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BL金牌助理 by 非天夜翔
2019-12-7 18:47
足足一個月,鄧曉川那邊都在聯絡導演的問題,盧舟說:「算了吧,十年都沒拍成,這次也不可能成,你想,要是能成,十年前就拍了還等現在?」
蕭毅沒說話,刷著微博,突然間大叫一聲:「哇啊啊啊啊——!!」
盧舟:「……」
蕭毅:「《鐵馬冰河》和《風飄絮》都要播了啊啊啊啊!!!!」
蕭毅瞬間猶如在風中飄揚的一抽卷紙,飛向藍天之中,再無痕跡。
盧舟說:「什麼台?我看看……尼瑪還能再坑爹一點嗎?!兩個衛視台,同個時段,都是黃金檔!這是讓我自己和自己打擂台啊!」
「能播就好能播就好。」蕭毅忙道,他已經完全不奢求別的了,但是兩個劇一起播要怎麼辦呢?於是蕭毅想了個辦法,客廳的投影上放《風飄絮》,ipad air投出去,另外一個液晶電視上放《鐵馬冰河》。
「你吵不吵啊!」盧舟幾乎是忍無可忍道,「你不能先看一個另外一個看網絡版的嗎?!」
「你別吵!」蕭毅憤怒地說,「讓我集中注意力!」
盧舟在兩個衛視頻道的黃金檔上左右互搏,蕭毅也在左右開弓,看得腦子裡都混亂了,而且兩邊的盧舟都在怒吼,瞬間就顯得一副風在嘯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壯烈效果,吵得盧舟自己都頭昏腦漲,最後只好暫時關掉一個,先看《風飄絮》,看著看著蕭毅又忍不住切《鐵馬冰河》,最後盧舟終於忍無可忍,把遙控器給收走了。
「先看民國戲。」盧舟說。
蕭毅完全不想看胡楊,盧舟的魅力太大了,他一看到胡楊就想換台,盧舟的那個角色簡直……就是所有人的夢中情人啊!既溫柔又隱忍,還一身軍服,嚴謹自律且充滿了心機與算計,演得實在太好了。
「我的男神啊嗚嗚嗚……」蕭毅說。
「就在你旁邊。」盧舟面無表情地吃著零食。
蕭毅轉頭看,有種「你誰」的鄙視眼神,盧舟把零食朝他頭上一砸,怒吼道:「我算是明白了!其實你愛的只是電視上那個人吧!根本就不是我啊!」
「不不不。」蕭毅忙安撫道,「那是我男神,你是我愛人,哎,盧舟有什麼的,沒有你帥,我說真的。」
盧舟自己吃自己的醋半天,回過頭來才發現似乎有點不對,蕭毅索性讓他抱著,盧舟就像一臉不高興的沙發土豆,每天窩著陪蕭毅看自己演的戲。
看完了《風飄絮》,蕭毅又急忙切到《鐵馬冰河》,《鐵馬冰河》的收視率爆了,寧亞晴也演得好,還有現在正當紅的烏恆古。
寧亞晴情人節檔和鄭小聰鬧了點緋聞,瞬間一下身價爆紅,《鐵馬冰河》拍的時候,盧舟是大咖,現在反而變成了寧亞晴和烏恆古更紅了。果然風水輪流轉。
然而在寧亞晴和烏恆古的襯托下,盧舟顯得更討人喜歡,那種王者的眼神與氣場,天天網上都有盧舟的截圖,《鐵馬冰河》劇組也順便推了盧舟一把,整個劇組的微信群裡都歡天喜地,製片人還約好大家有空出來聚,下次公司出錢,請去斯裡蘭卡喝茶。
《鐵馬冰河》收視率過了2%,盧舟再次紅了。
蕭毅萬萬沒想到盧舟居然靠兩部現在才播的電視劇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天涯、微博上全在說他,更神奇的是,這還都不是水軍!沒有請推手!
盧舟卻半點興趣也沒有,因為他無法再演電視劇了,收視率對他來說已經不太重要,經過上次的沉寂之後,他已經開始逐漸無視了外界對他的評價。
「這個地方沒演好。」盧舟說。
「嗯有一點。」蕭毅說,「我還記得那天你感冒打噴嚏,鼻涕糊了亞晴姐一臉。」
「還不是你害的!」盧舟怒道。
蕭毅心想又關我事……好吧,隨你。
「還是要繼續努力。」盧舟說,「紅一段時間就過了,不超過三個月,得出好作品才行。」
蕭毅點了點頭,知道以前盧舟的持續大紅狀態,三分靠作品,七分靠杜梅苦心經營,宣傳、炒作所維持的話題度,娛樂圈行銷就這樣,沒有辦法。《鐵馬冰河》的收視率飆高,似乎更堅定了盧舟轉型的信心,因為他必須計劃自己,且經營自己,不能再靠長相和炒作來混飯吃了。
「鄧曉川還沒消息?」盧舟說,「真是個窩囊廢,和你一樣的窩囊廢。」
蕭毅說:「我發現你對窩囊廢都挺照顧。」
盧舟嘴角抽搐,說:「換了別人,都是製片人監制投資商催著明星,求爺爺告奶奶地等他下決定,到咱們這邊還得催著製片人走,搞得跟個三線演員混配角似的。你問問他,是不是想潛我才給開機啊。」
蕭毅:「……」
蕭毅發現盧舟雖然脾氣臭得要死,但是他似乎對各種窩囊廢有著神奇的耐心,而根據盧舟教他的,以及他自己所了解到的,這種電影,通常都是先找好了導演才有後續,從來沒出現過只找了個男主角,別的什麼都沒有的。
要拍好這個戲,就需要對電影有獨特理解的大導演,這算是個什麼類型的片,蕭毅不清楚,就連盧舟自己也沒法給它定位。
盧舟給鄧曉川介紹的幾個導演,鄧曉川一個沒談成,再往上,拿過獎的導演,靠盧舟的人脈就不行了,於是這戲只能半死不活地扔著,盧舟自己都沒多大想法。
「照最後的結果。」盧舟說,「要麼不拍,要麼找個新人導演來拍,媽的乾脆咱們自己當製片人算了。」
蕭毅:「……」
「不不不,不行……」蕭毅慘叫道,「我一個剛入行三年的新人,什麼都不會,做什麼製片人啊!」
「掛聯合製片人,盧舟工作室。」盧舟說,「怎麼樣?」
