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四部 揭幕

暗殺大師:尋找林布蘭 by 丹尼爾·席爾瓦

2019-12-6 00:21

56
  美國,維吉尼亞州,平原區
  農場位於華盛頓往西80公里的地方。巍峨的藍嶺山脈從情人渡山谷的邊緣開始,向遠方蔓延。平原區位於約翰·馬歇爾高速路邊,是一座古樸的小村鎮。村民以為那座農場的主人肯定是華盛頓某個有錢有勢的律師,認識很多政府高官,要不然他們為什麼經常看見黑色豪華轎車和SUV轟鳴著來到城鎮裡,有時候來的時間還那麼奇怪?
  9月中旬一個寒風刺骨的早晨,十二輛這樣的車子出現在平原區,這個數字遠遠超過平時的數量。每輛車都沿著同樣的路線而來——左邊一條經過BP加油站和小超市,右邊一條緊貼鐵軌,最後一同沿著601號鄉村公路向前行駛了一公里左右。因為當天是週五,臨近聖誕節,村民們以為農場要為華盛頓人士舉辦週末派對——那種說客和政客聚在一起進行權錢交易,交流提高高爾夫揮棒技術和提升性生活技巧的聚會。最後發現,此類流言並非空穴來風。那座農場其實是中情局下面一個分支機構所設,他們通過一家幌子公司持有並運作農場。
  防盜門上掛著一塊氣派的銅牌,上面寫著「休伊特」。這個名字是用蘭利的一臺電腦隨機挑選的。門裡面有一條石子路。緊靠著石子路右側有一片狹小的河床,左側是一塊寬廣的牧場。但河床和牧場都埋在了半公尺多深的積雪之下。一場災難性的暴風雪給這片土地帶來重創,聯邦政府不知所措。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樣,暴風雪的到來在華盛頓引起了一場激烈的爭論。那些認為全球變暖只不過是一個騙局的人抓住了這次機會,證明他們的論點,而鼓吹氣候變化的人則認為這進一步說明了我們的地球已經陷入危機。蘭利的職業間諜們認為這種爭吵不足為奇。他們太了解了。即便兩個人看著同一組事實,也很可能得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結論。這是情報工作的本質。實際上,這也是生活的本質。
  石子路盡頭有一座樹木茂密的矮山。矮山頂部有一棟兩層樓高的維吉尼亞風格的農舍。農舍有雙層門廊和銅皮屋頂。門口的環形車道在昨晚已經重新犁過了,但仍然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那麼多轎車和SUV。實際上,車道裡已經擠滿了車,最後一輛過來的車都沒辦法開到房子門口——這可是個問題,因為車裡坐著這次會議最重要的幾位與會人員。沒辦法,他們只能從SUV裡面走下來,步行穿過積雪,完成最後五十公尺路程。加百列走在最前面,烏茲·納沃特緊跟其後,沙姆龍墊底,扶住雷莫娜的手往前走。
  以色列代表團一進門,屋內的所有人便向他們致以禮貌的掌聲。英國只派來兩名代表——軍情五處的格雷厄姆·西摩和軍情六處的愛德蒙·拉德克里夫。美國人可就沒這麼克制了。出席的有艾德里安·卡特,中情局分管情報工作的副局長謝帕德·坎特維爾,以及首席伊朗分析師湯姆·沃克。另外,還有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的一位布蘭查德,國防情報局的一位雷蒙德,代表國家安全委員會的辛西婭·斯卡伯勒和代表聯邦調查局的史蒂芬·克拉克——至於聯邦調查局是如何得到與會邀請的,這將永久成為「大寶藏」眾多未解之謎之一。
  他們圍坐在餐廳的正桌前,每個人面前都擺著姓名牌、一疊簡報和一杯淡咖啡。艾德里安·卡特說了幾句開場白,然後打開幻燈片。螢幕上出現一張伊朗地圖,地圖上有四個地方被標註出來。卡特按順序用雷射筆對準那四個地方,報出相應的名字。
  「布希爾、阿拉克、伊斯法罕、納坦茲。伊朗開展核項目的主要地點。我們都很了解這幾個地方,但還是允許我做一下簡單的介紹。布希爾是一個核電站,靠德國和俄羅斯出資建立。伊斯法罕是一個轉換站,將鈾礦變為六氧化硫氣體和氧化鈾。阿拉克是一家重水工廠。納坦茲,當然,就是伊朗最主要的鈾濃縮基地。」卡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或者說,它自己是這麼宣稱的。」
  卡特收回雷射筆,轉身面向大家:「我們政府一直懷疑這四個地方只不過是冰山一角,伊朗正在建造一系列祕密的地下鈾濃縮基地。現在,多虧了我們在特拉維夫的朋友,我們似乎拿到了證據證明這一點。我們還相信,馬丁·蘭德斯曼,也就是全球視野投資公司的董事長,正在幫伊朗人建造這些基地。」
  卡特把目光拋向以色列代表團:「在過去的三天裡,我們三方都在分析同一組有關蘭德斯曼的情報,但最終把情報全部串起來的人是雷莫娜·斯特恩。有些人可能是第一次見她,雷莫娜以前是以色列國防軍的一名少校,是一名出色的外勤特工,也是以色列經驗最豐富的情報分析師之一。還有,她的叔叔是阿里·沙姆龍。所以,我建議你們都小心一點兒。」
  沙姆龍微微一笑,深情地看著他的侄女站起身來,走到最前面,接替卡特的位置。她沒有說話,直接把幻燈片調到下一張。又是一張伊朗地圖。但這張地圖上,只有一個地方做了標記。
  聖城庫姆……
  庫姆這個地方,證明了那些毛拉[1]在撒謊,雷莫娜開始發言。庫姆這個地方粉碎了一切錯誤的幻想,伊朗開展核項目就是為了生產武器。不然他們為什麼要把一個祕密鈾濃縮基地建在一座沙漠山下面,為什麼不向聯合國負責核監管的國際原子能機構彙報這個基地?但庫姆這個基地也有一個比較煩人的問題,她提醒大家。這個基地只能容納三千臺離心機。如果這些離心機是伊朗造的IR—1機型的話,庫姆生產的高濃縮鈾只能幫助伊朗每兩年生產一顆核彈,不能幫助伊朗成為成熟的核武器國家。
  「也就是說,庫姆這個基地沒有價值,」雷莫娜說,「當然,除非還有另一些『庫姆』,另一些散布在伊朗國內的祕密鈾濃縮基地。有兩個基地、六千臺IR—1離心機一同工作的話,伊朗就能夠生產足夠的高濃縮鈾,實現一年一顆核彈的生產量。但是,如果有四個基地、一萬兩千臺離心機呢?有八個基地、兩萬四千臺離心機呢?」
  湯姆·沃克,與雷莫娜一樣專門從事伊朗事務的中情局探員回答了她:「那伊朗就可以生產足夠的高濃縮鈾,從而在幾個月內建立一個龐大的核武器庫。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把核觀察員趕出國去,準備核爆。而且,如果那些祕密基地藏得很深又堅不可摧的話,那我們幾乎沒辦法阻止他們。」
  「沒錯。」雷莫娜說,「但如果這些離心機不是IR—1那類搖搖晃晃的垃圾機器呢?如果它們和巴基斯坦所用的P—2機型差不多呢?又或者比P—2更先進呢?如果它們是按照歐洲最高標準設計和校準的呢?如果它們具備精良的製造環境,生產出來的產品沒有灰塵和指紋之類煩人的雜質呢?」
  這一次,艾德里安·卡特回答了她:「那我們很快就能看見成長為核武器的國家向我們伸出來的槍管了。」
  「沒錯。而且我恐怕要說,這正是我們面臨的事實。當各國還在商討、猶豫、耽誤甚至和他們握手時,伊朗一直在忙於祕密地實踐他們長久以來的核夢想。他們奉行的是一套歷史悠久的騙術一欺騙和掩飾。他們通過虛張聲勢、欺騙和拖延等一系列手段朝著建立核武器庫的目標一步步邁進。而馬丁·蘭德斯曼一直在幫助他們。他不僅向伊朗出售離心機,還賣給他們關鍵的泵、閥、真空機,這些東西可以把所有離心機全部連接起來。簡單地說,就是馬丁·蘭德斯曼正在向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提供建立鈾濃縮廠所需的一切物件。」
  「怎麼提供?」艾德里安·卡特問。
  「像這樣。」雷莫娜說。
  下一幅畫面是一張西至西歐東至日本海的歐亞大陸地圖。德國、奧地利、瑞士和比利時等地分布著十幾家工業企業和技術企業,包括位於馬格德保的克卜勒工業公司。所有企業都通過一條虛線連往中國南部的一座城市——深圳,也就是XTE硬體和設備公司的總部所在地。
  「猜猜這家XTE硬體和設備公司的所有人是誰?」雷莫娜並沒有特定地問哪一個人。
  「全球視野投資公司。」艾德里安·卡特回答她。
  「中間隔著幾家幌子公司和子公司,當然。」雷莫娜似笑非笑地補充道,「蘭德斯曼先生還有一個強有力的合作伙伴,中國上海的一傢俬人控股公司。」她走到地圖邊上,「蘭德斯曼經營生意的方式和伊朗開展核項目的方式差不多。它既分散,又極具隱蔽性,同時,它還擁有許多冗餘部分和後備力量。最厲害的是,我們根本動不了聖人馬丁,整個供應鏈依靠的是出售軍民兩用的零件。馬丁很聰明,他沒有把離心機直接賣給伊朗,而是拆分開來,以零件的形式出售給XTE硬體和設備公司。然後,中國人再把組裝好的成品賣給杜拜和馬來西亞的貿易公司,最後,再轉到伊朗人手裡。」
  「知道他們的生意持續多久了嗎?」國家安全委員會的辛西婭·斯卡伯勒說。
  「沒有確切的數字,不過我們可以做合理的推斷。我們知道蘭德斯曼在2002年買下克卜勒工業公司。沒過多久,他又開始收購其他歐洲工業科技公司。」
  「也就是說有好幾年了。」斯卡伯勒說。
  「好幾年。」
  「這就是說,祕密鈾濃縮基地鏈可能至少已經完成一部分了?」
  「這是我們的猜測,不過伊朗最近的舉動似乎支撐了我們的觀點。」
  「什麼舉動?」
  「首先,他們在像地鼠一樣到處挖地道。你們拍到的衛星地圖顯示,伊朗人把他們的核項目越來越多地轉入地下。不只是在庫姆,他們在伊斯法罕和納坦茲也增挖了很多地道,還在很多新地點挖了不少,像梅特法茲、開傑和帕爾欽這些地方。在山腰挖地道不容易,也肯定不便宜。我們相信,他們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躲避衛星探測,防止基地遭到攻擊。」
  「還有什麼舉動?」中情局的謝帕德·坎特維爾問。
  「納坦茲。」雷莫娜答道。
  「納坦茲怎麼了?」
  「伊朗人把四千三百磅低濃縮鈾——基本上是他們的全部庫存——轉移到一個地面存儲基地裡了。看起來像是他們在故意刺激我們,讓我們去攻擊那個基地。但他們為什麼要冒這種險呢?」
  「我猜你已經有了看法。」
  「伊朗經濟現在苟延殘喘。國內的年輕人躁動不安,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上街抗議。我們認為,毛拉們很可能真的希望我們對他們發動攻擊,這樣,他們就能夠重新建立起他們在伊朗人民心中的合法地位。」
  「但他們真的願意為此犧牲兩噸低濃縮鈾?」
  「如果其他祕密基地正在不斷生產濃縮鈾的話,他們可能真的願意。如果真是這種情況,我們攻擊納坦茲就正好給了他們一個藉口,讓他們把聯合國觀察員趕走,並且退出《核不擴散條約》。」
  「但是到那時候,誰又會允許他們公開建設核武器庫呢?」辛西婭·斯卡伯勒指出問題,「就像朝鮮那樣。」
  「這一點沒錯,斯卡伯勒女士。」
  「那你的建議是?」
  雷莫娜關閉幻燈片,說:「當然是阻止他們。」
  * * *
  [1]毛拉:對伊斯蘭教學者的尊稱。
57
  美國,維吉尼亞州,平原區
  在這類會議上,情報收集人和情報分析人總會在某一個時間點出現意見上的分歧。這次會議中,分歧出現在雷莫娜彙報結束之後。艾德里安·卡特站起身來,開始心不在焉地拍打西裝口袋,尋找他的菸斗。另外有四個人也站了起來,跟在他後面穿過房間正中心的走廊,進入客廳。木柴在客廳的壁爐裡燃燒,沙姆龍把布滿老人斑的雙手放在火上取了一會兒暖,然後找了一張離他最近的椅子坐下。納沃特坐在他旁邊,加百列則在角落裡緩慢踱步。格雷厄姆·西摩和卡特面對面坐在沙發兩側,西摩的姿勢像是在為廣告片擺造型,卡特則像一名準備向病危患者彙報壞消息的醫生。
  「還有多久?」卡特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們還有多久就能完成交易,生產出第一枚核武器?」
  加百列和沙姆龍都把問題拋向他們的局長烏茲·納沃特。
  「連國際原子能機構都得出了結論,認為伊朗已經具備生產核彈的能力。如果馬丁·蘭德斯曼向他們出售高端離心機,讓他們能夠有穩定的能源供應……」
  「要多久,烏茲?」
  「最多一年。可能更快。」
  卡特把菸斗放回菸袋裡。「我要強調一點,先生們,如果你們現在甚至將來任何時候能放棄攻擊伊朗核設施的計劃,那我在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的那些上司肯定會很感激你們。」
  「白宮的意思我們很清楚。」
  「我重複一遍,以免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
  「沒有。而且我們也要強調一點,所有人都和我們一樣,很想攻擊伊朗。這不是什麼巴解組織[1]小分隊,這是波斯帝國。如果我們攻擊了他們,他們一定會反擊。他們已經給真主黨和哈馬斯提供了很多武器,想借他們之手攻擊我們,還不斷煽動這兩個組織遍布全球的恐怖網際網路對以色列人和猶太人發動攻擊。」
  「他們還會把伊拉克變成戰火連天的大火爐,把波斯灣變成交戰地帶。」卡特補充道,「石油價格會飆升,全球經濟將再一次陷入泥潭。當然,到那時候,全世界都會怪罪你們。」
  「我們已經被怪罪了,」沙姆龍說,「我們都習慣了。」
  卡特劃了一根火柴,點燃菸葉。在一團煙霧中,他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確定中國也牽涉其中?」
  「我們已經注意XTE—段時間了。從馬丁筆記本裡翻出來的備忘錄只不過是證實了我們的猜想而已。」納沃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但是我們沒有說要去找中國,也不是找瑞士、德國、奧地利或者任何一個處在供應鏈上的國家。我們很清楚,這只會浪費我們的時間和精力。國家利益和純粹的貪慾是強大的法寶。再說,我們也不希望到時候要對瑞士坦白,說我們在監視他們國內最顯貴的商人。」
  「你們覺得馬丁已經賣給他們多少個離心機了?」
  「我們不知道。」
  「第一次發貨是什麼時候?」
  「我們不知道。」
  「最後一次呢?」
  「不知道。」
  卡特揮了揮手,趕走面前的一團煙霧。「好吧。那就說說你們知道的情況吧。」
  「我們知道他們的生意很賺錢,而且生意關係還在繼續。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了解到不久之後,將有一大批貨會從中國運到杜拜,再運往伊朗。」
  「你們怎麼知道的?」
  「我們從馬丁電腦的硬碟裡挖出來一個臨時文件,這條訊息就在裡面,是一個叫烏爾里奇·穆勒的人通過加密郵件發給他的。」
  卡特默默地嚼著菸斗。「穆勒?」他終於開口問道,「你確定嗎?」
  「確定。」納沃特說,「怎麼了?」
  「我們在調查中保公司的時候也查到穆勒這個人。穆勒以前是聯邦警察局分析與防護處——也就是瑞士安全部門的人,是個頂尖特工。馬丁和穆勒是老相識。穆勒幫馬丁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比如管理一張從西歐蔓延至中國南部,再由中國南部繞回伊朗的核走私網路?」
  「如果說穆勒幫馬丁管理這些事情的話,那也說得過去。馬丁不希望全球視野投資公司和伊朗牽扯在一起,所以最好讓一個像穆勒這樣的人處理具體事項。」
  卡特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在納沃特和沙姆龍身上來回移動。加百列仍然在踱步。
  「雷莫娜的最後一番話說明你們已經有了一些行動計劃,」卡特說,「作為此次行動的合作人,格雷厄姆和我都想知道你們的想法。」
  納沃特看了一眼加百列。他終於停了下來。「我們從馬丁的筆記本上找到的資料有所幫助,但也有限。我們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涉及多少臺機器,發貨時間,付款方式,裝運公司。」
  「我猜你已經知道了這些訊息可以從哪裡找到。」
  「日內瓦湖西岸的一臺電腦裡。」加百列說,「海拔377公尺。」
  「愛爾瑪別墅?」
  加百列點點頭。
  「偷溜進去?」卡特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想說這個嗎?在瑞士那麼一個平民高度武裝的國家裡,偷偷溜進一棟安保設施最為嚴密的私人領地的二樓房間裡?」
  加百列沒有回答他。卡特把目光移向沙姆龍。
  「我不需要提醒你們在瑞士行動有多大風險吧,阿里?實際上,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一隊組織隊員因為想竊聽一名恐怖分子嫌疑人的電話,最後全被抓了起來。」
  「沒人說要偷偷溜進愛爾瑪別墅,艾德里安。」
  「那你們想怎麼辦?」
  加百列回答了他:「四天後,馬丁·蘭德斯曼要為三百名最親密的富人朋友辦一場豪華的募捐晚會。我們打算參加。」
  「真的嗎?那你打算怎麼進去?裝成服務生,帶著開胃餅和魚子醬溜進去?還是想直接闖進去?」
  「我們將以客人的身分進去,艾德里安。」
  「那你們打算怎麼把邀請函弄到手?」
  加百列微微一笑:「我們已經有一張了。」
  「佐伊?」格雷厄姆·西摩問。
  加百列點點頭。
  「你記得我說過工作很少、時間很短這兩句話嗎?」
  「我當時也在,格雷厄姆。」
  「很好,」西摩說,「那你也應該記得我做了一個承諾。我們只請求佐伊幫我們執行一項任務。任務完成之後,她可以重新過回愉快的生活,而不用擔心我們會再一次上門拜訪。」
  「情況有變。」
  「那你是想讓她在豪華的晚會中途闖進一間戒備森嚴的辦公室?即便對於一名老練的特工來說,這也是極度艱難和危險的任務。一個毫無經驗的新手……不可能完成。」
  「我沒說要讓佐伊闖進馬丁的辦公室,格雷厄姆。她的任務,只是出席晚會。」加百列停頓了一下,然後說,「當然,帶上一個男伴。」
  「你打算幫她安排一個男伴?」
  加百列點點頭。
  「有哪些人選?」艾德里安·卡特問。
  「就一個」
  「我知道你不會把阿里和伊萊·拉馮安排給她,那麼,就剩下米哈伊爾了。」
  「他穿上燕尾服很迷人。」
  「我知道。但他也在俄羅斯過了一趟鬼門關。你確定他準備好了嗎?」
  加百列點點頭:「他準備好了。」
  卡特的菸斗滅了。他立即重新裝好菸葉,劃了一根火柴。「我能指出一點嗎?我們正在監控馬丁所有的手機通話和電腦訊息。如果你提議的這項在日內瓦的行動失敗了,我們可就什麼都沒了。」
  「如果馬丁決定換手機,或者他的保全人員掃描電腦的時候發現一個異常軟體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
  「我們通往馬丁世界的窗戶很可能眨眼間就被關上了。」加百列彈了一個響指來示範速度之快,「我們有一次正當的機會進入愛爾瑪別墅。考慮到我們已經知道伊朗很快就能造出核武器這一點,我覺得我們別無選擇,只有抓住這個機會。」
  「這種說法的確很有說服力。但是,除非佐伊同意出席,否則我們的討論沒有結果。」卡特把目光拋向西摩,「她會同意嗎?」
  「我覺得她可能會被說服。但是我們需要首相親自同意這項行動。而且毫無疑問,我在河對面的那些對手肯定會要求參與進來。」
  「不能讓他們參與,」加百列說,「這是我們的行動,格雷厄姆,不是他們的。」
  「我會向他們傳達這個意思的,」西摩朝餐廳裡的那位軍情六處長官投去一個眼神,「不過我們還有一件事情沒討論。」
  「什麼?」
  「如果真的找到那批離心機,你們打算怎麼辦?」
  「如果真的找到那批離心機……」加百列的聲音小了下去,「我們只能說,有很多種可能。」
  * * *
  [1]巴解組織:全稱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領導巴勒斯坦人民爭取自己民族權利的組織:1964年5月在耶路撒冷成立。
58
  英國,倫敦,薩瑟克區
