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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BL金牌助理 by 非天夜翔

2019-12-7 18:47

  
  等候開機的這段時間,盧舟和蕭毅便在家裡對劇本,鄭長榮的台詞不多,大部分都集中在各種賣陰險、賣手段和耍陰冷上。蕭毅一邊看一邊想,這角色是不是有點三觀不正啊,好像是有點吧。明顯看得出編劇喜歡這種變態的反派,雖然出場不多,都是在酷炫狂霸拽地放大招。可是一個軍火販子,這麼洗白賺同情分真的沒關係嗎編劇■■……
  
  盧舟依舊記不得台詞,但他似乎很有信心,因為電影的台詞簡短而精煉,不像電視劇裡一堆愛來愛去,節奏慢得要死的水詞兒,蕭毅有時候看電影本子都有點不太明白,許多話有兩重甚至三重意思,尤其是雙關意,他還要停下來問盧舟,為什麼這個時候,人物要這麼說。
  
  盧舟:「我曾經以為我離開了江湖,一轉身,卻發現江湖,始終都在。」
  
  蕭毅:「什麼意思?」
  
  盧舟:「裝逼的意思,想裝逼又裝得不到位,連你都聽明白了。」
  
  蕭毅:「……」
  
  盧舟想了想,蕭毅沒有打擾他,盧舟說:「蒼涼,想躲,又躲不掉,想洗手不幹,現實逼著他不停地跑,在沙漠裡的一種宿命感。」
  
  蕭毅看到最後結局前的這一場,偵探胡鷹追逐鄭長榮,鄭長榮的車翻了,徒步逃進了風沙茫茫的大漠裡,胡鷹追著他一路過去,兩人在沙漠裡一場追逐槍戰,最終鄭長榮終於死在了胡鷹的手下。
  
  「會去意大利拍嗎?」蕭毅說,「好多紙醉金迷的場景啊!我還沒去過呢!」
  
  盧舟:「意大利?肯定就有你的份?」
  
  蕭毅:「……」
  
  盧舟:「兩千六百萬的投資去什麼意大利,又不是主角,你還真想跟著去吃香喝辣啊。」
  
  盧舟想了想,朝蕭毅說:「我知道從我走出這第一步開始,就再也不能回頭了,不是死在你的手上,就是死在我自己的手上。」
  
  盧舟沉默地注視著蕭毅,眼裡帶著悲涼與無奈。
  
  「很好啊!」蕭毅狂叫道,「你這不是記住了嗎?」
  
  盧舟說:「感覺不對。」
  
  蕭毅說:「照你的理解去演就好了,這樣很好!」
  
  他剛才感覺到盧舟一剎那表現出來的氣場,那是盧舟!是盧舟!卻又不是他從前認識的那個盧舟!
  
  盧舟起身,搖搖頭,沒說話,去接了杯水,蕭毅說:「剛才你那個神態,簡直是我見猶憐……不不,你一定會比主角還讓人愛的。」
  
  「別這麼說!」盧舟朝蕭毅說,「配角不能去搶主角的戲,如果你為了自己成名,不管大局安排,炫你的演技去刻意搶主角的戲,這是很沒有職業道德的事。外行看你會說你帥、你紅,但是內行看得懂,他們會煩你。」
  
  「喔。」蕭毅說,「是嗎?」
  
  盧舟喝了點水,靠在餐桌前,沉吟片刻,蕭毅說:「我發現剛才那個你,不是從前的你了。」
  
  盧舟說:「因為這次是鄭長榮在演我盧舟,以前你看見我演戲,是盧舟在演別人。」
  
  蕭毅朦朧之間,隱約把握到了盧舟的心情,他從前不管演誰,都是在以自己的靈魂去改變,並符合那個人物,而現在的他,則是以自己的本色,去將角色的靈魂拉過來,重合在自己的身上。
  
  「郭導說過。」盧舟說,「演戲有三個方法,一是假設你成了角色。二是假設角色成了你。」
  
  「第三種呢?」蕭毅問。
  
  「第三種是內心世界的剪裁。」盧舟隨口道,「你是你,角色是角色,你和角色互相融合,並且衍生出一個和劇本不一定一致的,獨立的人。」
  
  這天下午,盧舟一直沒有說話,也不看劇本,在家裡走來走去,蕭毅對照劇本,裡面鄭長榮一共有二十七場,且大部分是打戲,台詞只有不到八十句。
  
  「這點戲幾天就拍完了吧。」蕭毅說,「就是外景跑來跑去的麻煩。」
  
  盧舟說:「你做夢吧,咱們的戲最起碼也得拍兩個月。」
  
  「二十七場拍兩個月?」蕭毅哭笑不得道,「兩天一場還有剩啊。」
  
  盧舟說:「還有三百多場拍了十年的呢,一周拍一場戲的導演你怎麼不說?電視劇一天拍十來場,三個月拍一千多場能比?」
  
  蕭毅覺得其實這樣挺好的,那麼給盧舟一整天去拍一場戲,台詞一定就能慢慢磨了,盧舟又反覆念了幾次台詞,還是有點忘,但這次他已經不再煩躁了。
  
  傍晚的時候,投資商打來電話,蕭毅聽了緣由,心裡登時一沉。
  
  「人物要改。」那邊說,「尤其鄭長榮。」
  
  蕭毅說:「怎麼又要改?」
  
  「辛鴻開要求的。」統籌說,「可能台詞和戲份都要做調整,主角會改一部分,主角戲份動了,配角也得順帶調整。」
  
  蕭毅看了盧舟一眼,盧舟還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停下來看著蕭毅,蕭毅有種不祥的預感。
  
