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戰神殿
BL殺戮秀 by 狐狸
2019-12-5 15:43
這次采訪中,夏天被設計成從訓練場上下來剛剛洗過澡的樣子,他們特地給他換了件寬松的白色T恤,一副很居家的模樣。
他們給他找了個化妝師,叫卡珊德拉,是業界頂尖人才,一般人根本請不到。不過她只對著他的臉研究了二十分鐘,然後在五分鐘內搞定了工作。
何遇倒是氣勢十足,采訪直來直往,幾乎沒有寒暄,眉宇間有股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鋒銳感。
她開場就說:「你知道他們給你造了個神殿嗎?」
「什麽?」夏天說,這震驚絕對不是假裝的。
「我也是剛收到的信息。」主持人說,「我們從擬真模式進去——」
她擡起手,張開懸浮主頁。
夏天擡起頭,在擬真模式中,一扇巨大的鋼鐵之門仿佛憑空在休息室里出現,顯得破敗古老,仿佛來自時光深處的黑暗中,又顯得格調十足。門上面燒著火,火中刻著「永不放棄希望」的銘文。
「他們管它叫‘戰神殿’。」何遇說,「這里焚燒的是有罪之人,作為祭品獻上。而神像——」
她推開那扇門。
推開後,擬真場景呈現的不是什麽壯觀景象,而是地表時代的一片荒漠,仿佛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風化已久。
「是你。」她說。
夏天擡頭看。戰神像出乎意料地並不精美,而是古老石像的質感。他拿著把款式不明,但極有氣勢的大型熱兵器,站在一片古老的戰場之上,腳下一片屍骸,有股筋疲力盡又拒不妥協的架勢。
屍骸像是很古老,不過夏天認出了自己殺死的一些人和變異生物的樣子,骨骼在神像腳下的荒漠里風化。
其中一些石塊和骨頭上長出了青苔,仿佛這兒曾有水流,可已隨著時間幹涸。
他心想,這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他,而是什麽更加龐大的古老的東西,雖然是擬真建模,卻仍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說道:「這里好像幾千年了。」
「他們說它司職複仇與反抗,是人類最古老的感情,現在他們終於從荒漠中把它找回。並且說阿瑞斯是偽神,偽神的宮殿必將坍塌。」何遇說。
她看了一眼腳下不遠處,一個男人被一把劍開膛破肚,釘在那里,屍體像是已經在這片荒野里腐敗了小半天,真是逼真形象,時間軸準確。
她點擊了一下,畫面重放,屍體張開眼睛,呈現瀕死時的樣子。他滿眼的恐懼,不斷哀求,然後慢慢死去,再一次被釘在神像腳下。
「兇手放的。」何遇說,「這可以說是一樁大手筆的追星行為。我見過各種瘋狂的粉絲,建神殿的還是第一家。」
夏天覺得這不是追星的問題,簡直就是瘋了。
他有一會兒想打電話給小明科夫問問是不是他幹的,但接著想到他還在關禁閉,這禁閉十分徹底,他好像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好吧,反正上世界有很多瘋子。
何遇沒有關掉影像,於是他們像是坐在這片戰神被遺忘——現在又被追星者們發掘了——的破敗神殿之中聊天。
「這種傾向反應了目前流行的一種社會思潮,我們還是來說一下這次處決吧。」何遇說道,「最近有一個流行的說法,說童年是一種文化產物,是被創造出來的,但現在已經過時了。我們可以讓孩子們做一些以前不允許的事情,不需要有罪惡感。死者也是抱有這種觀念的人之一。」