  萊瑟姆國際傳媒公司董事長兼CEO傑拉爾德·馬隆終於在第二天下午3點揮下了他的戰斧。所有《金融日報》職員都收到一封郵件,內容是馬隆用他那一貫尖酸的文字所寫的一篇散文。意思是,最近控制成本的措施效果不太顯著,報紙無法繼續以目前的形式經營下去。因此,萊瑟姆管理階層只有立即進行大面積裁員。裁員範圍廣、縱深長。目前為止,編輯部門「損傷」最為嚴重。然而,有一間新聞室,即佐伊·瑞德領導的特別調查小組竟然奇蹟般地集體倖免於難。原來,他們的「緩刑判決」是傑森·騰博瑞送給他們的告別禮物。傑森很快就要加入那個剛剛把日報報社變成一片硝煙滾滾的廢墟之地的管理階層了。
  晚上,佐伊帶著強烈的倖存者的愧疚感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大家收拾私人物品,這已然成為每一次大規模裁員之後的一種儀式。她聽著那些不禁讓人潸然淚下的告別話語,心想,或許是時候離開報業,接受紐約的那份電視工作了。她發現自己又開始懷念在海格特區安全屋裡碰到的那一幫男男女女,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自己都十分吃驚,她竟然會如此思念加百列和他的團隊。她懷念他們那種必勝的決心,和堅定地認為自己的事業公平公正因而百折不撓的信念。她以前每次走進日報新聞室時,也是這種感覺。但她最為懷念的,是安全屋裡那種溫馨的氛圍。每天晚上都有那麼幾個小時,她有幸成為那個家庭的一份子——雖是一個吵鬧、好爭辯、任性,有時候還出點小狀況的家庭,但畢竟是一個家庭。
  佐伊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家庭似乎把她拋棄了。從巴黎坐火車回來的路上,那個留著黑短髮、臉上有痘痕的特工曾經私下裡稱讚過她的任務完成得很好。但是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消息。沒有電話,沒有郵件,也不會有預先安排好的街頭碰面,軍情五處總部也沒有悄悄地把她招呼過去,感謝她的付出。她時不時地感覺自己被人監視著,但或許,這只是她自己內心的期許而已。因為從事著日報行業,她的工作能很快見到成果,立即帶來滿足感,所以,對於上一次的任務,她感到最為煎熬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成效。沒錯,她隱約感覺到巴黎行動比較順利,但她不知道行動過後,加百列和格雷厄姆·西摩是否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情報。她想,或許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吧。
  至於她對馬丁·蘭德斯曼的感覺,她以前看過這麼一句話,說戀愛關係維持了多久,那麼要從這段感情中恢復過來便需要多久。但她發現,如果你的前男友正在向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出售限制物品的話,你的恢復時間其實可以大大縮短。她現在極度憎恨馬丁,很想立即終止與他的聯繫。但不可能。因為她的私生活現在攸關國家安全。軍情五處讓她繼續保持聯絡,以免馬丁起疑心。現在有一件事還不清楚,那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否想讓她去參加馬丁在日內瓦舉辦的募捐晚會。佐伊不想再踏進馬丁的家門。實際上,佐伊不想再見到馬丁這個人。
  她的思緒被傑森·騰博瑞打斷了。他走進新聞室,根據他的職責要求,向大家發表了一通「大屠殺」事後頌詞,表示能夠與這麼一群天賦秉異、忠於職守的記者在一起共事,是他莫大的榮幸。他的演說一結束,新聞室的工作人員便一個個垂頭喪氣地朝電梯走去,像是一群天災過後,不知自己為何活了下來的倖存者。大多數人直接去了日報隔壁一家歷史悠久、名叫「船錨」的酒吧,開始大口大口地喝酒。佐伊覺得自己應該出去露個面,但出去後,又立即發現自己拚了命地想逃走。於是,她幫幾個人擦乾眼淚,拍了拍一些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後,便悄悄溜出大門,逃入傾盆大雨中。
  她沒有看見計程車,於是快步走上薩瑟克橋。刺骨的寒風掠過泰晤士河,佐伊打開小雨傘,但面對迎面撲來的雨水,傘絲毫不起作用。她遠遠地看見橋那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冒著雨站在人行道上。那是她被招募那晚,在CNN大樓外面上前和她說話的那個穿風衣的中年男人。佐伊走近之後,他把手舉到嘴邊,做了一個類似於忍住咳嗽的動作。突然,一輛捷豹豪華轎車開了出來,停在她旁邊。車後門打開了。格雷厄姆·西摩招呼她上車。
  「我聽說日報剛才裁了不少人啊。」車子從路邊緩緩啟動時,西摩說。
  「有什麼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嗎?」
  「BBC報導了。」
  車子往左轉,進入泰晤士上街。
  「我的地鐵站在另一個方向。」
  「我有事情跟你說。」
  「洗耳恭聽。」
  「不知你這個週末有什麼打算。」
  「讀一本垃圾書,看幾張碟,不下雨的話,或許會去漢普斯特德公園散散步。」
  「聽上去很無聊。」
  「我喜歡無聊,西摩,尤其是巴黎事件過後。」
  「我們有一些更刺激的安排,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你們這次又打算讓我幹什麼?闖銀行?搗毀蓋達組織行動小組?」
  「你只需要性感迷人地去參加一場晚會就好。」
  「這我可以做到。有什麼計劃嗎?」
  「有。」
  「那又要回海格特去?」
  「暫時不去。你要先去米拉貝爾和一個人吃飯。」
  「誰?」
  「你的新男友。」
  「真的嗎?長什麼樣?」
  「年輕、帥氣、有錢,還是俄羅斯人。」
  「他叫什麼名字?」
  「米哈伊爾·達尼洛夫。」
  「這名字真高尚。」
  「其實呢,他骨子裡可不那麼高尚。這也就是為什麼週六晚上他要挽著你的手和你一起走進馬丁·蘭德斯曼的家。」
59
  英國,倫敦,海格特區
  為了跟上「大寶藏」的行動節奏,他們的「戀愛」也如同龍捲風般快速進行。他們一起吃午飯,一起去新龐德街逛商店,一起去柯文特園花卉市場散步。甚至還有人在蘭切斯特廣場看見他們手牽著手走進電影院看下午早場電影。佐伊在報社裡極其注重保護隱私,她沒有跟大家說她交了新男友,即便如此,報社所有工作人員一致認為,她工作時的情緒似乎大有提升。同事們開始瘋狂猜測她新男友的身分,還有他為什麼那麼有錢。有人說他在蘇聯垮臺之前從莫斯科房地產行業中大賺了一筆。有人說他是靠俄羅斯石油生意發家致富的。還有聲音從編輯部堆積如山的稿件中嫋嫋地傳出來,給出一種毫無事實根據的推測,說他是武器走私商——就像前不久剛剛去世的伊凡·哈爾科夫,願上天保佑他那悲慘的亡靈。
  日報的工作人員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帶著佐伊滿城逛的高大迷人的俄羅斯人的真實身分。他們也不會知道,這對戀人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海格特區一條安靜的死巷子盡頭的維多利亞式紅磚別墅裡。佐伊對於巴黎行動是否成功的所有疑問在她回到別墅後的那一剎那全部消除了。因為她一走進客廳,聽到的第一個聲音便是馬丁·蘭德斯曼的說話聲。聲音是從房間角落裡的一臺電腦的揚聲器裡傳出來的。從她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開始,到整個活動的三天準備時間結束,它基本上就沒有停止過。儘管佐伊知道自己的努力有所收穫之後很高興,但日夜浸淫在馬丁的說話聲中讓她十分不安。沒錯,她想,馬丁最隱祕的私事受到監聽,這絕對是他自找的。但她情不自禁地為世界各大情報機構目前所具備的超凡能力深感不安。有了移動技術之後,政府能夠監控公民的談話、郵件往來,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掌握了以前只有在科幻小說中才能看到的讀心術。全新的世界絕對已經到來了。
  在安全屋裡工作的面孔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多了兩名重要成員:一個雙眼迷濛的八旬老人和一個有著摔跤手身材和草莓色頭髮的男人。佐伊馬上看出這兩人屬於上層。但沒有人告訴她,這兩人其實分別是以色列祕密情報機構的前任和現任局長。
  她在日內瓦的行動任務基本止於進入晚會現場,但她還是得為最壞的情況做準備。因此,她的集訓內容主要是學習一段悲慘的故事。這是與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一名叫作米哈伊爾的帥氣俄羅斯人有關的故事。這個男人利用她的弱點,哄她帶著他一起去參加馬丁·蘭德斯曼的晚會。每說完一遍故事,加百列都要提醒她,如果行動失敗了,這個故事就是她唯一的保護傘。因此,在新龐德街逛商店,去柯文特園散步,在蘭切斯特廣場看消磨時間的下午場電影,「你要用你那驚人的記憶力把每一個下流的細節都記下來,」加百列說,「把它當作你自己報導的事件和撰寫的新聞稿。」
  在海格特區的最後準備活動與大多數集訓活動不一樣,他們之間的情報並非單向流動。佐伊對行動策劃做出了巨大貢獻,因為她是在場的人當中唯一去過馬丁那棟迷人的湖邊別墅的人。佐伊向他們介紹進入馬丁家位於洛桑大道的大門需要經過哪些手續,告訴他們別墅內部哪些地方可能安設保鏢。沙姆龍對於她的表現十分滿意,他甚至和納沃特說,可以考慮把她招進組織。
  「我覺得我們的英國夥伴們可能會不高興。」納沃特回答說。
  「情報機構之間的合作關係就像是基於肉體吸引力建立的婚姻關係,烏茲。它們的激情稍縱即逝,最後的結局往往不盡如人意。」
  「我不知道你還是位感情諮詢師,老大。」
  「我是間諜,烏茲。探究人內心的祕密是我的職責。」
  眾多高層人士齊聚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容易產生矛盾。但是在這三天緊張的準備過程中,別墅裡的氣氛大多時候還比較和諧,至少佐伊在場時,大家都比較和諧。加百列仍然負責行動策劃,但去泰晤士大樓參加機構間會議的人變成了納沃特。從很多方面而言,此次活動對於納沃特來說是在各國機構面前首次登臺亮相的機會。親眼見識了他的行為作風的人對他印象頗為深刻,他們認為他目標堅定,極具領導風範。所有人一致同意,組織在未來幾年前途一片光明——當然,除非此次日內瓦湖行動失敗,斷送了納沃特的遠大前程。
  在海格特的漫長時光中,加百列不斷想起以往的失敗行動。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隊員,不要因為巴黎行動的成功而驕傲自滿。這次的行動地點是馬丁的地盤。因此,他將占據所有優勢。他與他父親一樣,為了防止自己的祕密暴露,會不惜使用武力。他已經為了掩蓋與伊朗的祕密交易而殺了一名記者,他也絕對可能為此再幹掉一名,即使這位記者是與他同床共枕過的人。
  有時候,回想一下自己走過來的這條離奇的道路——一條從阿姆斯特丹開始,從莉娜·赫茨菲爾德那間慘白刺眼的客廳裡開始的道路——連加百列自己也會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他三不五時地會想起莉娜。那張名單和帳號單,他也時刻揣在身上。卡茨、斯特恩、赫希、格林伯格、卡普蘭、科恩、阿布拉默維茨、斯坦恩、羅森鮑姆、赫茨菲爾德……沙姆龍說,他們是加百列的隊伍中隱形的隊員。
  在安全屋裡,沙姆龍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這一點不禁讓人佩服。但是每天有那麼一個小時,他會坐在國會山山頂的木長凳上,私下裡向加百列吐露他對行動的擔憂。兩人最後一次在山頂碰面時,他一上來就說起了對行動男主角的擔心。
  「你的整個行動取決於米哈伊爾能否做對一項關鍵的決定。他能否悄無聲息地進入馬丁的辦公室,然後在裡面待上一小時十五分鐘還不被人發現他不在晚會現場?如果他做錯了決定,那麼這場晚會可就值得我們紀念了。」
  「你擔心他可能太咄咄逼人了?」
  「未必。米哈伊爾剛從俄羅斯回來的時候精神狀態一塌糊塗,同你和基婭拉差不多。經歷過那次樺樹林事件之後,他可能沒辦法承受此次任務的風險。」
  「他是野小子特種部隊和組織一手調教出來的,阿里。明天晚上,在他走進愛爾瑪別墅大門的一瞬間,他就不再是米哈伊爾·阿布拉莫夫了。他是米哈伊爾·達尼洛夫,俄羅斯百萬富翁,佐伊·瑞德的護花使者。」
  「真的有必要把我的十萬歐元捐給馬丁的基金會嗎?」
  「達尼洛夫先生堅持這麼做。」
  「真的?」
  「達尼洛夫先生希望一開始就留一個好印象。他也不是那種喜歡貪小便宜的人。達尼洛夫先生很有錢,他一向喜歡砸錢辦事。」
  「那就讓我們祈禱達尼洛夫先生明天想清楚要不要去找那臺電腦吧。這不僅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佐伊,更不用說你的朋友烏茲·納沃特了。」沙姆龍點了一根菸,「我聽說現在泰晤士大樓和沃克索十字路大廈裡已經有不少他的朋友和崇拜者了。」
  「你呢?」
  「我必須承認,烏茲在國際舞臺上的首次亮相讓人十分滿意。如果這次行動成功了,它將載入史冊,成為組織歷史上最了不起的行動之一。但是你回想一下,行動還沒什麼起色的時候,烏茲竟然想取消它。」沙姆龍側眼看著加百列,「或許下一次你跟他說什麼事情的時候,他不會那麼自大自滿了。」
  加百列沒有接他的話。
  「我知道你沒有讓你妻子參加日內瓦行動,」沙姆龍說,「我猜,這次行動不是一晚上就能完成的吧。」
  「我讓她留在這裡,同你和烏茲待在一起。她很不高興。」
  「或許你自己也應該留下來。」沙姆龍默默地吸了幾口菸,「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前不久剛在瑞士開展過行動,還造成了不少死傷。有可能瑞士人已經知道了你最近入境的消息。也就是說,如果明天晚上有什麼不測,我可要費好長時間才能把你弄出來。」
  「我不想讓別人來指揮明天在日內瓦的行動。」
  「我猜你也會這麼回答。那就記住,要遵守第十一條戒律,不要被捕。」
  「你有什麼有用的建議嗎?」
  「把佐伊·瑞德活著帶回來。」沙姆龍把菸頭扔在地上,「我不希望烏茲在倫敦剛剛首演完第—場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如果說組織的盔甲中有什麼裂縫的話,那這道裂縫就是護照問題。在多數情況下,偽裝的以色列特工不能攜帶以色列護照,因為目的地國家要嘛不允許以色列人入境,要嘛就像瑞士一樣,將以色列人視為嫌疑對象。因此,在經過一番激烈的協商過後,大家決定,參與日內瓦行動的八名隊員將攜帶假的美國或英國護照出入境。這是英國和美國的一項慷慨之舉,也是必要之舉,因為這樣能保證行動進程不會在機場入境處戛然而止。但即便有了這些護照,加百列仍然採取了組織一貫的保險措施,讓所有隊員分三批出發,走三條不同的線路。有些傳統關係可能會失去用處,即使在這麼一個多邊世界裡。
  他自己乘坐下午5點05分的荷蘭皇家航空1022號航班,從倫敦希斯洛機場出發,中途在阿姆斯特丹短暫停留後,10點整準時到達日內瓦國際機場。他持有一張美國護照,護照上的姓名是「大衛·奧爾布賴特」。他還帶了一疊名片,證明他在康乃狄克州格林威治鎮上的一家避險基金公司工作。他提著一箱不屬於他的衣服,帶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演示圖。實際上,從加百列那天下午從海格特區安全屋走出來的一瞬間開始,與他有關的一切都變成了謊言。當然,除了站在二樓窗前凝望他的那個有著性感黑髮的漂亮女人,和放在公事包內袋裡的那張人名帳號單。
60
  瑞士,日內瓦
  第二天早上9點整,第一批貨車出現在愛爾瑪別墅門口。此後,一隊隊的貨車源源不斷地開過來,卸下貨物,由人搬進馬丁·蘭德斯曼家優雅的前院,像一堆堆從遠方戰場上搜掠而來的贓物。這一堆「贓物」中,有裝著紅酒和烈酒的木條箱,也有裝著特地從阿拉斯加空運過來的螃蟹的冰櫃;有疊滿桌椅的手推車,也有裝滿陶瓷、水晶和銀器的拋光木盒;有為一整支交響樂團準備的樂譜架,有用來裝飾前門大廳的一棵15公尺高的杉樹,也有一整隊視聽技術人員帶來的劇院級放映設備。傍晚時分,還有兩名穿著卡其色衣服的女人帶著十幾隻野生動物來了,令人頗為好奇。原來,這些動物都是聖人馬丁花了不少錢挽救的極度瀕危物種。至於為什麼要運來放映設備,原來馬丁打算為他的客人播放一段他錄製的長達一個小時的影片,向大家介紹全球變暖所帶來的各種威脅。他選擇的這個時間點頗具諷刺意味,因為歐洲正在經歷它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冬季。
  愛爾瑪別墅裡緊張熱鬧的氣氛與凱賓斯基大酒店的冷清形成了鮮明對比。酒店在萬寶龍大道上,與日內瓦湖相距大約一公里。金碧輝煌的大廳裡瀰漫著一片深夜般的寧靜。無數的小燈匯聚成一條銀河,點綴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接待員和侍從壓著嗓音說話,似乎生怕吵醒了睡夢中的小孩。空蕩蕩的休息室裡,裝飾性的煤氣取暖器無精打采地吐著火焰。金錶和珍珠項鍊在空無一人的精品店的櫃檯裡散發出誘惑性的光芒。此刻已是下午3點,平常這個時候,大廳裡肯定是一副忙碌熱鬧的景象,但今天,它瀰漫著一種讓人備感壓抑的冷清。管理階層私下裡認為,生意額突然下降源於糟糕的天氣和海灣地區某個房地產行業明顯供應過剩的酋長國國內房地產市場的崩潰。更為雪上加霜的是,瑞士人民最近投票通過了一項禁止在全國建設伊斯蘭教宣禮塔的禁令,這可得罪了凱賓斯基大酒店一大幫樂於揮霍的穩定客戶。與日內瓦的絕大多數人一樣,酒店管理人員也開始心裡犯嘀咕,不知瑞士這座曾經根基牢固的商業帝國是不是真要栽跟頭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下午3點15分,當佐伊·瑞德這位長期出現在全世界各大酒店電視螢幕上的英國記者帶著一位滿身散發著金光、名叫米哈伊爾·達尼洛夫的俄羅斯人走進酒店大廳時,酒店管理人員突然喜出望外了。他們各自入住後,達尼洛夫先生先把一件襯衫和一套燕尾服送到樓下洗衣房熨燙,然後走進健身房,開始鍛鍊。據目擊者事後透露,他的運動量十分驚人。至於瑞德小姐,她先是在大廳的商店裡逛了幾分鐘,然後去沙龍裡找專業髮型師和化妝師幫她為愛爾瑪別墅的聚會特別設計了一個髮型、化了一下妝。一同在沙龍裡的,還有另外兩個女人,她們也要去參加晚會。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曾在海格特區安全屋裡出現過的女人。等候區裡坐著一個穿花呢大衣的英國人,也就是佐伊之前見過的那個自稱「大衛」的男人。他像個新郎官似的一臉不耐煩地翻看《時尚》雜誌,還一邊自言自語地抱怨沙龍的服務。
  快到5點的時候,佐伊從沙龍裡出來,上樓回到房間,開始換衣服。她的護花使者米哈伊爾·達尼洛夫在隔壁房間。從達尼洛夫的房間再往前數三個房間,裡面住著一個登記名為大衛·奧爾布賴特的人,他的身分是康乃狄克州格林威治鎮馬克哈姆資本顧問公司的執行副董事長。當然,他的真名叫作加百列·艾隆,而且,房間裡並非只有他一個人。伊萊·拉馮與他面對面坐在小桌旁。他們兩人都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盯著各自的筆記型電腦。拉馮正在通過佐伊·瑞德的手機監聽信號,加百列則在關注馬丁·蘭德斯曼。佐伊這會兒正在收看BBC每小時新聞簡報,馬丁則在和他的私人保鏢喬納斯·布魯納商討晚會的安保措施。
  商討會結束於5點03分。馬丁和晚會首席策劃簡單聊了一會兒之後,便上樓朝那間位於愛爾瑪別墅西南角、海拔377公尺的辦公室走去。加百列聽見八聲單調的嗶嗶聲,馬丁正在無鍵盤的門鎖上輸入密碼,這個八位數的祕密很快將變成擋在米哈伊爾和馬丁最祕密的隱私之間的一道屏障。幾秒鐘後,耳機裡先後傳來辦公室大門一開一關的聲音,然後是馬丁在電腦鍵盤上打字的嗒嗒聲。馬丁似乎在晚會開始前還有一點工作沒完成。加百列也一樣。他把耳機塞給伊萊·拉馮,走出房門。
