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對峙
BL殺戮秀 by 狐狸
2019-12-5 15:43
大雨下了二十分鐘,直到澆熄所有的火焰,然後知情識趣地停止了。
太陽從東方的雲層中透出來,穿透破爛棉絮一樣的烏雲,色彩通透而輝煌,在大地上灑下金芒,像是宗教畫里的景象。
夏天晃了一下,扶著石雕,努力站穩。他旁邊的石棱上掛著一只白色幽靈的屍體,這東西剛才弄得他很狼狽。
他半邊身體處於麻木之中,感覺不到它在身上留下的傷口,槍也沒子彈了。他卡住怪物的脖子,把它的腦袋按在石錐上,直到尖棱從右眼眶刺出來。
這是場原始、野蠻而毫無形象的肉搏,他聽到後面有人神經質地笑,說道:「他們是完全不要臉了。」
他從血淋淋的屍體前爬起來,還滑了一下,陽光絢爛,草葉上有的水珠晶瑩,要麽全是血。
夏天小心翼翼地站穩,然後擡起頭,看著從狼煙里走出來的一群人。
主管律師。
他走在最前面,樣子很狼狽,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沾著黑灰,額角擦傷了,肩膀有一道傷得很深,還嵌著彈片,沒經過任何處理,後面跟著一大堆跟班。
他一眼就看到了夏天,惡狠狠地盯著他。夏天也瞪回去。
主管律師一個跟班小心地走到旁邊,用腳尖把離夏天最近的一把槍撥開,再迅速回到隊伍中。
安格打量夏天,他過來時一身的傷——大概從拿到特赦令起沒吃過這樣的虧——表情猙獰,如果不是知道他沒那膽子,還以為他準備找人拼命呢。
但這一眼中,他臉上卻開始顯露出一絲別的意味。
夏天的外套不知道哪去了,渾身淋了個通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不停滴水,剛才打鬥時襯衫的扣子扯掉了好幾顆,露出胸膛。
安格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去,夏天立刻意識到他在想什麽,他挺熟悉這種目光的。只是他們腳邊全是屍體,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焦臭味兒,那是大量肉體燒灼的味道……他不能相信,有人在這種時候,還能想那種事!
「你該把衣服脫了。」那人朝他說道,「畢竟,這個世界沒真的怪物要殺,你所做的不過是讓人取樂。這種時候,你該脫一下,向鏡頭展示一下`身材。」
他用刻意放肆的眼神打量他。
「那些權貴總有人搞過你的,是不是?」他說,「就算以前沒有,以後也會有。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第一年來上城,還不了解這是什麽樣的地方。」
他一副輕松語氣,看他的眼神陰冷,仇恨、侮辱和色欲混合在一起,難以區分。
夏天突然朝他笑了。
他淋得透徹,笑容卻燦爛得驚人,好像自帶聚光燈,是那種想勾搭什麽人時的帥氣笑容。
他朝他張開手,說道:「你來幫我脫啊。」
主管律師陰沈著臉看著他,然後死死攥著手杖,指節泛白。
他站著一動不動,夏天在陽光下笑得越發燦爛,得意洋洋,好像他才是那個勝利者。
安格心想,那是因為策劃組的這場勝利他媽的難看透頂!
