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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耳記

張宇短篇小說 by 張宇

2019-12-8 00:16

深夜裡,忽然間房裡傅出了一陣撕裂人心似的慘叫來,雖然是鋼筋水泥的房子,但左鄰右裡全都可以聽到這淒厲的聲音。

「哎呀!救命呀!好痛呀——」聲音不是一下就靜止下來,而是一聲又一聲的,不停的響著。

蔡伯祥剛剛睡下,這時卻因鄰居那聲聲慘切哀嚎而給喚醒過來,他沉重的嘆息看,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身邊的妻子,顯然亦是被隔壁的厲叫聲弄醒,她望了丈夫一眼,心痛的問:「又把你吵醒?」

「沒有,今晚我剛睡下,仍未入夢呢。」蔡伯祥回答時,乾脆在床頭幾的煙包抽了一支菸出來,點著了吸起來。

「真要命!我也不明白,隔壁的方太太怎麼回事,既然兒子這樣子,怎不送青山去?」蔡太太也索性坐起來,抱怨著道。

「你以為說送青山就送?精神病院還不是那麼輕易接收患者呢。」蔡伯祥道,「何況,他也不是太嚴重呀。」

「還不算嚴重?這個星期,已經是第三次半夜裡這麼的叫了。再那樣,我真要打電話報警,告他擾人清夢。」

「你這又何必呢?」蔡伯祥瞪了妻子一眼,道:「大家隔籬鄰舍,朝見面晚見面的,人家夠可憐了,你還落井下石?」

「但大家上班的要上班,上學的要上學,哪堪他這麼三更半夜鬼叫?」

就在蔡太太抱怨時,隔壁又傳來陣陣更淒厲的呼叫:「救我呀……哎呀!不要扯我,不要打我,好痛呀……」

「你自己聽聽?」蔡太太白了丈夫一眼,又道:「不知就裡的,真的以為有人虐待他呢,誰知他不過是神經病的,睜著眼在鬼叫!」

可不是嗎?當方家的兒子初時發病時,就是這麼樣三更半夜的乾嚎,當時他們的左鄰右裡都大吃一驚,以為發生什麼命案或虐待事件,可是,當他們衝去方家按鈴,見到裡面的情形,都是一呆,因為發覺完全不是大家想像的那回事。

