚的聲音傳到船上。一想到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聽爸爸從頭到尾一點進步都沒有的英文聽力廣播,我就不禁有股深深的感慨。
『本日擔任船長的是我,倉橋泰三,今年四十四歲,目前正載著明天要到東京去考試的女兒駕駛中,那麼,接下來請大家對著劍玉岩雙手合十,祈禱我的女兒能夠金榜題名………………合掌。』
你在叫乘客們做些什麼啊!啊啊,謝謝大家,我會努力的。
爸爸今天的船上廣播仍舊狀態絕佳,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以歌聲為我加油打氣,就連封印已久的演歌,今天都是大家一起從頭到尾唱完的和聲版。
※
『感謝您本日搭乘新幹線,本列電車……』
新幹線的車上廣播和聽慣的爸爸的廣播相較之下對比鮮明,完全沒有冗言贅字。
我記得我最後一次搭乘新幹線應該是在高二時的修學旅行,目的地同樣是東京。
當時我坐在新幹線的座椅上,和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熱熱鬧鬧,如今卻是孤零零地一個人靠在椅子上。我有點膽怯起來,於是發簡訊給千尋和萬結,她們的回覆來得十分迅速。
◇
萬結:加油喔,海帆,我們永遠在一起!
千尋:上吧,海帆!我一直都在妳身邊!
❖
……我錯了,如今的我也不是一個人。
不久後,新幹線以船隻無法比擬的流暢平穩跑了起來。
終於,要去東京了。
❖
我埋頭於Z會的講義中,結果比預料得更快抵達東京。
東京被雪染成一片雪白。
我第一次來東京時,東京的天空、建築物和空氣都是灰色的,讓人覺得這完全不是個可以住人的地方,但是今天的東京一片雪白,美極了。我忍不住覺得,這是東京在歡迎我,於是意氣風發地踏出來到東京的第一步。
然而,走不到二十步,我就發現我錯了,大錯特錯。
……這種人潮的洶湧度是怎麼回事?
離開月台,走下電動扶梯後,我來到一處地方,這該稱為一處公眾聚集的場所嗎?為什麼人一直都這麼多?我原本想等人潮少一點的時候再移動,於是走到一旁去避難,結果人潮完全沒有減少的跡象。
看來再等下去事情也得不到解決,於是我一咬牙,衝進人潮裡,後有推力前有拉力,我手忙腳亂地把車票和特快車票插進驗票機裡,通過了驗票口。
出來之後,我有種已經在暈眩的感覺,於是找到廁所衝了進去。
雖然這裡稱不上是個適合讓人喘口氣的理想地點,不過在洗完手,用濕手帕擦了擦額頭之後,我終於稍微定下心神了。我拍拍臉頰,在心裡對著鏡中那張蒼白的臉精神喊話。
振作點,海帆,要是在這種地方被擊潰,那接下來要怎麼辦!妳才剛站上東京的入口喔,重新把心情調適好,走吧,接下來要去搭乘在來線(註10)。
註10,相對於新幹線,意指新幹線以外的所有鐵道路線,即過去一直沿用至今的窄軌既有路線。
「…………啊咧?」
對自己說到這裡時。我總算發現自己沒有車票這件事。
慘了!新幹線的驗票機只會回收特快車票,不把車票拿回來的話,就沒辦法搭乘在來線了!但是現在才發現也已經來不及了,在我語無倫次地向站務員說明這個狀況後──
「下次記得要拿車票喔。」
站務員苦笑著讓我出站。
「對不起,對不起。」
我低頭道歉,通過驗票口,來到東京才五分鐘就已經出現一次失誤了,噁心反胃的感覺再度回來。我逃離人潮,逃到牆邊避難,閉上眼睛深呼吸一次、兩次。
好,還不能哭,雖然在走出東京車站前就已經備感挫折了,但是我不能在這裡退縮,今天我還得入住旅館,在那之前還必須提前勘查一下考場,我覺得這簡直堪比瓦斯科。達伽馬(註11)的大冒險了,雖然實際上應該沒有那麼困難。沒問題的,我做得到,不過就是要搭電車到大學去而已嘛。
註11,葡萄牙探險家,歷史上第一位從歐洲航海至印度的人。
我抱著跟它拚命的覺悟,邁步往在來線的售票口走去。
❖
然後,我馬上就迷路了。
我受不了了啦!難道我連電車都搭不了嗎?