從安小銀的事之後,他們就沒能管得住過夏天,他在這里都能清楚感到他們的手足無措。
那些人控制整個世界,本該是舞臺上決定命運的神明——這麽多年不都是這樣嗎!——現在卻是個人都能看到他們被逼迫得手忙腳亂。
應對軟弱,瞻前顧後,毫無尊嚴。
混亂、失敗和缺陷暴露人前,他們從不是神,不過是一群工作人員,這些年那套神聖、不可戰勝和命運之網的說法突然間變成了笑話。
於是他也變成了笑話,他心想,那些家夥也無非是群毫無自尊可言的癮君子,沒有立場,所以即使掌握了這樣的技術,卻做不出一個最簡單的決定。
他盯著對面那個笑得很好看的小雜種,突然說道:「我可以讓安小銀去幫你脫。」
他找回了和藹的笑容,接著說道:「總歸得有點這種事,不是嗎?這是場戲,一場戲里除了有帥氣的戰役,也得有一個吻,再來場床戲。她很漂亮,你沒什麽可挑剔的。」
安小銀臉色蒼白地站在那里,主管律師滿意地看到夏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白敬安剛剛結束一場戰鬥。
那是只長了章魚觸手的詭異生物,纏法極其下流,策劃組就是故意造出這種玩意兒的。所有的事對那些人來說,都不過是增加收視率的噱頭。
他幹掉對手,下意識轉頭確認夏天的安全,看到後者正把一只怪物的腦袋按到石錐上,也擡頭看他。
他們交換了一個確認的眼神,各自移開,白敬安轉頭繼續擺脫那些死都不松的觸手,夏天努力站起身來,他真是死都巴不得能站著。
韋希奇跡般地毫發無傷,在那一片混亂中,他不知道從哪弄一個擬真接入設備,巨大墨鏡一般的東西罩住半邊臉,他盤腿坐在屍體中間,全神貫註計算什麽。在這一片混亂中,他像個走錯了場景的人,卻又十分相稱。
艾利克正在清理腳下的殘屍,那些東西只剩半邊身體,還在不停試圖咬住什麽。
白敬安離開水域——這東西把他往水里拖了六七米——掃視一下周圍,還有大概一半的人活著,很明顯能看出主辦方的猶豫不決。開賽才一個星期,後面還有一堆節目,得有人繼續折騰,死亡率不宜太高。
這時他聽到了主管律師的話。
「死人、親吻或床戲,差不了太多。」那人說,他在對夏天說話,「你現在這樣子特別適合來點溫情的,他們會在這漂亮景色下,做出浪漫的剪輯。」
他做了個展望的手勢,他們周圍,烏雲已經完全散去,一道彩虹掛在天邊,映襯著這片冒著黑煙、屍橫遍野的戰場。
「沒人能從這個世界逃脫,無論是你,她,都是一樣的。」他接著說,伸手去抓安小銀的手臂,他受了傷,不太利索,她退了一步,他沒抓到。
安格有些驚訝,大概覺得她會乖乖站在那里讓他抓。
他轉過頭,朝她說道:「過來。」
她搖頭,臉色蒼白得嚇人。這些事當你親自經歷時,才能知道有多麽屈辱和令人恐懼。
夏天瞪著主管NPC。
他看上去得花些力氣才能站穩,雖然努力在那人面前挺直背脊,樣子卻有點茫然。
白敬安知道這種無力,安格這樣的人太多了……上世界有無數這樣的臉,無以計數的眼睛,還有無窮無盡的欲望。以至於變成了某種更龐大和可怕的東西,形成了天空、大地和暴雨本身,讓一切彌漫惡意,讓你在巨大而美麗的世界中走投無路。
只是這一瞬間,他們看到是一個人惡意的笑,還有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罷了。
你找不到對手,只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簡單的場面,卻讓人無言以對。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怪物需要殺,我們創造了怪物,要的只是殺怪的樂子。」主管律師朝安小銀說道,「你要幹的事和那些拼上命的沒區別,還更受歡迎。」
這一刻,風吹走了一些焦臭和硝煙的氣味,不看一地屍體,場景真的有些浪漫。
他看安小銀的樣子很和藹,說的話幾乎是一種友好的勸告了,在這個世界上,這也著實是一條簡單和難以回避的路。
但他眼中又閃耀著興奮,是一種在上世界司空見慣的,樂於看到別人毫無尊嚴、徹底粉碎的眼神。
夏天惡狠狠地瞪著他——後者聰明地站得很遠——試圖找到話反擊,大概找不著。他說的還真是實話。
白敬安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只是走到夏天跟前,心想跟這些上城變態你就沒什麽可說的。
他這會兒樣子狼狽透頂,渾身濕透,衣服扯得亂七八糟,露出下面猙獰的傷口。之前在鏡子里看到,他自己都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撕碎了再重新拼回來的一樣。
回到上城這麽多年,白敬安從未想過去除這些疤痕,只是藏在衣服下面。但這一刻他實在懶得弄,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夏天還在尋找反擊的方式,他站都站不穩了,還非得贏一局不可。
正這麽想著時,白敬安感到夏天一把揪住他領子,把他拖過來,用力親在他的嘴唇上。
這個親吻持續三四秒,白敬安僵在那里,還保持著剛才擡手的姿勢,不知道該做個什麽別的動作比較好。
後面有人說了聲「我操」,白敬安嘗到血、硝煙還有憤怒的味道,夏天剛才轉頭朝他露出那個笑容時,白敬安就知道他要幹點啥,但這他媽的是什麽情況!