  蕭毅:「這個我們要商量決定。」
  
  統籌說:「這個……」
  
  蕭毅說:「劇本已經寫好了,現在臨時要改戲,辛鴻開是不是比我們家盧舟還要大牌?盧舟都給他做配了,大家互相尊重一下不好嗎?」
  
  盧舟:「……」
  
  統籌:「這樣,蕭總,您不要生氣,我和編劇商量一下,您知道的,臨時要求加一個女配角,我們也很為難。」
  
  蕭毅說:「電影的質量就在那裡,對不對?大家都是在給老闆賺錢,希望不要改來改去的,一旦開了個頭,就很麻煩了。」
  
  統籌是個男的,聽了這話倒是沒說什麼,嗯了聲,說:「理解的理解的,我去盡量溝通。」
  
  蕭毅掛了電話,看著盧舟,一臉心驚膽戰。
  
  「是不是得罪人了。」蕭毅說。
  
  「不。」盧舟有點意外,說,「很好,你居然會這麼說。」
  
  蕭毅答道:「嗯……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以後就我來唱黑臉,你來唱白臉吧。」
  
  盧舟笑了起來,沒說話,蕭毅說:「這種情況要怎麼辦?」
  
  「不怎麼辦。」盧舟說,「涼拌,待會我給監制打電話過去,你不用擔心。」
  
  蕭毅說:「為什麼臨時要改戲?」
  
  盧舟說:「既然簽我回來,當然不能讓我的角色出風頭了。最好是既挫又蠢,才能襯托出男主英勇嘛。」
  
  晚飯後,蕭毅給盧舟做冰淇淋吃,盧舟給監制打了個電話。
  
  「哎,肖老師吶。」盧舟笑道,「我小盧,啊哈哈哈是的是的,我那個經紀人呢是個小孩,不懂事,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蕭毅哭笑不得,給盧舟喂了一大勺冰淇淋,盧舟嘴裡吃著冰淇淋被凍得直哆嗦,說:「好的好的,我先看看改過以後的劇本怎麼樣,這幾天我就先休息了,等編劇吧!」
  
  「嗯嗯。」盧舟說。
  
  盧舟掛了電話,說:「媽的。」
  
  蕭毅說:「要改嗎?」
  
  盧舟:「人走茶涼,墻倒眾人推。」
  
  蕭毅:「找小聰哥嗎?」
  
  盧舟:「鄭小聰就出了幾百萬湊個彩頭,找他沒用。」
  
  蕭毅:「咱們帶資進組嗎?」
  
  盧舟:「帶個毛的資啊!你以為拍電視劇啊!」
  
  蕭毅和盧舟互相看了一會,蕭毅問:「有別的什麼人拒絕改戲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我猜編劇一定不想改戲。」
  
  盧舟想了想,給鄭小聰公司的人打電話,問了編劇電話,蕭毅就給編劇打電話了,編劇是個女孩子,脾氣比什麼人都爆,聽到蕭毅的聲音就說:「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沒改好!再催就自己寫吧!」
  
  蕭毅馬上說:「別激動!我們是友軍!我們也不希望改,能不改就盡量不改,我是蕭毅,盧舟的助理……」
  
  編劇:「哦?等等,你就是那個蕭毅嗎?」
  
  蕭毅:「對。」
  
  「啊——」編劇在電話那邊尖叫道,「你好萌啊!我好喜歡你唱的歌啊!」
  
  蕭毅腦袋上啵啵啵地冒桃花飄出來,說:「謝謝謝謝,受寵若驚……」
  
  盧舟:「……」
  
  於是蕭毅開始和編劇八卦選秀節目組的事情了,說了半天,最後掛了電話,盧舟說:「劇本呢?」
  
  蕭毅完全忘了這事,馬上拿電話要再打,盧舟劈手把電話搶過去,吼道:「你腦殘啊!」
  
  蕭毅:「……」
  
  然而沒多久,編劇自己也想起來了,打電話給蕭毅商量了一下,約好第二天去公司開會,蕭毅最怕開會,但關係到劇本,只好去了。
  
  第二天導演監制都在,男主角的經紀人沒來,蕭毅倒是去了,心想這下估計把人全給得罪光了,要求改戲的沒來,不讓改戲的倒是來了。盧舟雖然已經有點不行了,但余威還在,而且是關於他自己的角色,監制也不好說什麼。
  
  編劇坐下就說:「再改我實在不行了,你們要不另請高明吧。」
  
  蕭毅:「……」
  
  導演說:「你不要這麼大反應嘛,我有什麼辦法?你不要總是拿老闆來壓我。」
  
  編劇:「我不是拿老闆壓人,你這前面改了,後面圓不回來啊!整個邏輯就是亂的!」
  
  蕭毅心想一開場就這麼火爆好像不太好吧……能溫和一點嗎?
  
  導演說:「來來咱們從頭順一次。」
  
  編劇:「我這個全是按照開會要求寫的,出來的東西連我媽都不認得了。還要從頭開始順?」
  
  導演說:「把女配出場的地方加進去,辛鴻開的戲先不管了。」
  
  雙方你來我往,討價還價一樣地吵了半天,蕭毅發現導演也不太想改,最後還是朝裡頭塞了個人,幸好關於盧舟的內容,大的地方沒動,只是把幡然醒悟後的自殺改成被男主槍殺了。
  
  出來以後蕭毅又和編劇吃了頓飯,聊了一會,對了下劇本,發現電影本子確實不能中間亂改,大部分情況都是一環扣一環的,改了一場,後面的就容易全部圓不上,男主角要求改戲,投資方要求塞人的最後結果,就變成顯得男女主看起來像一堆腦殘。
  
  編劇:「是吧,辛鴻開那張馬臉,演什麼毀什麼,聽到他要接這個角色的時候老娘都不想寫了。」
  
  蕭毅說:「這個該讓我們家盧舟演的。」
  
  編劇:「對啊!你就讓他努把力,哎,我希望他快點調整好狀態,他最適合男主角了,長著一張男主臉,演技又好。」
  
  編劇和蕭毅壞笑著瘋狂吐槽男主,最後走的時候還換了電話,說以後有空約在一起吐槽,蕭毅簡直服了這編劇,回家報告以後,盧舟只是唔了聲,繼續和他對劇本。
  
  蕭毅說:「這個組的編劇真好。」
  
  盧舟說:「他們有他們的一套,不用特地感謝她。」
  
  蕭毅:「但是她很喜歡你。」
  
  盧舟把劇本收起來,說:「編劇和導演,他們對演員的感覺和投資方、製片人、粉絲是不一樣的,投資方看你票房,粉絲看你紅不紅。主創方不會管你怎麼多,評價你的唯一標準就是演技,專業素質。」
  