不管我怎麼看牆上的地圖,都看不懂我的目的地在哪裡、我現在的位置在哪裡,甚至是這張地圖標示的是哪裡的地理,我是個看不懂地圖的女人啊!要是我當初選的不是世界史而是地理那就好了。
我放棄看地圖,轉而抬頭去看天花板上懸吊的指示牌。在縱橫交錯的箭頭糾結交會之處,我看到了我要找的在來線的名字,絕處逢生,我找到救命稻草了!
接下來,我一心相信著箭頭一直走,箭頭一下往右一下往左,強而有力地引導著我,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腳步匆匆,只有我一個人在慢吞吞地走,我覺得好像快挨罵了,於是竭盡所能地快步向前走。
不久後,在來線的售票處出現在前方,信者得永生啊!我買了票,來到月台,心中這才稍微鎮定下來。沒事的,這和鄉下沒什麼不同,只要等待電車就會來,只要搭上電車,電車就會把我載到目的地,看來我已經度過難關了。
謝謝你,箭頭,我好愛你。
❖
我在站名裡有大學校名的最近一站車站下車,朝有大學校名的出口走。
接下來應該不會再迷路了,我通過驗票口,走下樓梯,踏上被白雪覆蓋的步道。
校舍已出現在眼前,一座格外高聳的紅褐色鐘塔聳立於此。
就是那裡了,我就是為了到那裡去才一路走到這裡的。
在許許多多人的鼓勵、支持之下,盡情哭過、煩惱過,最後總算來到了這裡。
──好大啊。
這是我的第一印象,遠比照片上看起來的印象更大。
這裡就是我這一年來的目的地。
──我想進這所大學。
站在校門前的這一刻,這份一直放在心中的心情熊熊燃起,幾欲融化飄落的雪花。
「接下來…………」
場勘完畢之後,該做的正事終於都做完了。
接下來只要到旅館登記入住,為明天的戰鬥做好準備即可…………不過。
可是,在那之前,稍微放縱一下,應該,沒有關係吧?
我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中午。哎呀,不知不覺這個說法可能有點不太正確,因為我是刻意沒吃飯的,之前有那麼多可以吃午飯的機會,卻硬是忍到現在。
沒關係吧?我已經確認過從車站過來要怎麼走了,在來線的乘車方式也和鄉下沒有什麼兩樣,現在已經場勘完畢,所以應該沒關係吧?
我離開大學校園,往車站的反方向前進。
我的腳步比從車站走到大學的時候輕盈了一點點。
我從口袋裡拿出智慧型手機,檢索網頁,用不著看地圖,從這裡一直直走過去就對了。
在雪中徒步十分鐘後,一棟三層樓高建築物的一樓就在眼前。
裝潢時髦又可愛,令人心跳不已,我私下做過功課的可不只有大學的所在地點。我鼓起勇氣,打開玻璃門。
「歡迎光臨,這邊請。」
穿著可愛制服的可愛店員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為我帶位,然後,待我手足無措地在椅子上就座後──
「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店員在桌上攤開菜單。
我連看都不用看,要點什麼我在離島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了,這是我一直憧憬嚮往的菜單,沒想到在大學附近居然就有一間專賣店。
我吞了口口水──
「請給我一份鬆餅。」
❖
用燦爛的笑容這麼說。
※
「請問是倉橋小姐嗎?我們一直恭候著您的大駕,您的房間是304號房,請。」
接待處的眼鏡大叔露出優雅的笑容,把綴有旅館名字的卡片從櫃檯上滑過來給我。
「啊,好的,呢,那個,請問鑰匙……」
聽到我這麼說,大叔無言地把卡片又往我這裡推了一公分,我這才發現,原來那張卡片就是鑰匙。
搭乘電梯來到三樓後,我發現房間有點舊、有點小,不過我又不是來玩的,這部分就將就將就了,從這裡搭電車到大學距離只有一站,此處就是我今天一晚限定的本營了,我把書包丟到地上,往床上一倒,確認過床鋪睡起來的感覺後,我再接著確認枕頭旁的數字鐘。
19:20。
吃完鬆餅後,我稍微念了一下書,回過神來發現天色已晚,結果我連晚飯都在那間店裡解決了。由於外頭又黑又冷,所以我直接搭計程車到旅館來。但是……這樣好像有點奢侈啊。
我從床上起身,拉開窗戶的百葉窗。
雪雲還沒有退去的跡象。
雖然不是暴風雪,但是這陣雪還是以一定的速率、一定的量堅定地持續落到地上,不知道這場雪是否也降到了島上?大家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呢?
