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轟動
長樂歌 by 三戒大師
2019-12-9 18:47
待群臣坐定後,皇帝先看了看眼前的陸尚道:「司徒的身子大好了?」
「托吾皇的洪福,老臣不打緊了。」陸尚恭聲答道:「還能再撐個幾年。」
「那就好,老司徒身子硬朗,便是社稷之福啊。」初始帝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其中倒是有幾分真心,畢竟陸閥在七閥中,素以忠君敬上著稱。雖然當初帝位更替時,陸閥的表現讓他很是惱火,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他成了皇帝,對陸閥的感官自然大有不同。
「多謝吾皇,老臣定當死而後已。」陸尚也規規矩矩的答道。
待繁文縟節完畢,朝會才進入正題。
各省各部的官員依次向皇帝奏陳大事,但皇帝一般不會當場表明態度,只會說『知道了,交中書省議過。』或者說『知道了,叫尚書省辦理。』之類。這是因為皇帝出口成憲,說出的話就不能再改了,所以需要先由有司給出妥善方案,再以皇帝的名義頒行下去。
顯然,這套規矩對皇帝的權力有極大的限制,因此歷代君王並非總是拘泥於次,時不時也會直接表明態度。但這種事情偶爾為之還好,若是次數多了,必定會遭到眾公卿大臣的圍攻,反而會損害皇帝的權威。
所以,不是必須,皇帝一般不會輕易表態。但皇帝也很少會整場朝會都不表態,那樣就顯得太闇弱,體現不出皇帝的權威了。
今日接連奏了七八件事情,初始帝都沒有自由發揮,因此朝會顯得波瀾不驚。
這讓不少公卿,尤其是幾個閥主,不禁暗暗失望。前幾次朝會,皇帝和夏侯霸暗戰不休,看的人恨不得擊掌叫好,但觀今日情形,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妥協,不再給旁人看熱鬧的機會。
直到尚書省戶部尚書謝川田,向皇帝稟報道:「啟奏吾皇,此次受災七州的受災狀況已經統計上來了。」
「講。」初始帝知道,這是尚書省準備給自己自由發揮的。
「自汴州以東,黃河共有七處決口,二十三個縣被洪水淹沒,另有三十七個縣農田被毀,受災人數共計……超過四百六十餘萬人。」
「啊……」百官聞言紛紛倒吸冷氣,洛陽有邙山護庇,黃河向來奈何不得。是以他們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是一場何等的災難。
「我大玄一共才多少人口?」初始帝神情陰沉無比道:「竟有十分之一的百姓受災,莫非這是天譴不成?」
「吾皇過慮了,天有不測風雲,盛世亦有災患!」夏侯霸沉聲說道:「當務之急是,妥善安置災民,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以免他們鋌而走險,落草為寇!」
「太師所言極是。」百官紛紛附和起來。
初始帝看到夏侯霸這副一呼百應的架勢,心裡就泛起陣陣膩味。「那該如何賑濟?」
「中書省已經下令,各州郡開倉放糧,盡力安撫百姓。」夏侯霸朗聲道:「但災民實在太多,坐吃山空可不行,還得另想別的法子。」
「還有什麼法子呢?」初始帝面無表情道。
這時,尚書令崔晏出聲道:「啟稟吾皇,受災七州中,汴州首當其中,受災最重,而且湧入的流民也最多,但眼下汴州方略得當、民情穩定,似乎可以為各州借鑒。」
「哦?」初始帝這才有了點興趣:「他們是怎麼幹的呢?」
「簡單來講,就是以工代賑。」汴州緊鄰洛州,乃是京畿之地,尚書省對那邊的情況瞭若指掌。崔晏便沉聲答道:「官府出一部分錢糧,再發動本州民眾出一部分,募集了境內數萬災民奔赴黃河決口日夜搶堵。如此一來,數萬個受災家庭不至於餓死,汴州境內的黃河決口也已經基本堵上。境內自然民情穩定,盜匪不生了。」
「以工代賑,聽起來不錯。」初始帝讚許的點點頭。對崔晏生出些笑意道:「汴州刺史是令郎吧,倒是個人才。」
「正是犬子崔易之。」崔晏沉聲道:「但這主意,並非來自犬子,而是他下轄雍丘縣令黎大隱。是此人率先在雍丘推行以工代賑,穩定了民情。小侄見效果很好,才在全州推行,不到一個月,就立竿見影。」
「不侵佔手下的功勞,崔家子弟果然有名士之風。」初始帝愈加讚賞道:「崔易之可以重賞。」但如何提拔賞賜,初始帝並不會亂講。因為刺史以上的官員任免,向來要看各閥之間的博弈和妥協,並不是他皇帝能隨意安排的。