  門把手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加百列在門上敲了兩聲,暫停一下,又接著敲兩聲。幾秒鐘後,佐伊拉開門,透過門鏈望著他。
  「有什麼事嗎?」她假裝憤怒的樣子。
  「你可以讓我進去,佐伊。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檢查了你的房間。你沒有被監聽。」
  佐伊放下門鏈,縮到一旁。她光著腳,身上只裹了一條浴巾。
  「你今晚就打算穿這個?」加百列問。
  「我寧願穿這個也不想穿馬丁給我買的那條裙子。」
  「你不穿,他可是會失望的。」
  「應該是晚會上所有人都會失望。」
  加百列走到桌邊。佐伊的手機放在吸墨紙上。他拿起手機,按住開機鍵,等到螢幕變成黑色。
  「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說我手機的情況?」
  「這只是預防措施。」
  「沒錯,」她嘲諷地說,「我還大老遠地跑到日內瓦來,就為了在馬丁·蘭德斯曼的光芒下多沐浴幾個小時。」
  加百列把手機放回桌上,沒有接她的話。
  「你要保證這件事完了之後,你們會把監聽器關掉。」她在床沿上坐下,「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們把它叫作什麼。」
  「什麼叫做什麼?」
  「我們在馬丁的手機和電腦上做的事。」
  「我可是17世紀晚期的人,佐伊,我都不知道那個過程的正式名稱是什麼。」
  「那俗稱呢?」
  「有些技術人員叫它開後門、落腳跟或開瓶蓋。我們喜歡叫它『到手』。」
  「意思是?」
  「如果我們能夠接近目標人物的手機,那我們就說手機『到手』了。如果我們能侵入他的銀行帳號,那我們就說銀行帳號『到手』了。如果我們能攻破他家裡的防盜系統,那我們就說防盜系統『到手』了。如果米哈伊爾今晚能進入馬丁的辦公室……」
  「那我們就能找到離心機了?」
  聽到佐伊用「我們」這兩個字,加百列有些震驚。「沒錯,」他點了點頭,「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就能找到離心機了。」
  「成功率有多少?」
  「很難說。」
  「我猜你們組織已經不是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了吧?」
  加百列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回答了她:「在歐洲這裡,一直有一場並不是那麼隱祕的戰爭在進行著,佐伊。這場戰爭與伊朗人和歐洲的高科技公司有關。那些壞蛋的電腦是我們所能利用的最強大的武器之一。」
  「比如?」
  「我不想跟你說具體的例子。」
  「那就假設一個?」
  「好吧。假設有一個伊朗核科學家去柏林參加一場會議。再假設這個科學家的電腦裡有與核彈頭製造技術相關的紀錄。」
  「那伊朗總統如果再宣稱他們的核計劃僅用於和平目的的話,大家可就要發笑了。」
  「沒錯。」
  「那他們的確在建造核彈頭嗎?」
  「當然。」加百列說,「而且他們正在離目標越來越近。但是要成為一個具備核戰鬥力的國家,他們必須有穩定的高濃縮鈾供應。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需要離心機。高品質的。不容易壞的、能夠保持穩定的運作速度的、不會受到汙染的離心機。」
  「馬丁的離心機。」佐伊輕聲說。
  加百列沒有再說話。佐伊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鐘。
  「你肯定不想幫我穿衣服吧,那我想應該請你離開了。」
  「馬上。」加百列坐下來,「記住,佐伊,當米哈伊爾開始行動的時候,你一定不能表現出一副孤單或者分神的樣子。要找別人說話。你一定不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一副很緊張的樣子。一定不能緊張,要成為晚會的亮點。明白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
  加百列臉上閃過一絲微笑,但又迅速嚴肅起來。「你再跟我重複一遍,如果米哈伊爾被抓了,你該怎麼辦。」
  「我要和他撇清關係,要說是他騙我把他帶進來的,然後就迅速地離開晚會現場。」
  「即使這意味著你要把米哈伊爾拋下。」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要逼我說出來。」
  「說出來,佐伊。」
  「即使這意味著我要把米哈伊爾拋下。」
  「不要猶豫,佐伊。也不要回頭看。如果馬丁的保鏢來抓你,你要製造混亂,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遇上麻煩了。到時候馬丁只有放你走。」加百列停頓了一下,然後問,「你明白嗎,佐伊?」
  她點點頭。
  「說出來。」
  「我要製造混亂,我要把米哈伊爾拋下不管。」
  「很好。還有什麼問題嗎?」
  佐伊搖了搖頭。加百列站起身來,把手機遞給她。
  「我走之後重新開機。今天晚上要隨時把它拿在身邊。」
  加百列向門邊走去。
  「實際上,我還有一個問題,艾隆先生。」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倫敦郊外的那個農田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什麼倫敦郊外的農田,也沒有海格特區的安全屋。大腦就像一個水池,佐伊。拔掉塞子,記憶就流走了。」
  加百列沒有再多說什麼,出了門。佐伊打開手機,開始換衣服。
  行動隊伍碰到了很多後勤上的難題,其中之一就是找一輛合適的車送佐伊和米哈伊爾去參加晚會。他們一開始想在日內瓦租一輛車,但最後發現完全不可能。參加晚會的其他賓客已經把城裡所有的高級轎車都租走了。沒辦法,他們只有臨時買一輛了。這件事由加百列親自操辦,他選了一輛最高配置的賓士S級黑色轎車,然後用納沃特在蘇黎世開設的行動專用帳號簽了一張支票,把費用一次全額付清了。當購車的消息傳到海格特時,沙姆龍馬上火冒三丈。組織不僅花了十二萬五千美金買了一輛車,還買了一輛德國造的車。
  晚上6點15分,賓士車緩緩地進入凱賓斯基大酒店的環形車道。開車的人是雅克布,他那副樣子像是在一片危機四伏的海域裡指揮著一艘運油船。成功抵達「目的地」後,他對門衛說,他來接達尼洛夫先生。於是,門衛給達尼洛夫先生打了一個電話,達尼洛夫先生又分別給瑞德小姐和馬克哈姆資本顧問公司的奧爾布賴特先生打了一個電話。奧爾布賴特先生立即透過安全線路給他在倫敦的上司發了一條訊息,說「即將出發」。他看了一眼電腦螢幕。一顆紅點正在愛爾瑪別墅西南角、海拔377公尺的地方閃爍。
61
  英國,倫敦,梅菲爾區
  在中情局設於格羅夫納廣場地下的行動中心,日內瓦發來的消息出現在了螢幕上。格雷厄姆·西摩、艾德里安·卡特和阿里·沙姆龍分別坐在他們的老位置上。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晚有了另外兩名「大寶藏」行動隊員的加入,這一點可謂是打破了長期以來的老傳統。這兩名新成員分別是烏茲·納沃特和基婭拉·艾隆。五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大螢幕,像是被滯留在機場的乘客正在焦急地關注航班訊息一樣。沙姆龍已經緊張不安地開始在手裡玩起他的芝寶打火機了。右邊轉兩下,左邊轉兩下……
  「有人知道這個『即將』是什麼意思嗎?」
  「準備開始。」格雷厄姆·西摩說。
  「大難臨頭。」艾德里安·卡特說。
  沙姆龍深深地皺了皺眉,朝基婭拉看了一眼。基婭拉沒有說話,只在她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上打了幾個字。過了一會兒,一條新訊息又從前面的螢幕上冒了出來。
  還在準備出發
  「怎麼了?」沙姆龍問。
  「佐伊的拉鍊卡住了。」
  「誰在幫她弄?」
  「馬克哈姆資本顧問公司的奧爾布賴特先生。」
  沙姆龍微微一笑。右邊兩下,左邊兩下……
  米哈伊爾站在凱賓斯基大酒店六樓的電梯外面,對著煙色裝飾玻璃打量自己的裝扮。他的衣著簡單但不失風雅:一件布里奧尼晚禮服,一件筆挺的正式場合穿的襯衫,一個傳統的領結。短夾克為了放置兩件插在腰上的技術設備,經過了特殊改裝。清爽的領結更是集合了以色列情報機構三名特工之力,準備期間,還一度引起了大夥們一片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往前傾了傾身子,開始對著鏡子撥弄他金色的額髮,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臉。真不敢相信,他就是以前那個住在俄羅斯廢棄公寓大樓裡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因為有著和沙皇一樣的名字,經常遭到俄羅斯教友的拳打腳踢。那個小男孩隨著他已故的雙親遷居以色列,學會了如何戰鬥。今晚,他要以另一種方式戰鬥,他要與一個正在助伊朗的毛拉們一臂之力,幫他們實現最瘋狂的幻想的人戰鬥。今晚,他不再是米哈伊爾·阿布拉莫夫。今晚,他是一個有著正常的俄羅斯人名,口袋裡裝著一大把俄羅斯財富的真正的俄羅斯人。
  他聽見門廊裡傳來關門的聲音。過了幾秒鐘,佐伊走過來了。她穿著那件迪奧裙裝,容光煥發,十分迷人。為了應付酒店的攝影機,米哈伊爾鄭重其事地親吻了她的雙頰,然後退後一步,以讚許的目光打量著她。
  「我有預感,你今晚會成為全場的焦點。」
  「總好過讓你成為焦點。」
  米哈伊爾大笑著引領佐伊進入電梯。約西和雷莫娜在大廳裡的煤氣取暖器旁邊喝咖啡,狄娜和末底改則在向酒店門房詢問餐廳的事。米哈伊爾挽起手臂,牽著佐伊來到酒店門口。一個門衛攔住了他們,臉上一副憂慮的神色。
  「恐怕出了一點小問題,達尼洛夫先生。」
  「怎麼了?」
  「車子太多了。」
  「你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米哈伊爾用富人——不管是俄羅斯還是別的國家的富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種不耐煩的語氣問他,「我們要趕一場很重要的約會。」
  門衛轉過身去,透過酒店門口的旋轉門指著那輛賓士S級轎車。雅克布站在與駕駛座同側的後座門前,一手搭在門把手上,臉上毫無表情。
  「那是你的車,達尼洛夫先生。」
  「有什麼問題嗎?」
  門衛又指著另一輛賓士車,一輛邁巴赫62S。兩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在汽車後車箱附近,兩手插在口袋裡。米哈伊爾在跟蹤照片上見過其中年齡稍大的那一位。他是喬納斯·布魯納。
  「那輛車,」門衛說,「是來接瑞德小姐的。」
  「誰派來的?」
  「馬丁·蘭德斯曼先生。」
  「那請你幫個忙。幫我跟那兩個人說,瑞德小姐要和我一起坐我這輛車。」
  「他們堅持要瑞德小姐和他們一起走。」
  米哈伊爾讓佐伊在大廳裡等一會兒,然後走到門外。喬納斯·布魯納馬上上前向他做自我介紹。
  「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嗎?」米哈伊爾問。
  「蘭德斯曼先生為你們前去愛爾瑪別墅的行程做了一些安排。抱歉我們沒有提前通知你。這是我們的疏忽。」
  「我們?」
  「我為蘭德斯曼先生工作。」
  「哪方面?」米哈伊爾漫不經心地問。
  「類似於私人助手。」布魯納言辭閃爍。
  「明白了。那,請你告訴蘭德斯曼先生,很感謝他的慷慨之舉,我們直接坐我的車去。」
  「我想蘭德斯曼先生聽到這句話一定很不高興。」布魯納伸手指向邁巴赫,說,「請吧,達尼洛夫先生,這輛車一定會讓你和瑞德小姐滿意的。」
  米哈伊爾轉過身去,看著佐伊。從她的表情看,她似乎覺得這個場景有些好笑。當然,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實際上,這迫使米哈伊爾必須做出他今晚的第一個決定,與他的預期相比,這個決定來得過早。如果拒絕對方的提議,那麼他的動機在對方看來便有些可疑。但如果接受提議,那就意味著他們從一開始就處於馬丁的控制之下。米哈伊爾·阿布拉莫夫想要堅持乘坐自己的轎車,但米哈伊爾·達尼洛夫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只能接受這個提議。要不然,整場晚會將在一種緊張的氛圍中開始。他看著布魯納,淺淺一笑。
  「很高興你們能送我們過去。我是直接讓司機回去呢,還是到時候要他來接我回酒店?」
  「晚會結束後我們會送你回來的,達尼洛夫先生。」
  米哈伊爾轉過身去,招手示意佐伊出來。布魯納打開邁巴赫後車門,微微一笑。
  「晚安,瑞德小姐。」
  「晚安,喬納斯。」
  「你今晚很漂亮。」
  「謝謝,喬納斯。」
  雅克布目送邁巴赫轉入天色昏暗的萬寶龍大道後,小心翼翼地把手錶舉到唇邊,對準錶內的麥克風說話。
  「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加百列答道。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跟著他們,小心點。」
  三十秒後,格羅夫納廣場地下螢幕上又閃現出一條新訊息。沙姆龍瞪著納沃特。
  「那輛車花了我多少錢,烏茲?」
  「十二萬五千,老大。」
  「米哈伊爾又給馬丁的基金會捐了多少錢?」
  「十萬。」
  「這麼多錢,我拿去偷一架米格戰機都綽綽有餘。」
  「你希望我怎麼做呢,老大?」
  「確保那輛車今晚別出什麼事。我要把我的錢拿回來。」
62
  瑞士,日內瓦
  他們沿著湖岸線一路往北。日內瓦外交區籠罩在一片優雅的朦朧美中。佐伊坐在司機後面,兩手疊放在腿上,膝蓋歪向一邊。米哈伊爾坐在喬納斯·布魯納後面,靜靜地看著湖面。
  「第一次來日內瓦嗎,達尼洛夫先生?」
  「不是。為什麼這樣問?」
  「你似乎對這個湖很感興趣。」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個湖。」
  「那你經常來囉?」
  「一年來那麼幾次吧。」
  「做生意?」
  「來日內瓦的人,不做生意來做什麼?」
  「有些人來度假。」
  「是嗎?」
  那對於蘭德斯曼先生的每位客人,你是不是都要這麼審問呢,布魯納先生?還是說只是因為我是他情婦的朋友? 如果說佐伊也在想同一個問題的話,那可以說,從她的表情裡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她用那雙棕色的大眼睛親暱地看了米哈伊爾一眼,然後轉過頭去,目視前方。他們快要到植物園了。萬國宮好像一條奢華的項鍊從車旁閃了過去,消失在迷霧中。米哈伊爾再次望向窗外,轉頭的瞬間突然發現布魯納正從後視鏡裡盯著他看。
  「蘭德斯曼先生讓我謝謝你對『同一個世界』的捐款。他打算親自謝謝你,如果有機會的話。」
  「確實沒這個必要。」
  「你自己對蘭德斯曼先生說吧。」
  「我會的。」米哈伊爾帶著笑意說。
  布魯納似乎並沒有察覺這句話的諷刺意味。他機械地轉過身去。很明顯,他的「審訊」完成了。他對著手錶上的小型麥克風說了幾句德語。他們這會兒已經開出了外交區,飛馳在前往洛桑大道的路上。高聳的樹籬和石牆整齊地排列在道路兩旁,遮蓋住了一排排世界上最豪華最高檔的私家別墅。從日內瓦市中心出來的這一路上,私宅的大門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氣派,但沒有一家比得過愛爾瑪別墅那盛氣凌人卻又不失優雅的別墅大門。一棟兩層樓高的灰泥警務室大樓出現在大門右側,從修剪整齊的樹籬上方能夠看見塔樓。各種豪華轎車排隊等候在路邊,等待揮舞著金屬探測器的中保公司的步兵放他們進去。布魯納示意司機繞過長隊。
  保全們看見這輛邁巴赫之後,趕緊退到一旁,沒有做任何檢查便放他們進去了。愛爾瑪別墅像一個巨大的結婚蛋糕一樣,在正前方一條樹木成蔭的長車道盡頭熠熠生輝。又有一排豪華車隊從大門口一直延伸至別墅門前。這一次,布魯納讓司機加入等待的隊伍,然後他轉過頭來看著佐伊。
  「你要走的時候,瑞德小姐,跟保全說一聲,我們把車子給你開過來。」他瞟了一眼米哈伊爾,「祝你玩得愉快,達尼洛夫先生。」
  「我正有此意。」
  車子在別墅門前停下。米哈伊爾先下車,然後扶佐伊下車。
  「剛剛是怎麼回事?」他們往大門走的路上,佐伊小聲問他。
  「你的朋友馬丁·蘭德斯曼剛剛圈好了他的領地。」
  「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都已經安全到達了,不是嗎?」
  她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你剛才處理得很好,達尼洛夫先生。」
  「沒你好,瑞德小姐。」
  他們走進氣派的大廳,一排穿著制服的家僕迎上前來。一個人幫米哈伊爾脫大衣,另一個人接過佐伊的外套。隨後,有人遞給他們一張刻有浮雕圖案的接待卡,指引他們加入一小排接待隊伍。隊伍裡站著的女人個個都珠光寶氣,男人眼裡個個都充滿了嫉妒。
  馬丁·蘭德斯曼站在一棵燈光閃耀的杉樹下面,顯得容光煥發。他鄭重地與客人握手,小聲地和客人說悄悄話,關切地朝客人點頭。莫妮卡和孩子對於馬丁來說,和他那隻低調奢華的百達翡麗手錶以及站在他身後的兩名中保公司保全一樣,只不過是裝飾品而已。莫妮卡比馬丁高出兩三公分。一頭飄逸的黑髮從額頭直接往後梳過去,身上那件無袖晚禮服正好襯托出她纖細的手臂。但馬丁似乎對她的美麗無動於衷。他一心只望著他請來的客人,還稍稍看了一眼一公尺以外的地方,和叫作米哈伊爾·達尼洛夫的俄羅斯百萬富翁站在一起的那位著名的英國記者。達尼洛夫把接待卡遞給最前排的家僕,然後垂下目光,看著大理石地面,等待對方報出他們的名字。
  有人用照片拍下了他們對話時的場景。抓拍照片的人是請來為晚會照相的某位商業攝影師。這次行動之後,國際調查小組把照片從他的電腦裡偷了出來。回想一下,他們相遇時的那種氣氛,其實很好地預示了之後的一系列事件。在這麼一個熱鬧的場合,馬丁的臉色顯得過於陰沉。從攝影師抓拍的那個角度看,馬丁似乎同時看著米哈伊爾和佐伊兩個人。但是莫妮卡沒有,實際上,莫妮卡當時很巧妙地把頭轉向了另一邊。
  從照片裡看不出他們談話時間的長短,幸好他們有錄音。錄音顯示,談話只持續了十五秒。錄音來自兩項設備——佐伊·瑞德手裡拿著的一部手機和馬丁不聽從莫妮卡的建議私下裡塞進上衣胸袋的一部諾基亞N900手機。加百列把錄音聽了三遍。佐伊和米哈伊爾跟著長隊進入晚會現場時,他往倫敦發了一條訊息。樂池裡在演奏亨德爾的《看啊,英雄凱旋》。這次,連佐伊都笑了。
  洛桑大道上,離愛爾瑪別墅不遠處有一家小型AGIP加油站和一個小便利商店。與瑞士國內大多數服務站一樣,這裡乾淨整潔,一塵不染。服務站裡還有一家小麵包店,裡面竟然有日內瓦品質上好的麵包和餡餅。雅克布到服務站時,麵包已經涼了,但咖啡是剛剛煮好的。他買了一大杯加糖牛奶咖啡、一盒瑞士巧克力和一包美國口香糖,然後回到賓士的駕駛座上,開始等待。他現在本應該和其他豪華汽車司機一起坐在愛爾瑪別墅裡面,但馬丁改變了他們的計劃。這是他的無意之舉呢,還是他刻意耍了這麼一個小手段摧毀他們整個行動?不管怎麼樣,有一點是確定的。米哈伊爾和佐伊現在被鎖在馬丁的城堡裡,周圍全都是馬丁的保鏢,命運也全都掌握在馬丁手裡。這與他們在海格特區制訂的計劃背道而馳。結果竟是這樣,真有點讓人哭笑不得。
63
  瑞士,日內瓦
