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破曉(2)
BL殺戮秀 by 狐狸
2019-12-5 15:43
上城編過無數個故事,無論在哪個里,這都是要結束的時刻了——該死的死去,應該活著的活下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結局。
一座座城市拖著火焰的尾跡向下墜落,河流沖天而起,樓房大片倒塌,火焰如水一般四散迸裂,舔舐吞噬層層疊疊的大樓、公路和廣告牌。
主賽場攝像頭大量失聯,雅克夫斯基看到夏天從爆炸的大樓上與無數蟲屍一起墜下,接著圖像陷入黑暗,他仿佛落入永夜之中。
浮空城上,派對正是瘋狂的時刻,所有的武器化為一串串代碼四處流傳。這座天堂之城中居住著無數血腥、殘缺又瘋狂的靈魂,毫無自制,陷入狂喜、欲望、憤怒,又或是瘋狂的責任感中。
浮金集團、冰山私保、防衛部……所有的武器庫全部開放,在戰神之火燃燒的地方,每個殺戮的信徒都擁有了隨便殺死別人的能力。
此刻,信徒們正進入血腥狂歡的高潮,和夏天與白林失聯只讓人們更加瘋狂,整個世界都隨著戰神一起墜入地獄。
賽場粉碎的時刻,雅克夫斯基坐在虛空沙龍黑暗的角落里,他可以離開,沒人關心,也沒人再需要他的意見了。他只是不知道能去哪。
導演視野在前方流轉,他看到無數火光在上城精美的高樓大廈中綻放,幾個世紀的派對後,上城根子里的隱疾終於完全爆發,權貴們經歷過一番激烈的波折——爭吵、無法理解或漠不關心——有的死去了,還有些則離開此地。
他們有足夠的資源逃離混亂,天知道幾百年里一些家族積累了多少財富。雅克夫斯基不知道他們離開後會幹什麽,又如何生活。他們從不知如何生活,可又不想死去。
小明科夫先生離去前——他看上去絕對是想幹什麽大事——朝衛星墨說,「戰神才是上城唯一祭拜的神明」,他是對的。
頹敗無可挽回,世界只剩下戰神的秩序。
最優秀的建設者或程序員全都參與了毀滅,他們總歸是某個部門的終身合同工,最短的合同也是五十年起算,他們沒有未來,自然不會在意現在。
比如田小羅,她的合同是從防衛部轉來的,到死都不會……雅克夫斯基突然想,田小羅呢?
他迅速擡手去搜索攝像頭——眼前盡是可怕的畫面,殺戮秀的粉絲們從來充滿了血腥的想象力——一邊給她打電話。
電話不通。他動用所有的權限去查,想著她現在怎麽樣了。怎麽想似乎都不太好。
他從沒好好照看過她。他做不到。
雖然她是他的寶貝小妹,曾總是跟在他後面跑來跑去,滿腦子古怪的主意,但他已不記得他們從何時起不再講話了。
他們都是孤立自己的高手。
接著他找到了,她在家。吉光區的陽光鎮公寓。
雅克夫斯基一眼掃到有一夥年輕人正合計著來場大規模轟炸,他把酒瓶一丟,退出擬真設備,抓起救生包,沖出他已經混跡了近一個月的房間,朝外面跑去。
外面是無盡燃燒的火焰,所有人都在狂歡,上城並不了解死亡與危機。
而他很久沒跑了,也再也沒有急切過。在無盡的疲憊之中,他感到最後一絲他鮮活時的欲望。
他跳上車子,沖上街道,浮空的城池正在一座座墜落,有安全協議,大部分的墜落甚至是輕緩的,像能挽救什麽。
從下城看上去一定很壯觀——天際燒了起來,仙境般的城市尖叫著落下。那里的人大概知道如何逃難,而上城可不在乎,他們正在狂歡,無數人大叫和大笑,放著音樂,沈浸在血與火的狂迷之中。
下城的人很快就發現落下來的是一片蛆蟲滋生,徹底朽壞的腐土。