「我有個妹妹,對這個觀點毫無理智可言。」夏天說,仍在看著那座神像,「如果有人要她‘經受一下社會的正當考驗’,我會殺了那個人,管他有什麽理論。」
何遇露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你對死者不會有任何‘遺憾’,我驚訝的是,社會上大部分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是不是太瘋狂了。」
「大家覺得理所當然,是因為在這年頭,這就是理所當然的。」夏天說,「這也不難理解,在殺戮秀的初期,取樂的虐待是禁止的,但我們的觀念在變化。」
何遇點點頭。
「很難想象,我們曾把殺戮秀稱作‘正義之戰’。」何遇說,「但是現在,殺戮秀上的虐待和強暴已經非常常見了。」
「我在一次慶功宴上,碰到一個反殺戮秀的學者,說就是我們這種‘明星’會把公共道德帶得越發偏離。倫理道德是個過時的詞,如日中天的是關註、刺激和酷——」
「殺戮秀慶功宴上?」
「是的,他也來參加了。這世界沒人能避開殺戮秀。」
「你怎麽說?」
「我說我可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夏天說,「殺戮秀選手們大都是些倒黴鬼,照著電視臺的要求辦事。是媒體把我們吹捧成大眾偶像的。而在我們當大眾偶像的世界,公共道德當然會一步一步偏移,然後朝著一個毫無底線的方向走過去。」
「你說得我們的世界好像正變得像所多瑪一樣。」何遇說。
「那里被神毀掉了,是不是?」夏天說,「不過這是個無神論的時代,不用擔心這個。現代文明不會是被神毀掉的,它只會自己完蛋。」
何遇抱著雙臂,張了一下唇,想反駁,但是沒說出來。
「那麽,」她說,重新露出一個微笑,「身為第一個擁有一座神殿的罪犯和明星,你想對粉絲說些什麽呢?」
夏天也不確定這句話怎麽會脫口而出,可能因為他們總是讓他要激進,而他覺得那對他的角色來說是個絕妙的回答……不,不是的,他只是想那麽說,他腦中燒起一股黑暗的欲望。
像他腦中所有冒出那些瘋狂的、毀滅性的念頭時一樣,驅趕著他做出致命的事,不顧結果,只管當時。
他說道:「要我說,上世界應該毀掉。」
何遇張大眼睛看著他,他朝她笑起來,笑容在天空視點燈光師的強光下燦爛而冰冷,光彩奪目,殺氣騰騰。
他擡起手,做了個墜落的手勢,如同調情一樣溫柔湊近她,然後手掌猛地張開,說道:「轟!」
灰田哆嗦了一下,她說不準為什麽哆嗦,他像在開個玩笑。他喜歡開這類玩笑。
可能那一刻他笑容太燦爛,有種實質的侵略性。現在大家總是把明星比做煙花,如果打這個比方的話,這煙花太燦爛,閃過以後整個世界好像都消失了。
她把這歸功於明星的魅力,而夏天一向是那種說話口無遮攔,光芒過於耀眼的類型。
這一次主辦方鬼牌給他,是一次完美的形象定制。——心懷憤怒的複仇者,孤軍奮戰,極大的劣勢下取得勝利那一套。
他們管這事兒叫「革命營銷」,所有人都想在他活著時,從這種粉絲的狂熱上大賺一筆。
她從不覺得這是好事,但上城的遊戲跟著錢的指揮棒走。金錢,這才是核心中的核心,他們會跟著它到任何地方,即使是地獄。
她又喝了口咖啡,站起身來,第四輪開始前她得見見他們,強調一下註意事項。
對於明星,主辦方給你的秀內註意事項很重要。這可不是當年幾個罪犯在圍場里的亂鬥,私下決定殺誰不殺誰,這是一個涉及極度龐大金錢的產業,如同活物一樣覆蓋整個人類世界。它緩慢流轉,齒輪層層扣合,誰也不能掉鏈子。
想到要去見他們,她立刻又想到剛才那一刻夏天的表情,他的動作,那場遊戲般的爆炸,覺得有點發寒。