且說此時的方家,方太太與她的女兒,望著床上的兒子方天風,一副無助而又憂慮的神色。

但見穿著睡衣的方天風,瑟縮在床的一角,本來頗為英俊的臉,現在卻因極度痛楚而扭曲。

他睜著失神的眼睛,目光根本沒有焦點,只是望著前面,不斷搖頭,雙手掩住自己的雙耳,痛苦的叫著:「放過我吧,求你放過我吧!不要,我很痛呀,哎呀……」

「我的兒呀,你安靜點吧!」方太太看著兒子發瘋似的在狂嚎,有種肝腸寸斷的痛苦,「求求你,不要再觸怒鄰居,你這樣太吵了……」

「媽,你跟他說也沒有用,他根本不知道你跟他說話,讓他瘋過了就沒事。」方太太的女兒天真向母親道。

「但你看他,一次比一次瘋狂,我好擔心呀!」方太太無助的望著女兒。

方天真摟著母親,說:「媽,這也沒辦法,我們只能這麼守著他,只要他不亂動,不做些危險動作,等會兒他自然會平靜下來的了。」

大概是這陣子方天風發作的次數不少,方天真已是見怪不怪,所以很沉著的說。

就在這時,方天風好像很疲倦似的,手也從耳朵邊放下來,接著,不停的喘息,人卻不再瑟縮,而是全身鬆弛。

「謝天謝地,終於過去了!」方太太對於兒子的情況也十分熟悉,看他這樣子,便曉得一切都過去了,所以很安慰的道。

「哥,」方天真走近床沿,推了兄長一下,問:「你覺得怎樣了?」

「我……很累。」方天風這時把目光轉到妹妹臉上,雖然眼睛仍沒有什麼神采,卻比剛才要好了點,起碼視線是有焦點的。

「睡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方太太這時也走近兒子身邊,安慰他道。

「媽,你也去睡吧。」方天風向母親說了一句後,似乎倦得再也不願開口,同時逕自閉起眼來,顯然真的要睡了。

方氏母女悄悄退出睡房,又替方天風帶上門。

「媽,明天無論如何要勸大哥去看醫生。」方天真這時對母親道。

「有用嗎?醫生說他精神分裂,給他吃藥,但他不肯呀。」

「但他不肯吃藥,所以情況才越來越嚴重,他若是發作得越來越厲害,你可要當心,鄰居真會報警的,到時,警察一來干涉,極有可能真的把哥哥送到精神病院去呀!」

「鄰居們都很好,很諒解他的失常不過維持一陣子,他們不會那麼殘忍的……」方太太說話時,聲音可不見得有什麼信心。

「媽,你別自欺欺人,你任憑大哥自己說的那一套,說什麼有個鬼魂要扯他,他與鬼魂對抗,分明鬼話連篇,他是精神有問題,你不要就著他的話去任他耽擱下去,他明明是神經有問題……」

方太太未等女兒把話說完,便打斷她的話,說:「好啦,我有分寸的了,也很晚了,你明早還要上班,快點上床睡吧。」

方天真還不服氣,再想開口,但方太太卻不理會她,先上了床,隨口又道:「你上床時,別忘了關燈。」

次日,因為方天真已出門上班去,所以屋裡只剩下方氏母子,享用早餐。

方天風這時像若無其事一樣,抓起報紙,正在專心的讀著。

「天風呀,你今早沒事了?不覺得倦嗎?」方太太一邊給自己塗著面包,一邊關心的問。

「沒事,也不倦。」方天風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報紙,但嘴裡卻是這樣回答。

方太太好像有點陪小心似的,低聲的,像跟兒子說話,又像自言自語道:「其實,看看醫生,對你也無妨,只有幫助……」

方天風突然放下報紙,望著母親,很不耐煩的道:「媽,你到底要我解釋多少次你才明白?我的問題與健康無關,平白無端看什麼醫生?那些黃綠醫生,頂多不過是給我鎮靜劑,我可不要吃得整個人痴痴呆呆,到時不瘋也變瘋!」

「但你最近好像……好像叫得頻密了不少……」方太太好像很害怕兒子會生氣,所以怯生生的,說話也十分隱晦。

「那惡鬼來得頻密了,我有什麼辦法?」方天風不高興了,語氣和臉色一樣低沉。

「我就是不明白,我們在這兒住了差不多五年,一直相安無事,怎地忽然間會惹上鬼的?而且那鬼這樣折磨你,我看著都心痛,但你又不肯聽我話,用其它辦法,你可知道,每次見到你被鬼扯著耳朵,忘了形的慘叫時,我……心如刀割呀!」方太太說著說著,連眼睛都紅了。

「不會有事的,媽!」方天風見到母親這樣,不由自主伸過手去,拉住她的手道:「我向你保證,不會有事的!」

「但你可知道我有多憂心?我既擔心你這樣與鬼魂對抗,會傷了自己,而且每次你那樣的狂叫乾嚎,我又擔心左鄰右裡會報警,萬一驚動了警察,他們當你瘋子,把你捉去了怎辦?」

「怎麼會呢?我心智不知多正常,就算真給抓去,檢驗出來,也不可能抓我入精神病院的,媽,你別聽那些鄰居恐嚇!」方天風對自己頗有信心。

「我的兒呀!你這不能怪人,每次你叫總在三更半夜,叫聲又夠恐怖,人家睡著了,也被你吵醒,其實,左鄰右裡也夠忍讓的了。」

「我明白,我什麼也都清楚,現在我走下樓,不論在電梯或者在樓下管理處,碰到這幢大廈哪一位都好,他們全把我當作瘋子!甚至有人見到我在電梯,便不肯進來!」方天風冷笑著。

「你這怎能怪人呢?」方太太向兒子勸道。

「我沒有怪他們,我只是覺得好笑,我真像瘋了嗎?若非那惡鬼如此捉弄我,我會這樣?」方天風似乎也很生氣,「其實,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別人怕鬼,我可不怕,他想把我掰倒,沒那麼容易!」

「唉,說來說去,我都是不明白,天風,你明知對方是鬼,你何苦跟他鬥?」

「我為什麼要認輸?」方天風冷笑道。

「但對方是鬼,你怎夠他斗呢?每次看他那樣把你折磨……」

「但他還是掰不倒我!」方天風自負道:「我就恨他惹上我,我一定要用我自己的力量,把那惡鬼打倒!」

「說來說去,我實在不能明白,你是從哪兒惹到這惡鬼回來的?」方太太嘆息首。?