  「專業素質好,你只要不做得太過分,他們不管你人品有多爛,尤其是編劇,他們愛筆下的人物,希望給人物配最合適的演員。」盧舟說,「其實歸根到底都是這樣,什麼演員負面新聞爆得再多,被踩得再不堪,只要他演得好,角色能打動人,娶幾個老婆劈幾次腿,粉絲都能原諒他。當然劈腿還是不好的,不要那副表情嘛……你看看你……演技好和劈腿有必然聯繫嗎?呵呵呵你這邏輯都學到狗身上去了,人品差的也很難演出好戲,你家舟舟我人品最好的啦……」
  
  緊接著是將近一個月的,沒完沒了的開會,直到開機那天,盧舟和蕭毅也去了開機儀式,《黎明之戰》的開機儀式很低調,只有男主的經紀公司組織了粉絲們過來捧場,蕭毅第一次看到盧舟當配角,盧舟穿著襯衣短褲皮鞋,戴著墨鏡,站在角落裡,時不時和蕭毅說幾句話聊聊天,男主辛鴻開和女主主持開機。
  
  粉絲們在前面喊辛鴻開的名字,盧舟和蕭毅站在盛夏的烈日下,一身都是汗,全身黏糊糊的,盧舟仿佛被人徹底遺忘了。
  
  「沒有你的粉絲。」蕭毅說。
  
  「都是花錢請的。」盧舟小聲道。
  
  蕭毅刷了下微博,盧舟沒有簽經紀公司,暫時掛靠在鄭小聰工作室下,也沒人替他炒作了,微博上頭條都是張欣然新劇的事。
  
  然而關於盧舟的@似乎這幾天多了很多,有消息傳他要參演另一部古裝大片,和張欣然演對手戲,蕭毅莫名其妙,說:「沒有人找我啊。」
  
  盧舟說:「拉著我炒作而已,不用管他們,借我和張欣然的舊事再炒一下冷飯。」
  
  蕭毅問:「要回應嗎?」
  
  盧舟擺手,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狀態,當天電影開拍,蕭毅還以為會去香港,正好可以順便購物,但盧舟沒有在香港的外景戲,全程在中影的攝影棚內,以及幾個外景地拍,包括河北保定的高速公路下、龍寶山的天漠影視城,以及幾個零零散散的外景。
  
  直到開戲的前一天,盧舟還在看劇本。
  
  他這幾天什麼都沒有做,連淘寶也不刷了,把自己關在家裡,自言自語地背台詞,每次他隨口背誦的時候都能背出來,但是一壓縮爆發,釋放情緒的時候就要卡殼。
  
  「我為老大賣命這麼多年!」盧舟怒吼道,「換回來一身傷痕、一個見不得人的名字!你呢!你……」
  
  盧舟指著蕭毅,指指點點。
  
  「你你你……」
  
  「你以為你在他心裡有所不同?!」蕭毅上前一步,怒吼道,「你不過也是他養的另一條狗!」
  
  盧舟:「……」
  
  「你快比我還行了。」盧舟無奈坐在沙發上,蕭毅吻了吻他的脣,徑自走開去自己的事。
  
  「我為老大賣命這麼多年!」盧舟突然又出現在廚房裡怒吼道。
  
  蕭毅差點被盧舟給嚇出心臟病來,無聊地切著菜,一張梗漫臉,嘴角抽搐。
  
  「我為老大賣命……」
  
  盧舟終於也笑場了,搖搖頭。
  
  蕭毅沒法給盧舟說戲,只能陪著他,就像戲裡說的那樣。
  
  「不是我打敗了你。」蕭毅說,「長榮,是你毀掉了你自己。你走不出來,你只能永遠呆在黑暗裡。」
  
  「戰勝自己?」盧舟冷笑道,「說得何其容易?你知道這些年裡我經歷了什麼?我……」
  
  盧舟看著蕭毅,蕭毅想了想,感嘆道:「大起大落,我曾輝煌不可一世,也曾沉寂如泥,啊!」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枝頭萬木春!」蕭毅說,「像不像電影台詞?」
  
  盧舟哈哈大笑起來,說:「我爸給我起名叫盧舟,想的一定就是這句。」
  
  「舟哥,我第一次去看你豆瓣檔案,知道你名字的時候。」蕭毅說,「就覺得很好聽,太好聽了,自由自在,就像一艘船,順流逆流,千帆過後,笑看什麼是什麼,不懼驚濤駭浪的感覺。」
  
  「吹吧你。」盧舟哭笑不得道,「在你眼裡什麼都是好的。」
  
  「 我曾輝煌不可一世,也曾沉寂如泥。」盧舟搖搖頭,蕭毅坐在餐桌前給他泡茶喝,盧舟接過喝了一口,說:「狗屁不通,沒文化。」
  
  蕭毅:「……」
  
  「失魂落魄。」盧舟又沉聲道,「命運加諸於他身上的不公、不甘與憤怒,你知道這些年裡,我經歷了什麼?我為老大賣命這些年!換回來一身傷,和一個見不得人的名字!你呢?你不過也就是他養的另一條狗!在我死後,你會是下一個我……」
  
  「很好啊。」蕭毅說。
  
  「還是不對。」盧舟說,「台詞能記,但是我代不入人物,其實我撞到頭以後,倒不是完全不能記台詞,我缺失的是根據台詞對人物理解的那種思維方式……先不管了,明天再說吧,總算背下來了,希望別卡殼。」
  