這個令蕭毅有點動心,但是想了想,隔行如隔山,還是算了,盧舟要參與的話,鄧曉川的名字肯定會被擠到後面去,而且盧舟起到的作用也不大,畢竟他在電影圈子裡說不上話。
盧舟又給鄭小聰打了個電話,托他的朋友們幫忙留意一下,蕭毅把劇本看得都會背了,一周後,一個年輕的男生打電話,盧舟在下面跑步,蕭毅氣喘吁吁地上來。
「你……你好,呼呼……」蕭毅說。
那個聲音很好聽,帶著磁性,蕭毅一聽到登時骨頭都酥了,感覺這傢伙就是打電話來調情的。
「啊……啊……他在……下面。」
「他在下面嗎?」那男生有點意外,笑著說,「我一直以為他在上面,你們正在玩電話PLAY嗎?」
蕭毅:「……」
「他在健身!」蕭毅用盡全身力氣,大喊道,繼而筋疲力盡地撲倒在沙發上。
「這種健身方法挺少見。」男生說,「可以理解,但是下面那個不是通常都不用動的嗎?」
「他在下面的健身房……裡……」蕭毅趴在沙發上面朝下,他開始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吐槽高手了。
「喔喔!」那人說,「我是迪樂,你是蕭兔斯基嗎?」
「迪鴨。」蕭毅說,「我是,我聽過你的聲音,只是沒想起來。」
迪樂說:「你幫我告訴他一聲,我幫他打聽了下,有個導演表示有興趣,現在投資方拉到了嗎?」
「一分錢沒有。」蕭毅遺憾地說,「現在只有盧舟。」
「故事挺好。」迪樂說,「我認識秦老,這個寫的就是他爺爺輩的故事。以前拍一個紀錄片的時候聽他說過,這個沒人拍就沒人拍,一有人拍的話大家都想參一腳,發財哥既然接了,後面就會像滾雪球一樣,投資越滾越多,別擔心,能成。」
「好吧。」蕭毅說,「承你貴言……」
蕭毅記了導演的電話,給鄧曉川撥過去,讓他聯繫,那是個姓柴的導演,拍過不少好電影,然而現在商業片當道,柴導的片叫好不叫座,更麻煩的是就算叫好也是一群文化人在叫好,拿不到國外的獎。
「導演也過氣了。」盧舟說,「主演也過氣,導演也過氣,編劇還死了,這是什麼項目啊,媽的。」
蕭毅:「……」
「只是最初的原創去世了而已嘛!」蕭毅說,「現在的這個編劇還活著的呢你不要咒他……」
三天后,鄧曉川那邊定下來了,和導演溝通過以後,通知盧舟過去開會。
蕭毅以為拍這種電影的導演都會一身亂糟糟的,戴個墨鏡,滿臉絡腮鬍,一開場就讓人關燈,再談點匪夷所思的專業名詞,沒想到柴導居然胖胖的,挺樂呵,滿臉福氣,挺著個啤酒肚,穿一身白襯衣,還打了領帶,收拾得既乾淨又精神。看來導演的氣質和他拍什麼片子沒多大關係,只和他娶了什麼樣的老婆有關係。
「哎呀盧大才子。」柴導笑呵呵地說,「平生唯一的願望,就是和你合作,你們郭導都要把你誇出花兒來了。」
盧舟忙笑道:「不敢不敢,能和柴導合作是畢生榮幸,我說認真的,要學習。」
製片人鄧曉川、柴導、盧舟、蕭毅,以及柴導的團隊主要人員,大家湊在一起聊這個劇本,編劇也叫過來了,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柴導不慌不忙,喝茶吃點心,還讓助理去買了點豌豆黃,大家慢悠悠地坐著,開茶話會一樣地聊劇本。
「劇本還是有很多硬傷。」柴導想了想,說,「這樣,同志們今天都說說自己的看法,暢所欲言,這周咱們把大概的分場給定一下,好給小鄧去拉投資。」
蕭毅心想這些電影劇組真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盧舟卻道:「我不是主創,就不多說了……」
「怎麼能說不是主創呢?」柴導說,「你是這個電影的核心靈魂人物,你的想法是最重要的。」
盧舟只好說:「我怕我演不好這個角色。」
眾人都笑了起來,編劇說:「盧老師,您都演不好這個角色的話,我覺得就真的找不到人來演了。」
盧舟說:「找還是找得到的,就是片酬高。」
盧舟說的倒是老實話,現在國內五六十歲的影帝級人物,要潛心思索,接這麼一部戲,是可以的。
柴導說:「不會就學嘛,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但是盧舟,你進了我的組,就要聽我的話,我不保證最後這個戲能叫座,但是通過我們這段時間的磨合,我相信你能磨礪自己的靈魂,把你的專業素質再往上提一個檔次。」
盧舟點了點頭,看了眼蕭毅,蕭毅笑著說:「柴導太神了。」
柴導笑道:「我這人向來是有一說一,盧舟演戲有點浮躁,需要專心下來,好好地去理解一個人物。」
盧舟在對著比他厲害的人,或者有才華的人時,還是很虛心的,他說了一下對這個人物的理解,最後總結道:「悲傷,但是王根寶也很堅韌,是一種像山一樣,巍然屹立的父愛。」
「驅使他進入命運泥潭裡的。」柴導說,「是一個悲劇性的環境,悲劇性的時代,但是他依舊在抗爭。」
「我提供給你一個辦法。」柴導說,「回家以後,每天把你的眼睛蒙上,當一個瞎子,去體會瞎子的世界。」
盧舟:「……」
當天開完會後,家裡。
盧舟矇著眼,拿著根手杖,在家裡點來點去,蕭毅說:「要拿什麼?我來?」
盧舟擺擺手,摸到廚房裡,倒水,倒了滿桌。
蕭毅覺得實在太好玩了,盧舟又摸索著,端著水杯,坐回沙發上,片刻後去摸ipad,繼而意識到沒法刷淘寶了,只好就那麼坐著。
蕭毅一邊切菜一邊說:「你以前演過瞎子嗎?」