夏天放開他,轉頭看安格,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說道:「好看嗎?」
旁邊一群人轉頭盯著他們看——已經走了老遠的都好奇地回頭看——旁邊有誰笑了一聲。
白敬安心想,他真是不走尋常路,無聊得令人無言以對。
他舔了下嘴唇,血腥味彌漫開來,戰場上總是有血的味道,他心想,但這倒不像是變異生物或是夏天的,它屬於那個「命運之神」。
他也轉頭去看主管律師,那人瞪著他們。在這座賽場,安格無疑是個「命運代言人」的角色,而這位本該不動聲色的代言人,這會兒的臉色可著實精彩——完全顧不上安小銀了。
夏天笑得一臉挑釁,在狼藉的戰場上,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像天生就能匯聚光線。
他們的確贏得了什麽。
白敬安掃視戰場,透過硝煙和美景凝視那個巨大的對手。
他突然想,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在下城擡頭看天時一定曾想過……他不管別人怎麽說,這念頭有多瘋狂——他的敵人,就是整個世界!
艾利克說這場比賽「簡直就是剎車失靈」,但白敬安知道他們在幹嘛。
——向「命運之神」挑戰。
這就是他們贏得的。他們撕開殺戮秀華美有序的幕布的,讓殘缺而淩亂的內里暴露人前。「命運」不再不可戰勝,只是帶著張耀眼面具的貪婪和混亂的臉。
同樣會混亂、犯錯和狼狽不堪,或是被惡作劇戲弄。
安格冷冷看著他們兩個,突然開口說道:「兩個小時後,主宴會廳,我有消息宣布。」
他聲音還算平穩,在說角色臺詞,但盯著他們的樣子只有赤裸裸的惡意。
「我剛剛得到消息,有一些複仇者混進了我們當中,無論如何都得找出來。找到他們的,會直接晉級,結束比賽。」他說。
這話終於讓幾個幸災樂禍的選手擡起頭來看他,他很滿意大家的反應,接著說道:「我會給你們發邀請函的。」
他丟下一個陰冷的眼神,轉身離開。
安小銀遠遠站在後面,轉頭看夏天,主管律師說道:「安小銀!」
她朝他倆露出一個微笑,轉身跟過去,臉色仍然蒼白,但腳步輕了一點,某種沈重的畏懼退去了,又有些像最初那個在修剪花枝時吹口哨的女孩了。
她的身後,白敬安和夏天交換了一個眼色,艾利克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們跟前,他們意識到安格在說什麽:鬼牌。
現在想來,那東西最初是主辦方給第三賽場增加風險和刺激性的工具,誰能想到,第三賽場現在過度刺激,以至於成了約束和懲罰他們的東西。
周圍一片寂靜,NPC一行人離去的腳步聲仍留在耳邊,刺鼻血肉的味道還未消散,遠處傳來鳥兒刻意輕快的鳴囀。
正在這時,韋希擡起頭來,說道:「我發現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