……我或許,有點玩得太瘋了。
不行不行,海帆,妳可不是來玩的!明天就要一決勝負了,妳得振作精神才行!好,再來念一輪書吧!
不過現在要先打電話回家告知家人我已經平安抵達旅館了,所以我從外套口袋中拿出手機,在螢幕上滑動手指。
──35通未接來電。
結果,我的背脊竄上一股寒意。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馬上開啟通話紀錄來看。
◇
『未接來電 19:20 家中』
『未接來電 19:20 家中』
『未接來電 19:19 家中』
『未接來電 19:19 家中』
『未接來電 19:19 家中』
『未接來電 19:18 家中』
『未接來電 19:18 家中』
『未接來電 19:18 家中』
『未接來電 19:18 家中』
『未接來電 19:17 家中』
『未接來電 19:17 家中』
『未接來電 19:17 家中』
『未接來電 19:16 家中』
『未接來電 19:16 家中』
『未接來電 19:16 家中』
『未接來電 19:16 家中』
『未接來電 19:15 家中』
『未接來電 19:15 家中』
………………
❖
我差點拿不住手機。
這……是怎麼一回事?
螢幕上的畫面從上到下被家中來電盡數填滿,和這不尋常的來電數相鉸之下,更讓人驚恐的是──這些電話全部都是集中在這十五分鐘內打來的。
我用顫抖的手指按下回撥,祈求著:『千萬別出事』──然而這個希望實在太一廂情願了。
「妳太慢了!」
電話才響第一聲就被人整臺拔起似的接起來,千帆一接起電話劈頭就哭了起來,這加深了我不祥的預感。因為,家裡應該已經沒有其他人會把千帆弄哭了啊。
「怎麼啦,千帆?發生了什麼事?」
我壓抑著心急,盡可能溫柔地跟她說話,卻只從聽筒中聽見千帆的嗚咽。
「千帆,怎麼啦?妳一直哭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千帆。」
即便如此,我還是耐心地花時間諄諄善誘,千帆也在好幾次不住的咳嗽後拚命地擠出一句話來──
「爸爸……要死掉了…………」
說完這句話,她彷彿被引燃火勢般地哭了起來。
「千帆……妳剛才說什麼?怎麼回事,千帆?」
但是,不管我怎麼問,聽筒裡傳來的都只有哭聲。
「千帆,妳在說什麼?不要哭了,千帆!」
我對著受話筒大叫,即使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卻還是忍不住大叫。「千帆,妳在跟誰講電話?」
冷不防地,我聽到哭聲遠處傳來大人的聲音,接著聽筒被搶走,千帆的哭聲漸漸遠去──
「喂喂喂,請問是哪位?」
媽媽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耳中。
「媽媽!我是海帆,爸爸怎麼了!千帆為什麼在哭?媽媽!」
一聽到媽媽的聲音,我彷彿潰堤般一說就停不下來。
「喔,是海帆啊,怎麼啦?怎麼這麼晚才打電話回來,有順利住進旅館嗎?可不能在其他地方逗留喔。」
「咦咦?喔……嗯。咦?媽媽,爸爸他……」
「沒事。」
媽媽平靜地這麼回答。
「妳爸爸他沒事,所以妳冷靜點,海帆。」
媽媽試圖讓我冷靜下來,但是努力放緩的語調反而更讓我預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我現在就跟妳說明,再提醒妳一次,先冷靜下來,然後聽我說。」
事先這麼聲明過後,媽媽用更慢的語速開始說了起來。
結果,我的預感還是成真了。
爸爸為了營救酒醉失足落海的乘客,從船上跳進了海裡。
雖然兩人都迅速地被救起,但是這天氣畢竟太冷,最後兩人都被送進了醫院。
「等等,媽媽。妳說爸爸被送進醫院,難道是……」
我拿著電話的手微微發著抖。
──失溫。
這個詞我說不出口,五年前爸爸跳進鄂霍次克的海裡被送進醫院時,醫生曾經狠狠地警告過我們,爸爸能獲救是個奇蹟,同樣的事情要是再來一次的話,那可真的就是最後一次了。
「媽媽,爸爸他……」
「沒事的。」
即使如此,媽媽還是十分肯定地這麼斷言。
「連在鄂霍次克都沒死成的人,是不會死在五島的海上的,明天他就會一臉滿不在乎地回來了。」
媽媽甚至還笑了。
「所以說,海帆,妳要集中在妳自己該做的事情上,別被妳爸爸笑話了。」
「……媽媽。」
我的聲音顫抖著。
「知道嗎,海帆?」
我好想哭,好想撒嬌,好想現在馬上回島上去,但是…………
「嗯,我知道,媽媽。」
我除了這麼說之外別無選擇。
「……謝謝妳,海帆真不愧是當姊姊的人呢。」
媽媽的心中比我更加不安,而我除了這麼說之外,還能對拚命強忍心中不安的媽說些什麼呢?