「大學的話劇演過。」盧舟說。
「一個英俊的瞎子。」蕭毅說,「矇著眼比以前更帥了怎麼辦?」
盧舟的眉眼前矇著黑布,聽到這話的時候笑了起來,一個蒙眼帥哥的微笑,登時令蕭毅開了滿廚房的桃花。
「什麼都看不到。」盧舟說,「也不能刷淘寶,不能看書。」
「每天練習一下就好了。」蕭毅說。
盧舟答道:「我思考一下人生吧。」
於是盧舟開始坐著思考人生,思考人生這件事偶爾半小時就好了,如果一直在思考人生,整個人就會很鬱悶,吃飯的時候,餐廳內的燈光照下來,蕭毅帶著幸災樂禍的笑,看著矇著眼的盧舟拿筷子,戳來戳去。
盧舟找不到菜在哪裡,蕭毅快要被他給笑死了,盧舟問:「你笑什麼?」
盧舟說這個話的時候,嘴角還帶著笑,他英俊的臉龐因為眼睛被矇住了,別有令人無法抑制的傾心魅力。
「沒有。」蕭毅說,「你突然一下變得好溫柔。」
「是嗎?」盧舟說,「可能因為心靜下來了。」
「我喂你吃?」蕭毅說。
盧舟說:「不用,瞎子難道天天要人喂飯嗎?」
蕭毅喔了聲,盧舟想了想,又說:「喂一次吧,讓我感覺一下。」
以前蕭毅也喂過盧舟吃飯,那是在他受傷臥床的時候,但是現在的感覺又不一樣了,他把飯菜攏好,喂到盧舟的嘴裡。
盧舟冷不防被喂飯,嘴還沒張開,蕭毅的勺子已經過去了,登時被飯菜糊了一臉。
盧舟:「……」
蕭毅快要笑瘋了,盧舟哭笑不得,說:「你一定是故意整我。」
「啊哈哈哈啊哈哈啊啊啊啊……」蕭毅笑得趴在桌子上,盧舟又摸來摸去地在找紙擦臉,蕭毅便給他擦了臉,盧舟像個安靜的小孩,坐在溫暖的燈光下,他突然握著蕭毅的手,蕭毅心中一動,湊上去親吻他。
「我愛你。」盧舟說。
盧舟伸出手,摸蕭毅的臉。
「根寶從來沒見過他媳婦的樣子。」盧舟說,「他們在家裡,我猜和咱們也差不多。」
「我也愛你。」蕭毅說,「是的,他們互相扶持。媳婦死了,根寶一定會很難過。」
盧舟沒有說話,坐在桌前,蕭毅說:「啊——」
蕭毅給盧舟喂飯,他們一頓飯吃得很慢,喂過以後,蕭毅才自己吃。
「我來洗碗吧。」盧舟說。
他摸來摸去,收拾了桌上的餐盤,蕭毅給他系上圍裙,並且把刀拿走,免得他不小心劃到手,在一旁看著他洗碗。
晚上,盧舟坐在沙發上,蕭毅躺在他的懷裡上網,盧舟什麼也看不到,蕭毅說:「聽聽電視?」
「不。」盧舟說。
「有什麼感覺?」蕭毅說。
「寂寞。」盧舟說,「看不見的世界裡很寂寞,沒有安全感,渴望有一個人陪伴。柴導確實是行家,他讓我用這種方式去補充對人物的理解。」
蕭毅嗯了聲,當天盧舟幾乎全程用矇著眼的方式,體驗了一整天。
第二天,盧舟矇著眼,坐在會議室裡,所有人都看著他。
柴導說:「適當還是要讓眼睛看看東西。」
盧舟點了點頭,說:「大家繼續聊。」
第三天,第四天……
一周後的禮拜一,鄧曉川去和投資商談事了,沒有來,柴導說:「今天我們來談談這個劇的一些想法,昨天我和郭導聊了一下,我們看了一些紀錄片,我有一個全新的想法。」
蕭毅以前最怕導演的一句話就是:「我有個全新的想法」,每次聽到這句話,全部人都少不了折騰,編劇被折騰得住院,外景被折騰得跳樓,演員被折騰得進精神病院……
蕭毅假裝很有興趣地聽,盧舟說:「您說說看?」
「我在想。」柴導想了想,說,「能不能把二胡這種民族樂,作為貫穿整個電影的靈魂樂曲,把它做成一個既傳統,形式又奇特的中國式音樂劇?」
蕭毅:「……」
盧舟:「……」
「盧舟,這個對你的要求非常高。」柴導說,「但是你也說了,你的助理會作曲。」
蕭毅:「……」
蕭毅心裡喊道媽呀,你饒了我吧!
當天下午,二胡老師來了,先給柴導和蕭毅、盧舟拉了一段,蕭毅嘴角抽搐,險些給這個老師跪了。
「陳老師。」蕭毅說,「您還記得我嗎?」
「啊。」陳老師抬起頭,看了蕭毅十分鐘,又看看他旁邊的盧舟。
「你是那個。」陳老師說,「到女生宿舍下打鼓彈吉他,被記了個大過的。」
盧舟:「……」
蕭毅:「……」
陳老師頭髮鬍子都是白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說:「你叫什麼來著?你叫杜馬?」
蕭毅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說:「杜馬是我室友,那次是陪他去的,結果他跑了……」
陳老師說:「好好好,你現在過得不錯嘛!柴導極力推薦你。」
這個陳老師就是當年教選修課的教授,蕭毅看到他來了,就知道靠譜了,但是要讓他去作曲,尤其是拉二胡,更不靠譜。
幸而陳老師有個自己的音樂團隊,接下了《秦山》的音樂製作與剪輯部分,蕭毅本能地知道,跟著這種級別的老師,一定能學到很多。於是暫時把盧舟扔到一旁,開始跟陳老師討論作曲。
柴導整理了意見給陳老師,大家你來我去地討論了好幾天,其中蕭毅全程擔任了助手,把盧舟的感覺、柴導的感覺,以及自己對二胡的理解,都整理給了陳老師。
+++++
盧舟還是矇著眼,每天在家裡走來走去。
蕭毅拉了一曲二胡,看著盧舟。
「不錯。」盧舟哼著旋律,說,「你自己作的?」
蕭毅說:「有點像久石讓的《太陽依舊升起》,從他那裡得到的靈感,但是不能用,重複的元素太多了,感覺也很相似。」
盧舟嗯了聲,蕭毅又開始想,盧舟問:「怎麼不說話了?」
蕭毅說:「啊?怎麼了?你心情不好嗎?」
盧舟說:「你不說話,我感覺不到你在,心裡不踏實。」