「媽,」方天風又生氣了,他瞪了母親一眼,鄭重的說:「不是我惹他,是他來惹我,你要我說多少遍才弄得清楚?」

「好啦,你也別發火,我說錯了,是他惹你,但人不與鬼斗,你為什麼要爭這種閒氣?你不若聽我的,找個人來替你驅走那……」

未等方太太的話說完,方天風已打斷她道:「你不用再說了,我是不會靠別人來幫我對付他的,我一定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征服他!」

「越說越離譜了,什麼征服他?惡鬼征服了又如何?留在身邊當聽差?」方太太給兒子的話唬住,駭然的道。

「……」方天風沉默不語,端起咖啡喝了兩口,然後推開報紙道:「我上班了。」

「你自己小心,我真擔心,既然有個惡鬼跟在你身邊,也不知道會不會隨你上班,他若在公司捉弄你,那豈非……」

「放心吧,他非到夜間不現身的。」

「姐,」方太太望著前面那個面貌與自己酷似的姐姐裴太太,憂心仲仲的道:「你說該怎麼辦?我勸得唇乾舌燥,但天風還是不肯聽。」

「天風自幼就脾氣暴躁,人又固執,想來真的很難勸服他呀。」

「天真老是說他精神分裂,但天風自己卻說給惡鬼捉弄,有時我也不知聽誰的才對。姐,依你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唉,別人的兒子,我還會提點意見;但秀珠呀,你的寶貝兒子,我可真拿他沒法!」裴太太喚著方太太的小名,嘆道。

「姐,你別這麼說,天風執拗,連我做母親的,也無法說服他,這才教我憂心啊!」

「可不是,你自己也會得說啦,那麼你想想,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但除了你之外,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幫我忙的人呀!」方太太又是一聲嘆息。

「其實,辦法最簡單不過了,一定有擅長捉鬼的人,就算我現在一時說不出是誰,但要問,亦必然打聽得到。問題卻是,有什麼用呢?你要你那寶貝兒子肯聽我的話才可以呀!」

「我亦這樣跟他說過了,但他就是不肯聽。」

裴太太瞪著妹妹,道:「可不就是這話,你的寶貝兒子根本不聽我們,就算有更好的法子也沒有用,唯一辦法就是替他算流年吧。」

「算流年?」方太太對姐姐的提議有點奇怪。

「怎麼了?你這還不明白?你那個寶貝兒子,幾乎夜夜被鬼折磨,不是我嚇你,就算他的命有多硬,這樣與鬼魂鬥下去,自己都不會有什麼好出的;而且普通常識都知道,不是時運不濟,又怎會惹到鬼纏身呢?你說,為他算算流年,看看他的運程吉凶,不是正有需要嗎?」

裴太太這番話,馬上說動了方太太,只見她不斷點頭,然後又問:「可不是,我怎會連這個也想不到?姊,你認識什麼占卜算命是靈驗的?」

「吳夫子吧,」裴太太不假思索就道:「我們一鵬做生意,簽合約,什麼都找吳夫子擇日的,我就覺得他不錯。」

方太太喜出望外,說:「對呀,姊夫生意這幾年做得那麼好,想來,這位吳夫子,連姊夫都信賴的,一定有功夫,就找他吧。」

「哎呀,瞧你的口氣,你說找他就找他?你可不知道,吳夫子有多忙,預約排期也得等大半個月,還要熟人才肯替你算呢。」裴太太冷笑道。

「什麼?要熟人才做?姐,剛才你不是說,姐夫他做生意,事事都找……」方太太有點不知所措了。

「別人當然不可以,但你姐夫肯替你打個電話便成。明天吧,最遲後天,怎麼樣?」裴太太道。

「好極了,真麻煩姐夫了。」

「自己人,也不用那麼客氣,看你守寡養大這雙兒女,也真不容易,現在見到天風這樣子,我都替你心痛呀!」裴太太嘆了口氣,又道:「說老實話,天風的牛脾氣,都是你慣出來的!」