❖
掛斷電話的那瞬間,我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床上,顫抖自腳踝爬上全身,冷得無法忍受。
沒事的,爸爸他、海上男兒可是沒那麼脆弱的。
但是,不管我的腦袋這麼告訴自己多少次,仍舊無法拂去緊緊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拿下掛在衣架上的大衣。
我把手伸進左邊的口袋裡,右手被軟綿綿的觸感包覆,柔軟的質地完完整整地從尖、手背包覆到手腕。
而這觸感再次讓我心裡一沉。
──沒有護身符。
我這次換伸左手進去,但是不管我用哪隻手去摸,結果都是一樣的。
不會吧?不會吧?我絕對有放進這裡的啊!
我在搭船前就確認過了,右邊的口袋裡放錢包,左邊的口袋裡放手機和護身符,在那之後,我從來沒有把護身符拿出來過。
…………那,我把手機拿出來過幾次?
我把和護身符放在同一個口袋裡的手機拿進拿出了多少次?弄掉護身符的機會一共有多少次?
❖
不安沉甸甸地襲上心窩。
大雪仍舊沒有停止的跡象。
◆
翔太 當天 六點〇〇分
從昨天開始下的雪,到了早上時變得更大了。
晨間新聞的氣象預報播報員有點興奮地呼籲民眾警戒,今天可能會是東京近三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那,我出門囉。」
當我在玄關把腳套進變得硬邦邦的皮鞋裡時,一陣顫慄從我的腳踝竄了上來。
「都準備齊全了嗎?有沒有忘了東西?」
老媽一臉懷疑地拿起我扁扁的書包。
「嗯,准考證和錶都確認過了,其他東西要是有什麼萬一都可以在那邊買到。」
「不行,所謂的準備,就是為了要防止發生什麼萬一,來,把備用的鉛筆盒帶去。」
說完後,老媽不由分說地把自己用的鉛筆盒塞進我的書包裡。
「再來就是,要注意保暖喔。」
然後又搓開兩個暖暖包,放進我大衣兩側的口袋裡。
「不需要用到兩個啦。」
「不行,帶著,你看看你,圍巾圍得到處都是縫隙。」
見我想把其中一個暖暖包拿出來,老媽稍微責備了我幾句,然後重新幫我把圍巾圍好。
「…………怎麼啦,小翔?」
「沒,沒事。」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與老媽視線相對,讓我不由得別開臉。
怎麼搞的,老媽今天的樣子有點奇怪,該說是很溫順還是很穩重呢?