蕭毅說:「根寶一定很孤獨。」
盧舟喃喃道:「最孤獨的人,是最強大的人。這就是根寶的內心。」
蕭毅登時就震撼了,說:「好牛。」
「易卜生說的。」盧舟拿著拐杖起來,走到蕭毅的面前,蕭毅放下二胡要起身,盧舟卻說, 「你坐著。」
盧舟伸出手,摸蕭毅的短頭髮,摸他閉上的眼睛,繼而單膝跪下,牽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蕭毅:「……」
盧舟:「有什麼感覺?」
「硬了。」蕭毅答道。
盧舟:「……」
盧舟變戲法地掏出一個戒指,說:「你願意嫁給我這個瞎子嗎?」
那個戒指正是蕭毅以前戴在盧舟公仔手指上的。
「我願意啊啊啊啊——!!」蕭毅的怒吼幾乎要把整個房子給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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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過去,蕭毅回來以後,說:「來吧。」
蕭毅搬過來椅子,讓盧舟坐好,擺好拉二胡的姿勢,牽著他的手,摸上弦,開始教他拉二胡。
一連半個月,蕭毅和陳老師就電影主題曲以及旋律的問題,反反覆復爭論過無數次,每次盧舟在旁邊聽著的時候,都說:「我覺得蕭毅的曲子好。」
大家都知道盧舟其實是外行,然而他發話,陳老師也沒辦法,只得適當退讓,蕭毅又說:「第四十二場結束的時候插主題樂,我覺得蘇格蘭風笛的感覺更適合一點?」
「風笛。」陳老師想了想,起來喝水,「感覺就不對了。」
蕭毅說:「經過後製處理,不會有西方樂氛圍的,只會顯得很蒼涼。」
陳老師說:「這倒是個辦法,不過你的方式也太雜了,鋼琴、管風琴、風笛、古箏全上,你們編曲的就喜歡玩這些花樣,為什麼不安安心心下來,鑽研二胡呢?」
蕭毅沒有反駁,陳老師說:「再說吧,我找柴導問問。」
鄧曉川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投資差不多能到位了,資金部分還有上千萬的空缺,蕭毅聽了報告,覺得肯定要超預算,女主角鄧曉川那邊正在聯繫,因為有裸戲,而且柴導非常堅持,片酬又低,大家都不太願意接。
隨著聖誕節和新年的來臨,這部戲從計劃開始,已經過了四個多月,現在感覺還是遙遙無期。
柴導說:「我看這樣子吶,過年前是不會有消息了,盧舟,如果你有時間,我建議你到河南的新鄭,或者漯河去,找個農村,體驗一下根寶的生活。」
盧舟嗯了聲,說:「我問問看蕭毅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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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毅和盧舟去甘肅過了個新年,並且到柴導即將去看景的地方先逛了一圈,天氣很冷,而且寒風凜冽,大部分都在鄉下,石頭壘砌的房子,大家也都很窮。
回來的時候他們經過了山西大同,總算有人氣了點。蕭毅在鄉下租了個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準備到一月份再回去。
這裡沒有暖氣,沒有熱水器,只能燒煤爐取暖,盧舟每天就忙這忙那,矇著眼睛生火,雖然比根寶住的環境好了實在太多,但是人們進進出出的,鄉下的氣氛,也有點像電影裡描述的那樣。
乾冷的被子,每天無所事事,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過冬的感覺,不遠處還有個打麥場。
盧舟一直矇著眼,戴著個毛線帽,暫時沒有人認出來他的身份,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要打水、燒水,雖然有燃氣灶,但是洗澡非常麻煩,還要扛著煤氣罐上樓,蕭毅生怕盧舟的肩傷復發,盧舟卻道沒事,另一邊肩膀是好的。
於是兩個人就像住在鄉下的小夫妻一樣,每天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晚上蕭毅會給盧舟讀一點書。
「感覺就像兩輩子。」盧舟說。
蕭毅說:「我也覺得……這日子太神奇了。」
盧舟拿著個拐杖,在村子口聽另外一個瞎子拉二胡,小聲說:「他拉得沒你好聽。」
蕭毅說:「這些都是民間的,我們不一樣,我的二胡已經不純粹了,帶著流行樂的感覺。」
盧舟聽了半晌,沒聽出什麼稀奇來,又和蕭毅去買菜,蕭毅買了個雞,盧舟則在另外一邊買蒜,摸錢的時候摸了半天,找錢的時候又摸了半天。
回去以後,蕭毅來了靈感,就坐在院子裡拉二胡,周圍的人都被二胡聲吸引過來了,蕭毅拉二胡的時候,盧舟沉默地進去,再出來的時候,拿著個搪瓷的飯盆子,一手端著,搖了搖,開始跟著蕭毅的曲子胡編了幾句歌詞唱。
蕭毅:「……」
叮叮噹當的,開始有人朝裡面扔一毛錢的硬幣,蕭毅心想導演你太可惜了,錯過了這麼好的彩蛋……最後蕭毅不拉了,盧舟得了兩塊錢,拿著出去給院子裡的小孩買糖吃。