在空虛而殘缺的和平中,信奉著冷酷和血腥神祇的時代。痛苦總是會導致狂信,比迷幻藥更加強大,令信徒們把幻景中的世界——一個戰神主宰的世界——不惜一切帶到世間。
雅克夫斯基手忙腳亂設定了目的地——田小羅的地址一直在程序里,雖然從未用過。他試圖回憶起上一次和她說話是什麽時候,但一點也想不起來。
大概因為他不知道能和她說什麽,向她承認他做過什麽,或是聽她哭訴,說她又做過什麽。
生活充滿了無力和絕望,你一天天沈淪,對一切感到羞愧,於是一個字也不想說。不過沒關系,世界充滿了這樣的沈默者,酒精和藥物可以幫他們屏蔽痛苦,科技讓現實生活從此消失。
他曾發誓等到有時間自己會去看她,一定會去,到時他會和她好好談談,盡一個兄長的責任。
而現在,已經到最後的時刻了。
車子一路狂飆過去,雅克夫斯基視線的角落仍然亮著虛擬視野,像已是他肢體的一部分。
攝像頭閃動一下,恢複了轉播,他正看到白林開著浮空梭一路向上沖,摧毀所有他穿過的場地。
在看到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他想幹嘛——太遠了,白林不可能趕在夏天落地之前趕到他身邊,索性把整片大地毀掉。
他周圍,無數承重梁碎裂,重力同時撕碎大片的隧道和樓房,這片地獄不知吞噬過多少殺戮秀選手,但這次這一個大概它就是吞不下去了。
這兩個人總在互相交談,交換的眼神中有無限的言語,情感的深度難以衡量。但都是這個歌舞升平,又冷漠血腥世界的食糧。
車子在田小羅住的地方停下,雅克夫斯基始終有她家的進入權限,卻從沒來過。
他推門走進去,一邊取下虛擬終端,丟在地上。無所不在的死亡消失了,他看到他妹妹的客廳,這里亂七八糟,全是電子產品,日子像是隨便時對付一下。
接著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臥室的一角,穿著件印著星星皺巴巴的睡衣,周圍懸著無數屏幕,不斷調整,輸入數據,光影變動,像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她眼神專註,在無數的任務窗口中顯得放松而自信,像她很小的時候那樣。但不再是那個時代了,即使她模樣仍舊甜美,可眼中全是毀滅的光芒。
——他知道她在做什麽,他一直知道,但從沒問過。他不想交談。
她全神貫註於自己的工作,沒看見他,雅克夫斯基默默看了她一會兒,轉過身,在門外地板上她看不到的地方盤腿坐下,掏出不銹鋼酒瓶。
嘉賓秀的時候她沖出房間,還扭了腳。他追出去,聽到她在雜物間哭,而他想了半天,最終只能在外面的地板上坐下,拿出酒瓶。這是他所有知道的陪伴的方式。
而在如此時刻,他仍不知道怎麽和她說話。
浮空城深處傳來輕輕的震動,主城將要墜落了。
她像沒感覺到一樣,只是盯著這個世界的毀滅。她很久以前就分不清楚活著和死亡的界限了,他也一樣。
他又喝了口酒,靠墻坐著,陪著她。
賽場碎裂了,夏天朝著巨大的裂縫落下。
他和坍塌的地面一起墜入大地張開的深淵中,而白林正開著已一塌糊塗的浮空梭沖上去,無數的屍體和建築板從周圍掠過,接著他看到了他。
他曾想自己如何在這巨大的崩塌中找到夏天,可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如同在抽簽儀式上他第一眼看到他一樣,那人在黑暗的世界上固執燃燒,沒人能混淆這樣的人。
夏天正朝下墜去,白林想也沒想控制浮空梭來了個急轉,向下疾沖,那里一片幽暗,場景極盡詭異之能事,偶爾可見自明燈破碎的微光。
