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毀滅
BL殺戮秀 by 狐狸
2019-12-5 15:43
白敬安殺了幾個追捕者——六七個吧,他不記得了——中了兩枚麻醉彈,肋骨好像斷了幾根,又換了個地方,花費了半個小時。
他現在在通往下城的一處維修站點中,黑暗中,無數屏幕的光芒映在他臉上,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單薄,像黑暗凝結而成的幽靈,冰冷幽暗,像要毀滅一切。
他正對面的懸浮屏上標著防衛部的電子水印,屏幕發出紅光,像只在黑暗中大張著的野獸之眼,擡頭寫著血淋淋的「焚滅計劃」——這年頭武器的計劃名都是動作大片的風格。
這是防衛部擱置多年的眾多項目之一,列在「攻城項目」的細分類里,研究的是防禦網摧毀技術。
——權貴們所在的地方必然有大型防禦力場,這東西是天價,但他們可不缺錢。白敬安想,他必須考慮到。
浮金集團武器部全在研究基因變異之類能賺錢的項目;軍火商們著迷於小規模單兵武器開發;只有快被掃到歷史塵埃里的防衛部,會有這樣大規模攻擊性的武器計劃。
他果然立刻找到了。
他又去調天工閣第七服務部武器儲藏目錄,解鎖搜索程序,標記註釋標著「浮金電視臺190屆殺戮秀自走炮臺訂制」相關的存貨。
他做這一系列事情的時候嫻熟、精確,動作穩定,好像一身的傷口並不存在。他眼中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冷,他面無表情,那是一雙毫無希望的雙眼,點點光芒在他眼中閃動和湮滅,更深處透著股想毀滅一切的狠勁兒。
這麽多年來,他沒什麽私人生活,也再不會再去愛任何人,但他始終知道怎麽毀滅。
當他離開大屠殺,回到上城空蕩蕩的房子……當他看真人秀和紀錄片,去超市采購,開車穿過城市與橋梁,看著這片繁華世界,他腦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怎麽能毀掉?
他遵紀守法,連個交通違規都沒有過,但他思考這座浮空世界的一切漏洞、弱點、武力、時機,安撫他頭腦深處隨時會吞噬他靈魂的空洞。在那里,時間永遠凝固,腐屍層層堆積,他的家鄉……沒有溫暖,沒有歸屬,死寂無光,哀號與慟哭永不停息的地獄。
上城的陽光下,白敬安那雙平靜的雙瞳里,無意識反複思考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毀掉一切?!
他想自己並不真的想幹些什麽——也根本不可能——他是個……理智的人。
但現在,沒有一秒的猶豫,一切黑暗的念頭迅速聚集在一起,就變成了行動計劃。
在無數防衛部、天空閣、浮金集團武器部、私人保安公司的懸浮屏中,同時亮著的,還有戰神殿的頁面。
上面顯示著天文數字的登陸人數,上城有史以來的任何網站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數字。不知戰神殿是誰建的,在這種程度下的刷新速度下,仍然屹立不倒。還能逃過浮金集團的媒體監控。
那里正在進行嘉賓秀直播——幹這事兒的權貴不只一個人,有好幾個。
嘉賓秀的圖像是權貴餐桌上的私人財產,禁止一切外傳,相關代碼一旦發現會有相當嚴厲的處罰。但這班人顯然很能幹,他們清理了所有的監控代碼,雖然斷斷續續,還經常會變成文字,但在上城是從來沒有過的。
白敬安開了過濾程序,戰神殿就在他身後,他能聽到那邊嘈雜的討論,他需要知道情況,但他不能看。
他在戰場上,得足夠的冷酷才能進行清醒的判斷,他不能出一點差錯。
顯然,五分鐘前夏天剛剛殺了個人,大殿的評論區里像是燒沸的一鍋湯,已經滿溢,幾乎要爆炸了。
「我把死亡場景上傳上來了,還有兩艘船!」有人說。
「真不敢相信到了份兒上他還能殺人!」另一個人說。
「只有他能!只有他能!我就說,他能毀滅一切,他骨子里就燒著毀滅的火,不管他媽的是什麽權貴——」
「我又確認了一下,齊東營確實是救不回來了……」
「我就說,他不會屈服的,他不會死的,他是夏天啊!」
「現實點吧,他現在麻煩大了!他不可能贏的,他自己也知道——」
「他會逃走的,從來沒有人能困住他!」
「你是不明白嘉賓秀是什麽地方,他不可能出去的。」有人說,「你們想知道夏天出來看到的是什麽嗎?就是這個!」
白敬安頭也不擡地調取了那張全息圖片——費了不少勁清理掉監控代碼——他需要這個。
籠外陽光燦爛。
嘉賓秀的宴會場設在一座鮮花盛放的島嶼上,是一座如玉石般極其龐大的白色城堡,設計極為優雅,如同一串凝固的聖潔音符,攏住這片天堂之地。
他們所在是天臺樣的花園——圖像不全,人進去像進了森林,根本看不到邊——目光所見是一片姹紫嫣紅,花園中無以計數不知品種的花朵盛放,都在最嬌艷的階段,還有串串寶石般的果子。可能真的是寶石。
天空碧藍如洗,房子腳下便是海洋,海浪單調地拍打海岸,偶爾可見點點白帆,他們竟然真給自己弄了一座海!