蕭毅有一天回來的時候,看到盧舟站在院子外面,和一個隔壁的五歲的小女孩玩跳格子。
「不是不是!」小女孩說,「你回去那邊站著!我說開始才開始啦!」
盧舟:「好的好的。」
蕭毅馬上拿了DV,在一旁偷偷地錄下來。
小女孩牽著盧舟的手,又讓他回到開始的地方,她媽出來了,開始罵不要麻煩叔叔,盧舟忙笑著擺手示意沒關係,按照她的吩咐,陪著一群小孩跳格子。
過了幾天,又有孩子來找盧舟,讓他演一個反派,沒人演反派於是盧舟就變成反派,被木槍指著砰砰聲,盧舟負責倒下,大喊:「大王饒命!」
蕭毅一邊偷拍盧舟,腦海里一邊自動單曲回圈:鏘鏘鏘當當當,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女王……
過完新年,回到北京以後,柴導看了蕭毅拍的片段,快要被他們給笑死。
「小蕭你妥妥的!」柴導說,「導演的料子!」
盧舟臉上帶著紅暈,還矇著眼睛,笑著說:「他是我的金牌助理。」
「每天這麼過。」柴導感慨道,「真是有理想,有追求,太充實了!來,盧舟,你看看情況,過幾天不用再蒙了,現在還有四百萬的資金缺口,女主角找到了,是個演技很好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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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盧舟終於把他的蒙眼布摘下來了,前幾天女主角又跑了。蕭毅真是徹底敗給這個劇組了,感覺充滿了各種橫插一刀的意外,柴導卻不慌不忙,說:「沒關係,咱們先準備開機,一邊拍一邊慢慢找女主。」
蕭毅聽到這話的時候差點背過去,這次郭導也來了,進來就說:「啊哈哈,我們這可是金牌陣容啊。」
蕭毅忙給郭導倒茶,他相當愛郭導,因為郭導是第一個令他從一個助理完成對劇組創作轉變的人,難怪盧舟會那麼尊敬他,每一個好的導演,都能令整個團隊裡的所有人完成一次思想重鑄的過程。
劇組先是在北京租了個兩萬一個月的房子,作為臨時駐地,大家最後又修改了次劇本,郭導和柴導一起去看景,郭導監制,柴導當導演,鄭小聰工作室、盧舟工作室各出了四百萬,剩下的則是一家拉點投資,鄧曉川則是製片人,距離蕭毅第一次看到劇本,後面足足又改了二十次,編劇終於住院去了,再也不來了。
於是郭導又另外請了三個編劇開會,把劇本給最後翻修了一次,算上前面的三個編劇,這戲一共有N個編劇了。
外聯已經解決好了景,從中影請來的一眾群眾演員,這些群眾演員都是專業演戲的,鄭小聰和胡楊也進組了,給盧舟當個客串,蕭毅問要不要找烏恆古,盧舟卻擺手道算了。
二月份,整個劇組分批上了飛機,奔赴太原,再從太原轉車去臨汾,最後從臨汾開車去吉縣,租到了一個鄉村,在他們拍戲期間,村莊的所有居民都被政府臨時遷走,換成了演員。
蕭毅心想這真的是太牛了,本來在涿州影視城或者中影就能拍的地方,居然原班人馬拉到了中垛鄉來……這是投資人的錢花起來不心疼麼,但是看監制郭導花錢的態度也不像啊,他們連喝的茶葉都是自己家裡帶的,平時花錢更是很節儉,從來不公款吃喝,劇組湊一起聚餐也是大家各自帶點菜。
然而在抵達拍攝地的第二天,攝像機開始布設的時候,蕭毅就覺得這電影真的……來這裡太對了。
「你說對不對?」郭導笑著朝蕭毅說,「小蕭,你自己說?」
「是。」蕭毅點頭道,「是的,這才是景。」
「嗯。」柴導讚許地點頭道,「這才是景。」
茫茫的風沙、黃土高原綿延的群山,以及荒蕪的道路、灰黃的大地,這是不管什麼道具與布景,都無法做出來的景色。當天道具開始搭棚,改造所有的東西,缺什麼就直接打電話,讓北京那邊的第二批人馬帶過來。
發電機開始轟鳴,燃料載過來,盧舟和鄭小聰對著一個盆子吃飯,鄭小聰說:「弟妹炒的雞好吃。」
蕭毅:「……」
鄭小聰戴著防風墨鏡說:「好久沒吃到這個菜了。」
蕭毅哭笑不得,不好去糾正影帝的稱呼,盧舟在旁邊哈哈哈來啊來啊,大家來喝酒啊。柴導和郭導吆五喝六地划拳,郭導說:「不行不行,小柴我喝不過你。再喝下去預算都要被我喝光了。」
「你怕啥!」柴導喝得滿臉通紅,說,「倆大腕兒在咱們組裡,可勁兒超!超了讓鄭有錢和盧發財出就是!」
盧舟:「……」
鄭小聰:「……」
蕭毅快要被笑死,鄭小聰聽到自己被盧舟連累得多了個鄭有錢的外號時,那表情,簡直不能再影帝。當天晚上,大家喝過酒,吃過飯,飽餐一頓,就算開機了。蕭毅問要不要微博宣傳一下,柴導大手一揮道:「咱們不搞那一套,把戲拍好,比什麼都好!」
當然還是要拜神的,連郭導也不能免俗,當天晚上拜過土地公,並且敬了酒。
於是第二天,早上所有劇組成員早早起來,就開機了,盧舟從四點起來就開始化妝,膚色黑了,乾了,一身塵土的味道,赤著腳,腳上也得涂泥,穿著一雙破草鞋。
盧舟蓬頭垢面,拿著二胡,拍了個定裝照,頭髮就跟乾草似的打著結,看上去就像十天半個月沒洗頭一樣,髒得要死,腳上還帶著化妝化出來的傷,紅色的肉翻出來,露在外面。
「拍個定裝照吧。」統籌說。
蕭毅:「……」
蕭毅心想你這定妝照妥妥的將成為盧舟的黑歷史啊!這有什麼好拍的啊!