  馬丁的晚會變成了佐伊的舞臺。佐伊明豔動人,燦若春華。佐伊成了明星。佐伊並沒有選擇成為眾人的焦點,是這個角色選擇了她。今晚,她之所以出眾,是因為她與眾不同。她不是買商,也不是賣商。她不是銀行家,也不是北海油商,更不是富人。但是她很漂亮,很聰明,而且還是公眾人物,很出名。只要她稍稍動一動筆頭,就能把這裡的任何一個人變成第二位馬丁·蘭德斯曼,不管這個人曾經犯下多少罪惡。
  她多數時間在傾聽,只在必要的時候說上幾句話。即便她有什麼想法,也沒有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可能是世界上僅有的一個把私人交往和工作嚴格區分開來的記者了。她和一名年輕的美國軟體鉅商調了調情,一位家財萬貫的沙烏地王子對她動手動腳。接著,她在《金融日報》未來的老闆維克托·奧勒夫本人面前發表了一些高見。一位不出名的米蘭富商希望她能為他寫一篇正面的報導,他願意向佐伊敞開他生意帝國的大門,一位參與「慢食」運動的知名英國影星請求她多為可持續農業做一些宣傳。在展示馬丁在拯救世界瀕危動物方面的慈善活動時,連穿卡其色衣服的那些姑娘都把一隻歐亞猞猁幼崽讓佐伊抱著,這一點讓莫妮卡·蘭德斯曼心裡很不舒服。猞猁幼崽用鼻子輕輕地蹭了蹭佐伊的臉蛋,周圍一百五十名男士齊聲嘆息,他們多希望自己也能有小猞猁的那種福氣。
  整個晚上,帥氣的米哈伊爾·達尼洛夫一直陪伴在佐伊身邊。雖然只能沐浴在佐伊耀眼的光芒之下,但他似乎很滿足。他和很多人打了照面,遞了很多張亮光閃閃的名片出去,含含糊糊地答應了很多人以後約他們在倫敦吃飯。對於佐伊這種女人來說,他是一名完美的護花使者,他足夠自信,雖然佐伊備受矚目,但他沒有因此覺得不舒服,願意藏身在光環的陰影裡。實際上,當眾賓客魚貫而入地走進舞廳,準備觀看馬丁的電影時,沒有人注意到這位相貌出眾的達尼洛夫先生已經不見了。
  舞廳已經改成了劇場,五顏六色的折疊椅整齊地擺成一道彩虹。房間裡到處都貼滿了「同一個世界」基金會的會標,巨大的螢幕上也有一個。螢幕前方有一個演講臺,靜候著馬丁的到來。佐伊找了房間後面的一張椅子坐下,那位沙烏地王子隨後也跟了過來。他把手搭在佐伊的腿上,不斷地遊說她,想讓她寫一篇有關沙特石油行業最新發展的文章。佐伊說她會考慮考慮,然後移開沙烏地王子的手。這時馬丁走上講臺,激起臺下一片掌聲。
  這種演講,佐伊以前在達佛斯已經聽過幾次了,但即使再聽一遍,它也仍然那麼富有感染力。馬丁一會兒是教授,一會兒是革命家。他勸告富商朋友們要把社會正義放在第一位,純粹的經濟利益放在第二位。他提到了犧牲和服務。他呼籲開放邊界,解放思想。他希望今後的世界能夠建立起新的社會原則,這些社會原則將不再以物質占有為根基,而是建立在可持續和人格尊嚴的基礎之上。如果佐伊不知道馬丁的真面目,那麼她很可能已經和房間裡的其他三百個人一樣,被他深深地打動了。演講結束時,她也很可能大聲喊叫,以表讚賞。但她沒有,她只是禮貌地鼓了鼓掌,趁著燈光暗下來之前,飛快地掃了一眼房間。「同一個世界」的會標漸漸散開了,很快,一輪刺眼的橘紅色太陽在乾燥沙漠的地平線上緩緩垂落。迷人的大提琴獨奏曲嫋嫋地響起。
  「怎麼了,瑞德小姐?」沙烏地王子問。
  「我似乎和我的男伴走散了。」佐伊迅速恢復神色。
  「那我很榮幸啊。」
  佐伊微微一笑,說:「你這麼喜歡看介紹化石燃料危害的電影?」
  「哪個人不是?」沙烏地王子說。
  乾燥的沙漠淡出了視線,取而代之的是孟加拉國境內一個飽受洪水肆虐的沿海小村鎮。佐伊裝作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手錶,開始計時。九十分鐘,加百列說過。九十分鐘之後,如果米哈伊爾還不回來,你就直接坐車離開。但是這個計劃有一個漏洞:除了馬丁的豪華汽車之外,佐伊沒有車,而且司機還是中保公司的人。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大寶藏」行動隊伍之所以知道廚房裡有樓梯直接通往馬丁的私人辦公室,還是多虧了馬丁自己。攻克了他的手機之後,他們得知,他每天早上在湖裡劃完一個小時的船,都走那條路從海拔374公尺的地方上升到海拔377公尺的地方。有時候,他會回到臥室和莫妮卡說上幾句話,然後直接走到辦公室門口,在電子鎖上輸入八位數的密碼。這八位數很快將成為擋在米哈伊爾和馬丁嚴防死守的祕密之間的一道屏障。
  米哈伊爾遇到的第一項挑戰,是如何不被發覺地從待客室進入廚房。由於身穿黑色制服的那些保鏢全都把守在「賓客免入」的地方,所以這項挑戰並不大。廚房門口沒有人把守,眾多服務生又來回穿梭在通往廚房的走廊裡,所以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瘦高的金髮男人拿著一個空銀托盤走進廚房,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瘦高的金髮男人把這個銀托盤放在廚房櫃檯上,神態自然地走上房間後面的樓梯。
  憑藉著全球定位科技的神奇力量,米哈伊爾對這條路瞭如指掌。上完樓梯後,他向右轉,沿著一條昏暗的走廊前進十公尺,然後向左轉,前面有一扇雙頁門通往馬丁辦公室外面的一個小凹室。正如他所預料的,小凹室的門關上了,但沒有鎖住。
  米哈伊爾拉開一扇門,溜進去,再迅速地關上門。凹室裡伸手不見五指,正好適合他完成潛入辦公室的第一個步驟。他從後腰上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型紫外線手電筒,打開燈,用鬼魅般的藍光照在電子鎖上。紫外線燈照出了馬丁在鍵盤上留下的肉眼看不見的指紋。五個數字鍵——2、4、6、8、9——和「開鎖」鍵上留有指紋。
  米哈伊爾迅速摘下鍵盤的外盒,裡面的電子線路暴露了出來。他又從小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這個東西和iPod差不多大小,自帶數字鍵盤和兩根電線,電線頂端分別有一個鱷魚夾。米哈伊爾打開設備,把夾子夾在馬丁的鍵盤鎖的電線上,然後按下這五個數字——2、4、6、8、9——和「開鎖」鍵。設備裡面的記憶晶片用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就試完了這個數字的所有排列組合形式,門鎖立即彈開了。米哈伊爾把夾子摘下來,重新裝上鍵盤外殼,然後走進馬丁的辦公室,輕輕地關上門。牆上掛著一個同樣的鍵盤,米哈伊爾用紫外線燈照了照,然後按下「關門」鍵。門閂噔的一聲鎖上了。
  辦公室和凹室一樣黑暗。但米哈伊爾不需要燈光,他知道馬丁的電腦在前方兩點鐘方向,與他相距四公尺遠的地方。馬丁走之前把電腦關上了。米哈伊爾只需要把一個新力隨身碟插入電腦的USB插口,開機時一直按住F8鍵就好了。只需簡單敲上幾個鍵,馬丁硬碟裡的內容便會以光速穿越虛擬空間。螢幕上彈出一個對話框:「剩餘上傳時間:1:14:32。」現在只有等了。他戴上迷你安全無線電耳機,兩眼盯著螢幕。
  「收到了嗎?」米哈伊爾問。
  「收到了。」加百列答道。
  「別忘了我還在這裡。」
  「不會的。」
  加百列掐斷通話。米哈伊爾獨自坐在黑暗中,看著馬丁電腦螢幕上的計時器一點點地變動。
  剩餘上傳時間:1:13:47……
  那臺接收愛爾瑪公寓傳來的硬碟資料的電腦位於倫敦行動中心那個被大家稱為「魚缸」的封閉玻璃會議室裡。所有人都覺得這個結果值得慶祝,除了沙姆龍。經驗告訴他,現在不能慶祝。目前的形勢也不容樂觀。他現在有一名手下鎖在馬丁的辦公室裡,另外七名守在日內瓦的一棟豪華酒店裡,還有一輛賓士轎車停在世界上安保措施最為嚴密的社區之一的加油站裡。當然,還有一位著名的英國記者正和某沙烏地王子一起觀看全球變暖的電影。哪個地方會出問題?沙姆龍想。打火機在他的手裡翻來倒去。哪個地方可能會出問題?
64
  瑞士,蘇黎世
  這幾個月來,小小的瑞士聯邦國內的氣氛比較壓抑。12月的這天雨夜,寂靜如同幽靈一般籠罩著蘇黎世車站大街。瑞士各家大型銀行陷入了破產的邊緣,它們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接受政府的救濟。其他國家趁火打劫,要求瑞士金融機構揭開那層幾百年來一直在為客戶掩蓋祕密的神祕面紗。蘇黎世那幫狡詐的國際銀行家立即躲了起來,耐心地等待嚴冬過去,春天到來。他們知道美國的銀行家們也沒辦法繼續站在道德的高地指責他們。瑞士人是貪婪,他們承認,但他們從未把全球經濟拖入過泥潭裡。這種事,只有美國人才幹得出來。
  經濟如同生態系統一樣,充滿了多樣性。某一類物種遭到威脅,不代表其他物種也陷入了危機,相反,它還可能意味著機遇。正如錫爾運河沿岸的營房大道上那棟灰色辦公大樓裡的生意帝國一樣。但話說回來,這正是公司安全業務的魅力所在。麻煩似乎永遠都繞著這個行業走。很奇怪,烏爾里奇·穆勒所負責人的「地窖小組」並沒有在中保總部的地下室裡工作。相反,他們的辦公室在頂樓,還是一套寬敞的辦公套房,這恰恰反映了他們小組對中保的「生命健康」做出了重要貢獻。今晚,幾名高級成員在辦公室值班,細心地監管兩項敏感任務。一件在柏林,是勒索的事;另一件在墨西哥城,要「終結帳戶」。墨西哥城的行動十分關鍵,因為終結對象是一名檢察官隊伍裡的正義鬥士,他喜歡多管閒事。具體的工作交給了當地的一名職業打手,這名打手在墨西哥毒梟面前相當受器重。這是「地窖小組」所中意的行動方式。每一次行動,他們都盡可能使用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和職業罪犯。這些人不知道僱主是誰,也就減少了公司被暴露的風險,行動萬一失敗——當然,很少失敗——潛在的損失也不會太大。
  儘管柏林和墨西哥城的這兩項行動都十分關鍵,烏爾里奇·穆勒卻沒有在中保總部待著。他在市中心以南幾公里外的一座廢棄的停車場裡,臨近蘇黎世湖西岸。至於為什麼要開車到這裡來,他還不知道。地點是一個叫作卡爾·休博的人選的。穆勒以前在聯邦分防處,也就是瑞士國內情報部門工作的時候,休博是他的一個手下。休博說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穆勒。這件事不能在電話裡說,也不能在房間裡談。休博的語氣聽上去很焦急,但話說回來,他性子一向比較急躁。
  穆勒看了看錶,抬頭的時候,看見一輛車從南邊開過來。他想,休博真準時。車子的頭燈已經關上了,只見它轉進停車場,在距穆勒的車頭只有10公分左右的地方停下來。穆勒皺起眉頭。休博的間諜術一如既往地完美無瑕。一會兒過後,這位聯邦分防處的職員一屁股坐進穆勒的車裡。他坐在後車座上,腿上放著一臺筆記型電腦,臉上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怎麼了,卡爾?」
  「看這個。」
  休博打開電腦,點擊了一個標誌。幾秒鐘後,穆勒聽見了中保老闆的聲音,他正在和他妻子談極為私密的事情。從聲音品質來看,他們一定在面對面說話,監聽麥克風就在離他們一公尺左右的地方。穆勒只聽了一小會兒,然後狠狠地揮了揮手,讓他的前手下把聲音關了。
  「你從哪裡弄來的?」
  休博抬頭看了看車廂頂,沒有說話。
  「縞瑪瑙?」
  休博點點頭。
  「來源呢?」
  「蘭德斯曼的手機。」
  「為什麼瑞士國內安全部門要監聽馬丁·蘭德斯曼的私人通話?」
  「我們沒有。但很明顯,有人在監聽。他們還不只動了他的手機。」
  「還有什麼?」
  「他的筆記型電腦。」
  穆勒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們發現了什麼?」
  「所有事情,烏爾里奇。我是說所有事情。」
  「縞瑪瑙?」
  休博點點頭:「縞瑪瑙。」
  這兩個人所說的縞瑪瑙並不是那種半透明的石英,而是瑞士情報部門的暗號。「縞瑪瑙」指的是國家安全局的「梯隊」項目,這個項目能夠截獲全球所有通訊設備之間傳遞的訊息,也能監控網路活動。2005年,「縞瑪瑙」項目完成後不久,一個遠在瑞士阿爾卑斯山脈上的地面站截獲了埃及外長和埃及駐倫敦大使之間的一封傳真,揭露了一個驚天大祕密。當時,全世界都炸開了鍋。那封傳真最終揭露了中情局關押蓋達組織恐怖分子嫌疑人的祕密監獄所在地。儘管現在局勢十分緊張,烏爾里奇·穆勒還是忍不住冷笑了一番,這種局面實在諷刺。瑞士祕密規劃和實施「縞瑪瑙」項目,是為了盜取敵人的祕密。它現在竟然反過來,不小心發現了瑞士國內最為重要的一位商人的祕密。
  「縞瑪瑙是怎麼發現這些東西的?」穆勒問。
  「是電腦發現的。電腦什麼都查得到。」
  「時間呢?」
  「馬丁硬碟裡的資料進入衛星系統後不久,有幾個關鍵字觸動了縞瑪瑙的篩選系統,於是,這些資料被標記出來,送到齊美爾瓦爾德的一名分析師手裡做進一步分析。分析研究了幾個小時之後,那名分析師發現馬丁的手機也暴露了。我的辦公室剛剛收到通知,但縞瑪瑙已經監視了好幾天。資料正在傳給聯邦分防處做進一步分析。」
  穆勒閉上眼睛。這簡直是一場災難。
  「手機是什麼時候被侵入的?」
  「很難說,」休博聳了聳肩,「至少有一個星期,或許更久一點。」
  「電腦呢?」
  「縞瑪瑙項目的工作人員認為他們是同時被侵入的。」
  「是哪些關鍵字觸動了自動標記系統?」
  「大概是某些貨物要運往波斯灣東岸的某個國家,中國深圳有一家叫XTE的硬體和設備公司。」休博停頓了一下,然後問,「你聽過嗎?」
  「沒有。」穆勒說。
  「蘭德斯曼和它有關係嗎?」
  穆勒揚起一道眉毛:「我不知道你是來替你們單位問話的,卡爾。」
  「不是。」
  穆勒清了清喉嚨:「據我所知,蘭德斯曼先生與什麼中國深圳XTE硬體與設備公司沒有絲毫的牽連。」
  「好。但聯邦分防處估計不這麼認為。」
  「什麼意思?」
  「處長要求我們全力調查。」
  「你能阻止嗎?」
  「我在想辦法。」
  「盡全力,卡爾。公司付你那麼一大筆工資,就是希望你能保證這種事情不發生在我們的客戶身上,更別說是我們的老闆。」
  休博皺起眉頭。「你怎麼不再大聲一點?我覺得縞瑪瑙在瓦萊的地面站還沒有聽清楚你的話。」
  穆勒沒有作聲。
  「你們有一點優勢。」休博說,「聯邦分防處和聯邦警察局肯定很不願意在這種時刻深入調查這麼一個案子,尤其是這個案子牽涉到你們老闆這麼一個備受愛戴的人。這個案子往下查,結果很可能會比較尷尬。馬丁是瑞士的慈善聖人。他在政府裡的那幫朋友肯定會再三考慮要不要因為這些事玷汙了他的名聲。馬丁對這個國家有益。」
  「但是?」
  「這些消息很可能會像那封埃及郵件一樣,被媒體發現。如果媒體發現了……」休博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你知道,這些東西有它們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
  「如果你能讓這些事不被媒體知道,那麼中保一定會很感激你,卡爾。」
  「有多感激?」
  「星期一早上我們一上班就馬上匯錢給你。」
  休博合上電腦。「還有一件事要記住。做這件事的人很厲害。而且他們有幫手。」
  「什麼幫手?」
  「內部的人,能接觸馬丁的手機和電腦的人。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列一張嫌疑人名單,然後把每個人都拴在暖氣片上,直到把那個人揪出來。」
  「謝謝你的建議,卡爾,但我們更喜歡巧妙一點的方式。」
  休博冷笑了一聲。「這話你對拉斐爾·布洛赫說去。」
  烏爾里奇·穆勒飛速返回蘇黎世市中心,一路上一直在思考他剛剛聽到的這些暗示。內部的人……能接觸馬丁的手機和電腦的人……有可能是某個職員背叛了他,但穆勒覺得可能性非常小。他們對日內瓦全球視野投資公司的所有員工都進行了嚴格的背景審查,定期還要複查。穆勒覺得叛徒是某個更為親近的人,某個經常和馬丁同床共枕的人。
  他把車停在營房大道上,走進辦公大樓。到達頂樓後,一名「地窖小組」組員準備向穆勒彙報柏林行動和墨西哥城行動的最新進展,但穆勒只甩了甩手,便進了辦公室。他的電腦是開著的。他猶豫了幾秒鐘,然後打開了愛爾瑪別墅「同一個世界」慈善晚會的賓客名單。中保公開執業的保鏢已經對這三百名賓客做了初步的安全檢查。在名單底部,穆勒發現了他心裡想的那個人的名字。他迅速抓起電話,開始撥打馬丁的手機號碼。但很快,他意識到這麼做不對,於是放回聽筒,開始撥打喬納斯·布魯納的電話。三聲鈴聲之後,布魯納小聲地接起電話。
  「你在哪裡?」
  「舞廳裡。」
  「後面是什麼聲音?」
  「蘭德斯曼先生的聲音。」
  穆勒輕聲咒罵了一句,「你能看見那名英國記者嗎?」
  布魯納那邊沉寂了幾秒鐘,然後說:「她在後排。」
  「她的男伴在她旁邊嗎?」
  又是一段沉寂。「呃,我沒有看見。」
  「該死!」
  「怎麼了?」
  穆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給這名保鏢下達了幾條明確的指令,然後問:「你們那邊有多少手下?」
  「四十個人。」
  穆勒掛斷電話,又飛快地聯繫了中保的差旅部。
  「我要一架直升機。」
  「去哪裡?」
  「登機之後才知道。」
  「什麼時候要?」
  「現在!」
65
  瑞士,日內瓦
  喬納斯·布魯納個子雖大,腳步聲卻極小。他一路走到馬丁的旁邊,中途沒有一個人轉頭看他。緊接著,他在馬丁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大家也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馬丁聽到那些話後,似乎有些震驚,但他很快恢復了神色,把那隻蒼白的手伸進上衣胸袋。那隻諾基亞手機被掏了出來,螢幕亮了一小會兒後,立即暗了下去。手機關機了。馬丁把手機交給布魯納,然後站起身來,跟著他走出舞廳。這時,有幾名賓客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包括坐在家財萬貫的沙烏地王子身邊的那位著名的英國記者。目送馬丁走出去後,她繼續看電影,拚命地壓抑內心的恐懼。他可能只是無聊了,她對自己說,但她自己並不相信。佐伊知道馬丁無聊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馬丁並不無聊。馬丁在生氣。
  加百列摘下耳機,檢查了一下信號,又檢查了一下輸送狀態,然後敲了敲鍵盤。他一臉困惑地看著拉馮。
  「你還能聽到佐伊手機傳來的聲音嗎?」
  「很清楚,聲音很大。怎麼了?」
  「我聽不到馬丁的聲音了。」
  「GPS數據呢?」
  「沒有。」
  「他可能把手機關了。」
  「他為什麼要關手機?」
  「好問題。」
  「我們怎麼辦?」
  加百列往電腦上打了八個字,然後按了一下「發送」鍵。緊接著,他打開米哈伊爾的耳機。
  「我們可能遇上了麻煩。」
  「什麼?」
  加百列把情況解釋給他聽。
  「有什麼建議?」
  「待著別動。」
  「如果有人進來呢?」
  「馬上把隨身碟拔了。」
  「拔了之後呢?」
  加百列掛斷了。
  加百列發送的訊息很快出現在倫敦行動中心的大螢幕上:馬丁手機關閉……建議……艾德里安·卡特輕聲咒罵了一句。烏茲·納沃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關手機是常事。」格雷厄姆·西摩說。
  「沒錯,」納沃特說,「但馬丁不同。馬丁從來不關手機。」
  「是你的人在裡面,烏茲。你決定。」
  「馬丁電腦裡的資料還有多久能下完?」
  「二十一分鐘左右。」
  「我們有可能已經拿到所需要的資料了嗎?」
  「我不是專家,但我覺得機率是百分之五十。」
  納沃特把目光拋向沙姆龍。沙姆龍眼神堅定地接過他的目光,似乎在說:「這是你成就自己事業的時候了。」
  「我希望機率大於百分之五十。」納沃特說。
  「那我們繼續等?」
  納沃特點點頭:「等。」
  米哈伊爾輕聲走到窗邊,把窗簾掀開一條細縫,透過窗戶望向馬丁的花園。花園與房間相距五公尺左右,一名保鏢在周邊巡邏。這沒關係。馬丁辦公室的玻璃是防彈的,而且沒開。米哈伊爾回到桌邊,看著電腦螢幕上的狀態欄:18:26……18:23……18:24……
  待著別動,他想,那佐伊呢?