比賽開始前,整片樓區忙得像是要開始一場戰爭。也確實是戰爭,涉及到戰鬥、謀略、死亡,以及大量的金錢。
灰田跟著她負責的一隊選手趕回休息室,一邊說道:「聽著,這一輪里,你們是英雄形象,至少也是反英雄。不要殺那些因為合同陷進來的人,你們要殺任何人,都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能亂來。
「然後要把理由說出來,越義憤填膺越好,我知道你們知道怎麽討人喜歡!」
隊里的幾個人用一副「你們真會找麻煩」的表情看著她,她嚴令他們照著辦,不要給策劃組增加工作量。這可不是隨便什麽裝模作樣,如果殺錯了人,違背了設定,而電視臺救援不及,這關系到他們是否能存活下來,不被主辦方拋棄。
他們幹的本質上是娛樂業,又不是真有什麽人需要他們殺。
她想起上個星期去白敬安的房子,收羅他們穿過的衣服和用過的東西,帶到公司——一般是拍賣或放在紀念館里,夏天還為一條他「最舒服的內褲」和她爭執了一番——夏天和白敬安說起在下城的事。
當時電視里正在放一部最近的電影,N區大屠殺時的事。
這款白林有種年輕人無辜的氣質,是個碰上了壞蛋的倒黴鬼——從電影里看,整件事的錯顯然全在那位戀童癖的行政長官身上——然後爛事不知怎地變成了大麻煩,他跌跌撞撞地試圖處理,讓人同情。
雖然發動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暴動,但在這部電影里,他是個極為親民、令人同情的家夥。妹妹白桑,當時不過十二歲,被上城拍得簡直是個紅顏禍水。
上城特別喜歡N區大屠殺的題材,灰田覺得是因為那三百五十萬死人像一塊咽不下去的骨頭一樣,哽在那里。
夏天嘲笑電影里的一處情節,大概是說白林無論如何不肯和一個進入保安隊的舊日好友刀劍相向,兩人緊要關頭袒露了一番內心,居然握手言和了。
灰田雖然從沒看過大屠殺的視頻,看個殺戮秀都要剪輯版的,但對電影還算有點概念。
「但他不是壞人,應該活下去。」她說。
夏天剛從宴會回來,衣服也懶得換,斜靠在沙發上,襯衫的三顆扣子沒扣,樣子讓人臉紅心跳。
她心想這多半和金錢和名聲有關,這種東西就是會給人增加光環。如果他只是一個從下城來的貧窮的罪犯,她不會有這種感覺。
「世界上不該死的人多了。」夏天說,「誰在乎啊。」
他坐正身體,湊近她。「我認識一個家夥,有我見過最靈巧的手,我在上城都沒見過這麽好的魔術師,我的硬幣戲法就是和他學的。」
他拋起一枚硬幣,灰田下意識盯著看,他伸手抓住,然後張開手,手中空空如也。
他露出一個笑容,帶著孩子氣,像是玩了個特別有趣的遊戲,天真無害,很難相信這種人是殺了十幾人的罪犯。
「他人不錯,我們小時一起幹過不少壞事,他非常愛他母親。」夏天說,「但有一天我們碰上了……打個比方,就是一條漆黑的路,沒有別的出口,我們只有一人手里的一把槍。你還能怎麽辦呢。」
他朝她笑,還是那副天真又無辜的樣子。灰田有點發冷,其實她早知道的,在這個光鮮的外殼下,這是個冰冷、血腥而且弱肉強食的世界。只是上城的燈光太明亮,有時她會忘了這一點。
「沒人會後退。下城就是這麽個地方,你想活下來,就得多想想自己。」他說。「這才是現實世界。」
他的旁邊,白敬安從他袖口里找出一枚硬幣,夏天笑著跟他講怎麽變戲法,親密得像一對玩耍的孩子。
她看著這一幕,心里想,有時候你真的很容易把他和媒體推銷出來的那個人搞混。在那個理想化人物的背後,站著一個來自下城,有著冰冷肉食動物眼神的危險份子,他會把那一整個「黑暗的垃圾堆」——他們有時是這麽叫下城的——帶在心中,因為他屬於那里。