「姐,三歲定八十,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的,你還記得,他小時候有次在你家吃飯,不知誰給他一塊錢買零食,但不知怎地給溜到地上,找來找去找不到,後來你賠他一塊錢,要他乖乖的吃飯,他就是不要,一定要自己原來丟在地上的一個,還為此在地上大哭,你說,怎麼教?」方太太感慨的說。

「其實,好端端的,你家怎會鬧鬼?又不是新搬進去,一直相安無事,為何現丹b倒鬧起鬼來?有沒有問過天風,到底鬼魂是哪兒惹回來的?」

「怎會不問?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呀!」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有個把月了,當初也是三更半夜,當時我和天真早就睡了,忽然聽到天風在自己房裡殺豬般叫得很響,我們以為發生什麼事,趕到他房裡,就見到他雙手按著耳朵,不停在叫,初時我們還以為他不知生了什麼病,突然頭痛,後來才曉得他是被鬼扭住耳朵!」

「什麼鬼魂這樣奇怪,要扭他耳朵?天風有沒有說,那鬼是男是女?」

「他說是男的,三十來歲的樣子,他還說沒見到他的腳!」

「唉,也不明白他怎麼想的,既然明知道是鬼魂作祟,幹嘛不找人來驅鬼?索性驅走了,自己便不用受那麼多苦呀!」裴太太搖著頭苦笑,「你那寶貝兒子,脾氣真怪得可以!」

「你提醒了我,找那位吳夫子看看流年,若真是流年不利,看看會有什麼折損,我說什麼也逼他找人驅鬼!」

方天風才下班回家,便見到母親坐在沙發上,滿臉憂愁的模樣。

平時,每當他下班回家,方太太必然在廚房燒飯,今天她竟反常的坐在客廳,令方天風十分奇怪。

「媽,不舒服嗎?怎地坐在這兒呢?」方天風以為母親病了,便放下公文包,忙走近方太太身邊。

「不,我心裡不舒服,我特地等你回來。」方太太愁鎖雙眉的道。

「你怎麼啦?心跳還是心痛?要不要我帶你看醫生去?」

「我的心不是真的不舒服,我是為你擔心呀,天風,你聽媽的話一次好嗎?把那個老是纏著你的惡鬼趕走!」方太太說。

「怎麼又是這一句?」方天風重新站了起來,不耐煩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惡鬼鬥不嬴我的,你放心吧!」

「鬥不贏你?哼!你話別說得太滿,吳夫子說你再這樣下去,秋涼之後,必遭折損!天風,我們方家就只你一個兒子,你不能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你就當是為了我們,要珍惜你自己呀!」方太太向兒子苦勸。

「什麼吳夫子?他是誰?」方天風驚訝的問。

「吳夫子是替你姨丈看風水,批流年的……」方太太便待把吳夫子的來歷告訴兒子,但她的話尚未說完,方天風已打斷她說:「媽,你怎麼會信一個江湖算命的話?你該相信我,你自己的兒子才對,我告訴過你,我一定不會有事的,你還怕什麼?」

「你一定不會有事?」方太太冷笑道:「每次我見到你掩住耳朵,給那惡鬼折磨得死去活來時,我多害怕,你知道嗎?」

「但他一直奈何不了我呀!」方天風的口氣十分自傲。

「吳夫子說,你若不把身邊的惡鬼弄走,他遲早會害死你!」方太太軟語哀求,「天風,你就別那麼倔強,讓媽替你找個人,把那鬼魂……」

「不用!」方天風似乎十分不耐煩了,「媽,我跟你說,那個惡鬼根本奈何不了我,雖然他把我的耳朵拉得那麼痛,但絕對要不了我命,待我熬多幾天,我要把他弄得魂飛魄散!」

「我早就給你弄得魂飛魄散,既擔心你的安危,又怕左鄰右裡終於忍不住你的半夜慘叫,打電話報警,到時警察來了,真不知道怎樣善後才是!」

「根本沒那麼嚴重。媽,你怕鄰居不肯將就,沒關係,明天我去買些隔聲板來,把我的房間都圍上隔聲板,再拉上窗簾,鄰居就算再可以聽到,也是十分小的聲音而已。」

「天風,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說的全是認真的,你一定要把纏住你的惡鬼趕走!」方太太不肯退讓。