  喬納斯·布魯納和所有保鏢的工作地點設在別墅一樓,離廚房不遠。他把馬丁領進辦公室,給烏爾里奇·穆勒在蘇黎世的辦公室打電話。
  「你為什麼讓我關機?」
  「因為它被監聽了。」
  「監聽?」
  「你的手機在向全世界播報你的生活,馬丁。還有你的電腦。」
  蘭德斯曼本已蒼白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誰幹的?」
  「還不確定。不過我覺得這些人今晚也在舞會上,來做第二項工作。」
  「什麼意思?」
  穆勒說出了他的懷疑。蘭德斯曼靜靜地聽完,然後摔下電話。
  「你希望我怎麼做,蘭德斯曼先生?」
  「把那個俄羅斯人找出來。」
  「佐伊呢?」
  「給我幾個人,我來搞定佐伊。」
  幾分鐘後,布魯納便確定佐伊·瑞德的男伴米哈伊爾·達尼洛夫確實不在舞廳裡觀看「同一個世界」基金會最新的宣傳片。至於達尼洛夫先生走了多久,他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達尼洛夫這會兒在哪裡。不過,布魯納很快便猜到他最可能去的一個地方。
  布魯納明智地帶上了幾個身材最健壯的手下和他一起去。他們盡可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登上廚房後面的樓梯。走出眾人視線之後,每人都掏出一把西格紹爾P226手槍。走上樓梯,他們悄無聲息地進入走廊。走廊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們的腳步聲。往前走了10公尺之後,他們停住腳步,向左轉。凹室的門是關著的。他們不動聲色地打開門,布魯納率先走進去,停在電子鎖面前。他用右手遮住鍵盤,一切不再沉寂。但布魯納也別無選擇。他輸入八位數字的密碼,按下「開鎖」鍵,然後把手放在門把上,等待門閂彈開。
  馬丁回到舞廳,電影也接近尾聲。他在莫妮卡身邊坐下。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他輕聲說,眼睛仍然看著螢幕。
  「這個時候說不太好吧,場合也不對,馬丁。」
  「就得這個時候說。」
  莫妮卡看著他:「你做了什麼?」
  「我要你幫我,莫妮卡。」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們會失去一切。」
  裡面的人像捕食的貓一樣,縱身撲向喬納斯·布魯納和他的手下。他有兩大優勢。第一,他的視線很好——在辦公室裡待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的光線,第二,他有很好的訓練背景。沒錯,布魯納和他的手下也都是瑞士老兵,但這名有著寒冰色的眼睛、身材瘦高的俄羅斯人以前可是野小子特種部隊的成員,對於以色列軍方和情報機構所使用的格鬥術「馬伽術」,他十分精通。馬伽術雖然動作不太優美,但效率高,手段殘忍。它的精髓很簡單,就是不斷移動,連續攻擊。戰鬥一旦開始,攻擊者便不能停止攻擊,直到對方重傷倒地。
  俄羅斯人勇敢地與他們搏鬥。搏鬥過程中,他幾乎沒有發出聲響。他用手掌心推斷了兩個鼻子,手肘靈巧地擊碎了一塊顴骨,還留下一根嚴重受傷的喉管,喉管受傷的那個人估計下半輩子都只能粗聲粗氣地說話了。但最後,他還是沒辦法以一敵多,加上對方個個都那麼健壯。布魯納和手下把他擒住,讓他沒辦法還手,然後拚命地對他拳打腳踢,直到他失去意識。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布魯納一開始還以為這是送給他的掌聲。當然,其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紀錄片剛剛放完,聖人馬丁正沐浴在眾賓客的讚許和歡呼聲中。
  加百列沒有聽見這陣掌聲,他只聽見了之前激烈的搏鬥。隨後,喬納斯·布魯納命令手下把達尼洛夫先生輕聲抬到地下室去。最後,信號斷了,加百列知道重新建立連接也沒有用。於是他開始撥打佐伊的電話,並閉上雙眼。接電話,佐伊,快接電話。
  佐伊隨著人流慢慢地朝舞廳外面走。突然,有個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沒想到竟然是莫妮卡·蘭德斯曼。莫妮卡一臉微笑地看著她。佐伊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燒,也回了她一個微笑。
  「我們還沒正式介紹過吧,佐伊。」莫妮卡伸出手,「馬丁跟我講了很多你的事。他很喜歡你的作品。」
  「如果商人都能像你丈夫這樣,蘭德斯曼太太,恐怕我就沒什麼可以寫的了。」
  佐伊不知道這些話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莫妮卡聽了之後似乎很高興。
  「希望你喜歡那場電影。馬丁以它為榮。」
  「電影的確很好。」
  莫妮卡把珠光寶氣的手輕輕地搭在佐伊的肩膀上。「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談談,佐伊。我們能私下裡聊聊嗎?」
  佐伊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很好,」莫妮卡說,「請這邊走。」
  她領著佐伊穿過舞廳,走進一扇高聳的雙頁門,然後穿過一條掛著吊燈的大理石走廊,走廊盡頭有一間客廳。佐伊去凡爾賽宮參觀的時候似乎見過類似的客廳。莫妮卡在客廳門口停下來,微笑著伸手示意佐伊進去。突然,一隻手摀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從她手裡把皮包拉走了。她沒有看見是誰,她拚命地掙脫,但是無濟於事。她想大聲喊叫,卻根本沒辦法呼吸。保鏢把佐伊往房間裡拖,她轉過頭來,用眼神向莫妮卡求救。但莫妮卡沒有看見。她已經轉過身,往晚會現場去了。
  馬丁站在主會客室的正中央,一如往常地受到眾人的擁護。莫妮卡來到他身邊,用手臂勾住他的腰。
  「一切順利嗎?」他說。
  「一切都順利,親愛的。」她吻了吻他的臉頰,輕聲說,「但是如果你再敢背叛我,我就親手毀了你。」
66
  英國,倫敦,梅菲爾區
  加百列的最後一條訊息到達倫敦行動中心之後,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艾德里安·卡特和格雷厄姆·西摩兩個人都是聖公會教徒。他們坐在椅子上,低下頭來,兩眼緊閉,似乎在祈禱。沙姆龍和納沃特兩人肩並肩站著。納沃特那兩隻摔跤手一樣健壯的臂膀抱在胸前,沙姆龍焦慮地轉著手裡的打火機。基婭拉則在「魚缸」裡翻看馬丁·蘭德斯曼隨身碟裡的資料。
  「馬丁不敢在別墅裡殺他們。」卡特說。
  「沒錯。」沙姆龍表示同意,「他會先把他們帶到阿爾卑斯山,然後再殺掉。」
  「他們從愛爾瑪別墅出來後,你們的人或許可以中途把他們截住。」
  「需要我提醒你嗎,馬丁家的車道上有差不多兩百輛黑色豪華轎車,而且所有的車都差不多在同一個時間點離開。當然,還有,馬丁可以直接從湖上走,他有好幾艘快艇。」沙姆龍停了一下,然後說,「有誰知道在12月一個這麼冷的晚上,我們能從日內瓦的哪個地方弄到一艘船嗎?」
  「我在聯邦分防處裡有幾個朋友。」卡特的語氣不怎麼堅定,「我們以前對付蓋達組織的時候,他們幫過一些忙。」
  「他們是你的朋友,」納沃特說,「不是我們的。而且我敢向你保證,聯邦分防處的人絕對很想看到我們吃屎。」
  「考慮一下這個提議,烏茲。你和你們組織丟一點面子,總比讓你們的一名優秀特工和一位著名的英國記者死掉好吧。」
  「這不是面子問題,艾德里安。我不能讓我們幾個最好的探員在瑞士坐牢。」
  「把這事交給我,他們可能不會進監獄。」
  「你忘了現在坐在凱賓斯基大酒店裡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嗎?」看見沒人回答,納沃特繼續說,「我不想把加百列和其他隊員的命運交到你在聯邦分防處的那些朋友手裡。如果真要做什麼交易,那我們自己來做。」
  「這臺戲是你的,烏茲。你打算怎麼辦?」
  納沃特轉頭看著沙姆龍。
  「馬丁硬碟裡的資料,我們拿到了多少?」沙姆龍問。
  「差不多百分之九十。」
  「那就是說找到重要線索的機率已經大大增加了。如果我是你,我會把技術人員從海格特區接過來,讓他們拚了命地查看這些資料。」
  納沃特把目光拋向西摩,問:「接他們過來要多久?」
  「有警察開道的話……二十分鐘。」
  「最好十分鐘。」
  西摩拿起電話。沙姆龍輕聲走到納沃特身邊。
  「我還有一個建議,要聽嗎?」
  「請說。」
  「趁瑞士警察開始找人之前,趕緊把加百列、伊萊和其他隊員從凱賓斯基大酒店裡接出來。
  石階呈螺旋狀通往這棟老別墅的地下深處。佐伊的腳沒有觸地。五名中保最精銳的保鏢把她一路抬到了地下室。其中四個人抬著她的手腳,另一個人摀住她的嘴,防止她呼救。她面朝上,頭朝前,所以能看見這些人的臉。她見過他們每個人。當然,那是在她知道這些祕密,知道這些真相之前;在她知道德國馬德堡有一家克卜勒工業公司,知道中國深圳有一家XTE硬體和設備公司之前;在她認識加百列之前……
  樓梯盡頭是一條走廊,兩邊的牆面潮濕,上面是拱形的天花板。佐伊有一種穿越在阿爾卑斯山隧道之中的感覺。走廊盡頭沒有亮光,一股湖水的腥臭味撲面而來。佐伊開始劇烈地扭動。一名保鏢掐住她的喉嚨,她的整個身子馬上癱軟了下去。
  他們把她扔在地上,用銀色膠帶捆綁她。他們先綁住她的腳踝,然後是手腕,最後是嘴。一個高大的保鏢把她提起來,甩在肩膀上,扛著她穿過走廊,來到一間陰暗小屋。屋子裡散發著一股濃厚的黴味和灰塵氣息。他把佐伊立起來,問她是否能夠呼吸。佐伊點頭表示可以,於是他往她肚子上狠狠地捅了一拳。佐伊像折疊刀一樣垂下去了。她癱倒在地上,拚命地想要呼吸。
  「現在怎麼樣?你現在能呼吸嗎,瑞德小姐?」
  她不能。佐伊呼吸不了,看不見東西,也似乎聽不見東西。她只能疼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滾,任由無數金星在缺氧的大腦裡炸開。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蜷了多久。等到她慢慢恢復了意識,她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人。那個人面朝下躺在地板上,已經昏迷了過去。他全身被捆得緊緊的,身上到處都是血。他是米哈伊爾。佐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喊醒他,但米哈伊爾一動不動。一陣恐懼突然襲來,她的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此時,喬納斯·布魯納獨自一人站在辦公室裡,看著桌上的這些東西。一個裝滿了各種信用卡和米哈伊爾·達尼洛夫的身分證的巴利皮夾,一張凱賓斯基大酒店的房門IC卡,一隻紫外線手電筒,一個新力隨身碟,一個帶有數字鍵盤、電線和鱷魚夾的小型電子裝置,和一個沒有標明製造商的帶有耳機的迷你無線電。所有東西加在一起,只能說明一點:現在躺在愛爾瑪別墅地下室裡的那個渾身是血、已經失去意識的男人是專業人士。布魯納拿起電話,把他的判斷告訴正在蘇黎世上空飛行的烏爾里奇·穆勒。
  「他在辦公室裡待了多久?」
  「不清楚。一個小時吧,或許更久一點。」
  「電腦當時是什麼狀態?」
  「聯網了。」
  「他們人呢?」
  布魯納把地點告訴了他。
  「你能把他們弄出來嗎?不要被別人發現。」
  「沒問題。」
  「小心點,喬納斯。他不是一個人。」
  「我們把他們弄出去之後再怎麼辦?」
  「我想問他們幾個問題。找個安靜的地方。」
  「那我們把他們弄到哪裡去?」
  「東邊,」穆勒說,「你知道的。」
  布魯納的確知道。「那莫妮卡和馬丁怎麼辦呢?」他問。
  「最後一批客人走了之後,帶他們上飛機。」
  「莫妮卡肯定不高興。」
  「這由不得她。」
  電話掛了。布魯納嘆了口氣,放下聽筒。
  出入凱賓斯基大酒店的旅客都是富商大佬,所以住店行程出現變化是常有的事。但是那天晚上一下那麼多人提前退房,還是有些不太尋常。首先是一對美國夫婦,說自己家的小孩出事了。然後是一對英國夫婦,從電梯裡出來後一路吵嘴,吵到自己的富豪車上。五分鐘後,一個性格溫和但頭髮蓬亂的人下樓來,讓他們幫忙喊一輛計程車,送他去科爾納萬火車站。不久,一個身材纖瘦、兩鬢斑白,有一雙祖母綠色眼睛的男人也跟下來了,一言不發地等著服務臺服務員給他開帳單。他足足等了五分鐘才等到他租來的那輛奧迪A6,對於車子的遲到,他顯然很不高興,但那份耐心仍然令人欽佩。車子來了之後,他把行李扔進後座,給了門衛一大筆小費後,上車走了。
  凱賓斯基大酒店的職員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住客的外表欺騙。但這一場騙局的規模之大,確是史無前例的。沒有什麼出了事的小孩,那一對激烈爭吵的英國夫婦其實也沒有在為什麼事情生氣。實際上,他們當中的確有一個人是英國人,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從酒店出發十分鐘後,兩對夫婦分別抵達洛桑大道。他們和那輛奢華的賓士S級轎車一起,駐守在指定的位置上。至於那個有著祖母綠色眼睛和泛白雙鬢的男人,他的目的地是大都會酒店——但是他抵達大都會酒店服務臺時,已經不再是來自康乃狄克州格林威治鎮的大衛·奧爾布賴特,而是來自德國柏林的海因里希·基弗。進入酒店房間後,他把「請勿打擾」的提示牌掛在門上,然後立即開始建立安全通訊網路,與剛剛部署好的行動小組進行聯繫。十分鐘後,伊萊·拉馮也加入進來了。
  「有什麼變化嗎?」他問。
  「有一點。」加百列說,「第一批賓客開始散場了。」
67
  瑞士,日內瓦
  佐伊似乎聽到了腳步聲。但至於那是五個人的腳步聲,還是五百個人的腳步聲,她不知道。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潮濕的地板上,頭仍然抵著米哈伊爾的肩膀。手腕上的膠帶阻止了血液流通,她的手就像有幾千支針在扎一樣痛。因為寒冷和恐懼,她的身子不停地發抖。但不只是她在抖。佐伊依稀記得,她已經被關在地下室裡至少一個小時了,米哈伊爾還沒有恢復意識。但是他還有呼吸,深沉平穩的呼吸。佐伊想像著自己在幫他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佐伊聽見房間厚重的大門被打開了,一縷強光照亮了牆面。慢慢地,光落到了她眼睛上。透過光線,她看見了喬納斯·布魯納熟悉的身影。他漠不關心地查看了一下米哈伊爾的狀況,然後撕開佐伊嘴上的膠帶。她立即扯開嗓子呼救。布魯納狠狠地扇了她兩耳光。她不喊了。
  「你到底在幹什麼,喬納斯?這是……」
  「你和你的朋友應得的下場,」他打斷她的話,「你一直在騙我們,佐伊。如果你繼續說謊,那你的處境只會更糟。」
  「我的處境?你瘋了嗎,喬納斯?」
  布魯納只是微微一笑。
  「馬丁在哪裡?」
  「蘭德斯曼先生,」布魯納刻意強調,「在忙著和他的賓客道別。他讓我照顧你們。你們兩個。」
  「照顧我們?你看看我的朋友,喬納斯。他昏過去了,他需要看醫生。」
  「我幾個精壯的手下也一樣。等他告訴我們他在為誰賣命之後,我們就帶他看醫生。」
  「他為他自己賣命,你這個笨蛋!他是百萬富翁。」
  布魯納又微微一笑:「你喜歡有錢人,是不是,佐伊?」
  「如果沒有這些有錢人,喬納斯,你說不定還在阿爾卑斯山上某個狗屁小村莊裡給人家開罰單!」
  佐伊沒有看清楚手是從哪個方向揮過來的。他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她跌坐在米哈伊爾血淋淋的脖子旁邊。米哈伊爾似乎動彈了一下,隨後又一動不動了。佐伊感覺臉上火燒火燎地痛,她嚐到自己嘴裡有血。她閉上眼睛,突然似乎聽見加百列在她耳邊輕聲說話。你是佐伊·瑞德,他說,你一向都把馬丁·蘭德斯曼這種人駁得體無完膚。沒有人教你怎麼做,也沒有人敢欺負你。她睜開眼睛,看見布魯納的臉在手電筒的燈光後面漂浮游動。
  「你為誰工作?」他問。
  「倫敦《金融日報》。也就是說你不應該惹我,喬納斯。」
  「今晚?」布魯納的語氣像是在對一個愚笨的學生說話,「你今晚為誰工作,佐伊?」
  「我今晚不工作,喬納斯,馬丁邀請我來這裡。我今晚很開心,直到你和你手下那幫渾蛋把我抓起來,關在這麼一個該死的房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布魯納端詳了她一陣子,然後看著米哈伊爾。「我們把你關在這裡,是因為這個人是間諜。放電影的時候,我們發現他在蘭德斯曼先生的辦公室裡,竊取蘭德斯曼先生電腦裡的資料。」
  「間諜?他是生意人,石油商人之類的。」
  布魯納把一個銀色的小物件拿到她眼前:「你見過這個東西嗎?」
  「這是隨身碟,大多數人都有。」
  「沒錯。但是大多數人並沒有這些東西。」布魯納舉起一支紫外線手電筒,一個帶有電線和鱷魚夾的設備和一個帶有耳機的迷你無線電,「你的朋友是一名職業特工,佐伊。我們覺得你也是。」
  「開玩笑吧,喬納斯。我是記者。」
  「那為什麼你今晚要把特工帶到蘭德斯曼先生的晚會上?」佐伊逼視布魯納的臉。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個不存在的男人幫她寫下來的。
  「我和他不太熟,喬納斯。我們是在一個招待會上認識的。他來勢洶洶,給我買貴重的禮品,帶我去高級酒店。他對我很好,現在想起來……」
  「什麼,佐伊?」
  「也許一切都是假的,也許我被他騙了。」
  布魯納對著佐伊發燙的臉扇了一巴掌,佐伊往後縮了縮身子。
  「我願意相信你,佐伊,但我必須拿到證據證明你的說法,才能放你走。你是名優秀的記者,你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麼需要證據吧。」
  「過幾分鐘,總編就會打電話來詢問晚會的事。如果他聯繫不到我……」
  「他肯定會覺得你在晚會上玩得很開心,然後把要說的話留在語音信箱裡。」
  「今晚有三百多個人看見了我,喬納斯。你再不讓我快點出去的話,可能沒人能夠看見我從這裡離開了。」
  「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都看見你離開了,包括蘭德斯曼夫人。你們兩個還開心地聊了一陣子,然後達尼洛夫先生和你一起上車回賓館去了。」
  「你忘了我們沒有車嗎,喬納斯?是你們接我們過來的。」
  「沒錯,但是達尼洛夫先生執意要他的司機來接他。我想那個司機也是特工吧。」布魯納一臉嚴肅地微微揚起嘴角,「我來跟你分析分析現實情況吧,佐伊。你的朋友今晚在瑞士境內實施了嚴重的犯罪行為,但特工在行動失敗後是不會去找警察的。也就是說,你即便人間蒸發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跟你說過了,喬納斯,我基本……」
  「是,是,佐伊。」布魯納冷笑著說,「剛才我已經聽到了。但我還是需要證據。」
  布魯納晃晃手電筒,那燈光把幾個手下從外面召了進來。他們又用膠帶封住佐伊的嘴,然後用厚毛毯把她團團裹住。因為裹得很緊,佐伊根本動彈不了。屋子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佐伊只能看見米哈伊爾慘不忍睹的身影。他躺在這間地下室的地板上,已經昏迷,全身被捆得緊緊的,襯衫泡在血水裡。