他沒管周圍的隧道、蟲子或是任障礙物,把馬力開到最大,只是牢牢盯著夏天。
整個世界在周圍掠過,他朝著深淵疾沖,什麽也不在乎。如果拉不住他,那麽安全、理智和未來都是毫無意義的。
整個世界都在周圍顫抖,不斷碎裂,白林在高速運行的浮空梭上手腳並用地站起身,一掠而過的標牌在他肩上留下一道深可入骨的傷口。
他毫無感覺,一腳勾著殘破的車門,死死盯著夏天。
下方是一大片融成一片的廣告牌,有著無數人面孔的堅實的地面,他沖下去,身體探入深淵,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抓。
他抓住了。
在最後一刻,他一把拽住夏天的後領,身體被帶得滑了兩寸,但他收緊手指,一把把那人拽到浮空梭上。
他空出來的一只手猛打方向盤,反重力梭轉了個急轉,一瞬間離下方堅實的路面不過一米之遙,接著向上方疾沖而去。
車子下方,地面再次碎裂,露出下方血色內里,繼續狂亂地坍塌。
白林跪在反重力梭的地板上查看夏天的情況,伸手把他散亂的頭發撥到耳後。那人安靜地躺著,很蒼白,那麽冷,沒有呼吸,傷得慘不忍睹,一定經過非常慘烈而漫長的戰鬥,幾乎完全被撕碎了。
白林一手摸索著去抓旁邊的醫療包,摸出一支急救針劑,看也沒看註射到動脈里,一邊不斷試夏天的心跳和呼吸。他不確定是否一切都是在徒勞,也許……他已經死了,而他再一次落得滿手鮮血,什麽也留不住。
可他無法停下來,如果他不在了……他一輩子都無法停下。他會永遠停在這一步之隔的光明之前……
他無法繼續活下去了。
他摸到最後一根急救針劑,直接註射進夏天的心臟。
那人毫無反應,白林再怎麽摸索也找不到任何醫療用東西了,他怔了一會兒,收回手,小心地抱住他,想著他再也不會放手了。永遠都不放手了。
「夏天,」他說,聲線顫抖,脆弱至極,「夏天?」
那人安靜躺在他懷里,他把他散亂的頭發綹到耳後,小心地親吻他,把面孔埋在他的頸項中,小聲叫他的名字,好像這樣能讓他醒過來。
浮空梭盤旋著上升,周圍全是火焰和蟲子,景象宛如地獄。
賽場的天頂已經碎了,真實的天穹壓下來,不知是天色將亮,還是又一場狂暴的毀滅,東方的天際亮起一抹剔透的光,天地像一枚嚴絲合縫的卵,現在裂開了一線縫隙,露出外界的純凈的微光。不知是希望還是災難。
正在這時,他感到夏天猛地吸了口氣,動了一下。
白林更用力地抱緊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發生了幻覺。
接著他感覺到他了,那人擡起一只手,輕輕抓了一下他的衣服。他呼吸虛弱地拂過他的皮膚。
白林哭起來,不停地發抖,好像還是很多年前那個崩潰的年輕人。
好一會兒,他感到那人指頭在他身上蹭了一下,那麽輕柔,像在撒嬌,只有夏天會這樣。懷里的人說道:「別哭啊……」
白林只是緊緊抱著他,哭得一塌糊塗,毫無形象,他一點也不在乎,他不想停下來。
反重力梭越升越高,土地、隧道和蟲子們褪去了,遠處可以看到從墜毀中逃出來的別的選手。
火光與死亡在他們腳下展開,如此巨大,無邊無際。暗沈的天空全染成了赤紅,巨獸正在死去。
白林溫柔用袖子擦去夏天臉上的血汙,那人一手搭在他後頸上,輕微用力,白林俯下`身親吻他。
他不關心攝像頭,什麽也不管了,他們隨著浮空梭向上升,心醉神迷地接吻。
整個世界在他們周圍沈下去,燃燒著無盡的毀滅與死亡。
但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