鄭小聰則化了個黑臉,像是吹了一臉灶灰出來一樣,光著腳像個瘋子,笑著過來,搭著盧舟拍照,女主角叫英畫,專門演西藏劇的,一人分飾兩角演王根寶的媳婦和女兒,皮膚也化得很粗糙,穿的衣服破破爛爛。
三個人站在一起,拍了個照,蕭毅心想真是夠了。
英畫說:「來呀,蕭哥你也過來。」
「來來來,大家都過來!」鄭小聰做了個集合的動作,所有人過去拍了個合照。
當天拍的一場,是王根寶找到村子裡的戲,大部分戲都在這個村子裡拍,盧舟上來就要一邊走一邊唱,這個難度非常大,但陳老師整理了所有的三晉民謠,甚至還回學校去請教了一個老教授,教著盧舟熟悉了他所有的唱詞。
盧舟拿著二胡,從村子外走來,攝像機推進,蕭毅心裡不住打鼓,盧舟的聲音開始時很小,繼而漸漸地大了起來。
「打班無人看……唉,苦伶仃。」盧舟的聲音低聲而嘶啞,刻意憋出了一副破鑼嗓子,坐在村子外的木樁上。
盧舟翻翻白眼,他的眼睛裡戴上了特製的隱形眼鏡,這個時候他也是什麼都看不到的,抖抖索索地開始摸二胡。
蕭毅坐在他的對面,收音師將麥推過來,劇組請來的二胡樂師和蕭毅開始準備,樂師先開音,隨著這個動作,盧舟的白眼翻向天空,道具在遠處放烏鴉,烏鴉發出聲音,飛向天空。
單獨看一場的話,這個場面很滑稽,然而蕭毅卻幾乎沒有時間細想,他緊張地看著盧舟的指法,樂師一停,他馬上把曲調接上。
在這中間,形成了一個斷層,這個斷層恰好就在盧舟指法停頓的時候。
柴導沒有喊卡,只是專注地看著,盧舟繼續拉二胡,張開嘴,嘴脣已經龜裂了,既拉又唱,一陣狂風吹來,樹葉落了滿地,卷起塵土。
柴導終於說:「從頭來一次。」
場記敲板,盧舟反反覆復地走,太陽從烏雲後出來,蕭毅試著戴了一下盧舟的那個隱形盲人眼鏡,直接嵌在眼裡很不舒服,道具在盧舟腳上的傷口裡刷了點蜜糖,村子後的臭水溝裡,便有蒼蠅過來,在盧舟腳邊嗡嗡地飛。
一個鏡頭,足足拍了一早上,中午吃過飯以後,風越來越大,棚布都要被刮得飛起來了,盧舟站在樹下,蕭毅看得出他很累很累。
「這個好!」柴導說,「感覺對了!來,接著剛才的感覺,重來一場!」
盧舟的二胡聲出去,在風裡遠遠飄揚,兩個小孩子才跑出來,盧舟的二胡聲便停了。
「小孩戲不好演。」郭導說。
「你進來!來!」鄭小聰滿臉爛醉的妝,搖搖晃晃說,「這是甚麼東西?!」
鄭小聰伸手去拿二胡,盧舟卻不說話,攤開手,微微張著嘴。
「你拉。」鄭小聰演一個混子,笑著說。
自從盧舟和黎長征那場《錦毛鼠與飛天貓》對戲結束後,蕭毅已經鮮少看到有和盧舟湊一場,卻交相輝映的角色了,果然鄭小聰拿過國際大獎,演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鄭小聰更外放,走的和盧舟也不是一個路子,他微微咧著嘴,示意盧舟繼續拉二胡。
盧舟一按弦,樂師又跟著奏起樂來,蕭毅的水平不夠,只能每次到了表示盧舟內心激動,並且要出現樂曲的破綻時才輪到他。
這場戲從早上一直拍到晚上,直到鄭小聰帶著盧舟回他的家,招待他吃住的時候才算完。
接著是夜戲,劇組吃過飯後轉內景,內景就搭在院子裡,山西的二月底還是非常冷的,所有人穿著羽絨,凍得直哆嗦,外面開了暖風機,對著屋子裡吹了兩個小時,鄭小聰和盧舟才開始坐在炕上,演吃飯的一場戲。道具上了饃,鄭小聰又開始問盧舟學了幾年二胡,讓他再拉幾首聽聽。
於是盧舟吃過鄭小聰媳婦端過來的面,在房間裡開始拉二胡。
接著是女主的表情。
如果說第一場戲只是普通的折騰,那麼這場夜戲簡直是把所有人都給折騰慘了,零下十度的天氣,大家都在一個滴水成冰的院子裡等盧舟拍戲,墻壁拆掉架了各種各樣的燈,燈光助理跪在炕前的地上,用身體抵著反光板。
蕭毅第一次參與拍這樣的戲,他凍得雙手通紅,哆嗦著拉二胡,寒風凜冽,院子裡四面透風,直到十點才收工。
第二天,又是重複盧舟的第一場,從村子外面走進來的戲。
連續拍了足足三天,最後柴導才算過,夜戲裡,女主在廚房裡聽盧舟拉二胡的那個表情,更是把整個劇組給折騰瘋了。
中間沒有戲的時候,蕭毅便開車到外面去買點吃的,給大家補充營養,大約一周後,客串的鄭小聰殺青了,帶著高燒與感冒回了北京,臨走的時候還拖著鼻涕,朝蕭毅說:「照顧好盧舟,這戲只怕半年拍不完。」
蕭毅心有餘悸,天天這麼拉二胡,只怕盧舟不倒他自己先倒了。
然而拍《秦山》的這些天裡,蕭毅的食量和從前比都飛躍了一個檔次,之前吃什麼山珍海味都沒感覺,現在看到肥肉就兩眼放光,盧舟更是狼吞虎咽。
柴導則每天一杯小酒,郭導滴酒不沾,陪著柴導喝茶。
過了一個月,春季快要結束了,盧舟漸漸地進了狀態,張口就來民歌,那種歇斯底裡卻又絕望的感覺,看得蕭毅幾乎入了戲。
四月份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等那場暴雨,有一天終於電閃雷鳴,蕭毅十分恐懼,生怕沒避雷針出事故,尤其是燈光還把打光給架到樹頂上,萬一一個雷給劈下來,大家都別想過了。
然而盧舟在暴雨中摔進山溝的那一場,卻幾乎是一次過,所有人都在雨裡淋著,拍他滑進溝裡的那場戲。
緊接著他在泥濘裡摸索,找女兒的那張照片。照片其實已經在路上被小混混給騙錢的時候順便扔了,盧舟在黑暗的雨水裡到處摸,一身都是泥,喊道:「秀兒喂——秀兒——」
蕭毅看得哭了,整個劇組裡很多人都哭了,盧舟帶著哭腔,幾乎已經完全走進了戲裡,茫茫黑暗中,閃電裂過山川,雨水灌溉大地。
那是蕭毅畢生中至為難忘的一場,在燈光製造出的閃電效果裡,仿佛一道光芒照耀長夜,那個靈魂在強光中焚燒了自己,繼而涅?重生!