  一名保鏢問佐伊能不能呼吸。這一次,她沒有回答。中保公司的這些步兵似乎覺得這個場景很有意思。她聽見他們在笑。他們把她從地上抬起來,慢慢抬出地下室。她感覺自己似乎在被人抬進墳墓。當然,那不是墳墓,而是汽車後車箱。車子向前開去,佐伊的身子不停地發抖。沒有什麼海格特區的安全屋,她對自己說。沒有一個叫薩利的女人,沒有一個叫大衛的、穿花呢大衣的英國人,沒有一個有著祖母綠色眼睛、名叫加百列·艾隆的殺手。只有馬丁,一個她曾經愛過,但現在要把她運到瑞士山區將她殺害的馬丁。
68
  瑞士,日內瓦
  午夜12點,從愛爾瑪別墅出來的人流如同小溪一般潺潺流動。然而,十五分鐘後,這條小溪就變成了一股洶湧的洪流,夾雜著鋼鐵和有色玻璃向前翻滾。果然不出沙姆龍所料,馬丁和他的手下占據了獨特的優勢。基本上所有從別墅裡開出來的車都是德國造黑色轎車。大約有三分之二的車走左邊這條路回日內瓦市中心,剩下的三分之一則往右轉,前往洛桑和蒙特勒。分別在洛桑大道三個不同位置上蹲點的隊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些從別墅裡開出來,而後又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車輛,觀察是否有異常情況。有一輛車的前座上坐著兩個男人;有一輛車在超速行駛;還有一輛車的後軸似乎轉得有點慢。
  他們先後跟蹤了兩輛車,但很快又取消了跟蹤。狄娜和末底改跟在一輛寶馬車後面沿著日內瓦湖開了幾公里路後,發現跟錯了對象。約西和雷莫娜跟在一輛賓士SL級轎車後面開了一小會兒,最後發現車裡的人很明顯只是在日內瓦閒逛,想看看哪裡有下一場晚會。停在加油站裡的雅克布沒有發現值得跟蹤的線索。他坐在駕駛座上,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狠狠責備自己為什麼讓佐伊和米哈伊爾離開了視線。雅克布這幾年來一直在局勢動蕩的西岸地區和加薩走廊管理線人和間諜,至今還沒有人在他手裡犧牲過。想到他可能要在日內瓦湖安靜的湖邊遇上自工作以來的第一場傷亡事故,他覺得不可能。簡直是瘋了……
  但是的確有可能。加百列隊伍裡的這些漸趨絕望的隊員每向大都會酒店發送一次消息,這種可能性就增加一點。伊萊·拉馮負責與隊員直接聯絡,然後把最新情況彙報給倫敦。加百列在窗邊監聽無線電通信。他的目光緊緊地鎖住愛爾瑪別墅內的燈光,那燈光就像遠處湖岸邊燃燒的篝火般明亮刺眼。
  1點過後不久,燈光熄滅了,馬丁所舉辦的一年一度的慈善晚會正式結束。幾分鐘後,加百列聽到機翼飛旋的聲音,然後看見一架直升機緩緩降落在馬丁家的草坪上。飛機只停留了一分鐘不到便再次起飛,穿越日內瓦湖,往東邊飛去了。拉馮也來到窗邊,與加百列一起目送著直升機消失在夜幕中。
  「米哈伊爾和佐伊會不會在飛機上?」
  「可能在。」加百列表示同意,「但如果要我猜的話,我覺得在飛機上的人應該是馬丁和莫妮卡。」
  「你覺得他們這是要到哪裡去?」
  「這麼晚了……我只能想到一個地方。」
  最後,格雷厄姆·西摩只用了十五分鐘就把組織的兩名電腦技術員從海格特區的安全屋接到格羅夫納廣場來了。很快,軍情五處的四名網探,中情局和軍情六處派來的一小組伊朗分析師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等到倫敦時間午夜12點,一共有十多名來自四個情報機構的特工擠在「魚缸」的電腦前,在基婭拉的領導下開始工作。至於「大寶藏」行動中級別最高的四名長官,他們還是坐在老地方,一臉憂鬱地盯著大螢幕上閃現出來的一條條訊息。
  「看樣子他準備逃離犯罪現場,」西摩把臉埋在手裡說,「你覺得米哈伊爾和佐伊有可能還在別墅裡面嗎?」
  「有可能。」艾德里安·卡特說,「但是我覺得馬丁·蘭德斯曼不是那種喜歡把麻煩事耽擱太久的人,也就是說,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沒錯。」沙姆龍說,「但我們也有不少優勢。」
  「真的嗎?」西摩指著大螢幕,表示懷疑,「在我看來,佐伊和米哈伊爾似乎就要人間蒸發了。」
  「他們不會人間蒸發。」沙姆龍停頓了一下,然後陰鬱地說,「至少不會馬上消失。」他費力地點燃一根菸,「馬丁不笨,格雷厄姆。他想知道米哈伊爾和佐伊到底在為誰辦事,這樣他才好確認自己的損失到底有多大。但是要套出這些訊息得花一點時間,尤其當他面臨的對手是米哈伊爾·阿布拉莫夫這種人的時候。米哈伊爾不會讓他們輕易得手,他學過這一套。」
  「如果他們決定找一條捷徑呢?」西摩問,「你覺得佐伊能撐多久?」
  「恐怕我要站在格雷厄姆這一邊了。」卡特說,「要把他們救回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交易。」
  「和誰交易?」納沃特問。
  「這個時候,我們的選擇不多。要嘛找瑞士安全部門,要嘛直接找馬丁本人。」
  「你不覺得他們是同一夥的嗎?我們可是在說瑞士。聯邦分防處的宗旨是保護瑞士聯邦的利益,但是他們也保護金融寡頭。說不定他們的首要目標就是保護金融寡頭。」
  「而且別忘了,」沙姆龍說,「馬丁是中保公司的老闆,中保裡面到處都是聯邦分防處的老職員。也就是說,我們不能直接哀求馬丁。如果我們直接找到馬丁,那麼他可以聯合瑞士政府一起對付我們。到時候,我們所有的工作成果都將毀於一旦。」
  「離心機?」西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目光拋向掛在中心最前面的牆上的一排電子鐘,「不如我把話說清楚吧,同志們。女王可不希望今晚有哪個地位顯赫的英國臣民出事。也就是說,在必要的情況下,英國政府會單獨聯繫瑞士當局,與他們協商釋放佐伊的事情。」
  「單獨和解?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告訴你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不需要提醒你吧,格雷厄姆,現在不是只有你們國家的公民身陷險境。還有,如果你們去找聯邦分防處的話,我們的整個計劃可就都被馬丁知道了。」
  「我知道,阿里。但恐怕我要說,我優先考慮的是我們的那位女公民,而不是你們的特工,還有你們的行動。」
  「原來這只是我們的行動啊。」納沃特尖酸地說。
  西摩沒說話。
  「你給我們多長時間,格雷厄姆?」
  「倫敦時間凌晨6點,日內瓦時間凌晨7點。」
  「時間不多啊。」
  「我知道,」西摩說,「但這是我的最大限度了。」
  西摩轉頭看著納沃特。
  「恐怕日內瓦行動隊伍已經沒有用了。實際上,這個時候他們才是我們最大的負擔。」
  「撤退?」
  「立即撤退。」
  「他們肯定不願意。」
  「由不得他們。」沙姆龍指著圍坐在「魚缸」電腦前的技術人員和分析師說,「從現在開始,我們的命運就交給他們了。」
  「如果他們6點之前找不到線索怎麼辦?」
  「那我們就做交易。」沙姆龍揉滅菸頭,「我們就這麼辦,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這麼辦的
  一直以來,組織在開展外勤行動過程中所發布的命令既簡短又含蓄。二十秒鐘後進入加百列電腦的這條訊息也延續了這一優良傳統。對於這條訊息的到來,加百列並不驚訝——實際上,加百列已經為隊員打好了預防針——但要把最後的決定告訴他們,還是不容易。
  「他們希望我們撤退。」
  「撤到哪裡去?」伊萊·拉馮說。
  「法國。」
  「我們在法國能幹什麼?點幾根蠟燭,雙手合十?」
  「我們不能被瑞士警方抓住。」
  「呃,沒有找到佐伊和米哈伊爾,我是不會走的。」拉馮說,「我覺得其他人也不會同意。」
  「這由不得他們,倫敦已經發話了。」
  「你什麼時候聽過烏茲的話了?」
  「這不是烏茲的命令。」
  「沙姆龍?」
  加百列點點頭。
  「我猜這條命令也包括你吧。」
  「當然。」
  「你打算不理它?」
  「當然。」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是我把她招進來的,伊萊,是我訓練了她,然後把她送進去的。我不能讓她遭遇和拉斐爾·布洛赫一樣的結局。」
  拉馮知道再與他爭論下去也無濟於事。「你知道的,加百列,如果我當初阻止你去阿根廷,那麼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你今晚還在陪你那年輕漂亮的妻子看日出,而不是又在這麼一個鬼房間裡指揮又一場絕命行動。」
  「如果我沒去阿根廷,那我們永遠也不會發現聖人馬丁·蘭德斯曼的帝國原來是建立在大屠殺劫掠資產之上的,也不會知道原來馬丁在和一個公開宣稱要開展第二場猶太人大屠殺的國家做生意。」
  「那今晚你就更需要留一個老朋友在身邊幫忙照顧你了。」
  「我的老朋友已經接到撤退的指令了。再說,我給他留下的白髮,都已經夠他兩輩子用的了。」
  拉馮的嘴角閃過一絲微笑:「那答應幫我個忙,加百列。馬丁今晚把我們打敗了,但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要給他機會,讓他再次得逞。我可不希望為了一船離心機失去我唯一的兄弟。」
  加百列沒有說話。拉馮用兩手扶住加百列的頭,閉上眼睛。他吻了吻加百列的臉頰,然後默然地離開了。
  標價高達十多萬美金的賓士S級轎車緩緩地停靠在大都會酒店門口的路邊。他們買這輛車,本是為了接送一對光彩照人的年輕情侶參加一場豪華晚會。現在,它卻淪為了一艘救生艇。這絕對是以色列情報機構有史以來使用過的最昂貴的一艘救生艇。車子接上拉馮後,違規轉了個U形彎,進入萬寶龍大道,開始了他們前往法國邊境的旅程。
  加百列看著尾燈消散在茫茫夜色之中。他重新在電腦前坐下,把行動中心發來的最後一條加密消息又看了一遍。倫敦時間凌晨6點,日內瓦時間凌晨7點……時間一到,格雷厄姆·西摩就要製造恐慌,把瑞士人扯進來。也就是說,加百列、拉馮和沙姆龍只有兩個半小時。在這兩個半小時內,他們要找到更好的談判條件。既不能暴露行動,也不會讓馬丁和他的離心機逃脫加百列的手掌心。
  在倫敦,電腦技術人員和分析師正在搜索馬丁的硬碟資料,希望能找到談判籌碼。加百列自己已經有一張籌碼了——一張人名和帳號單。這張單子在林布蘭所畫的一幅104公分×86公分。名叫《年輕女人的畫像》的油畫中藏了整整六十年。加百列小心翼翼地把三張脆弱的蔥皮紙放在桌子上,用安全手機把它們逐一拍下來。然後,他給倫敦發了一條訊息。這條訊息與他幾分鐘前收到的訊息一樣,既簡短,又極為含糊。他要烏爾里奇·穆勒的電話。現在就要。
69
  瑞士,格施塔德
  瑞士滑雪勝地格施塔德位於日內瓦東北方向近百公里外的阿爾卑斯山區,屬於說德語的伯恩州。格施塔德是世界上最隱祕的地點之一,很多富商、名人以及有著不可告人之祕密的人喜歡來這裡避難。這三種身分,全球視野投資公司董事長和「同一個世界」慈善基金會執行總監馬丁·蘭德斯曼全都符合。因此,馬丁選擇這個地點也不足為奇。在他畢生所接受的唯一一次採訪中,他說,只有在格施塔德,他才能找到安寧,才能想像這個世界的美好,才能釋放複雜心靈的所有沉重負擔。由於他刻意避免經常去蘇黎世,格施塔德是他唯一能夠聽到一點母語即瑞士德語的地方——但也只是偶爾聽到,因為連瑞士人都快要買不起這裡的房子了。
  家境殷實的人要來格施塔德的話,他們會選擇開車,經由日內瓦湖最東邊的一條狹窄的雙車道攀援而上,然後小心地繞過迪亞布列斯蜿蜒曲折的冰川,進入伯恩高原。然而,富得流油的人根本不需要開車,他們直接乘坐私人飛機到達薩嫩附近的商務機場,或者在格施塔德境內眾多私人停機坪中隨便選擇一個停靠就可以了。馬丁喜歡那家傳說中的格施塔德宮廷酒店的停機坪,因為那裡離他的小木屋只有不到兩公里的路。
  烏爾里奇·穆勒站在跑道邊緣,衣領高高豎起以抵禦寒風。他注視著一架雙渦輪AW139直升機從暗黑的天空中緩緩降落。
  就私人飛機而言,這架直升機算是大的,為客戶量身訂製的豪華機艙裡坐十二個人都綽綽有餘。但是這天凌晨,從飛機上走下來的只有八個人——蘭德斯曼一家四口和四名中保公司的保鏢。穆勒了解蘭德斯曼一家人的脾氣,從他們的臉色看,這一家人感受到了危機。莫妮卡走在前面,兩手護住亞歷山大和夏洛蒂的肩膀。馬丁走向穆勒,—句話也沒說,只遞給他一個不鏽鋼公文箱。穆勒彈開箱鎖,打開箱子。一個裝滿各種信用卡和一張姓名標註為米哈伊爾·達尼洛夫的身分證的巴利皮夾,一張凱賓斯基大酒店的房門IC卡,一隻紫外線手電筒,一個新力隨身碟,一個帶有數字鍵盤、電線和鱷魚夾的電子裝置,和一個沒有標明製造商的帶有耳機的迷你無線電。
  瑞士留給世人很多神話,其中最主要的一個是,大家認為這個小小的高山國家竟然奇蹟般地實現了多元文化之間的包容。其實,這只是人們的誤解。的確,四種特點鮮明的文化在瑞士境內和平共存了七個世紀,但它們之間的聯合更像是一種防禦性的聯盟,而不是出於真愛的結合。證據就是接下來的這段對話。真正涉及嚴肅話題的時候,馬丁·蘭德斯曼從來都不會想到用法語來表達,只用瑞士德語。
  「他人呢?」
  穆勒朝左邊揚了揚頭,沒有說話。
  「醒過來了嗎?」蘭德斯曼問。
  穆勒點點頭。
  「招了嗎?」
  「說他以前是俄羅斯聯邦國安局的,現在單獨承攬業務,專門為俄羅斯各傢俬人安保公司工作。說一幫俄羅斯寡頭僱他來偷你的最重要的商業祕密。」
  「他是怎麼接觸我的手機和電腦的呢?」
  「他說他是在室外進行的。」
  「那佐伊呢?」
  「他說他在監視過程中發現了你們的關係,於是決定利用這段關係進入今天的晚會。他說他騙了她,她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說有點道理。」
  「有點道理。」穆勒表示同意,「但是還有其他的線索。」
  「什麼?」
  「他與我四個手下的搏鬥方式。他接受過精英部隊或者頂級情報機構的訓練。他不是俄羅斯聯邦國安局的那幫大塊頭笨蛋。他有真本事,馬丁。」
  「以色列?」
  「我覺得是。」
  「如果他是以色列派來的,那佐伊呢?」
  「她說的可能是實話,她什麼都不知道。但也可能他們招募了她。使用一個現成的特工,尤其是女特工,與他們的行動理念很相符。有可能她從一開始就在監視你。」
  蘭德斯曼朝轎車那邊瞟了一眼,他的家人明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縞瑪瑙截獲了多少資料?」
  「足夠引起他們的注意和反感了。」
  「局面能夠控制嗎?」
  「我在想辦法。但是想想看,如果聯邦分防處這種和我們關係比較好的情報機構都對那些資料產生懷疑的話,那麼一個和你沒什麼大的利害關係的情報機構會有什麼反應。」
  「你是我的首席安全顧問,烏爾里奇,給我點建議。」
  「我們首先要弄清楚,我們的對手是誰,他們了解多少。」
  「然後呢?」
  「一樣一樣來,馬丁。但是幫我個忙,今晚就不要開手機了。」穆勒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說,「縞瑪瑙在聽,那一定還有別的人也在聽。」
70
  瑞士,伯恩州
  當然,佐伊並不知道他們要把她帶到哪裡去。她只知道這一路道路十分曲折,而且他們在往海拔高的地方走。之所以知道道路曲折,是因為車子在不斷地劇烈轉彎,之所以知道他們在爬坡,是因為她時不時地感覺到耳朵有鼓脹感。除了這些感受之外,更糟的是之前被打了一拳的腹部一直在痛,痛得她想吐。幸好在馬丁的晚會上她緊張得什麼東西都沒吃,要不然她可能早就吐在膠帶紙上,然後在馬丁的保鏢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一點點地嗆死。
  令她不舒服的地方還有溫度。氣溫似乎每隔一分鐘就直線下降幾度。一開始,這種寒冷還可以忍受。但是現在,即使周身裹著厚重的毛毯,她還是凍得骨頭痛。這種寒冷之下,她已經不是微微地顫抖了,她在痛苦地掙扎。
  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她開始玩思維遊戲。她幫日報「寫」了一篇報導;把《傲慢與偏見》裡面最愛的章節重新「讀」了一遍;又再次「回到」達佛斯望景臺酒店的吧檯裡,喬納斯·布魯納過來問她是否願意和蘭德斯曼先生喝上一杯。但是這一次,她禮貌地回絕了布魯納,繼續和那位非洲財長聊天,她覺得那是她一生之中有過的最有意思的談話。這個版本的佐伊·瑞德從未見過馬丁·蘭德斯曼,從未採訪過他,從未和他上過床,也從未愛過他。她也從未在CNN倫敦演播室外面坐上軍情五處的轎車,沒有被帶到某個在海格特區的安全屋。她沒有見過一個叫薩利的女人,沒有見過一個叫大衛的、穿花呢大衣的英國人,也沒有見過一個叫加百列·艾隆、有著祖母綠色眼睛的殺手。
  她的思緒被突然降下來的車速打斷。道路越來越難走,佐伊都懷疑這裡到底有沒有路。車子往前滑了一下,又恢復了摩擦力,接著又不受控制地往前滑行了幾秒鐘,最後停了下來。車子熄火了。佐伊聽見四扇門迅速地開了又關。後車箱彈開了,她感覺自己被抬入冰冷的空氣中。他們像送殯人抬棺材一樣,把她扛在肩膀上。路程很短,只有幾秒鐘。她聽見他們撕膠帶的聲音。最後他們把她放在地上滾了兩圈,掀去她身上的毛毯。
  雖然他們沒給她戴眼罩,但佐伊還是什麼都看不見。這個地方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再次把她抬起來,帶她走了一小段路後,把她放在一張沒有扶手的椅子上。他們再次用膠帶把她捆起來,這一次,是把她捆在椅背上。然後,燈開了。佐伊尖叫起來。
71
  瑞士,伯恩州
  米哈伊爾的姿勢和佐伊一模一樣——雙手雙腳被捆著,身子被緊緊地綁在直背椅上,嘴上封著膠帶。他已經完全清醒了,從嘴角上的血跡來看,他剛剛被人打過。他的晚禮服已經被扒去了,襯衫也裂了好幾道裂縫,上面沾滿了血。錢包裡的東西散落在他腳下的地板上,除此之外,還有那個隨身碟和紫外線燈。佐伊儘量不去看那些東西。她的目光緊緊地鎖住站在她和米哈伊爾中間的那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穿著銀行家經常穿的深藍色西裝和一件羊毛外套,頭髮是德國人常有的那種金髮,不過已經開始變白了。他臉上有一絲絲厭惡的表情。他一手拿著槍,一手拿著米哈伊爾的迷你無線電。槍上面有血。米哈伊爾的血,她想。這種推斷有道理。這個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看起來不像是那種喜歡用拳頭的人。他看上去有點面熟。佐伊確定自己接觸蘭德斯曼之前,曾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不過她現在這種狀態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他。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的情況。他們在一個類似於商業貨倉的地方。貨倉是用廉價的鐵皮浪板圍起來的,裡面還有一股汽油和鐵鏽的味道。頭頂的燈嗡嗡作響。佐伊突然想到,不知道拉斐爾·布洛赫的屍體被運出瑞士邊境,拋到法國境內的阿爾卑斯山上之前,是不是也在這裡停留過。她強迫自己拋開這些想法。拉斐爾·布洛赫?對不起,不認識這個人。她看著米哈伊爾。他也在看著她,似乎在向她傳遞什麼訊息。佐伊最後實在不忍心繼續看他,於是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這個動作似乎激發了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走過來,撕掉她嘴上的膠帶。佐伊疼得忍不住大叫起來,但是又馬上後悔了。