  蕭毅忍不住覺得有點難受,盧舟原本記憶力非常好,演什麼都一次過,記憶受損後,短短三句半台詞,背了快要一星期,每次一爆發就卡殼。
  
  盧舟說:「我去洗澡,晚上要做嗎?」
  
  蕭毅說:「明天要開戲,先休息吧?我沒有關係,怕你累。」
  
  盧舟說:「洗好澡去床上等著我。」
  
  蕭毅:「……」
  
  盧舟又問:「一起洗?」
  
  蕭毅說:「我先收拾東西。」
  
  蕭毅洗過杯子盤子,盧舟在樓下的浴室洗澡,蕭毅便到樓上的浴室洗,洗過以後,下來又看了次劇本,經過客廳裡的鋼琴的時候,看了它一眼。
  
  盧舟買台鋼琴回來純屬作擺設,他不會演奏任何樂器,沒學過什麼樂理知識,每天演戲就夠他忙的了,這個鋼琴要一百多萬,當初也不知道幹嘛買回來,蕭毅還吐槽過他蛇精病,有錢人就是喜歡在稀奇古怪的地方炫富。
  
  他打開鋼琴,這台鋼琴在買回來不久後調過一次音,然後盧舟就沒有再管過它,蕭毅不搞演奏,試了試音,也沒感覺出什麼來,覺得差不多了,回想起盧舟剛剛那既認真又好笑的樣子,登地按下了琴鍵。
  
  盧舟平時嫌吵,讓蕭毅不要去碰鋼琴,蕭毅習慣性的不去動它,不過今天他突然想彈一彈。
  
  他同時按下了三個鍵,和弦震響。
  
  緊接著,三個音部的樂聲猶如一棵巨大的、生機勃勃的樹,在靜夜中抽枝發芽,瘋狂地生長開去,猶如狂風中的閃電與憤怒,轟然顫動,蕭毅兩手一按琴鍵,整個客廳在憤怒的曲聲中轟鳴。
  
  盧舟洗過澡,頭髮還沒擦,裹著浴袍出來,站在客廳內。
  
  蕭毅已經完全沉浸在鄭長榮這個角色中,他想為他彈奏一首歌,不管電影用不用——
  
  ——那是墜入黑暗,墜入深淵的無望感,他帶著盧舟的靈魂與命運,一夕間墜下了悲劇之中,並在地獄的熔火與道德的譴罰中苦苦掙扎。
  
  就如同面對不公平的審判,他行走在陽光之中,內心卻帶著顫抖與恐懼,他希望消滅現在的自己,連著那個污穢的靈魂,他在命運的洪流與漩渦中瘋狂吶喊,伸出手,卻無法上岸。
  
  盧舟深吸一口氣,所有的音符都像狠狠擊中了他的內心,伴隨著蕭毅飛快的彈奏,音樂的魔力瞬間在盧舟與鄭長榮之間架構起了一座橋梁。
  
  魔靈的巨手在這個暗淡的世界中,摧毀了一切過去的希望,並且將可望不可及的未來一爪拍得粉碎,鄭長榮恐懼了,他自知靈魂已經墮落,隨之而來的懲罰即將到來。他轉身逃,卻無處可逃,他在黑暗中瘋狂奔跑,並且縱聲吶喊,那是風疾電閃的垂死掙扎,而隨著樂曲被推向頂峰,震響聲猶如黎明時分,茫茫沙漠上,胡鷹追上鄭長榮,並且終結一切的一槍。
  
  盧舟一臉震驚,繼而笑了起來。
  
  蕭毅卻渾然不覺盧舟已走到自己的身邊,他專注地沉浸在鄭長榮的內心世界中,那一槍帶來砰然巨響,令整個世界為之震撼並且瞬間崩塌,現出黎明前的曙光。
  
  他失敗了,他沒有得到救贖,他被捲入了絕望的死亡,而黑暗裡,一切漸漸平息,隨之而來的樂章則是恢弘壯闊的哀曲,它漸漸低沉下去,在污穢的土地上漸漸開出綠色的新芽。
  
  音樂的海潮溫柔地退去,卷走了所有的痕跡,蕭毅漸漸地平靜下來。
  
  盧舟:「……」
  
  蕭毅:「睡覺嗎?」
  
  盧舟怒吼道:「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麼人啊——!你是上天派下來拯救老子的天使吧!」
  
  蕭毅:@?@?
  
  音樂是一種語言,就像數學也是一種語言,數學的語言帶著一個人進入理性的玄妙世界,音樂的語言則讓你窺見一切無法訴諸表面的奇幻內心。蕭毅聽盧舟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一臉茫然,只是喔,好的,知道了,完全沒聽進去。
  
  「這就是第二層。」盧舟說,「一個人物的第二層,他的內心,你用音樂來闡述了這個人物,知道嗎?!!!」
  
  蕭毅一臉茫然:「造。」
  
  盧舟:「這是你自己作的曲子?!」
  
  蕭毅:「原曲是史特勞斯的……我只是,再發揮了一下。」
  
  盧舟:「當成給鄭長榮的主題歌行不?」
  
  蕭毅:「不行不行,會被罵的,不是我作的曲啊。其實我不太熟西洋樂,呃,我覺得民族樂這方面我更擅長一點。」
  
  盧舟說:「你把曲子再彈一次,記得嗎?」
  
  蕭毅點點頭,又彈了一次,這次盧舟背對蕭毅,站在落地窗前,閉上眼睛,沉默地聽完了整個曲子。
  
  「第二次沒那麼震撼了。」盧舟說,「第一次非常震撼,震撼得我都差點尿了。」
  
  蕭毅:「……」
  
  蕭毅笑著說:「我都不知道你們怎麼能聲情並茂,把一句台詞用那麼充沛的情感重複那麼多次的,是我的話我第一次有感情,第二次要重複的話,就會弱了。」
  
  盧舟點頭,說:「所以,所有的戲最好的階段,都是開始的一剎那,要想把戲演好,直覺占了至少七成,感覺對了,才是最好的戲。」
  
  蕭毅說:「我再給你彈一次?這次我再投入一點?」
  
  盧舟說:「再來一次吧。」
  
  蕭毅又帶著對鄭長榮的情感投入進去,這次彈得他簡直筋疲力盡,盧舟對著劇本,在樂聲中怒吼道:「我不甘心——!」
  
  蕭毅心想如果這個場景被人看到了,肯定會覺得是兩個蛇精病在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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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蕭毅帶著兩個熊貓眼開車,盧舟則精神煥發,一臉輕鬆。
  