「你的嘴唇上沾到東西了喔,小翔。」
雖然她還是跟平時一樣黏人。但是怎麼說,我不會形容…………總覺得動機好像不太一樣,大概是老媽自己也特別重視今天這個日子吧。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
老媽圍好圍巾,緊得讓我有點呼吸困難,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表情不錯喔,小翔。」
「咦?」
「只要保持平常心的話,小翔一定沒問題的。」
說完後,老媽露出一抹似曾相識,像大海一樣平靜的微笑。
……老媽今天果然有哪裡怪怪的。
❖
「那,我出門囉。」
「吶,小翔,今天走反方向的路去車站比較好喔。」
當我的手握上冷冰冰的門把時,老媽冷不防地這麼說。
「反方向?」
「嗯,提升考運,越是重要的時刻,越是不要走最短路徑,而是要稍微繞點路才好,所以,好嗎?」
「那種事沒差啦。」
我還想繼續說下去──
「翔太,聽媽媽的話。」
但是老媽卻絲毫不肯讓步。
……她果然怪怪的。
既沒有不由分說地死磨硬泡,也沒有扯開嗓門大小聲,反而是帶著一臉柔和的笑意,面對這樣的老媽──
「我知道了…………就聽妳的。」
我也只能點頭了。
「我出門囉。」
一打開門,伺機已久的寒風夾雜著雪片颳了進來,我縮縮脖子,一口氣衝出門外,老媽拉住被我放開的門──
「路上小心。」
在昏暗的玄關這麼說完後,關上了門。
────路上小心?
這是在幹什麼啊?簡直像是在打發孩子出門的母親會說的話。
老媽今天果然有哪裡怪怪的。
因為她不奇怪了,所以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街道上厚厚實實地覆蓋著一層雪。
這場從昨天開始降個不停的雪,將我熟悉的一切景色填滿,化作陌生的雪景,雪下成這樣,電車的班次感覺也會亂掉,早點從家裡出發是正確的選擇。
我抓著扶手,一步一步慎重地走下鐵製樓梯,尤其是明依之前滑倒過的最後一階,我走得特別小心。走下樓梯後,突然從旁襲來的大風捲起積雪表層,我握緊口袋裡的暖暖包,撐開傘,在白色的地毯上刻下足跡。
──繞點路比較好。雖然老媽應該不至於在窗戶旁邊盯著我,但我還是遵照老媽的交代,往後頭的公園走去。
然後,我馬上就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聽到有人在叫我。我慢慢地回頭一看,沒人,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後面的公園也完全被白雪給覆蓋了,連溜滑梯、長椅、鞦韆和鞦韆的欄杆上都積了厚重的一層雪。
老爸今天也在那個地方,在溜滑梯下,在他蹲捕的定點位置上,與其他一切事物一樣,身上堆滿了雪。
❖
……為什麼?為什麼老爸的幻影身上會積雪?
老爸用手拍了拍肩膀上的雪,緩緩地在一片雪白上落下足跡的黑。
❖
為什麼我幻想出來的老爸會在雪上留下足跡?
❖
又有人叫了我的名字,睽違四年,這回不是錯覺。
不變的低沉聲音,不變的巨大步伐,淺棕色的大衣,不屬於任何球團出品,只是單純地繡了一排橫字的破爛棒球帽,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好久不見了,翔太。」
唯獨笑容看起來有點疲憊。
「老爸……」
❖
老爸就站在我的面前。
※
雪無聲的落下、堆積。
只有遠方傳來微微的車聲,勉強填滿了我們的沉默。
老爸就站在我的面前。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疑問的答案不用問也想得到。
是老媽,除了老媽之外沒有其他可能,原來這就是她那天特地盛裝外出的目的。
老爸和老媽之間還保持著那麼一點微乎其微的聯繫,這點我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知道的,在我從化妝台的抽屜裡找到花朵圖案的信封時。
抽屜的更裡面放著好幾個封口被拆開、已經用過的茶色信封,上面用獨特好認的筆跡註明的地址就是這間公寓,收件人是我,寄件人則是──葉崎亙。
這是用郵寄的,廢話,滿世界飛的攝影師老爸怎麼可能每個月特地回日本一次,把信直接投進公寓的信箱裡。
然後,老媽看過老爸寄來的信,並且裝做不知情的模樣,替換掉信封後把信交給我,這樣老媽才能夠一口咬定這些沒寫收件人、也沒寫寄件人的信是要給我的情書。
直到昨天為止,老媽和老爸維持著的聯繫,大概都只有看看信而已吧,因為老媽總是在哭,老媽在見不到她想見的人時總是會哭,想到這裡,我終於發現了一件事──老媽每次喝得爛醉如泥,都是在老爸來信的日子。
榆木樹枝上掉下一團雪。
老爸沒開口,我也沒開口。
經過的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在公園入口無言相對的我們,此時,老爸冷不防地捲起大衣袖子──
「要遲到囉。」
他總算開口,並且邁步走了出去。
難不成,老爸想要送我一程嗎?