  「你是誰?」她厲聲問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知道你為什麼在這裡,佐伊。實際上,多虧了你的同夥達尼洛夫先生,你我現在都清楚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的英文只帶有一點點口音,時態也都掌握得很到位。
  「你瘋了嗎?我在這裡是因為馬丁……」
  「不,佐伊。你在這裡是因為你是一名間諜,因為你來到日內瓦竊取蘭德斯曼先生電腦裡的私人文件和往來通信,這在瑞士可是相當嚴重的犯罪。」
  「綁架和傷害也一樣。」
  穿西裝的男人微微一笑:「啊,佐伊·瑞德果然如傳聞中所說的一樣機智。很好,至少你有一些東西還不是假的。」
  「我是記者,你這個笨蛋。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會查出你是誰,然後摧毀你。」
  「但你根本不是一名真的記者,是不是,佐伊?你在《金融日報》的工作只不過是用來掩飾你真實身分的一個幌子。兩年前,你在英國情報機構裡的上級命令你和蘭德斯曼先生發生性關係,然後監視他的生意往來。於是你聯繫蘭德斯曼先生,請求採訪他。之後,也就是二十二個月之前,你找機會在達佛斯和他接觸。」
  「一派胡言。在達佛斯那次,是馬丁想要勾引我。他邀請我去他的酒店套房和他共進晚餐。」
  「喬納斯·布魯納和蘭德斯曼先生的其他保鏢可不是這麼說的,佐伊。他們記得你很會調情,還相當主動。他們到時候也會這麼對瑞士警方說。」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但是我們沒必要這樣,佐伊。你早一點坦白,我們就能盡早結束這件不愉快的事。」
  「我沒什麼好坦白的,除了承認我自己很笨。顯然,我竟然笨到相信馬丁的那些謊話。」
  「什麼謊話,佐伊?」
  「聖人馬丁。」她的語氣裡透著蔑視。
  西裝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時,已經不再看著佐伊,而是看著他手裡的那把槍。
  「說出來吧,佐伊。坦白你的罪行。跟我說實話。跟我說,你不是真正的記者,你是被倫敦的上級派來勾引蘭德斯曼先生,竊取他的私人文件的。」
  「我不會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我愛過馬丁。」
  「真的嗎?」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那你的朋友達尼洛夫先生呢?你也愛他?」
  「我根本不了解他。」
  「他可不是這麼說的。達尼洛夫先生說,在蘭德斯曼這項任務裡,你們是搭檔。」
  「我不是誰的搭檔。我也不知道什麼蘭德斯曼任務,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蘭德斯曼任務。」
  「達尼洛夫先生可不是這麼說的。」
  佐伊看了一眼米哈伊爾,這是自審訊開始她第一次看他。他與她對視了幾秒,然後以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方式微微搖了搖頭。審訊佐伊的人注意到了。他慢慢走向米哈伊爾,用槍托狠狠砸了一下他的臉。他的臉上馬上又多了一道傷口。西裝男人拉起米哈伊爾的頭髮,把槍口頂在他的太陽穴上。站在西裝男人對面的另外一名保鏢見狀趕緊往後退。西裝男人旋轉槍口,槍口鑽進了米哈伊爾的皮膚。然後,西裝男人轉過身來,看著佐伊。
  「我給你一次說真話的機會,佐伊。不然,達尼洛夫先生就得死。如果他死了,你也要死。我們總不能留著目擊證人吧,是不是?坦白你的罪行吧,佐伊。把真相告訴我。」
  米哈伊爾痛得齜牙咧嘴。這一次,他沒有隱藏自己要向佐伊傳遞的訊息。他用力地搖頭,被膠帶封住的嘴裡不知在大聲吼著什麼。這讓他又捱了兩下槍托。佐伊閉上眼睛。
  「最後一次機會,佐伊。」
  「把槍放下。」
  「只要你對我說實話。」
  「把槍放下。」她睜開眼睛,「把槍放下,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這就告訴我。」
  「別動了,該死的。你把他弄傷了。」
  「如果你還不開始說,那他就不只是受傷了。把真相告訴我,佐伊。告訴我,你是一名間諜。」
  「我不是間諜。」
  「那你為什麼幫他們?」
  「他們求我。」
  「誰?」
  「英國情報機構。」
  「還有誰?」
  「以色列情報機構。」
  「行動負責人是誰?」
  「我不知道。」
  「誰負責,佐伊?」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
  「你在撒謊,佐伊。告訴我他的名字。」
  「他叫加百列。」
  「加百列·艾隆?」
  「嗯,加百列·艾隆。」
  「他今晚在不在日內瓦?」
  「我不知道。」
  「回答我,佐伊。他今晚在不在日內瓦?
  「在。」
  「還有其他人嗎?」
  「有。」
  「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佐伊。所有人。
72
  英國,倫敦,梅菲爾區
  倫敦行動中心正前方牆上的電子鐘顯示時間為05:53:17。離格雷厄姆·西摩所定下的截止時間還剩7分鐘不到。沙姆龍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幾個數字,似乎想用意念減緩時鐘的行進速度。真奇怪,他想,年輕那會兒,每到這種最後關頭,時間慢得就好像在爬一樣。現在時鐘竟然像一匹野馬一樣在飛馳。他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時間是與他勢不兩立的敵人。
  很遺憾,沙姆龍這輩子見證了很多這種災難性的行動,他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會是什麼狀況。以前,歐洲人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不可能了。現在他們不太用得著以色列國。沙姆龍也很清楚,歐洲各國政府對於他們對付馬丁·蘭德斯曼的行動肯定也不抱什麼好感。沒錯,英國人和美國人也一同參與了,但逮捕令與他們無關。逮捕令上面不會出現英國人和美國人的名字,只有以色列人:約西·加維什、狄娜·薩里德、雅克布·羅思曼、雷莫娜·斯特恩、加百列·艾隆……他們曾經執行過一些組織歷史上最偉大的行動。但今晚沒有。今晚,聖人馬丁把他們打敗了。
  沙姆龍把目光轉向烏茲·納沃特。他坐在專為聯邦調查局預留的小房間裡,安全手機緊緊地壓在耳邊。電話另一頭是總理。要吵醒總理向來是一件麻煩事——再說,他們吵醒他還是為了向他預報一場政治和外交災難的來臨——沙姆龍能夠想像納沃特此時正在遭受的「持續性炮擊」。納沃特在忍。他的心頭油然升起一種愧疚感。納沃特本來不希望參與蘭德斯曼這件事。現在,他被迫為沙姆龍的愚蠢承擔後果。沙姆龍會盡全力保證納沃特不受傷害,但他知道這些事情的處理方式。得有人扛罪,而扛罪的人很可能就是納沃特。
  他再一次看了看時間:05:56:38……還有三分半鐘,格雷厄姆·西摩就要給瑞士警方打電話了。電腦技術員和專家只有三分半鐘的時間尋找交易籌碼,沙姆龍要用這些交易籌碼理直氣壯地換取和解協議。基婭拉心急如焚,不斷敦促這些技術人員,他們都在拚了命似的尋找線索。沙姆龍多希望他能幫上忙。但他連電腦應該怎麼開都不知道,更別說從一大堆網路資料裡找文件了。只有年輕人知道這些,沙姆龍傷感地想著。這再一次證明他不中用了。
  他又看了一眼時間:05:58:41……格雷厄姆·西摩現在也和沙姆龍一樣在頻繁地看時間。他的右手邊就有一部電話。一小時之前,西摩擅自把聯邦分防處的緊急聯絡電話存入了電話簿。只要按一個鍵,一切就都搞定了。
  時鐘邁著大步向前走:05:59:57……05:59:58……05:59:59……06:00:00……
  西摩抓起聽筒,看著沙姆龍:「抱歉,阿里,時間到了。我知道我沒辦法決定,但你或許應該讓加百列動身離開瑞士了。」
  西摩按了一下快撥鍵,把聽筒拿到耳邊。沙姆龍閉上眼睛,等待那些他可能今生都無法忘記的話從西摩嘴裡說出來。就在這時,他聽見「魚缸」厚重的玻璃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門外傳來基婭拉興奮的聲音。
  「我們找到了,格雷厄姆!他是我們的了。把電話掛掉!我們找到了!」
  西摩掛斷電話。然而,聽筒還在手中。
  「你們找到了什麼?」
  「下一批離心機將於六週後從深圳出發,3月中旬到達杜拜,貨款會匯到列支敦斯登的邁斯納私人銀行。」
  「消息源呢?」
  「附在一封郵件後面的加密即時文件。」
  「通信雙方是誰?」
  「烏爾里奇·穆勒和馬丁·蘭德斯曼。」
  「給我看看。」
  基婭拉把文件列印稿遞給西摩。西摩看過後,放下聽筒。
  「你又爭取到了一個小時,阿里。」
  沙姆龍轉頭問基婭拉:「你能透過安全方式把這些文件發給加百列嗎?」
  「沒問題。」
  郵件和附件一共五頁紙。電腦技術人員把他們轉為加密的PDF文件,再透過安全線路傳給加百列。當地時間7點05分,文件到達他在大都會酒店裡的電腦裡,一同發過來的還有烏爾里奇·穆勒的手機號碼和私人電子郵件地址。要找到手機號碼和信箱地址並不難。它們在馬丁的諾基亞N900手機記憶體裡出現了好幾百次。加百列迅速地寫好了一封給穆勒的郵件,郵件後面還添加了兩個附件。然後,他開始打穆勒的電話。沒人接。加百列掐斷電話,再撥了一次。
  電話鈴聲第一次響起的時候,烏爾里奇·穆勒正在開車經過燈火通明的格施塔德宮廷酒店。他不認識那個電話號碼,所以沒有接。但電話馬上又響了起來,他覺得沒辦法,只能接起來。他按了一下通話鍵,把手機拿到耳邊。
  「你好?」
  「早安,烏爾里奇。」
  「你是誰?」
  「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穆勒聽出來了。他在阿姆斯特丹和門多薩的監控錄影帶上聽過。
  「你從哪裡拿到這個號碼的?」他問。
  「你在開車嗎,烏爾里奇?聽上去好像是你自己在開車。」
  「你要什麼,艾隆?」
  「我要你靠邊停車,烏爾里奇。我有東西給你看。」
  「什麼東西?」
  「我這就給你發一封郵件,烏爾里奇。我希望你認真地看,看完後,再打這個電話找我。」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的手機有來電顯示嗎?」
  「有。」
  「很好。看完郵件後,給我回電話。馬上回,要不然,我的下一個電話可就要打給瑞士聯邦警察局和聯邦分防處了。」
  「你不需要我的郵件地址嗎,艾隆?」
  「不需要,烏爾里奇,我這裡有。」
  電話掛了。穆勒把車停在路邊。三十秒後,郵件傳過來了。
  該死……
  穆勒給他打電話,加百列馬上就接起來了。
  「很有意思的東西,你覺得呢,烏爾里奇?」
  「我不知道這上面是什麼意思。」
  「裝得漂亮。對了,我們往下談之前,我得先確定一下我的人是不是還活著。」
  「你的人很好。」
  「他們在哪裡?」
  「和你沒關係。」
  「什麼事都和我有關係,烏爾里奇。」
  「他們被關起來了。」
  「他們受虐待了嗎?」
  「他們昨天晚上在馬丁·蘭德斯曼家裡犯了一項嚴重的罪行,他們得到了相應的待遇。」
  「如果他們受到任何傷害,那我直接找你。還有你老闆。」
  「蘭德斯曼先生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你真令人欽佩,竟然想為你的老闆背黑鍋。但是我不買你的帳,烏爾里奇,今天不行。」
  「你想怎麼樣?」
  「我要和馬丁談。」
  「不可能。」
  「這沒得商量。」
  「我看看吧。」
  「你最好看看,烏爾里奇。要不然下一個電話我就直接打給瑞士聯邦警察局。」
  「給我三十分鐘。」
  「給你五分鐘。」
  佐伊和米哈伊爾面對面地坐在貨倉裡。他們被分別綁在一張椅子上,嘴上封著膠帶。保鏢們逃到車裡取暖去了。他們走之前,把燈全都關上了。貨倉裡一片漆黑,冰冷刺骨。佐伊想為自己出賣行動的行為向米哈伊爾道歉,她想幫米哈伊爾處理傷口。但她最希望的,是能知道此時是否有人在找他們。但這些都沒辦法實現。他們嘴上貼著膠帶。他們只能坐在寒冷和寂靜中一動不動。他們只能等待。
  烏爾里奇·穆勒穿過大門,飛速駛過長車道,來到馬丁·蘭德斯曼那棟結實寬敞的木屋門前。屋子裡燈火通明。兩個保鏢站在外面,在清晨凜冽的寒風中左右搖擺身體。穆勒一言不發地從他們身邊經過,進入屋內。蘭德斯曼獨自一人坐在大客廳的壁爐前烤火。他穿著一條褪了色的藍色牛仔褲和一件拉鍊厚毛衣,手裡端著一杯科尼亞克白蘭地酒。穆勒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把手機遞給他。他面無表情地翻看兩個PDF文件。看完後,穆勒把手機拿回來,關機,然後塞進大衣口袋裡。
  「他想怎麼樣?」蘭德斯曼問。
  「要回他的人。他還想和你談談。」
  「跟他說滾蛋。」
  「我試過了。」
  「他在國內嗎?」
  「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蘭德斯曼端著酒杯走到壁爐邊。「把他帶到這裡來,烏爾里奇,而且要保證他到這裡的時候,語氣不會再這麼強硬了。」
  穆勒重新打開手機,走出門去。他聽見水晶酒杯碎裂成千萬個碎片的聲音。
  手機響了十秒鐘後,加百列接起電話。
  「你時間掐得很準哪,烏爾里奇。」
  「蘭德斯曼先生同意和你見面。」
  「聰明的決定。」
  「好,你聽清楚了……」
  「不,烏爾里奇,你聽清楚了。九十分鐘後,我會在格施塔德徒步區的地下停車場裡。讓你的人到那裡去見我。別跟我玩花樣。如果我的人在早上10點之前沒有聽到我的消息,那麼他們就會把你剛剛看的那封郵件發給西方各國的情報機構、執法部門、司法機構和新聞媒體。聽清楚了嗎,烏爾里奇?」
  「格施塔德徒步區,九十分鐘。」
  「很好,烏爾里奇。現在,你只要保證我的人舒舒服服地待著就行了。不然你就是在和我作對。你應該不想和我作對。」
  加百列掛斷電話,迅速給倫敦發了最後一條訊息,然後收好電腦,走向電梯。
73
  瑞士,伯恩州
  一陣刺骨的寒風颳過佐伊的頸部,貨倉的大門突然開了。她閉上眼睛,這是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祈禱。要幹什麼?她想。又來一輪審訊?又把她塞進後車箱裡運到別的地方去?還是說,馬丁覺得是時候消滅世界上另一個愛管閒事的記者了?佐伊覺得自己沒有別的出路,尤其是她現在已經供出了整個行動。實際上,在剛才的幾分鐘裡,她竟然不知不覺地開始組織起自己的訃告來了。但是她還沒想好引言,因為馬丁和他的手下還沒有告訴她一個關鍵的事實:她的死因。
  她睜開眼睛看著米哈伊爾,藉著從門外射進來的昏暗光線,她能看清楚他的臉。他目不轉睛地瞪著保鏢,看著他們從後面一步步接近佐伊。一名保鏢把她嘴上的膠帶撕下來,這一次,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另一個人輕柔地鬆開她的手腳。另外兩個保鏢也在幫米哈伊爾鬆綁,還有一個人在給他臉上和頭皮上的傷口上藥膏、綁繃帶。他們沒有解釋為什麼突然如此友好。這一系列動作都以瑞士人獨有的高效率迅速完成。他們給了這兩名「囚犯」一人一張毯子,然後離開了。門關上後,佐伊開始說話。
  「怎麼回事?」
  「加百列行動了。」
  「什麼意思?」
  米哈伊爾把手指搭在嘴唇上:「不要說話。」
  加百列所彙報的最新情況到達行動中心大螢幕上時,大家頓時覺得鬆了一口氣,還多少有一些欣喜。即使是剛才一直面無表情的格雷厄姆·西摩也微微地笑了笑。但是,中心裡面有兩個人無法與大家分享喜悅。他們分別是阿里·沙姆龍和基婭拉·艾隆。再一次,整個行動又落在他們所愛之人的肩上。再一次,他們別無選擇,只有等待。他們默默地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最後最後一次……
  E63高速公路向東延伸而去,公路兩旁精緻整潔。加百列兩手握住奧迪車的方向盤,等速行駛在路上。公路左邊,一座座修剪整齊的葡萄莊園從窗邊閃過,好像一列列向沃州山脈挺近的士兵。右邊是日內瓦湖,薩瓦阿爾卑斯山脈在遠處清晰可見。山腳下仍然瀰漫著濃霧,但山脈頂峰已經沐浴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中。
  他一路往前開,經過蒙特勒到達艾高,然後轉上11號公路,前往奧蒙特谷。這是一條雙車道,比較狹窄,途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Z形彎。從迪亞布列斯再過去幾公里的地方,便是沃州和伯恩州的分界線。路標上的語言變成了德語,房屋建築也變成了德式風格。第一縷陽光悄悄地爬上伯恩山脈,加百列到達格施塔德郊外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進入村鎮中心的主停車場,選了一個偏僻的位置停車。一小時過後,這座停車場裡肯定會擠滿了車。但是在這個點,停車場裡空空如也,只有三名滑雪愛好者圍著一輛破破爛爛的大眾廂車喝啤酒。
  加百列沒有熄滅引擎。他看著控制板上的時間,看著他給穆勒下達的九十分鐘期限漸漸過去。他多等了穆勒十分鐘,最後拿起電話。
  他正準備撥電話,突然,一輛銀色賓士GL450SUV進入停車場。它緩緩地從滑雪愛好者身邊經過,在加百列後面幾公尺遠的地方停下來。車裡坐著四個人,穿著清一色的深藍滑雪夾克,夾克上繡有中保公司的標誌。一個人從後車座上走下來,示意加百列過去。加百列認識他。他是喬納斯·布魯納。
  加百列關掉引擎,把電話鎖在手套箱裡,然後走下車。布魯納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他沒想到加百列的個子竟然不高。
  「我聽說你會說德語。」布魯納說。
  「說得比你好。」加百列回道。
  「你帶武器了嗎?」
  「沒有。」
  「帶電話了嗎?」
  「在車裡。」
  「無線電?」
  「在車裡。」
  「追蹤器呢?」
  加百列搖了搖頭。
  「我要搜一下。」
  「迫不及待。」
  加百列爬上賓士車的後座,坐在中間的位置上。布魯納跟著他上去,然後關上車門。
  「轉過身去,蹲下來。」
  「在這裡?」
  「在這裡。」
  加百列照他的話蹲下來。布魯納對他進行了徹頭徹尾的搜查——從鞋子一直搜到頭頂。搜查完了之後,他重新轉過身來,在位置上坐下。布魯納示意司機開車。SUV緩緩地啟動。
  「希望你像我一樣,很享受剛才的過程,喬納斯。」
  「閉嘴,艾隆。」
  「我的人呢?」
  布魯納沒有回答。
  「我們要開多遠?」
  「不遠,不過中途要停一下。」
  「喝咖啡?」