「媽,你聽我說,我有把握,再過不久,那惡鬼保證會煙消雲散。你讓我自己處理這件事好了,我不會傻得讓任何惡鬼來傷害自己吧?我是有把握才會這樣對付他的!」

「你有把握?你的把握哪兒來的?」方太太怒瞪看兒子,「憑你自己,又怎會捉鬼?怎可能跟鬼鬥氣呢?」

「我不是跟他鬥氣呀!是他想拿我的命來換他的命,你說,我肯是不肯?」

「什麼?你說老是纏著你的惡鬼,居然是要害你的命?你怎不早告訴我?」

「我告訴你有什麼用?只會令你替我多點擔心!」方天風苦笑著,又道:「何況,我處理得很好,那惡鬼根本惡不了什麼。」

但方太太卻臉色大變,說:「這還得了?怪不得啦!吳夫子真的很靈驗,他居然連這些都卜算出來,他說你那纏身的惡鬼,就是要找你做替身!」

「他敢?他奈何不了我!」方天風傲然說。

「你怎可以這樣說呢?人又怎可跟鬼斗?天風,我求你,讓姨媽介紹個法師給你驅鬼,好嗎?」方太太再次低聲哀求。

「媽,不用了,我自己有趕鬼辦法,你相信我呀,我現在不正在對付那鬼魂嗎?他奈何不了我的,你放心好了,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很快那鬼魂便會煙飛灰滅!」方天風十足把握道。

「你有趕鬼辦法?誰教你的?」方太太對兒子的話半信半疑。

「這一層你就別管了,總言之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有事。」

「但吳夫子卻說,多則兩個月,少則個半月,那惡鬼必然會傷害到你。」方太太仍然萬分不放心。

「不會的,我保證,長則一個月,短則三個星期,我必會對付那惡鬼,讓他以後不再來纏我!」

「這……」

方天風不讓她往下說,卻道:「這樣好了,若我在定出來的時限內,還未能把那惡鬼驅走,我就任憑你和姨媽愛怎樣做便怎樣做,好嗎?」

「這……」方太太熟知兒子的性格,方天風能這樣說,已經等於向自己妥協了,「好吧,你可記得你的諾言!」

「但我得先此聲明,這幾個星期,是我與那鬼魂鬥法的重要關口,若在晚上,我叫得特別淒厲,你們別害怕,也不要打擾我;至於鄰居方面,也請你去打好關係,告訴他們,我頂多再吵他們幾次,以後必會無事!」

又是三更夜半時候。

方家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從窗戶傳出一陣比一陣慘厲的叫聲。

許多鄰居都不耐煩,但由於白天他們才分別接受了方太太的道歉,也受了一些方太太的糖果,加上方太太保證,頂多再教他們忍受幾遍,不出一個月,她的兒子會回覆正常,也就不便發作了。

大部分鄰居都是半信半疑,卻又無法從方太太口中探出方天風到底生什麼病。但鄰居們真的很夠忍讓,雖然方天風半夜的鬼叫是那麼難聽,但他們畢竟還是包容下來,甚至連上早班的,也只用棉花塞住耳朵,抵抗方天風那難聽的叫聲,而不去報警。

卻說方太太與女兒天真,更加有心理準備,方天風會叫得比平時更難聽。但儘管方天風曾經吩咐,無論他做什麼,她們都不用害怕及擔心;不過到頭來,方太太始終不放心,在兒子半夜開始發出淒厲的叫喊時,她就守在兒子的房門口,隨時準備有意外發生。

果然,方天風今夜比平時叫得更慘烈,他整個人在床上痙攣,不時雙手掩住耳朵,又抓住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什麼人騎在他的身上,既打他的胸口,又扯他的耳朵。