我小跑步追著老爸的背影,當我追到兩手空空的老爸身旁時,我自然而然地將老爸納入我的傘下,接下來,我們仍舊一言不發地走著。
我想說的話多得像座山。
這四年來發生的事、棒球的事、信的事、照片的事、老媽的事…………吶,老爸,我一直都有持續在打棒球喔,我一直都很期待你的來信,多寫一點嘛!我去過照片上的那座島喔,其他地方我也想去看看,老媽的酒量變差好多,老媽說不定會再婚耶,你要怎麼辦啊?吶,老爸──
但是,我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在紅燈的十字路口同時停下了腳步,啊啊,對了,還有一件事──
「……你走路變慢了。」
好不容易說出口的,卻是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
老爸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我。
「呃,就是,以前我要跟老爸你並肩走路很不容易……」
被人盯著臉看總覺得有點難為情,於是我低下頭,假裝把黏在鞋跟上的雪弄碎。
「我沒變。」
老爸小聲地這麼說,引擎蓋上積著雪的廂型車以和步行無異的速度,緩慢地通過車道,老爸漫不經心地目送那輛車開走後──
「你已經十八歲了啊……」
吐著白色的氣息這麼說。
不是我變慢,而是你變快了,老爸想說的或許是這個。搞什麼啊,看來不擅言辭這點似乎是老爸的遺傳,這麼一想,這項長久以來讓我感到自卑的缺點突然變得讓人有點開心。
…………開心?
紅燈轉綠,等待著綠燈的人們一起流向斑馬線。
「翔太?」
我卻沒有動彈,老爸因此詫異地轉頭看向我。
傘從我的手裡滑落。
「怎麼了,翔太?」
是啊,我在此之前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我會忘記呢?這麼簡單的事情我為什麼會不明白呢?直到現在我才發現,這份一直塵封在心底、一直無法說出口的心情。
「……翔太?」
睽違四年,我正面凝視著老爸的臉,他的眼神還是和以前一樣銳利,不過果然變有點蒼老。
「……你怎麼來得這麼慢。」
我自然而然地說了出口。
對啊,我一直、一直一直…………從四年前就一直…………
「…………我好想見你,老爸。」
一直很想見老爸一面。
「你怎麼來得這麼慢……」
眼淚隨著話語一起流了下來。
綠燈又變成了紅燈,停在那裡的車輛開始緩緩地往前行駛。
「翔太……」
老爸把手放到我的頭上,然後──
「對不起。」
用力地攬過我的肩膀。
我被老爸身上的菸味包圍,這味道和四年前一樣,沒有改變。
對了!我打棒球的意義。我現在明白了,明依!棒球是我和老爸之間唯一的聯結,是這顆不想失去老爸的心讓我持續打著棒球的!
我想到遠方去,我這麼想著,卻一直留在公寓後面的公園裡持續著投接球練習。
「……吶,老爸,我也能夠走到很遠的地方嗎?」
「嗯。」
老爸脫下破破爛爛的帽子,將它牢牢地戴到我頭上為我擋雪──
「你已經來到很遠的地方了。」
他用依舊很難聽清的聲音這麼說,雖然隔著一層厚實的帽子,我卻還是感覺得到老爸寬厚的大手。
四年份的眼淚一口氣流了出來。
◆
海帆 當天 七點〇〇分
枕頭邊的數字鐘響起節制的電子音。
我用緩慢的動作按掉鬧鐘爬出被窩,然後拉開百葉窗,將窗戶打開一條與臉同寬的縫。寒風颳過臉頰,舉目所見之處,白雪將東京染成一片銀白世界,看起來卻仍不滿足。
結果我昨晚完全無法入睡,睡眠不足的臉又熱又重,我將手機解鎖,打開通話紀錄,和十分鐘前一樣,沒有簡訊也沒有電話。
老爸還在醫院裡吧?沒事的,要是有什麼狀況的話,媽媽一定會隨時聯繫我的,沒有任何聯絡正是平安無事的證明。
我自己這麼告訴自己,並且準備好退房。不管我用扯破大衣內裡的狠勁怎麼找都找不到護身符,偏偏我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這麼想要握住護身符尋求慰藉。慎重起見,我翻了翻#子的口袋,結果一顆糖果滾了出來。
──千帆。