  「沒錯,艾隆,喝咖啡。」
  「希望你沒傷害那個女人,喬納斯。要是你讓她受傷了,我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他們沿著一條狹小的冰川谷的邊緣一路向東行駛。車子在樹林裡來回穿梭,一會兒暗,一會兒亮。其他幾個穿深藍色衣服的中保公司的保鏢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布魯納的肩膀緊緊地靠在加百列的肩膀上。加百列感覺自己像是靠在一座巨大的花崗岩上。加百列左手邊的保鏢在不斷地活動那雙肥厚的大手,像在為獨奏會做準備工作。加百列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中途停下來是為了什麼。他不覺得驚訝,這是這種會面開始之前的傳統項目,就像晚餐前的開胃菜一樣。
  到達冰川谷盡頭後,車子拐上一條單車道,沿著陡峭的山坡往山頂開去。這條路剛剛除過雪,但車子一路上還是抓不住地面。從冰川谷往上開了300公尺之後,車子突然在一片靜謐的樺樹林旁邊停下來。前座上的兩個人和加百列左邊的那個保鏢立即下車去了。布魯納一動不動。
  「我估計你不會像剛才享受搜身一樣享受這個過程。」
  「你的手下是要先在這裡把我打趴下,再帶我去見聖人馬丁是不是?」
  「快點下車就是了,艾隆。越早辦完這件事,越早繼續出發。」
  加百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走下車。
  喬納斯·布魯納目送他三名最能幹的手下帶著加百列·艾隆進入樹林,然後開始計時。五分鐘,他之前對他們說。下手不要太重,差不多讓他變得順從一點兒、好辦一點兒就可以了。布魯納自己也很想加入這場盛宴。但是不行。穆勒在等他彙報。
  他正準備打穆勒的電話,突然聽見樹林裡有一些響動。他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身影果斷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看錶,皺起眉頭。他命令他的手下見機行事,但兩分鐘的時間根本不夠把這件事辦好,尤其對方還是加百列·艾隆。他再次抬起頭來仔細地打量那個身影,發現他想錯了。從樹林裡走出來的不是他的手下,而是艾隆……他手裡拿著一把西格紹爾P226手槍,那是中保的標配手槍。以色列人拉開布魯納的車門,用槍口指著他的臉。布魯納覺得自己這會兒不能伸手拔槍。
  「我聽說你會說德語,喬納斯,那聽仔細了。我要你把槍給我,慢慢地,喬納斯。要不然,我很可能給你幾槍。」
  布魯納把手伸進夾克內袋,拿出手槍,遞給以色列人。
  「把手機給我。」
  布魯納順從了。
  「你有無線電嗎?」
  「沒有。」
  「追蹤器呢?」
  布魯納搖搖頭。
  「真不幸。等會兒你還可能真需要一個。好了,到駕駛座上去。」
  布魯納照他的話坐到駕駛座上,發動引擎。以色列人坐在他後面,用槍口抵著他的後腦勺。
  「我們還要開多遠,喬納斯?」
  「不遠。」
  「中途不停了?」
  「不停了。」
  布魯納掛好擋,沿著山坡繼續往上開。
  「恭喜你,喬納斯。你不僅給了我一把槍,還讓我有了你這個人質。總體上來說,幹得很好。」
  「我的人都還活著嗎?」
  「有兩個活著,另外一個不太清楚。」
  「我要請醫生。」
  「開你的車吧,喬納斯。」
74
  瑞士,伯恩州
  他們又往上開了300公尺,最後在一個陽光普照、冰雪覆蓋的懸崖邊停下來。空地中央停著一架AW139直升機。飛機的引擎熄滅了,機翼也一動不動。馬丁·蘭德斯曼筆直地站在機尾,戴著一副環繞式太陽眼鏡,他的神情像是一個匆匆過客。烏爾里奇·穆勒神色焦急地站在他旁邊。加百列從後視鏡裡看著喬納斯·布魯納的眼睛,命令他關掉引擎。布魯納照做了。
  「把車鑰匙給我。」
  布魯納把鑰匙拔出來,遞給加百列。
  「把手放在方向盤上,喬納斯,不要動。」
  加百列下車,然後用槍管敲了敲駕駛座的窗戶。布魯納走出來,兩手舉在空中。
  「我們走,喬納斯,慢慢來。別讓馬丁緊張。」
  「他更喜歡別人叫他蘭德斯曼先生。」
  「我儘量記住。」加百列用槍管捅了捅布魯納的腰,「走。」布魯納朝著直升機慢慢地走過去。加百列在兩步之後,一手拿著槍。烏爾里奇·穆勒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但馬丁在看見他的私人保鏢隊長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回來時,明顯很不高興。布魯納按照加百列的命令,在距離他們十公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加百列舉槍對準穆勒。
  「你帶武器了嗎?」加百列用德語問。
  「沒有。」
  「打開大衣外套。」
  穆勒解開外套的釦子,把衣服兩側拉開。
  「西裝外套。」加百列說。
  穆勒照做了。沒有槍。加百列看著飛行員。
  「他呢?」
  「這不是以色列。」穆勒說,「這是瑞士,直升機飛行員不帶槍。」
  「那我真是鬆了一口氣啊。」加百列看著馬丁·蘭德斯曼,「你呢,馬丁?你有槍嗎?」
  蘭德斯曼沒有作聲。加百列又用流利的法語問了一遍。終於,蘭德斯曼露出一個高人一等的微笑,也用法語回答他:「別傻了,艾隆。」
  加百列轉回德語:「我本想讓你解開外套,馬丁,但我知道你沒有撒謊。你這種人是不會碰槍的,這就是為什麼你要請烏爾里奇和喬納斯這些人。」
  「說完了沒有,艾隆?」
  「我才剛開始呢,馬丁。或者是聖人馬丁?我記不清你喜歡哪個稱呼了。」
  「其實,我喜歡別人叫我蘭德斯曼先生。」
  「我聽說了。我想你已經看過我今天早上發給你的那些文件了吧?」
  「那些文件說明不了什麼。」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馬丁,你就不會來這裡了。」
  蘭德斯曼報以一個憔悴的笑容,然後問:「你從哪裡弄來的?」
  「你要向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出售離心機的消息?」
  「不,艾隆,另外一份文件。」
  「你說那張單子?名字?帳號?存在你父親銀行裡的錢?」
  「你從哪裡弄到的?」蘭德斯曼又問了一遍,他的語氣很平緩。「莉娜·赫茨菲爾德,彼特·沃斯,阿方索·拉米雷茲,拉斐爾·布洛赫,還有一個年輕女人。這個女人把這張單子藏了很多很多年。」
  蘭德斯曼的神色沒有變化。
  「你不認識這些人嗎,馬丁?」加百列轉頭看著穆勒,「你呢,烏爾里奇?」
  兩個人都沒有回應。
  「我來提醒你們一下吧。」加百列說,「莉娜·赫茨菲爾德是一個荷蘭裔猶太小女孩,她的命是用一幅林布蘭油畫換回來的。彼特·沃斯是一名高尚的商人,想為他父親贖罪。阿方索·拉米雷茲有證據證明蘇黎世的一家小型私人銀行裡存滿了大屠殺掠奪資產。至於拉斐爾·布洛赫,他是一名阿根廷記者,他揭露了你和一家叫作克卜勒工業的德國公司之間的勾結。」
  「年輕女人呢?」蘭德斯曼問。
  「油畫,104公分×86公分。」加百列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但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你找了她很久。她是這些人當中最危險的一個。」
  蘭德斯曼沒有理會他的最後一句話,接著問:「你想要什麼?」
  「答案。」加百列說,「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真相的?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父親偷了庫特·沃斯存在銀行裡的錢?」
  蘭德斯曼在猶豫。
  「我有名單,馬丁,這不是祕密了。」
  「他去世前幾天告訴我的。」蘭德斯曼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把那筆錢。那幅畫和沃斯太太與卡洛斯·韋伯的來訪都跟我說了。」
  「你父親承認自己殺了韋伯?」
  「我父親沒有殺韋伯。」蘭德斯曼說,「是別人幫他擺平的。」
  「誰?」
  蘭德斯曼看了一眼穆勒:「烏爾里奇的前任。」
  「他們很有用,是不是?尤其在瑞士這麼一個國家。掩蓋噁心的過去是一項民族傳統,與你們的巧克力和乾淨整潔的街道一樣。」
  「他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乾淨了。」蘭德斯曼說,「尤其在某些地段。每時每刻都有那麼多該死的外國人待在這裡。」
  「很好,你還沒有完全丟掉你的瑞士德國血統,馬丁,你父親肯定很為你自豪。」
  「實際上,是我父親建議我離開蘇黎世的。他知道那些銀行最終會為他們的戰時行為付出代價。他覺得這樣會影響我的形象。」
  「你父親很聰明。」加百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的帝國建立在一項巨大的罪行之上,馬丁。你不會良心不安嗎?你有過愧疚感嗎?有為此失眠嗎?」
  「這不是我的罪過,艾隆,這是我父親的罪過。就像你們《聖經》裡說的,父債不該子償。」
  「除非這個兒子用他父親偷來的錢建立了一個名叫全球視野投資公司的跨國暴利公司,加重了他父親的罪過。」
  「我在《以西結書》裡沒看到過這句話。」
  加百列沒有理會蘭德斯曼的挖苦。「你為什麼不站出來呢,馬丁?最先那筆錢和你後來所創造的財富比起來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九牛一毛?」蘭德斯曼搖搖頭,「你記得瑞士銀行醜聞嗎,艾隆?1996年秋?報紙的頭版頭條每天都在報導我們與納粹德國的合作關係。我們被稱作希特勒的瑞士防線,希特勒的銀行家。豺狼就在附近。如果有誰發現了真相,全球視野投資公司就會被咬得七零八碎。打官司都要打好幾年,甚至幾十年。庫特·沃斯曾經掠奪過的每一個猶太人的子孫,不論他們在世界哪一個角落,都可能站出來指控我。集體訴訟律師到時候肯定會爭先恐後地拉客戶、打官司。我呢,就會失去一切。而這都是為了什麼?就為了我父親半個世紀之前的一些行為?原諒我,艾隆,我覺得我沒必要為他承擔這樣一種命運。」
  蘭德斯曼充滿激情地為自己做了一番無罪辯護,加百列想,但是這和他的大多數方面一樣,只是一個謊言。他父親所做的一切源於貪婪,馬丁也一樣。
  「所以你和你父親一樣。」加百列說,「你保持沉默,然後利用一名大屠殺罪犯的財產瘋狂牟利。與此同時,你繼續尋找那幅能夠摧毀你的失竊的林布蘭大作。但你們有一點不同。你決定成為一名聖人。就連你父親都沒膽子這麼做。」
  「我不喜歡別人叫我聖人馬丁。」
  「真的嗎?」加百列微微一笑,「這句話可能是我至今聽你說過的最振奮人心的一句話了。」
  「為什麼?」
  「因為這表明你多少還有一點良心。」
  「你準備怎麼處理那張單子,艾隆?」
  「我怎麼處理就全看你了,馬丁。」
75
  瑞士,伯恩州
  「你要什麼,艾隆?錢?你是為了錢嗎?為了勒索我?你要多少才肯放手?五億?十億?說你要多少吧,我給你開張支票,把這件事了結了。」
  「我不要錢。」加百列說,「我要你的離心機。」
  「離心機?」蘭德斯曼覺得不可思議,「你從哪裡聽說我在賣離心機了?」
  「從你的電腦裡,白紙黑字。」
  「恐怕你弄錯了。我旗下的公司向一些貿易公司出售軍民兩用型部件,那些貿易公司又轉手把部件賣給其他公司,其他公司又把部件賣給別人,不一定是中國深圳的某家製造公司。」
  「那家公司的老闆是你和某個中國合夥人。」
  「你去法庭上證明這些吧。我沒有做違法的事,艾隆。你沒辦法碰我。」
  「伊朗這件事上,我可能沒辦法碰你。但是有一個情況沒有變。你還是可能被美國的集體訴訟律師撕成碎片。我手上的證據能把你扳倒。」
  「你沒有證據。」
  「你願意試一試嗎?」
  馬丁沒有回答。
  「在阿姆斯特丹,有一個曾經躲避納粹搜查的孩子;在阿根廷,有一個心懷愧疚的納粹後代。我手裡有卡洛斯·韋伯發出的幾封外交電報,還有一張名單和一張你父親銀行的帳號單。如果你拒絕合作,那我就把所有東西都帶到紐約去,交給紐約城裡最有名的律所。他們會向聯邦法院起訴你不當得利,然後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慢慢審查你的生意業務。我想,你的聖人名號恐怕經不起這樣的審查吧。你在伯恩州的那幫朋友和保護傘說不定也會恨你,恨你把瑞士歷史上最不堪的一段往事重新揭開。」
  「請允許我跟你講一講悲觀的現實吧,艾隆。如果我不和伊朗人做生意,我的對手也會和他們做生意。沒錯,我們是表達了一些不滿。但你真的以為我們歐洲人會在乎伊朗有沒有核武器嗎?我們當然不在乎。我們需要伊朗的石油,我們需要打入伊朗市場。就連你們在美國的那些所謂的朋友也在通過國外子公司和伊朗人做生意。面對現實吧,艾隆。你們在孤軍奮戰。又一次。」
  「我們不再是孤軍奮戰了,馬丁。我們有你。」
  儘管馬丁戴著太陽眼鏡,加百列看不見他的眼神,但他現在已經很難再裝出一副自信的樣子了。馬丁在搏鬥,加百列心想。在與他父親的罪行搏鬥,與他自己生活中的幻象搏鬥。聖人馬丁的內心在掙扎。儘管自己有錢有勢,但今天早上,他還是輸在一個大屠殺倖存者後代的手上。加百列本想喚醒馬丁內心的高尚感。但他發現,馬丁沒有高尚感。馬丁只想自保,而且馬丁很貪婪。貪婪促使他隱藏自己的財產來源,而貪婪,也一定會讓他意識到,除了接受加百列拋出的這根救生索之外,他別無選擇。
  「你有什麼建議?」最後,蘭德斯曼開口了。
  「合作。」加百列說。
  「什麼合作?」
  「生意上的合作,馬丁。你和我,我們一起和伊朗人做生意。你拿你的錢,維護你的名聲。你的生活一如既往。當然,有一點不同。今後你要為我辦事,馬丁。我擁有你。你被以色列情報機構招募了,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這種合作關係要持續多久呢?」
  「看我們的需要。如果你不聽話,我就把你扔去餵狼。」
  「分紅呢?」
  「你還真是忍不住,是不是?」
  「這是生意,艾隆。」
  加百列抬頭看著天空,說:「五五分帳差不多吧。」
  蘭德斯曼皺起眉頭:「以色列國的情報機構通過向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出售氣體離心機的生意賺錢,你不覺得這裡面有什麼道德問題嗎?」
  「實際上,我蠻喜歡的。」
  「我有多久的考慮時間?」
  「十秒鐘吧。」
  蘭德斯曼摘掉太陽眼鏡,默不作聲地看著加百列。過了一會兒,他說:「一個小時之後,你們的兩名特工會出現在迪亞布列斯。還有什麼生意細節上的問題,再給我打電話。」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問,「你有我的電話吧?」
  「每一個都有。」
  蘭德斯曼動身朝直升機艙門走去,但突然停下腳步。
  「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佐伊為你們工作多久了?」
  加百列微微一笑:「保持聯繫。」
  蘭德斯曼轉過身去,登上直升機。穆勒和布魯納也坐了上去。艙門關上了,兩臺引擎嗚咽作響。幾秒鐘後,一團雪霧裹住了加百列。馬丁·蘭德斯曼透過窗戶看著他,似乎很欣賞這一小小的報復行為。緊接著,他升入淡藍色的天空,消失在日光中。
76
  瑞士,迪亞布列斯
  加百列把馬丁的賓士SUV扔在格施塔德中心的某個拖車區,開著自己的奧迪車來到迪亞布列斯。他把車停在纜車底部,然後走進一家咖啡館,開始等待。咖啡館裡坐滿了穿著尼龍衣的興奮的滑雪者,他們完全不知道剛剛在幾公里之外的一片陽光普照的空地上,上演了一場交易。加百列點咖啡和麵包的時候,情不自禁地被這兩種不協調的場面逗樂了。他感到很驚訝,自己到了這把年紀竟然還沒有滑過雪。基婭拉央求了好幾年,讓他帶她去滑雪度假。或許最終他會屈服的。但不會在這裡。義大利或美國吧,他想,但不要在瑞士。
  加百列把咖啡和麵包端到前面,挑了一張能看清楚馬路和停車場的桌子坐下。一個黑髮女人和一個小男孩請求和他坐在一起。他們坐在桌邊,看著纜車像一隻充氣飛艇一樣冉冉升起,最後消失在山裡。加百列在安全手機上看了一眼時間。離截止時間還有十分鐘。他想打電話告訴基婭拉他很安全,想告訴烏茲和沙姆龍他已經做完了一生中難得一做的交易。但是他不敢,不敢在到處都是竊聽器的情況下打電話。這是一場逆襲,有可能是他整個職業生涯中最大的一次逆襲,但這只能由他自己完成。他也有同夥,有些人心甘情願,有些人並不怎麼樂意。莉娜·赫茨菲爾德、彼特·沃斯、阿方索·拉米雷茲、拉斐爾·布洛赫、佐伊·瑞德……
  他又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五分鐘。五分鐘後就能證明馬丁·蘭德斯曼是否想合作。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待。這個結局很不錯,他心想。大多數組織老特工都這樣,整個事業生涯都在等待中度過。等飛機,等火車,等線索,一夜的殺戮之後等太陽重新升起。現在又是等聖人馬丁把兩名差一點就要從地球上消失的特工送回來。等待,他心想,總是等待。又怎能期望這個早上有什麼不同呢?
  他翻轉手機,蓋住電子鐘,往窗外望去。為了消磨時間,他和黑髮女人聊起天來。她很像他的母親,帶給他一種溫暖的感覺。那個男孩和達尼[1]在維也納去世那晚差不多大。但他聊天的時候一直把目光鎖在馬路上,看著從伯恩高原上源源不斷開下來的車輛。終於,一輛銀色賓士GL450SUV開進了停車場。開車的人穿著一件深藍色滑雪夾克,夾克上繡有中保的標誌。一男一女坐在車子後面。他們也穿著中保的夾克。男人還戴著一副大太陽眼鏡。加百列把手機翻過來,看了一眼時間。一個小時整。和瑞士人做生意就是有好處。
  他向黑髮女人和小男孩道了一聲「早安」,然後走出咖啡館,來到陽光下。賓士車已經停下來了。一個美貌動人的女人和一個瘦高的金髮男人正在下車。女人最先看到了加百列。但她覺得自己應該專業一點——這其實恰巧說明了她缺乏經驗——所以她沒有叫他,假裝沒有看見他。她溫柔地攙扶著她的同伴,慢慢地走向奧迪車。他們走到車旁時,加百列已經發動了引擎。片刻之後,他們已經開到了奧蒙特谷。佐伊坐在加百列旁邊,米哈伊爾躺在後座上。
  「把眼鏡拿開。」加百列說。
  米哈伊爾把眼鏡推了上去。
  「誰幹的?」
  「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米哈伊爾把眼鏡放下來,把頭靠在窗戶上,「你揍了他嗎,加百列?揍了馬丁嗎?」
  「沒有,米哈伊爾。不過你和佐伊把他們擊敗了。你狠狠地把他們擊敗了。」
  「我拿到了他電腦裡的多少資料?」
  「我們把他弄到手了,米哈伊爾。他是我們的了。」
  「現在去哪裡?」
  「離開瑞士。」
  「我不能坐飛機。」
  「那我們就開車。」
  「不坐飛機了,加百列?」
  「不坐了,米哈伊爾。這段時間都不坐了。」
  * * *
  [1]加百列和前妻莉亞所生的兒子。在維也納一次汽車炸彈襲擊中不幸喪生,莉亞則身受重傷。該情節出現在即將出版的《暗殺大師:暗殺藝術家》(暫定名)一書中——編者注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