「不!我不……」在方天風發出慘叫時,也聽到他斷斷續續的這樣呼叫著。

「我不……不會放過……」忽然,方天風整個人從床上滾到地下,喊叫著。

方太太見到兒子掉到床下,雖然兒子叮囑了她無數次,她卻仍是情不自禁的趕上前,要把兒子扶起來。

「天風,你怎麼啦?」方太太愛子情深,把地上的兒子勉強扶起,同時關切的問。

然而,與此同時,方天風忽然像失去常性一樣,用力抖開母親的攙扶,同時右腳一踢,頓時,方太太竟滾到了床邊。

「媽!」方天真見到母親跌在一邊,嚇得驚叫,連忙撲上前去扶起母親。

「我……沒事,看看你大哥……」方太太雖然身體有點發痛,但心中仍懸唸著兒子,所以便向女兒道。

「他這時根本已迷失常性,你何必理他!」方天真恨極兄長的冥頑不靈,倒是心疼母親,「我扶你回房,看看有沒有撞傷什麼地方?」

事實上,方太太在滾到床邊時,頭給撞到床腳,有點疼痛,所以就算想不依女兒的話也不行呢。

當她們離開方天風的房間時,方天風仍然像只瘋狗一般,在地上又是滾動,又是掙扎,而且還一聲比一聲慘厲的嚎叫著。

當方太太母女在鄰房檢查傷勢的初時,仍聽到方天風的厲叫,但隔了一會兒,叫聲倏然靜止下來。

好一會兒,沒有響聲。

「謝天謝地,終於沒有叫了!」方太太如釋重負的說著,又掙紮著站起來。

「媽,你又要去哪裡?」方天真見到母親要下地,生氣的問。

「看看你哥。」方太太應了句,不理女兒的話便往鄰房走。

可是,當她走到方天風的睡房時,哪裡還見到人影?

「哎呀!你大哥呢?」方太太驚呼起來。

方天真趕過來一看,可不是嗎?哪裡還有人影?登時吃一驚,便道:「奇怪。好像沒有聽到開門關門聲,怎麼一下子便不見人影了?」

「天真,你趕快出去看看能否找到你大哥?他應該是剛出去的,我怕他會有意外!」方太太惦著兒子,所以便向女兒吩咐。

「他會不會是給鬼纏得倦了,所以鬼魂走了之後,自己出去透透氣?」

「胡說,他從來沒有試過這樣子的!」方太太否定了女兒的話,同時指著房中的皮鞋,道:「你看,你大哥的鞋襪還在,他是穿了睡衣出去的,你快點去追吧!」

方天真於是向母親叮嚀了兩句,便連忙換了衣服,到外邊尋找她大哥。

「你怎麼這樣大意?吳夫子都已經批了,天風會有一劫,你卻還讓他跟鬼魂斗?現在可怎辦?人穿了睡衣,從大門那麼一走,就不見人影?」方太太的姐姐裴太太看著哭泣中的妹妹埋怨道。

「不過是一晃眼的工夫,怎麼也料不到他會忽然走出家門的呀!」方太太抽泣著。

「還未夠四十八小時,不能報案。我打電話到大哥公司去,他們說他沒有請假,也沒有打電話回去。」方天真在旁插嘴。

「姐,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天風上哪兒去了?我們一定要找回他呀!」

「再問吳夫子吧,讓吳夫子給他卜個卦,看看菩薩怎麼說?」裴太太提出主意來。

「姨媽,這樣做有沒有用呀?」方天真以質疑的口氣問裴太太。

「小孩子懂什麼?」方太太連忙瞪著女兒罵。

「天真,你在這兒陪你媽,等你大哥消息,我這就找吳夫子去,情形怎樣到時再告訴你們。」

裴太太說完後,便挽起手袋走出方家大門。豈料,甫開門,卻見到一個人站在門外。

由於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所以裴太太嚇得整個人都跳起來,還未看清楚擋在門外的人是誰之時,卻聽到自己背後的妹妹大驚的叫著:「天風!」

「天風!原來是你!」裴太太退了一步返回客廳,也看清楚門外的人,不正是大家擔心得很的方天風嗎?

方太太喜出望外,看著仍身穿睡衣,卻是滿身污穢的兒子,道:「謝天謝地,你怎麼一夜不返?嚇得我們……」

方太太話還未說完,方天風忽然咧開嘴,笑了一下,但他那笑容對屋裡三個人來說,卻是陌生的,因為那笑意充滿了詭異!

「天風,你怎麼不說話了?我剛剛還準備替你去找吳夫子問卦……」裴太太的話尚未說完,忽然見到甥兒一把拉著自己往廚房裡去。

「天風,你怎麼回事?你要拉姨媽到哪兒去?」方太太不知兒子究竟要幹什麼,但兒子的舉動卻教她十分害怕。

「放開我,天風!你拉痛了我!你發什麼神經病?要拉我上哪兒……」裴太太叫得更嘈吵。

但方天風不理會她們的叫聲,把裴太太拉到廚房裡,便從廚櫃拿出菜刀,向裴太太揮去!