一座島,沒有出口,也看不見浮空梭。
而從外面看,關押夏天的地方竟然真的是個籠子,黃金一般,在陽光下璀璨生輝,但又是一座光照不進去的籠子。
從外面可以看到里頭的每個細節,上傳圖片的人說,每位客人的面具里都有「深度觀賞功能」,能點擊放大想看到的部分,或是在主頁中進行想要看的懲罰的討論和投票。
全息圖里,能看到花園里有些極為風格化的優雅雕像,每一個都和夏天有關,這就是個主題宴會。
在明亮的陽光下,這里卻宛如魔鬼的派對,令人毛骨悚然。
白敬安吸了口氣,去調浮空城建設部的網站,思考著看到的一切。
規模、位置、重量分布——
他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感到疼痛,聽到可怕的空洞回聲。他的頭還在疼,視野變得很暗,有時他會覺得自己還在下城,在黑暗中尋找出路,再一次……再一次竭盡全力去打一場贏不了的仗。
他又去摸索旁邊包里的精力劑。
小小的車廂里,他的腳下是一堆精力劑、營養劑還有些治療針的空針劑瓶,簡直是個被搶劫過的藥店。
他去翻死神Ⅲ型的激發藥劑,這東西刺激有點過頭,但他控制得了。
他可以再撐下來一針,等找到夏天……
找到夏天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仍不看身後。
他能聽到那些人的交談,知道夏天離開了房子——他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巨大的籠子,他開了槍,似乎殺了個人。
他傷了三個人,搞到了另一把槍,並且不知道為什麽直接朝控制總部去了——沒人能搞清他是怎麽知道的,轉播的人說不少人嚇了一跳。簡直詭異。
有一會兒,那些人沒有動用控制芯片,他們覺得可以逮到他——畢竟他可是孤身一人,在防衛森嚴的權貴大本營——挫挫他的銳氣。
而且這些人個個身上都有個人防禦力場,只要能及時打開,沒人傷得了他們。
白敬安傾聽戰神殿越來越急的討論,咒罵,聽著情況一步步變糟。
那些人……最終啟用了懲罰芯片。
也許已經勝利在望的夏天跌到了一個香檳池子里,池子不深,但是他動不了。
有人把他拽出來……他只能等人把他拽出來,他是個極其強大的人,但是關了芯片,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們就是把他變成了一個玩具。
有人破口大罵,說齊下商那雜種在舔他身上的香檳,有人說看不下去了,「受不了這個」。
白敬安聽到有人問他去哪了,還說他肯定在想辦法來救夏天。
另一個人說道,白敬安要是夠聰明的話,就好好藏著,他也是「嘉賓」,而沒人能從那種地方救人,連定位都定不了。
「的確沒法定位。」白敬安聽到一個人說,「如果你需要的話,嘉賓秀在第三衛星城南三百公里,白敬安。」
白敬安迅速擡手精確定位目標。
在嘉賓秀中,那條籠子里爬出了一條金色的蛇,超過兩百米,想象中一定是副妖異、恐怖又極端不自然的樣子。
它在陽光下,像金色的溪流一般爬過石板、草叢和權貴們的腳,纏住夏天的腳踝,慢慢把他拖回籠子。
如同展示一般,它把戰神拖行過他每一步逃出的路線,海島鮮花盛放,美酒飄香,陽光如雪一般絢爛地灑下。
夏天一動也動不了,看著那巨大訂制的籠子再次呈現與眼前,被一寸一寸地拖進去……
白敬安無法想象那時他在想什麽。
