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把戲

顧寧遠才從國外回來，安排完一個大項目，公司裡不算太忙。頭一天待在家裡倒時差，一邊頗有閒情逸致地指導沈約鋼琴，又拆了從國外帶回來的特色糖果和點心，時間太趕，助理抽空直接按照旅遊指南上的推薦按圖索驥打包回來的，沒有整理，鹹的甜的都混在一起。包裝上寫著的是法文，顧寧遠也不認識，拆開嘗到什麼口味全憑運氣。
沈約就在一旁練琴，這時候他倒不太熟練了，偶爾磕磕絆絆的，實在不能入耳，還要顧寧遠擦乾淨手，親自拉著沈約指導。
拆開包裝後，顧寧遠先掰下來一塊嘗一嘗，是甜的，味道好的便自己吃了。若是鹹的，就塞到沈約嘴裡。養了這麼多年，沈約在顧寧遠面前算得上坦白，喜歡就再張嘴，討厭就嚼一嚼便嚥下去，可能再順道微微的撇一撇嘴。
顧寧遠便心領神會，不會再餵這一樣點心了。
最後一整個晚上下來，一大一小吃的鋼琴和地板上全是碎屑，沈約是天生吃不胖的體質，倒是顧寧遠加了這幾頓高糖高熱量的宵夜，眼見著把最近奔波勞累清減下去的給補回來了。
沈約的鋼琴曲也一日千里的進步著。
兩天後，校慶終於到了。
顧寧遠難得按時下了次班，助理高學開著車，親自送他去了學校。
去的時候天還是亮的，顧寧遠進了禮堂，找到了沈約所在的二年四班的家長區，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顧寧遠一眼便看到顧隨，向高學揮了揮手，坐在了顧隨身邊的空位上。
顧隨倒有些意外，顧寧遠這些年來太忙，其實他也許久未見顧寧遠了，便問：「你還有功夫還看這個？」
顧寧遠說：「沈約有一個單獨的節目，無雙說很好，印象中彷彿是他頭一回上台，總想來看一看。」
這麼多年來，倒不是沈約沒有上台的機會，只是這些機會都被他用亂七八糟，委婉又堅決的借口推得一乾二淨。
顧隨看著他溫柔的臉色，歎了一聲，「別的不說，你還真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哥哥。」
他其實還是不太懂的，顧寧遠照顧了沈約那麼久，還是沒明白其中的原因。
但顧寧遠也不可能告訴任何人原因。
那是一個秘密。
此時舞台上的鮮紅色帷幕正緩緩被拉開，底下的家長也漸漸停了聲音，一道耀眼的光打到正中間，裡面顯出兩個模糊的身影來。
終於快開始了。
沈約的鋼琴獨奏是校慶晚會開幕的第一個項目，彈得是校歌，極為重要。
禮堂後台早就亂成一團，到底還算是孩子，吵吵鬧鬧的，小姑娘們才上了妝，偷偷地對著鏡子打量自己，老師們偶爾傳來一句訓斥，對著節目單一個一個念名字。
沈約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這是晚會，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小禮服，這是統一借來的，並不太合身。
禮堂正中的燈光打的很亮，可畢竟是晚會，舞台周圍全是黑的，為了節目效果，每個上台的孩子都應撲上粉，塗上口紅。可後勤的老師對著沈約的臉思索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放下了粉撲，沒忍心下手。沈約實在長得太好，天生的唇紅齒白，叫一干化妝品都派不上用場，只由本色上台便好。
顧無雙偷偷從自己的隊伍裡溜出來，他也穿著一身小西裝，不過是偏小，肚子被圓鼓鼓地撐起來，臉上抹了腮紅，整個人看起來遍像一隻紅通通、喜慶的大蘋果。
「小叔！加油！」顧無雙捏著小拳頭，眼睛都放著光，低聲地給沈約加油鼓勁，轉臉便又要溜回去。
沈約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領結，捏了捏他的小肥臉。
「手感不錯。」
顧無雙：「……」
他只好頂著一張更加紅通通的臉，委委屈屈地滾回原來的位置。
前台的大幕已經被緩緩拉開拉開，主持人正在講開幕詞。時間緊急，老師左右找不到人員安排的表格，只好先指著鋼琴，急急忙忙道：「快，道具組呢！快點搬上去。」
老師大約也是忙糊塗了，剛剛放在桌子邊的表格不翼而飛。鋼琴又笨又重，不容易搬動。道具組又不能真的在舞台上出風頭，沒安排好的事誰也不願意做，恨不得都退後一步，藏的誰也找不著才好。
就在緊要關頭，顧希從人群後頭喊了一句，「我來吧。」
他的聲音很大，叫前頭聽的清楚，左右的人都讓出一條道來，顧希走到中間，雙手插在口袋裡，又重複了一遍，「我來吧。」
後面又有幾個人也跟上來了，大約全是那天的出現幾個人，沈約記得清清楚楚。
後勤老師誇了一句好孩子，拍了拍顧希的肩。
那幾個人合力搬起了鋼琴，顧希把凳子抬了起來，他這時候倒像是沒什麼力氣，把凳子後腿靠在自己腳背上，十分小心翼翼地搬起來。一步一步向舞台走過去。
臨進入大幕的最後，顧希稍稍扭過頭斜睨一眼，露出小半顆雪白的牙，那是收斂起來的囂張的笑。
沈約直覺有什麼不對。
剛才的場景從腦袋裡過了一遍，能找到差錯的地方只有那麼幾個，那都是小問題，顧希沒有那個膽子弄壞鋼琴，因為節目前一定會試音，到時候一切便會暴露。
最可疑的，是那張凳子。
是顧希親手搬上去的。
果然，在一片黑暗當中，沈約坐在凳子上控制好自己，稍稍晃了晃，凳子腿便搖搖晃晃，前後擺動並不一致，凳子腿像是用什麼粘合在一起一樣，彷彿只要微微用力，或者不小心，甚至只要坐的久一些，就會從中間斷開。然後凳子上的人會毫無防備地被摔在地上，整個節目毀於一旦。
沈約發現了這個事實，臉色平靜，心頭沒有絲毫波瀾。他幾乎都要嘲笑顧希的智商了，這樣的小把戲，明顯的證據，劣質的手段，連福利院裡十歲的小孩子都比不上。
而就在此時，舞台上的燈驟然被打開，道具組佈置鋼琴的時間太長，顧希根本不會給沈約換掉板凳的機會，幾乎是立刻，沈約的節目便要開始了。
全部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中央，視線太遠，台下的人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個少年半邊的側臉，以及微微彎曲的後頸，弧度優美，彷彿是天鵝的曲頸，有一種脆弱的動人。
沈約忍不住迎著刺眼的光，在大禮堂裡尋找顧寧遠的身影，下面是黑壓壓的一片，誰也瞧不清，看不見，可沈約知道，顧寧遠是其中一個。
如此便能安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