  「我覺得編劇寫這個人物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這麼多。」蕭毅說,「你跟她說什麼表層裡層,她應該會想‘啥玩意兒,你們想太多’才對吧。」
  
  「編劇沒有這麼想。」盧舟說,「是很正常的,她寫戲靠直覺,外加劇本創作技巧和經驗,寫得再好的人物,也是一個二度空間的角色,演員才是賦予這個角色靈魂,衍生它擴展它的根本。角色沒有過去,除了劇本裡交代的之外,剩下的一片空白,但是演員有,演員的人生補完了角色所有的空白。」
  
  蕭毅說:「台詞能背下來了嗎?」
  
  「台詞小意思。」盧舟說,「看看影帝是怎麼表現的吧。」
  
  蕭毅笑了起來,停車,拔車鑰匙,跟著盧舟進片場。
  
  今天倒是不拍「我為老大賣命很多年」的那場戲,只是提前預熱一下,所有人都到了,盧舟化完妝,這場是鄭長榮潛入大樓內,竊取機密檔案文件的戲,通常這種戲是從外部給整個大樓一個鏡頭,接著切成內景。
  
  那個警務司大樓不關盧舟的事,他負責的只有殺保安、偷文件的戲。
  
  四周全用遮光板擋得密密實實,搭好的傳達室景內,燈光從四面八方照進來,一盞一閃一閃的日光燈懸在盧舟的頭上。
  
  傳達室裡,另一個老演員坐著。
  
  冷氣已經開到最大了,感覺就和沒有一樣,蕭毅被熱得蹲在劇組一邊,伸著舌頭喘氣,今天北京已經接近四十度了,盧舟還要穿黑風衣、警褲、警靴……媽呀,這麼演肯定會死的吧。
  
  黃導穿著背心短褲,手裡拿著個摺扇搖啊搖的。
  
  盧舟有一個鏡頭,要讓他的側臉淌下一滴汗,還是個特寫。
  
  上鏡頭前,盧舟喝了一大瓶水,上去的時候,就在走廊裡站著,側過身,面朝鏡頭。
  
  導演看了會,不行。
  
  於是盧舟就反反覆復地悶著熱,流汗,演那個鏡頭。
  
  用水是不真實的,只有自然流汗,表情和皮膚才有那個感覺。
  
  蕭毅心想這戲真不是人拍的,還好沒接那個《淮南子》改編的戲,裡面有一場大俠吐血,比起吐血,他更寧願盧舟在這裡流汗折騰。
  
  蕭毅邊看邊隨手刷了刷盧舟的微信,偷窺他又說了什麼,微信群裡。
  
  盧舟:弟兄們!我把老婆借給你們寫歌!一首四十萬!
  
  鄭小聰:滾!
  
  蕭毅:「……」
  
  足足一天,拍了半場,入夜時,遮光板全部撤了重新調光,蕭毅在一邊拍蚊子,盧舟已經有點發昏了,朝導演說:「休息一下,黃導,太熱了。」
  
  流汗效果黃導不滿意,於是換成開門,開門後關門,關門前,是盧舟陰沉的一個眼神,他即將回到自己從業多年的地方,並且殺掉曾經的上司與同事,那個眼神非常複雜,黃導是這麼說戲的。
  
  「你就想象,鄭長榮一條狗。」黃導說,「那種凶狠的,狗的眼神,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能再回頭。你看過狗咬人之前的表情嗎?」
  
  蕭毅真是敗給這個導演了,盧舟想了想,說:「能理解。」
  
  黃導說:「來,先看看情況。」
  
  蕭毅現在想想,忽然又覺得導演說得對,但是要演成狗,這個已經不是演技的問題了,要跨物種交流了吧?
  
  更令蕭毅震驚的是,盧舟那一回頭,居然還真的演出來了!!
  
  蕭毅風中凌亂了,這都是什麼啊啊啊啊,原來一個人可以演出一條狗的眼神嗎?!
  
  「卡。」黃導說,「還差一點。」
  
  我覺得很好啊——!蕭毅只想拿場記板把導演給夾死,這樣都不行!還要人怎樣!
  
  導演又開始說戲,盧舟認真地聽,溝通片刻後上去,這次過了。
  
  蕭毅:「……」
  
  兩次之間根本沒什麼區別,蕭毅已經完全無法理解這些人突破天際的思維回路了。盧舟演得很認真,蕭毅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劇組的人卻非常驚訝,低聲說話時,都覺得盧舟演得很好,好多人都一臉崇拜的表情。
  
  肯定好啊,蕭毅一邊吃冰淇淋一邊面無表情,心裡各種樂開花地想,他下面也很大,而且腰力也很好,床上功夫更好,可惜你們是無緣體驗了……
  
  盧舟演完了一天裡的戲,快要虛脫了,回去以後蕭毅馬上給他灌消暑的綠豆湯,又怕拉肚子不敢太涼,煮了稀飯在家裡吃,盧舟什麼都吃不下,喝了點粥,吃了點小菜就上去躺著。
  
  果然拍戲都會瘦兩圈,太辛苦了。
  
  第二天,蕭毅又載著盧舟,忙前忙後的等他拍戲,又買了點降溫貼,給他貼在身上。
  
  這次拍的則是一場審問戲,主角審盧舟,昏暗的室內,盧舟抬起頭來,一句長台詞也沒說,大部分都是靠眼神和表情、動作,以及冷笑,還有簡短的句子。主角無論怎麼問,都問不到任何有用的內容。
  
  蕭毅不得不佩服這個編劇,並且非常愛她,因為她寫的台詞少,這樣盧舟就不用卡殼。
  
  「我真的是要愛死盧舟了。」編劇也來了,小聲說,「他演得太好了。」
  
  「說啊!」一名配角怒吼道,緊接著給了盧舟一巴掌。
  
  盧舟猛然側頭,蕭毅心裡一揪,心想真打啊!
  