蕭毅按下二胡的弦,拉起了曲子,樂聲在黑夜裡迴盪,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久遠的沉寂之中,蕭毅一邊哭一邊發抖,帶著二胡的樂聲與暴雨交織,那是發自內心的顫音。
當夜。
「你哭毛啊哭!」盧舟吼道。
蕭毅:「……」
蕭毅那股勁還沒緩過來,盧舟哭笑不得,裹著毛毯在鋼絲床上發抖,昏暗的小平房裡,整個村子裡停電了,發電機還在外面轟鳴,蕭毅給盧舟燒水洗過腳。
「你瘦了。」盧舟心痛地說。
蕭毅坐在盧舟旁邊,還有點哽咽,繼而鑽進他懷裡,盧舟摟著他,說:「好了好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蕭毅摸著盧舟的臉,眼裡帶著淚水,他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了,他抱著盧舟的脖子,狠命吻他的脣,盧舟腳也沒洗乾淨,轉身抱著他,把他壓在鋼絲床上。
整個房子都在漏水,外面住帳篷的工作人員幾乎要遭殃了,第二天起來,感冒的感冒,發燒的發燒,大家分了薑湯喝,又有人嗓子疼的,撐著繼續拍戲。柴導的班底從前都是拍紀錄片的,個個進可手刃山豬,退可撂倒貝爺,這點小病完全不在話下。
最後一場,則是男女主被吊著,盧舟化妝之後扒得精光,只剩下一條破褲子,開始的時候,蕭毅還擔心盧舟的身材太好,拍不出王根寶那種骨瘦如柴的感覺,然而現在發現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盧舟在一個月裡,為了拍這場戲,每頓只吃一碗飯,到得最後,兩手被吊起來的時候,已經看出來嶙峋肋骨了。
蕭毅看得都瘋了,雖然不管身材如何,以那個姿勢被吊著,肋骨是一定很明顯的,但是看到一群演員朝著盧舟和英畫扔石頭的時候,仍然有點受不了。
英畫很白,外加經過化妝,這場裸戲拍得簡直動人心弦,那種美感和痛苦而猙獰、扭曲的感覺,以及皮膚上的淤青,徹底成了這部電影的點睛之筆。
當天盧舟先被吊了一個小時,接著放下來,接著又吊了一個小時,放下來,吊一個小時,如此不斷循環。
配角們扔石頭的那場戲更是循環了N次,蕭毅朝柴導說:「盧舟肩膀受過傷,不能再吊了。」
柴導說:「你問問他情況,能不能堅持。」
盧舟說:「沒事!繼續!」
最後終於拍完的時候,盧舟的肩膀已經紅了,蕭毅嚇慘了,盧舟一隻手根本抬不起來,只是要求休息一下。天氣轉熱,盧舟光著膀子坐在村頭,蕭毅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藥油。
「要回去醫院看看嗎?」蕭毅說。
「不用。」盧舟的臉痛得都有點扭曲了,說,「休息一下就行。」
蕭毅知道盧舟很在乎這部戲,但是身體還是最重要的,他不想再出現半途而廢的事了,然而盧舟說:「我心裡有數,別緊張,來,拉手二胡來聽聽。」
蕭毅嘆了口氣,坐下,取來二胡,拉了起來。
整個劇組休息時間,大家都在聽蕭毅拉二胡,熾熱陽光萬丈,鋪天蓋地灑下來,藍天,乾燥的土地,灰撲撲的樹長出新芽,飛鳥掠過天際,一曲樂聲在天地間迴盪,說不盡的苦楚,道不盡的蒼涼。
「蕭毅也拉得越來越好了。」柴導笑著說。
大家各自鼓掌,盧舟長期熬夜,眼睛疲勞得發紅,皮膚被風吹得粗糙,整個人被曬黑了,又瘦了,汗巾搭在背上,穿條破破爛爛的長褲,就像農民一樣,看著蕭毅笑。
蕭毅也瘦了許多,乾乾瘦瘦黑黑的,穿著發黃的襯衣,無奈搖頭笑笑,看著盧舟。
最後一場戲是追逐戰,盧舟在天亮時帶著小孩逃跑,要把道具用的二胡給毀掉,毀完以後,換成在路上,送葬時從一個老人家裡得到的另一把舊二胡,盧舟便提著蕭毅的二胡,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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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的景終於完了,大家先是回太原,在當地收拾好,蕭毅終於有種又回到了現代化社會的感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在鄉村裡呆了快四個月,一切彷如隔世。他先帶著盧舟去做復檢,幸好沒出大問題,不必再臥床,繼而去海吃海喝了一頓。
終於又有3G信號了,蕭毅刷了刷網,發現四個月裡,網上世界還是那樣,民生、政治、娛樂、綜合焦點,現在不僅劇是類型劇,連新聞也是類型新聞了,把一年前的新聞拿來,換換主語,大部分都能套上。
接著是陝西的景,最難拍的地方已經過去了,蕭毅覺得以後自己一定會懷念這部苦得要死的電影,這是生平遭遇的最大的挑戰,他有時候晚上去找柴導,看到柴導靜靜一個人在看片段,他也會坐下來,認真看一看。
每一個鏡頭的回放,他都親身參與了,雖然他自始至終都不在鏡頭裡,但是他們總是站在這樣那樣的地方。
「感覺怎麼樣?」柴導哈哈大笑,拍拍蕭毅的肩膀。
蕭毅看得十分感動,但是這些鏡頭感覺還是有點粗糙,與其說是紀錄片,不如說是電影,最後就看後製和柴導怎麼去起死回生了。
「很有震撼力。」蕭毅看到後面的鏡頭,已經完全忽略了它的色調、聲音、光影效果等,完全被盧舟給吸引住了。
「首映式一定要來。」柴導說。
蕭毅點了點頭。
緊接著一個月後,陝西的景拍完,柴導帶著班底又回到了北京,回去以後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但是還沒有完,所有的大場都在中影拍,因為這裡是王根寶最初的家。
盧舟演了足足快半年,外加去年開始對王根寶的理解,算上最初接觸到這個劇本的時間,他已經演了將近整整一年。
回到中影後,鄭小聰親自來探班,幾乎快認不出盧舟和蕭毅了,蕭毅就像個深山裡的農民一樣,朝他笑笑,露出潔白的牙,一身黑黝黝的。
「小聰哥,簽名簽名。」
定裝照洗出來了,按照柴導的要求,所有主演、主創都在照片背後簽名,蕭毅有預感這個一定可以當作傳家寶的。寧亞晴正好在隔壁棚裡拍一部民國的間諜戲,過來和他們打過招呼,看到盧舟的時候簡直哭笑不得。
那天盧舟和英畫演上吊的一場,寧亞晴聽到盧舟那聲爆發力的時候,徹底就震驚了。
「這是什麼劇本?」寧亞晴問。
「我晚上發你郵箱給你看。」蕭毅說,「講一個瞎子的。」
寧亞晴看到英畫吊在房梁上,盧舟抖抖索索進去,四處摸媳婦的屍體,最後抱著她懸空的腳,放聲大哭的時候,瞬間眼淚就飆了出來。
「這事情是真的嗎?」寧亞晴哽咽道。
「對。」蕭毅小聲說,「她的女兒被拐子騙走了,她的生活裡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