我將糖果放進口中,黏膩的甜味讓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於是我連忙衝進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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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車停駛了嗎?」
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遇到這種事情任誰都會被嚇到,不過我拉開嗓門說話的原因,是因為不這麼做對方就聽不到。
我到一樓來退房。結果發現大廳彷彿被轟炸過般一片混亂,所到之處人滿為患,每個人都在互相抱怨。
「是的,畢竟這是睽違三十年的大雪,電車的班次似乎大亂了。」
接待處的大叔苦著一張臉,完全沒了之前的從容,彷彿這場大雪是他的責任一樣。
不能搭電車的話,那就搭計程車吧!考場在八點五十分之後禁止入場,所幸現在時間還相當充裕。
「計程車目前也都叫不到車了,叫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抵達,如果您趕時間的話,我想步行過去是最快的方法。」
大叔在我腦袋尚未轉過來前搶先這麼說,好厲害啊,東京,才稍微下點雪而已就陷入這麼嚴重的恐慌。
「走路過去大概要多久?」
我大聲地告知大叔我要去的地方,只見大叔露出一副感覺連眼鏡都要歪了的苦悶表情,說──
「這、這要花上三十到四十分鐘……」
什麼嘛,不是很近嗎?看他裝模作樣的,我還以為他要宣告的距離有多遠呢,這對都市人來說該不會是很驚人的數字吧?
「我知道了,我走過去。」
「啊,這位客人,請等一下。」
大叔叫住正準備往出口走去的我──
「請用這個。」
並且從櫃檯後拿出一支偌大的黑傘。
「這…………」
傘柄上有寫名字,這大概是大叔的私人物品吧。
「這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
大叔再度把我推回去的傘塞進我手裡──
「加油。」
然後用溫柔的笑容對我點點頭。暖意沁入我心情低落的心裡,越是在這種時候,來自他人的鼓勵越是令人開心。
「謝謝您!」
大聲地這麼說完後,我衝出門外,接著,夾雜著雪花的強風倏地迎面襲來。
這和冬天的海比起來一點都不冷,和鄂霍次克比起來也一點都不冷。
我沙沙沙地踏雪前進,以都市人的腳程要走三十分鐘,那以我在山路上鍛鍊出來的腳力就只要十五分鐘,我到今天才覺得,身為一個鄉下人真是太好了。
※
結果,還是不太好。
走了十分鐘後,我開始後悔了。
我緊緊握著手機,呆站在一處十字路口前。
怎麼辦,雪中行走我沒有問題,風雪和寒冷也都已經習慣了,可是,路…………路我不認得啊。我都忘了,我是個不會看地圖的女人啊!
我拚命地看著手機上的畫面,原本就看不懂的地圖這下更因為焦急和不安而完全進不了腦袋裡。
怎麼辦,怎麼辦,在東京車站時的惡夢閃過腦海,不行,冷靜下來,先冷靜下來,看看有什麼可以當作記號的建築物……看不到,風雪讓我什麼都看不到啊!
──雪,三十年來最強的大雪。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在今天?昨天下或明天下都好啊,為什麼偏偏選在今天?我為了今天一直努力到現在,這一年來一直這麼努力……
不行,不准哭!哭了就看不到地圖了!
我再次看向螢幕畫面,結果手機震動了一下,傳來簡訊的鈴聲。
◇
萬結:我看到新聞了,東京在下大雪對不對?妳不要緊吧?
千尋:妳不要緊吧,認真魔人眼鏡妹!冷靜點,不要慌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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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結,千尋。淚水湧了上來。
──認真魔人眼鏡妹。
我昨天為什麼不認真探路、場勘呢?
雪是從昨天開始下的,為什麼我不先確認好從考場到旅館的路以防萬一呢?平時的我明明會這麼做的,居然還跑去咖啡店吃鬆餅,我在忘形個什麼勁啊?為什麼在最重要的時刻我卻沒有貫徹我的認真呢?