  「卡。」導演說,「不行,再來。」
  
  盧舟戴著手銬,坐在椅子上,渾身汗,已經濕透了,化妝師過來補妝,他鼻青臉腫,一身血跡,襯衣貼在身上,現出完美的肌肉輪廓。
  
  辛鴻開起身去喝水,拿著帽子扇風,蕭毅拿著水過去給盧舟喝了幾口,再開始。
  
  導演這麼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磨,盧舟一和辛鴻開對戲,登時高下立判,辛鴻開半紅不紅,以前也走紅過台灣香港,隨著香港電影市場走低,辛鴻開也轉戰了陣地,所有投資方都瞄準了大陸市場。
  
  盧舟散髮出來的那種陰狠、隱忍與變態的男人魅力,簡直要令人無法抵擋,還好配角沒有用狠勁,每次只是差不多就到了。
  
  盧舟朝配角說:「來真的,咱們這次一次過。」
  
  開始了。
  
  「說啊!」配角怒吼道。
  
  盧舟被一巴掌扇得別過頭,牙齒裡的血泡咬破,血液飛了出來。
  
  「OK!」導演喊道,「卡!」
  
  盧舟下來,蕭毅馬上去看他的臉,盧舟答道:「沒關係,有常溫的水嗎……」
  
  「肚子疼?」蕭毅說。
  
  「有點……」盧舟答道。
  
  蕭毅說:「要上洗手間嗎?」
  
  盧舟擺擺手,喝了水,又上去演,這次演得更好,蕭毅完全就自動過濾掉了辛鴻開,看著盧舟。
  
  盧舟表情都是扭曲痙攣的,那場胡鷹審鄭長榮的戲,簡直把牢房裡的壓抑、苦楚以及危險演到了極致,盧舟的臉色發白,帶著一臉傷痕,嘴角朝下流著血,眼裡卻帶著危險的神色。
  
  「告訴你一件事。」盧舟嘴脣微動。
  
  辛鴻開:「說。」
  
  辛鴻開警惕地看著盧舟,導演喊「卡」。
  
  「胡鷹眼神不對。」導演說。
  
  蕭毅登時心花怒放,他看出來了,辛鴻開沒控制住自己,他被盧舟帶得入戲了!他在怕盧舟,這個時候,胡鷹的感覺應該是同情的,結果辛鴻開反而有種害怕並且想出手幹掉鄭長榮的感覺。
  
  「這就是交鋒。」
  
  傍晚收工的時候,盧舟疲憊地靠在後座上,說:「每一部電影,你在大銀幕上看到的,都是交鋒。」
  
  「我以前完全沒有感覺到。」蕭毅說,「太神奇了,就像你和辛鴻開在過招一樣!」
  
  「對手戲。」盧舟說,「否則為什麼叫對手戲?你以為呢?你看到的,所有的對手戲,洗錢爛片不算,確實就是敵人過招,你得接住我的戲,把感情遞回來,戲外,是男主男配,戲裡可不是,戲裡他們就是劇本上寫的那兩個人,這就是生活。」
  
  「懂了。」蕭毅心悅誠服,點頭受教。
  
  這一個月,是他跟著盧舟以來最辛苦的日子,比拍電視劇辛苦多了,從前他覺得盧舟什麼都可以,但是現在他總提心吊膽,生怕盧舟無法勝任,然而他漸漸地發現,盧舟似乎在電影裡顯得更如魚得水。
  
  電視劇靠台詞去展現人物性格,電影則靠鏡頭語言,蕭毅漸漸地理解了這種演員,有時候會問導演為什麼這麼拍,導演大部分時候還會給蕭毅解釋。
  
  「拍戲有很多學問。」蕭毅朝盧舟說。
  
  盧舟解釋道:「我還覺得你們作曲神奇咧,三個和弦一起走,還能一起作曲,都是怎麼辦到的。」
  
  蕭毅說:「我師兄可以,按下三個音,能三個聲部一起進行,我不行。」
  
  盧舟問:「交響樂團也這麼寫嗎?」
  
  蕭毅搖頭道:「大部分是先寫一個聲部,再寫另一個聲部。」
  
  盧舟:「你從來不說你的專業。」
  
  盧舟以前在劇組打雜以及當配角時就學過演槍戰片,拿起槍似模似樣的,槍械指導講解了一會,他便不用人跟著,自己練習。
  
  「給我也玩一下吧。」蕭毅在旁邊搖著尾巴說。
  
  「玩你妹啊玩!」盧舟拿著槍怒吼道,「這個都能拿來玩?!你知道有多容易走火嗎!」
  
  蕭毅慘叫道:「怕走火你別拿槍指著配角啊!萬一走火了怎麼辦!」
  
  盧舟馬上道:「對不起對不起……」
  
  蕭毅只好在旁邊乾看著,槍械指導說:「助理走開一點,別靠得太近。」
  
  看盧舟試槍,槍械調配,熟練使用要一周,接著是武術指導和動作導演設計動作。
  
  蕭毅又提醒道:「肩膀會難受嗎?」
  
  盧舟擺擺手,槍械指導走遠了,盧舟又朝蕭毅招手,說:「來。」
  
  蕭毅:「……」
  
  盧舟讓他站到自己身前,面朝靶子,噓了聲,大手握著蕭毅的手,兩個人親密地抱在一起,盧舟說:「你試試看,可以瞄準了。」
  
  盧舟又回頭看導演,像個生怕不守規矩被抓到的小孩,蕭毅只覺得既刺激又新鮮,扣下扳機,砰的巨響。
  
  「好了。」
  
  「再玩一下……」
  
  「待會你害我被炒魷魚,不能玩了!」
  
  「砰!」
  
  「行了!」
  
  「再開一槍……」
  
  「你……住手!」
  
  「我喊了。」
  
  盧舟:「……」
  
  「沒子彈了!」盧舟咬牙切齒道,「你知不知道子彈一發多少錢!」
  
  蕭毅被盧舟拎到角落裡去站著,嘿嘿笑。
  
  盧舟休息了好幾天,終於可以換身輕鬆點的衣服了,他的皮膚被曬成了古銅色,戴著頂貝雷帽,穿一件迷彩背心、軍褲軍靴,臉上還貼著創可貼,短頭髮上全是汗,反光的墨鏡裡倒映出蕭毅的表情。
  