「一個瞎子。」寧亞晴不忍道,「生活應該會很艱難吧。」
盧舟演完了那場,現在盧舟幾乎可以半天過一場了,下來以後和寧亞晴打招呼,寧亞晴帶了點心,分給劇組的人吃,又笑著朝盧舟說:「你倆什麼時候結婚呀。」
盧舟一怔。
蕭毅:「……」
盧舟說:「以後拿影帝的時候去歐洲,順便結婚。」
寧亞晴笑了起來,盧舟又問:「你什麼時候結婚?」
寧亞晴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像你們這種好男人都內部消化了,怎麼辦喲,走啦。」
蕭毅看著她離開,還在笑,看看盧舟。
盧舟說:「不是看我面子上,你哪有探班的點心吃啊!」
蕭毅忙點頭道:「對對,盧大俠說得對。不過寧女俠人也真的很好啊。」
盧舟說:「那是因為我帶過她的戲,《鐵馬冰河》那個劇組就跟黑幫一樣的,混得開,也團結。」
「喔——」蕭毅心想確實是,第一個跟到的劇組就是囂張跋扈小團夥,難怪現在天天還聊微信聊得不亦樂乎,上次收視率一爆,整個劇組幾乎要打橫走了,微信群裡動不動就是「XX台那班廢柴」、「黎長征那個撲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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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以後,雖然仍是早上天不亮起床,晚上摸黑回家,比起在農村拍戲的日子卻實在好了太多,不知不覺,所有的戲都拍完了,當滿大街的葉子變黃的時候,盧舟拍完了他的最後一場。
從三月份拍到十月份,足足拍了七個月,蕭毅自己都覺得猶如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盧舟也變得更沉穩了,回北京後兩人都稍微補回來了一點肉,不再是一臉吃不飽的樣子,柴導拍最後幾場戲的時候,開始不太滿意。
不過郭導說王根寶開始和最後的階段,精神好點是理所當然,因為電影一開始根寶在家,有媳婦照顧,家庭算是美滿。而電影快結束的時候,和女兒回到了家鄉,重獲新生,這兩個階段不用苦兮兮的,柴導這才沒要求盧舟繼續節食。
吃過殺青飯,最後一天,盧舟回到家,和蕭毅對著家裡,一切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終於……」蕭毅已經完全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
盧舟:「可能還要補拍,別高興得太早。」
蕭毅說:「我還得去盯後製的音效製作。」
盧舟說:「要錄歌嗎?」
蕭毅擺手,說:「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歌能搞定這部電影了,配什麼詞都多餘,只要音樂就好,純音樂。」
盧舟便沒說什麼,去洗澡換衣服,給蕭毅做水果色拉吃,蕭毅忽然感覺到他倆在一起的關係已經快要完全變了,以前是他照顧盧舟,現在更多的時間是盧舟在主動照顧他,經常洗碗兩個人會搶著洗,最後還是盧舟一聲怒吼:「放下給我去坐著!」蕭毅才只好讓步。
過了幾天,杜梅打了個電話來,蕭毅有點怕和她說話,生怕措辭不好得罪了她,盧舟卻示意無妨,隨便說就行了。
「你倆開工作室了?」杜梅笑著問,「我看也別跑鄭小聰那裡去了,來掛靠在我這邊吧。」
「這個……」蕭毅有點猶豫,說,「我要和舟哥商量一下。」
盧舟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蕭毅便心花怒放,說:「舟哥說可以……考慮。」
杜梅說:「那麼你倆挑個時間,回公司來聊聊?」
蕭毅說:「行。」
盧舟自己開工作室,不用再靠杜梅接戲,他也明說了自己現在不能再拍電視劇了,杜梅便約好給他找點電影拍,接廣告代言,林堯看到蕭毅,馬上笑道:「哎!蕭總蕭總!」
蕭毅也換上了全套西裝,笑著和林堯握手,又和他抱一抱,蕭毅說:「晚上我請你喝酒,走。」
盧舟哭笑不得,和杜梅談了一下午,最後簽了合同,目前盧舟工作室還是只有他和蕭毅兩個,看杜梅的樣子,似乎有點想朝裡頭塞人,盧舟便說到時候跟蕭毅談就行。
當天杜梅給盧舟安排了一個男性雜誌的訪談,上了封面,標題赫然是「居家好男人,時尚紳士盧舟」。順便宣傳了一下盧舟的新電影,並且讓蕭毅寫了個關於拍《秦山》的稿子,發在雜誌上,這可真是難為了蕭毅,蕭毅只好又去找熟的編劇幫忙抓刀。
「什麼時候上院線?」蕭毅說,「能上IMAX嗎?」
「做夢吧。」盧舟說,「三千多萬的電影,膠片都不是用特製的。」
最後超支到三千萬,蕭毅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這部片要收回成本就要一億二千萬票房了,郭導和鄧曉川去找了幾個投資商,最後還沒敲定檔期。
盧舟每拍完一部戲都會很累,尤其是這部電影,蕭毅心想果然電影電視劇都是青春飯,不說別的,這種高強度的投入,是坐班工作遠遠比不上的。今年不能再接戲了,兩人就在家裡休息,直到第二年春節前,蕭毅終於得到了《秦山》的消息。
準播證拿到了,但是排片很捉急,鄧曉川的關係不行,柴導郭導和影業集團的老闆關係又不鐵,且幾個大的影業集團都沒有投資,排不到好場,蕭毅去問了杜梅,杜梅也沒辦法,盧舟才休息了沒多久,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肺都要氣炸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盧舟朝著電話不客氣地吼道,那邊的鄧曉川一直在道歉。
「是不是現在連排片都要我給你排了才算一條龍服務到底啊!」盧舟幾乎是咆哮道,「什麼關係都沒有!你當個毛的製片人啊!純靠抱大腿是吧!」
蕭毅:「……」
蕭毅心想真的太惡毒了,這麼吼,別人肯定會恨死他吧,盧舟掛了電話,氣得半死,只好又去打電話。最後檔期還是定下來了——市場最為疲軟的四月檔,情人節剛過,且暑假檔未上。
「會撲嗎?」蕭毅說。
「不知道。」盧舟說,「這宣傳,還不如咱們自己上微博去抽獎轉發送電影票呢,才八千多的轉發量。」
盧舟已經徹底沒脾氣了,宣傳發行都不給力,柴導又打了個電話來,說小盧啊你不要生氣,咱們不靠這些……盧舟哭笑不得,只得點頭道好的好的,不過蕭毅還是挺樂觀的,畢竟以前自己也撲了這麼多年,現在他已經完全不介意作品會不會紅了,只要拍出來,問心無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