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絕對不能想。
他不能回頭。
他的手有一會兒抖得很厲害,沒法控制,他只好又去註射鎮定藥。
在一片炸了鍋的咒罵聲中,他聽到喧鬧低下來,有人問:「那是什麽?」
「這是‘食髓者’,上城目前用刑最高的技術了,」有人說,「直接作用於大腦——」
白敬安的手又哆嗦了一下,他聽到有人說道:「他們不能這樣,他們……」
那一瞬間,他聽到後面爆發出了對上城權貴最惡毒的詛咒,有人砸了東西,有人哭了。
而所有那些憤怒、哭泣和歇斯底里慢慢的全都消失了,戰神殿變成一片可怕的死寂。像某種黑色的實物攫住了整個世界,燈光似乎都變得微弱,蜷在一起,他能聽到每一次呼吸的聲音。得要用盡全力才能找到空氣。
白敬安無法控制地側耳去聽,仍然沒有任何人說話。
最終他聽到有個人開口,說道:「他已經叫不出來了。」
白敬安死死盯著眼前一大堆的計劃和圖紙。
身後的寂靜仍然持續著,已經很長時間——他忍不住去看,二十分鐘了——戰神殿登陸人數是個天文數字,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一根弦在他心中不斷緊繃,越來越緊,整個世界都在震顫,隨時會因為弦斷而崩塌。
可他仍在規劃圖紙,手還在抖,但沒有犯任何錯誤。這是特定三座浮空引擎的設計圖及其增補細節,十分詳盡,是做工程學專用的。
這類東西很難找到,但如果你有城市建設部的最高權限,要幹的也就是打個名字開始搜而已。
這是這座城市建築方面的最高權限。
廂型車外一片死寂,黑暗濃厚得像膠狀物,能把一切光包裹和吞食。但車子里,數百個懸浮屏在白敬安周圍聚集,讓這里顯得繁忙而緊張。
白敬安迅速瀏覽計劃,增補和修整一切不夠完善的。圖紙的白光在他眼中燃燒,他將發起的很可能不是一場小規模襲擊,更可能達到近乎一場戰爭的投入標準。
他的身後,戰神殿中仍是一片死寂,整座上城似乎都在這片寂靜中燃燒和沸騰。
離白敬安最近的屏幕,是戰神殿夏天的登陸主頁,頭像一欄,年輕的戰神身著帥氣正裝,笑得驕傲又燦爛。
他金盤上的祭品在這短暫的二十分鐘里,已堆積如山。
白敬安站在那里,大殿很空,光線也暗,外面的光得很費力才能穿透厚厚的石墻,照亮一點點地方,在黑暗中顯得純凈又十分單薄。
不同於天文數字的登錄人數,全息狀態下的戰神殿總是好像來自人們早已遺忘的時代,從遍地骷髏的歷史中暫時在此停留。經歷過無數的絕望、瘋狂、不可饒恕直至戰爭,未來仍將有無數的戰爭要經歷。
而今天,戰神的火似乎再次燒了起來。
白敬安看著面前擺放著的無以計數的武器。
雕著防衛部標誌的銀灰短刀、浮金的銀盤、冰山私保長劍、星芒工作室的掛件、天空閣機械模型、防衛部重炮般的槍……
大殿很暗,看不清楚,只有微弱的陽光在武器上聚集,顯得壓抑又灰暗,像漆黑石塊下熾熱湧動的熔巖,偶爾亮起一抹妖異而充滿侵略性的紅。
天星3號和H30衛星的直接使用權限、防衛部D系列武器庫通行權限、防衛部資料部絕密級別查詢權限、浮金集團總部監控權限、天工閣武器部的無差別解鎖權限……
祭品已經奉上,留待戰神取用。
白敬安盯著看,眼中一片黑暗,全都是毀滅的味道。
上城高端武力的無數扇大門朝他敞開了。
白敬安做完了所有的準備,知曉了密碼,通曉了程序功能,計算了攻擊的當量。