雪越下越大,這肯定是給我的懲罰,這場雪、迷路、爸爸住院和護身符不見,都是我不認真的懲罰。
──咻。
「呀啊!」
一陣強風颳來,奪走了手上的傘。
我試圖站穩腳跟,卻在雪地上一滑,我用手去撐,一跤摔在柏油路上,脫手的傘被風吹到馬路上,我想追上去,正當我準備要衝到馬路上時,卻被迎面劈來的喇叭聲嚇得軟了腳。
雨傘在我的眼前被輾過,緩緩地、緩緩地,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大叔的傘。
❖
淚水奪眶而出後,便再也停不下來了。
◆
翔太 八點三十五分
考場是間宛如禮堂的大教室。
裡面大概可以容納兩百人吧?固定式的長桌呈階梯狀排成三排,我對照著准考證,在貼著自己准考證號碼的位子上就座。
還有十五分鐘就停止入場了,大概是由於大雪的緣故,時間所剩不多,空著的位置卻還很多,考官們也一臉不安地交談著,為了阻絕浮動不安的空氣,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比賽終於要開始了。
帽子上,還殘留著老爸手掌的觸感。
◆
海帆 八點四十分
「有了!」
我在心中大聲歡呼,看來我在繞了一大段遠路後不小心走過頭很多,但如今,紅褐色的鐘塔在大樓與大樓間清晰可見。
離停止入場還有十分鐘。
我奮力跑了起來,踩在迅速融化的雪上,腳下又濕又滑。
即使如此,我還是全速衝刺。
◆
翔太 八點四十八分
離停止入場還有兩分鐘。
考場中充斥著緊繃的緊張感與寂靜,不久前還因為大雪而顯得相當醒目的空位如今已幾乎全被坐滿,然後──
──碰!
一聲巨響,門被打開,最後一位考生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
她似乎相當慌張,這名喘著粗氣的女孩子全身濕透,長筒襪破了,膝蓋正微微地滲著血。
……這女孩跟明依真像。
在考官的催促下,這名戴眼鏡的女孩慌慌張張地往唯一空著的座位跑,我看著她,心中不由得這麼想。
◆
海帆 一分鐘前
趕上了!
我栽倒似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調整凌亂的呼吸。
────冷靜下來。
頭好痛,肺裡也像是有團火在燒一樣,可是,沒事了,受傷的膝蓋隱隱作痛,手指也凍得像是要碎掉一樣。可是,沒事了,我趕上了,不要亂了心神,海帆。
「入場後禁止翻閱所有參考書籍,桌上請留下准考證、鐘錶以及作答用的文具,其餘物品一律收起,請關掉手機電源,考試中手機響起將視為作弊行為,考官會請該考生立刻離場。」
考官在下方遠處的講桌處拿著麥克風朗讀注意事項,我脫下圍巾和大衣,拿出應該關掉電源的手機──
「────」
接著,我的心臟劇烈跳動了起來。
◇
『家中 來電』
不行,我得關掉電源了,我將手機關機後,放進書包裡。
──冷靜下來。
我從鉛筆盒中拿出文具。
──冷靜下來。
這電話是打來告訴我爸爸已經平安回家的,一定是。
────所以,冷靜下來。
再這樣下去。可就要重蹈全國模擬考時的覆轍了,重蹈當時睡眠不足、差點遲到,然後自亂陣腳考得七零八落的覆轍,所以,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啊!」
橡皮擦從我凍僵的手指間滾落。
──不會吧。
我立刻伸出手去抓,然而卻抓了個空,橡皮擦從桌子旁邊滾下去,我的位子在最上面一層,橡皮擦在瓷磚上跳著、滾著,滾下呈階梯狀的走道,向下、再向下。
──拜託別這樣,我受不了了!
在我連忙想要起身的那一剎那。
「這個給妳用。」
有人遞了一塊橡皮擦給我。
是坐在隔壁的男生。
那個男生留著一頭淺黑色的短髮,身高很高,他的眼神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塊粉紅色的貓咪橡皮擦與他格格不入,但是與這兩者相較之下,我的目光卻是定在了這個男生所戴的帽子上。
「那麼,現在開始發下答案卷。那邊那個,請把帽子收進書包裡。」
此時考官的提醒再度傳來──考試中禁止穿著印有英文字的服裝或帽子。
「……抱歉。」
那個男生這麼說,一副現在才發現自己帽子上的刺繡的樣子。接著,他把上頭繡著『Crossroads』的帽子脫了下來。
「──!」
然後,我幾乎是無意識地揪住了那個男生的帽子。
那個男生「……咦?」地眨了眨眼睛,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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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護身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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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彷彿聽到爸爸在對我說:「妳一定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