「臣代犬子叩謝聖恩。」崔晏趕忙向皇帝道謝。
「還有那個黎大隱,他是誰家的門下?」初始帝又問道。
「回吾皇,黎縣令是寒族出身。」崔晏輕聲道。
「既然是人才,該用還是得用,把他招進京來問問,說不定就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初始帝饒有興致道:「下次早朝,讓他也參加吧。」
「吾皇不必等到下次。」崔晏微笑道:「為臣已經把他召來洛都,此刻就在宮外等候。」
「哦,宣見。」初始帝龍顏舒展,整天和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門閥打交道,他也想換換口味了。
「宣雍丘縣令黎大隱覲見。」鴻臚寺官員馬上傳令下去。
。
黎大隱是昨天才到京城的。直到此刻他仍如墜夢裡,萬萬沒想到那陸公子的話,居然不到一個月就應現了。
當刺史大人找到他,讓他進京去尚書省報到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多年的受虐經驗來看,難道不是有了功績就是上司的,背黑鍋才輪到自己嗎?這次太陽是打哪邊出來了?
他當然把功勞記在陸雲頭上了,心說一定要找機會好好登門道謝。不過這事兒,真跟陸雲沒有一文錢關係。陸雲要是有那影響力,何至於整天做那樑上公子,到處偷雞摸狗?
其實,道理十分簡單,那日事發,有陸閥、崔閥的子弟在場,何況崔夫人還是汴州刺史崔易之的弟媳,崔易之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貪他這份功勞。再說人家崔刺史乃崔閥閥主嫡子,根本沒必要和手下搶功。
黎大隱在高大的宮門外候著,一動都不敢動,此時暑氣未生,他卻全身都被汗水濕透,緊張的滿臉都是油汗。
當鴻臚寺官員傳他覲見時,黎大隱簡直要背過氣去了。站在那裡直哆嗦,就是邁不開步子往前走。
鴻臚寺官員這樣的情況見多了,輕聲對他說了句:「不用怕,沒人會把你當回事兒的……」
黎大隱登時氣結,不過效果著實不錯,至少他能邁開步子了。
他跟在鴻臚寺官員的後頭,像踩著棉花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進了應天門,便見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自己。那可都是他平素都見不著的貴人貴眼啊!
黎大隱登時一陣陣眩暈,心中狂罵那鴻臚寺官員道:『不是說他們不把我當回事兒嗎?』
人家鴻臚寺官員也很無辜,人家是不把你當回事兒,可是會把你當猴兒看啊。
黎大隱這下亂了套,剛過了金水橋,便一不留神腳下拌蒜,噗通一下就趴在地上。
百官看著這個矮矮的、長著個大痦子的黑胖子,像攤煎餅一樣,啪嘰拍在地上。全都忍俊不禁,壓不住笑出聲來。
初始帝卻有些掃興,怎麼庶族淨出些上不得檯面的歪瓜裂棗,這讓他有些失望,興趣缺缺道:「你跪的太早了。」
黎大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所有的臉都丟盡了,他也沒什麼好緊張的了,趴在地上抬頭回答皇帝道:「啟稟吾皇,微臣初見天顏,萬分激動、不能自持,只能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啊!」
此言一出,初始帝不禁笑了,抬了抬手道:「行了,別趴在地上了,活脫脫一個大王八。」
黎大隱趕忙謝恩,訕訕爬起來,跪在皇帝面前。
「尚書令說,你在汴州弄得那個以工代賑,很是不錯。」初始帝越看黎大隱,越覺得此人生的滑稽,倒是對他惡感頓減。
「回稟吾皇,微臣不敢居功!」黎大隱趕忙答道:「『以工代賑』這四個字,還是刺史大人想出來的,能在汴州推行,也全是刺史大人的功勞。」
「行了,別光顧著拍你上司的馬屁了。」初始帝笑罵一聲道:「你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
「回稟吾皇,微臣仍舊不敢居功。」黎大隱又答道:「想出這法子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