  「想做嗎?」盧舟看著蕭毅,皮笑肉不笑道,「原來你喜歡制服系的?」
  
  蕭毅:「……」
  
  「你願意當制服系的受嗎?」蕭毅說,「或者一邊做一邊放個《黃河大合唱》?」
  
  盧舟:「你越來越會頂嘴了,老子快把你慣壞了。」
  
  場景在布景,兩人就在下面坐著調情,辛鴻開過來了,伸出手,盧舟和他一握手,起來。
  
  「我去了。」盧舟說。
  
  「加油!」蕭毅說。
  
  蕭毅生怕盧舟拍動作戲受傷,特地作了所有的準備,現在一拍動作戲他就怕,生怕盧舟從高速的橋上摔下來。
  
  雙方將車停在高速路邊,盧舟下車,拿著霰彈槍下車,戴著墨鏡,將車門一摔,登時霸氣側漏。
  
  蕭毅感覺到所有人都被震懾住了,辛鴻開從另一側出來,抽出腰側手槍,盧舟的打手和辛鴻開手下的警員紛紛出場。
  
  雙方開始槍戰,那場面簡直是驚天動地,豐田的植入廣告,停了三輛豐田車,這車經過道具的特別改裝,道具拿著遙控器,內部貼在玻璃上的小型引爆裝置一震,玻璃渣瞬間碎了滿地。
  
  「卡!」導演喊道。
  
  道具上去布現場,雙方暫停,盧舟叼著煙,遙遙望向蕭毅,眉毛一抬。蕭毅卻十分擔心,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小心槍械的後座力。
  
  第二段開始,四個攝影機從不同方向旋轉著推過來,音效架著麥,車內貼好的引爆裝置準備啟動,道具在場邊按按鈕。
  
  砰!砰!砰!砰!四聲,盧舟藏身的車門上出現了四個彈孔。
  
  這也太牛了吧——!果然專業的就不一樣啊啊啊!蕭毅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了。盧舟咬著子彈,換上子彈,攝影機對著他的臉部特寫,緊接著,盧舟一臉沉默,將機槍架在車前蓋上一頓掃射,道具搖頭晃腦,按了一個按鈕。
  
  轟一聲巨響,差點把蕭毅給嚇著,車門被爆破掀飛出去。
  
  攝影機推向地,導演說:「其餘人休息。」
  
  攝影機開始拍盧舟踩著玻璃渣走過來的鏡頭,軍靴特寫。
  
  「卡。」黃導說,「慢了!」
  
  於是盧舟退回去重來,一個腳步的鏡頭,要表現出鄭長榮取胡鷹性命的決心,沒有半點遲疑,出生入死的情分到此為止,這一次,鄭長榮下手再不留情,要用一個腳步的鏡頭來表現這麼多含義,以及逐漸逼近的死亡,難度實在太大了,正值八月,日頭毒辣,盧舟連生日也沒過,一直在拍這部戲。
  
  蕭毅忽然發現,導演對主角的要求似乎很低,大部分時間都在讓盧舟反覆拍。
  
  「重來!」導演喊道。
  
  盧舟扛著槍,最後走了一次,過了。道具馬上上前布置,轉到車後,盧舟上前,先是辛鴻開的表情特寫,他捂著左邊手臂,盧舟把槍抵在他的頭上。
  
  胡鷹:「……」
  
  「卡。」導演喊道,「眼神不對。」
  
  辛鴻開點了點頭,說:「不好意思。」
  
  「沒有子彈。」盧舟說,「別太緊張。」
  
  不管是什麼人,被槍抵著額頭的時候都會怕,那是本能的緊張,辛鴻開眼神總是不對,導演片刻後讓他們休息了會,二十分鐘後沒說話,女主從旁出現,拿著手槍,抵在盧舟的後腦勺上。
  
  盧舟嘴角微微一牽,眯起眼。
  
  女主:「放下你的槍!」
  
  「快走!」辛鴻開喊道。
  
  「卡!」導演馬上喊道,「接動作!」
  
  盧舟一轉身,左腳抬,右腳跟著起來,連環腿掃,整個人瀟灑至極,一腳虛虛一蹬,女主朝後摔去,被工作人員接住,辛鴻開馬上從車旁衝起來,持槍,盧舟閃身到車後,蕭毅一顆心登時提到嗓子眼,辛鴻開開槍。
  
  「卡!」導演喊道,「完美。」
  
  所有人都累癱下了,盧舟全身汗水,機槍很重,走路的時候都有點虛,蕭毅馬上把他帶到車上給他喝水,兩颱風扇對著他狂吹。
  
  到午後,所有人都躲到車上吃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能吃早上帶過來的冷綠豆粥,盧舟勉強吃了些,下午又繼續拍逃跑的戲。
  
  足足在高架橋下拍了四天,兩場重頭戲才全部拍完,蕭毅被曬得黑了一圈,盧舟鼻子上還被曬得脫皮了。
  
  最後,則是在天漠的最後一場戲。
  
  早上五點,所有人都在等太陽升起來,每天只能在這個時候拍,這也是蕭毅最擔心的一場戲,因為編劇寫這一場的時候,所有人經過了激烈的爭辯,導演認為這是只有新手才會犯的毛病,因為每天只能在黎明時分拍這麼一場戲,萬一重來,時間過了太陽升起來,就得等明天了。
  
  萬一天氣不佳,何況北京總是霧霾,日出效果不理想,整個劇組都要被編劇給玩死。
  
  但是編劇堅持認為不能改,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導演最後問了男主和男配,盧舟表示可以,今天不行就等明天。
  