「哎呀!你想幹什麼?你瘋了!」裴太太乍見菜刀舉起,便失聲叫起來。

但已經太遲了,方天風居然舉起刀向裴太太的耳朵割去。

「天風!你瘋了!我看你真是瘋了!」方太太在聽到姐姐慘叫時,連忙搶了過去,拚命的抓住兒子的手,要把他的菜刀奪過來,同時對女兒道:「天真!快把姨媽扶出去,看看傷得怎樣?」

方天真被眼前發生的一切嚇呆了,幸而方太太這麼高呼,才叫她回覆知覺,二話不說,就把血流如注的裴太太扶出客廳。

這時的方天風,給母親奪去菜刀,整個人也如夢初醒似的,呆若木雞的站住。

「天風!你到底怎麼了?你醒醒呀!」方太太抱著兒子哭道。

「媽,我怎麼了?我為什麼會站在這兒的?」方天風推開母親,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一樣問道。

「你還說?你無端拿刀去割姨媽的耳朵,快!我們快出去看看姨媽怎樣?」方太太惦唸著姐姐的傷事,這時見到兒子似乎回覆常性,便對他說。

於是兩母子連忙走出客廳,卻見到方天真正手忙腳亂的找藥箱替裴太太止血。

「姨媽,傷得厲害嗎?對不起,剛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做什麼,根本不是我割你的!」方天風看著裴太太,十分驚慌的道。

「幸好我閃得快,否則,我的耳朵真的會給你割下來了!」裴太太說著,又抱怨道:「早知道不管你們的事,就不用挨這一刀了,哎呀……」

「我的天!那該死的鬼魂!你自己害了自己與人無尤;到了強弩之末,竟想假我的手去害其它人?活該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方天風看著母親和妹妹七手八腳在替裴太太止血時,卻喃喃道。

「天風,你說什麼鬼魂?你說那鬼上了你的身害人嗎?」方太太第一次聽到兒子披露纏住他的鬼魂的情形,所以一邊替裴太太包紮傷口,一邊問。「天風,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清醒了又是神經兮兮的?」方太太憂慮萬分。

「媽,我沒事。現在鬼魂已煙飛灰滅了,以後不會再有事了!」

「我的兒呀,你差點兒把姨媽的耳朵割了,你還說以後沒事?你教我怎麼相信?除非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方太太道。

「唉,我本來不想講的,你何苦迫我?」方天風急得直跺足,但看了仍在止血中的裴太太,有點無可奈何,便道:「好啦,我老實跟你說,這鬼魂跟我有舊怨,他本來衝著我而來,剛才他是做最後反擊,才會忽然上了我身,借我手傷了姨媽,他大概是見害我不成,想陷我於不義。」

「好端端的,你怎會招惹到鬼魂?而且他又為何要割姨媽的耳?」

「媽,我本是這個鬼魂的投資顧問,他生前買賣股票、期指等,都是我給他意見的。記得上次股市大跌嗎?之前我就要他放去手上的所有期指,他不聽,結果曰夜間血本無歸,他刺激過度,又恨自己有耳卻像聾子,不聽警告才會破產,結果自殺之前還割了雙耳。誰知死後冤魂不息,遷怒於我,時時來找我麻煩。」

「怪不得你常常掩住雙耳慘叫,原來就是那惡鬼揪你的耳朵?」方天真恍然大悟叫道。

「這事非我之錯,我事先已勸過他要放了手上的貨,是他自己不聽,他死後遷怒於我,找我麻煩,我當然不肯低頭,我問過人家,只要我堅持意志,身上自有正氣,鬼魂害我不得。而經過七七四十九天,他動不得我,自己會魂飛魄散。就差一天,昨夜我對抗他時,發覺他好像要闖入我的身體,我怕傷了你們,所以及早逃出街外。沒想到今早回來,那惡鬼抓住最後機會,又上了我身,竟假借我的手害得姨媽受傷,太豈有此理了!」

眾人聽得呆若木雞,都想不到原來這些日子,纏繞著方天風的鬼魂,竟與他是舊識。

「這鬼魂也真無理,自己不聽你的話而破產,還遷怒於你!」方天真憤憤不平說,「大哥,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原因呢?」

「告訴你們,只徒然令你們擔心,反正邪不勝正,剛才他上我身以致傷了姨媽,但今天剛是第四十九天,他害不成我也魂飛魄散,不會再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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