下一步是離開這個地方,有些東西需要現場準備。
神殿依然寂靜,他聽到有人哭出來。
他僵了三秒鐘,轉頭去看。
囚禁夏天的屋子即使從里面看也已完全變成了籠子,足以讓囚徒看到外面碧空如洗,陽光燦爛。
生鐵的刑架像是荊棘一般層層纏繞在籠子上,刑架的一部分變成了儀器,閃著紅和金色的光。
夏天的身體被刑架拉開,咬住,線條緊緊繃著,像一碰就會斷裂。數根尖刺入他的頭顱,像探進了骨頭,觸碰大腦。儀器發出怵目的紅光,這上城刑求技術巔峰的怪物正在運行,向內吞噬。
夏天張開唇,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雙瞳大張著,沒有了意識,只有純粹的痛苦。他右眼充血,耳中也不斷流出血來,那力量從里面粉碎了他,那曾強大充滿力量的人變成了一小塊血淋淋的殘骸,正被活活吞噬。
他一直在哭,淚水滑下來,無法控制,已經沒了意識。
禁錮終於松開,夏天直直摔下來。
他是個一舉一動都充滿力量的人,帶著與生俱來的輕快、協調與優雅,但是倒下來時,他連最基本的保護動作都沒有了。
他毫無動靜地倒在地上,幾條蛇爬過去,咬住他的腳踝、手臂和頸項,給他註射藥物。
那束光仍固執地照在夏天身上,這上城權貴最骯臟進食與馴服的場面,真的像是陽光自發的聚集,近乎聖跡。
旁白開始說話,在用某種非常色情的虐待術語形容夏天的反應,說「夠戰神閣下反省一下了」。
藥物十分強力,白敬安看到夏天指尖抽搐一下,用剛得到的一點點力量,慢慢蜷起身體。
光照在夏天身上,他的眼神很安靜,只是看著地毯,好像在透過布料看什麽遙遠的地方。
蜂蜜一般的暖色,昨天時還坐在副座上看他,跟他形容一次爆炸,滿眼都是笑意。
這一刻,他的雙眼空洞地張著,映著這一片金屬的牢籠和帶著面具微笑的客人……
夏天安靜在陽光下躺著,他的瞳孔已經擴散了。
視頻結束。
白敬安呆呆盯了好一會兒,那種感覺很奇怪,周圍的整個世界都開始變得虛幻和模糊,所有的光影、聲音和物質都消散了,他向著黑暗墜落下去。
從來沒有移動過,始終在一片黑暗腐敗的地獄,世上的一切光芒都消失了,從來都只是一片漆黑之地,不可能有光的。
有幾秒鐘他坐在那里,一時不知身在何方,又要幹什麽。
他聽到上傳者匆匆說了一句:「在搶救!」
白敬安喉嚨像要有什麽堵在那里,那是一大團很久以前就積壓在他身體里的東西,漆黑又血淋淋的,足以毀滅他,他必須壓下去——
他還得去找夏天,他肯定會找到他,把他帶回家,他們說好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那人說道:「救回來了,醫療組說不能再碰他了……暫停兩小時,根據恢複情況決定。」
白敬安坐了一會兒,又摸索著去拿醫療包,抓另一支針劑。
他需要冷靜,需要冷靜,幻覺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用藥過度而已。他總是這樣,他的大腦靠不住,醫生說過……
但現在不是掉鏈子的時候,他必須得冷靜,必須清醒,他付不起任何一點失誤的代價——
他手抖得很厲害,但很快控制住了。
他打開車門,走向駕駛座,發動車子。
汽車轉了個彎,開上公路,黑暗在身後退去,遠遠能看到前方白色的燈光。
去找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