  蕭毅生怕盧舟會忘詞,因為最後一場戲的台詞量太大,而且男主殺男配,需要非常複雜的含義和很強烈的戲劇感覺。
  
  盧舟卻讓蕭毅不要擔心,凌晨兩點從北京出發,抵達天漠後,盧舟坐在後座上,看著黑暗的天幕。
  
  車裡空調有點冷,蕭毅和盧舟蓋著毯子,依偎在一起,從車窗裡看出去,今天是個晴天。
  
  「別緊張。」蕭毅其實比盧舟更緊張。
  
  盧舟說:「不會,我能行,你的音樂救了我。」
  
  「是嗎?」蕭毅茫然說。
  
  盧舟閉著眼,手指在膝蓋上有節奏地叩擊,含糊地哼著蕭毅無意中彈奏出來的無名之曲的旋律,蕭毅說:「早知道給你錄下來。」
  
  盧舟沒有說話,在夜晚的微光裡,他的側臉堅毅、沉穩,他的信心如此強大,以至於蕭毅對他的感情無法控制,他抱著盧舟的脖頸,湊上前吻了上去,盧舟側過頭,將他按在車裡,認真地吻他。
  
  外面敲了敲車門。
  
  「Action!」導演的聲音遠遠喊道。
  
  蕭毅笑著,盧舟起來,說:「我去了。」
  
  「加油。」蕭毅說。
  
  盧舟站在黎明即將來到的微光裡,仿佛即將迎來他演藝生涯的一段新生,蕭毅看到他手裡拿著槍,化完妝,站在沙漠裡,看著遠方的山巒時,他知道盧舟已經走出來了。
  
  現在的盧舟比從前更強大,演繹的靈魂猶如涅?重生。
  
  「啊——!」盧舟在沙漠中狂吼。
  
  他捂著腰,拖出一串血跡,踉踉蹌蹌地在沙漠中行走。
  
  鄭長榮死有餘辜,卻無法放下,胡鷹就追在他的身後,他自知逃不掉,然而他仍在朝著黎明的曙光蹣跚前行。
  
  辛鴻開放慢了腳步,盧舟一個踉蹌撲在沙漠裡。
  
  道具搭著蕭毅的肩膀,手裡拿著遠程遙控,兩人都忘了說話,怔怔地看著遠處的盧舟。
  
  「不是我打敗了你。」辛鴻開朗聲道,「長榮,是你毀掉了你自己。你走不出來,你只能永遠呆在黑暗裡。」
  
  「戰勝自己?」盧舟看著辛鴻開,滿嘴鮮血,哆嗦著說,「說得何其容易?你知道這些年裡我經歷了什麼?我為老大賣命這麼多年!換回來一身傷痕、一個見不得人的名字!你呢!你你以為你在他心裡有所不同?!」
  
  「你只是他養的另一條狗——!」盧舟怒吼道。
  
  「你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嗎?!」辛鴻開持槍走上前一步,朝著盧舟大吼道,「你的檔案早就被老大銷毀了!」
  
  盧舟登時滿臉驚愕,蕭毅瞬間就緊張起來。
  
  「不……我不甘心!」盧舟怒吼道。
  
  緊接著兩人同時拔槍。
  
  這個動作必須同時發生,鄭長榮在最後關頭仍想垂死反撲,然而胡鷹卻比他更快,胡鷹一抽槍,蕭毅果斷抓住道具的遙控器一按。
  
  砰的槍響,盧舟胸口血袋破,爆出血花,噴了一地。
  
  道具:「……」
  
  蕭毅心想就知道你要看得忘了按遙控器,道具擦了把汗,朝蕭毅點頭表示感謝,萬一真的忘記按,導演肯定會把他爆頭死的。
  
  盧舟躺在沙地上,睜著雙眼,望向地平線上。
  
  太陽升起來了。
  
  「胡鷹——!」女主角跑進鏡頭。
  
  導演:「卡——!感情不對!」
  
  蕭毅心想不會吧!你不要玩我啊!再來一場會死人的!
  
  女主角退後,又跑了上去,接著是辛鴻開轉頭若干次,女主角撲上去擁抱N次,期間盧舟一動不動,躺在沙地上當屍體。
  
  最後導演說:「OK!」
  
  盧舟聽到聲音的時候馬上起身,朝蕭毅跑過來,兩人就像男女主角一樣,完成了另一個飛撲。
  
  盧舟哈哈大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過,蕭毅都差點哭了,抱著他,兩人站在曙光裡。
  
  「不要拍不要拍!哎!」盧舟朝攝影道,「幹什麼!老師!給我留點面子啊!」
  
  「花絮。」導演說,「做個彩蛋也不錯,來來,大家繼續。感情太充沛了,大家繼續!最難的一場搞定了!」
  
  「盧舟先不要卸妝。」導演說,「可能要重拍,我再看幾次,待會通知你。」
  
  蕭毅猶如五雷轟頂,不要了吧,這樣不太好吧,導演……
  
  盧舟點了點頭,暫時沒有他的事了,兩人靠在車上,蕭毅說:「其實很多可以靠配音來完成。」
  
  盧舟擺手道:「配音就遜了,這麼多人打破頭朝大銀幕上擠,沒點斤兩能行?」
  
  蕭毅一想也是,外面讓盧舟下去卸妝,說可以過了。男女主角還在拍一場沙漠上走的戲,兩人便開足冷氣,在車上聊了一會,蕭毅給盧舟按肩膀,盧舟說:「今天回去慶功!哈哈,老子又爬起來了!」
  
  這電影票房未必會爆,然而盧舟已經找到了最適合他的方式,他終於活過來了。半個月後,電影殺青,大家湊一起吃了頓飯,天南地北地閑侃,又約好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合作。
  
  盧舟雖然和辛鴻開演對手戲,除了戲卻幾乎沒交流,不過他從來就是這樣,大家解散後,盧舟又抽出三天,重新去補音,蕭毅這才發現,盧舟確實非常了不得,他不管在台詞還是在演技上都非常的刻苦。就算是配音,盧舟也能完全跟著人物情緒走。
  
  當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麥補充幾段配音的時候,那低沉而暗啞的,帶著仇恨與忿然的感覺,配上屏幕上的角色,蕭毅幾乎有點心臟抽搐的感覺。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花痴。」盧舟朝蕭毅說。
  
  蕭毅用盡他平生積累的一切溢美之詞來讚美盧舟,盧舟聽得都要全身起雞皮疙瘩了,蕭毅又死死抱著盧舟的腰,一臉激動。
  
  「有病啊!」盧舟大吼道,繼而把蕭毅抓到沙發上,開始折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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